御药房说是房,其实是个占地相当广阔的大院子。一进上百间的房连成一片,每个房间门外都有一个木牌,说明这房里放的是哪些药物或哪科的哪位医官轮值。
御药房也有常驻的太医在,王哲琴王太医就是其中一位。
这位王太医现年四十有二,别看他年青,在皇宫中却已经待了近三十年之久,硬是从小小的助手一步步爬到如今独当一面的位置。
他叔叔原本也是宫中太医,这才把他引荐进来。可惜他叔叔命不好,因为先帝某位爱妃去世,为此杀了三个为那妃子诊病的太医,他叔叔就是其中之一。当然,这都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他还不到二十。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叔叔的死让他牢记住了一件事情:给皇帝的爱妃娈宠一类的人看病,不求治好但求治不死就行。千万别像他叔叔一样,为了治好那位妃子绞尽脑汁,最后兵行险招,反而背了过错丢掉一条性命。
「咚咚,打扰您了,王……太医是么?我好像病了,您给看看行不?」敲门的人确认了一下门外挂的铭牌,探头进来问道。
正在阅读医术的王哲琴抬起头,听声音像是宫里的侍卫,但侍卫不会到御药房来看病,来这里的只有皇室中人和太监宫女们。
一抬头才发现来的是名太监,奇怪他的嗓音竟无平常太监的尖细感,却带着点柔软的沙哑,如今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王太医毕竟行医多年,光是听就听出了这人不但患有风寒,以前喉咙或声带可能还受过什么伤害。
「这位公公请进,请问您怎么称……啊,看我这眼睛!张公公?」王哲琴庆幸自己很快就注意到这名太监服饰与其他太监的不同。
张平,张大总管。现在只要是这皇宫里的人,就没人没听过这个名字,也没人不知道他是当圣身边第一大红人。
对于这位红人跑来让他看病,王太医心境还是很平静的。他虽然和这位首领太监接触不多,但风闻这位性子还算忠厚,对下属也并无苛刻之事,算是比较好相处的人。甚至还有人传闻这位张公公……有那么点楞不拉叽的。
「张平见过王太医。」张平拱手行礼。
王哲琴连忙起身,连声道:「不敢不敢。张公公这边坐,听声音您应该是染上风寒了。」
把张平请到平时看病把脉的桌子前,王太医回头把在后头正在整理草药的小徒弟喊了进来:「小云,出来一边侍候。」
「哦!来了。」很清脆的一声,一个大约七八岁很活泼的小男孩掀帘跑了进来。
「不要一天到晚毛毛躁躁地让人笑话,还不过来见过张公公。」王太医请张平把手腕放在脉枕上,一边小声斥责自己的小徒弟。
「小云见过张公公。」小男孩吐吐舌头,赶紧给张平施礼。
「免礼。」张平心下十分清楚王太医为什么要特地把这小徒儿叫进来,在宫里干什么都不容易,就连最应该与世无争的太医院也充满了派系之争,尤其是留驻宫内的太医们。
虽说有些太医根本不愿进宫,但那毕竟是少部分,大多数学医的人谁不想能进宫履职?这不但是种荣誉,更是对其医术的一种肯定。
王太医特地把他的小徒儿叫进来,无非是想在面前混个眼熟,如果能得他喜欢,也算有了一座靠山。
想想他如今这个不尴不尬的地位,张平无声地笑了。他这算不算是在往权阉的道路上发展呢?嗯,哪天跟他家皇帝说他想谋朝篡位,看他会是怎么个说法。
行过礼走到王太医身后的小男孩仗着他师傅闭眼把脉看不见他,偷偷对张平扮了个鬼脸。
张平一咧嘴,偷偷对男孩挤了挤眼。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
张平吃吃笑了出来。以他如今在宫里的身份,敢这样与他嬉笑的人几乎没有。看着孩子完整保留了属于赤子的那份天真和天不怕地不怕,他心里还是很喜欢的。看来王太医相当珍惜这个孩子呢。
王太医睁开眼睛。
小男孩连忙装正经八百样。
「咳,」王太医大致也能猜出张大公公因何发笑,也不想当面斥责他那不懂事的小徒弟,掩饰了一下道:「公公这病大概是因为操劳又受凉所致,这两天天气乍暖乍寒,也是最容易生病的季节。除了流涕以外,您还有什么症状出现?多久了?」
