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长醉入深秋[出书版]作者:尘印
用?还要浪费白饭,最多加五两。」苗老大嘴上将那个男孩贬得一文不值,手却已经伸到衣兜里掏银两。客人中,不乏爱男风的,那男孩五官端正,尤其双眼光亮有神,养胖点,倒是个俊童。
「加五两就五两。」
男人收下两锭银子,将少女往苗老大跟前一推。
知道自己的命运无法改变,少女眼神绝望,最后向南海望了一眼,哭道:「放欢放欢,姐姐也舍不得你,可不走不行了。」
中年男人急忙去拉,还是迟了一步,少女头破血流,当场气绝。
“姐姐!”男孩凄厉大叫起来。
围观人群见出了人命,均怕惹事上身,三三两两散去。
那苗大人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恼羞成怒,在少女尸身上连踢几脚,啐道:“死臭娘们,敢踢老子
”板着脸对中年男人道:“那小鬼我也不要了,妈的,今天算老子倒霉。”拿回银锭,骂骂咧咧地走了。
见买家都散了,到手的银两也飞了,中年男人满腹怒火全发作在男孩头上,拳打脚踢一顿猛揍,打得男孩鼻青脸肿,趴在地上不住颤抖,这才叫人把男孩拉起来。
“今天怕是没人来了,先带他们回去,明天再卖。”
关山雨隐在一家铺子的廊柱后,握紧了剑柄。
为了不引起黑龙寨人的注意,他一直都藏身暗处,离众人甚远,以致那少女自尽时来不及出手相救,早知道,他应该一来就救人。关山雨懊悔之际,可再自责也完了,他叹口气,见黑龙寨那帮人已走远,当下举步,准备过去收殓那可怜女子。
他刚抬脚,却听衣带掠风,一个水蓝身影自上空飘过,跃落至少女尸身旁,轻轻抱起了尸体。
“喂!你想干什么?”关山雨沉不住气,急掠上前。
那人似乎没料到附近还有人,在飘摇坠落的碧叶间转身面对关山雨,一双眼眸带上些许惊愕,仍清润如春水,束发的银蓝绸带与黑发缠绕着,扬起翩然风情……
关山雨蓦然觉得「人美如玉」这四个字,该用在眼前这男子身上才最合适。他不自觉地驻足,放缓语气道:「在下关山雨,敢问阁下是?」
那人微微笑了,眉眼温情而多情。「原来是关兄,在下莫晚楼,幸会。」
关山雨素来是师兄弟中定力最好的,此刻也不禁为那人的笑容心神微乱――这等风姿,别说是女子,连他这男人也难以抵挡,也怪不得多情公子声名远播了……
这一日,两人邂逅。关山雨年方十八。
两人在附近寻了个景色秀丽的小山坡,安葬好那少女,莫晚楼轻叹,神色间挥不去愧疚。「我也是刚好经过这里,唉,如果早一步,也许就可以就下这女孩了……」
关山雨也同样自责,更恨黑龙寨那伙匪类。
原本对黑龙寨的靠天山一教心存忌惮,但目睹少女惨死,他满腔热血都被激起,慨然道:「莫兄,那帮恶徒为非作歹天理不容,决不能再让他们害人。我这就去捣了他们的巢穴,把那些女子和孩童救出来。莫兄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虽然在询问,手却已经挽起了莫晚楼的胳膊,丝毫也没犹豫过这仅有一面之缘的男子是否愿意和他挑上强敌。
莫晚楼仿佛有些惊讶,但面对关山雨热切的注视,他微笑点头。
翌日,江面漂起了数十具尸体,全城人心惶惶。
关山雨和莫晚楼已坐着小船远离江岸,把酒言欢,庆贺昨夜的大胜。
「莫兄,多谢你当时出手替我解决了偷袭我的贼人,不然我背后可就要挂彩了。」关山雨举杯敬酒,如果说昨日还对莫晚楼有些许不服膺,经过一夜并肩杀敌,他已完全将莫晚楼引为知交。
莫晚楼还是那个温柔多情的笑容,「关兄弟台多礼了。晚楼只是略尽绵力,不足挂齿。来,今天江上风清景美,别再提那些不入流的匪类,你我喝酒。」
两人谈笑风生,酒兴正酣,舱内传来孩童强忍在喉间的哽咽声。
「他醒了。」关山雨放下酒杯,进去把那个男孩抱到甲板上。
昨夜杀光了黑龙寨贼人后,他和莫晚楼又取出银两分发给那些被掳的人,让他们各自回家。唯独那少女的弟弟因事后又被毒打,彻夜昏迷不醒,关山雨只得将他也带上了船。
「那些恶人已经死了,不会再打骂你。」关山雨安慰着男孩,往男孩手里塞了些碎银,柔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回家的路?快点回家,免得你父母担忧。你姐姐……我和