「没多久,早上起床还好好地,就是觉得有点累。以前我很少觉得累过,尤其现在不打仗了,更是没觉得有什么好累的。上朝的时候觉得头有点晕,下朝回来就开始流鼻涕,上颚那儿也疼得慌。太医,您说我这病会传染吗?」
王太医会意地笑,让张平尽量把嘴张大,又让他吐出舌头看了看。
「您是担心传给皇上是吧?在下给您开两服药,最近五天您暂时不要接近皇上,五天后您再来在下这里,让在下看看您的病好清了没有。」
「五天?」
「是。呃,也许不用五天,公公您身体强健,也许只要两三天即可痊愈。」王太医以为张平不愿离开皇帝身边那么长时间,连忙改口道。
「不是,我是觉得五天是不是太短了。不是说一个人平时不生病,但一生起病来就没完没了的吗?您不觉得我这病至少也会生个一两个月?」
「这……这也不是无可能。」王太医显然弄不清张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顺着他的口风说。
「要一两个月?」
「是。……啊!微臣参见皇上!」可怜王太医顺口答完才觉得声音不对,抬头一看,吓得立刻离座跪伏于地口呼万岁,同时还没忘了拉他那个小徒儿一把。
认真说来,王太医还是第一次见到平武帝本人,但那一身龙袍,加上那副身材和独特的面容,想让人认不出来也难。
王太医心中忐忑不安,他在宫里已经待了近三十年,对于这位被人暗中称为丑皇的平武帝的童年还是有点了解的。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冤仇,但他们这些太医从来没有重视过这位曾经的丑皇子也是事实。他别的不怕,就怕这位皇帝心中对他们这帮太医存有意见。
平武帝可不知道王太医心中这些弯弯绕,就算他知道,现在他也没心情去理睬这些事情。比起惩罚那些过去或落井下石、或冷眼旁观的人,他宁愿让他们一天到晚胆颤心惊。
张平不是说过吗?最折磨人的刑法就是自己吓自己、让他永远都不知道惩处在什么时候来、会是什么样的惩处,就这样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就是最大的惩罚。
皇帝老大的心情明显不是很好。张平可以一路奔过来,他可不行。让一干人等留在御药房外,也没让人宣,就是为了听听他家张大太监病成了什么样。好巧不巧,就给他听到了最后一句。
「平身。朕问你,张平的病要多久才能好?」
王太医从地上爬起,犹豫一下。他要怎么回答最好?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了。
「张公公底子不错,现在只不过感染了一点风寒,只要注意保暖和调理,再服一两贴药,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也就是说他这病没什么,是不是?」
「这……,虽然是小病,但也不可大意。尤其……」
「尤其什么?」皇甫桀真的没想要用这么冷的声调说话,但控制不住也没办法啊。
王太医身体有点微微发颤,这位也没对他说什么、更没对他做什么,但他就是止不住打从心底害怕。
「尤其张公公在陛下身边侍候,这小病也大意不得。」
平武帝这下是真的皱起眉头了,瞄了瞄眼望屋顶一脸无辜的人,道:「你开药吧。」
「是。」王太医赶紧回到桌后准备方子。他的小徒弟也很乖巧地帮他铺纸磨墨。
「王太医,」张公公开口了。
「张公公有何吩咐?」王太医抬起头。
「您看十天比较妥当吧?」
「是。」王太医不停地告诉自己,少说少错。
张平非常恭谨地走到离平武帝五尺远的地方躬身道:「启禀陛下,奴婢该死,以后这十天不能侍候陛下,还请陛下恕罪。不过,奴婢会安排好侍候您的人,您无需太过担心。」
皇甫桀也不开口,等张平抬起头,这才伸出食指勾了勾。
张平很镇定地摇摇头。
皇甫桀继续勾了勾。
张大公公依然摇头。
「张平。」
「奴婢在。」张公公作谦卑壮。
「谁允许你生病了?你还知道要侍候朕?那你怎么敢生病?」
这能怨我吗?张公公诚惶诚恐:「奴婢知罪。」
「嗯。」
平武帝这声不阴不阳的嗯声没吓着张大太监,倒让一边开药方的王太医开始暗中为张平祈福。人都说伴君如伴虎,张平这个红人怕也不像外面人所说的那样风光。就连生病都不让人生,还责怪他不该生病,这病是人想不得就不得的吗?
唉,跟着这么一位主上,这位张公公的日子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王太医。」平武帝的目光转了个方向。
「微臣在。」王太医赶紧搁笔起身躬腰等候吩咐。
「他这病两天能好么?」
「微臣尽力。」可怜王太医额头上竟冒出薄薄一层汗珠。
「张平,朕给你两天时间,如果两天内你这个病还没好清,你这个太监总管也不用当了。」平武帝留下这句话,甩袖就走。
张平张大嘴,不带这样的吧?
王太医暗中呼出一口气,他以为皇帝陛下会跟他说两天之内看不好张平,就让他怎样怎样。还好!幸亏这位只是一名还算得皇帝欢心的太监,而不是暗中传言那样张公公还是皇帝陛下心爱的娈宠。
张平转头,目光不小心与王太医对上。王太医尴尬的一笑。
张平长长的哀叹一声,道:「王太医,麻烦您抓药吧。」
「张公公辛苦了。陛下他虽然这样说,但也足见陛下他有多倚重张公公。」王太医担心自己心中所想被张平看出,连忙恭维道。
张平摆着一张老实脸,看起来十分诚恳地回道:「是啊,承蒙皇上厚爱,我也想尽快恢复健康继续侍候皇上。有劳王太医。」
「不敢,张公公要是有事可以先走,等会儿在下会让小徒儿把药配好送去给您。」
「那就麻烦王太医了。」
「张平!」外面传来皇帝老大不耐烦的叫声。
张平连忙回应,向王太医匆忙施礼后告辞。
等张平走出屋外,王太医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就听他身边的小徒弟奇怪地道:「师傅,那位张公公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他来看病,皇上也来了?不是说生病的人不能接近皇上的吗?」
王太医懵了。是呀,就算张公公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但也不至于他来看病,皇上也一起跟过来吧?
可看那位的态度也不像是多宠爱张大太监的样子,难道……?
王太医害怕了。拼命想自己以前是不是有做过什么得罪这位皇帝的事情。就连他的小徒儿喊了他一两声都没有听到。
御药房外,在去往上书房的路上。
「过来。」
「陛下,奴婢我要和您保持安全距离。」
「不需要。」
「需要。您要是病倒了怎么办?」
「我不会生病。」
「奴婢我也以为自己不会生病,可奴婢还是生病了。」
「别再奴婢来奴婢去!」皇帝大人怒:「一点小小风寒不碍事。」
「碍事。」张大公公说的斩钉截铁。
「我说不碍事。」
「会有人拿这事参小的一本。」
「他敢!」
也不知道这两位有没有注意,负责侍候和保护的宫女太监及侍卫们已经自然而然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小的不敢。如果小的把病过给了您,那小的就是万死也难逃其罪。陛下,如果您病了,他们会把小的关到牢里打板子的。」
「张平!」皇甫桀眼神已经相当可怕:「你要是不过来,我现在就让你尝尝板子的味道。」
张平抬起头,那目光可谓相当的幽怨,「皇上,小的我病了。」
「病了就吃药!一点小风寒你当什么大病养!」
「我也不想啊,可是如果我继续待在您身边侍候,就怕本来三五天能好的病,真能拖上两三个月,说不定就此……」
「闭嘴!」皇甫桀给这人气得恨不得用鞭子抽他一顿,他又不是真的丧心病狂,连他生病期间都不放过他。
张平用眼神申斥:你在老子重伤的时候都能骑上来,现在一点风寒说不定你就能拿它当情趣!
「而且你刚才也说了,要我两天之内把病治好。你还用那个威胁我!」张平忿忿不平。
皇甫桀瞄了他一眼,面色阴冷地道:「那不是威胁,君无戏言。如果你这病两天之内好不了,你这太监总管也就别当了,我后天就让人准备封后大典。」
「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张平面无表情原地停留了小半会儿,突然大踏步走到皇甫桀身边,紧紧贴住他。
平武帝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他,张平抬头回他一个阴险的微笑,一字一顿地道:「我要把病传染给你。」
……大约沉静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平武帝老大展臂搂紧他的太监总管张大公公,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道:「那我教你怎么样可以最快把病传染给我的办法好不好?」
负责保护的侍卫们散了开来,堵住了这条通路的所有进出口,以防有任何人靠近这里。
负责侍候的太监宫女们一起躲到了墙角旮旯里,以防被误伤。
是的,被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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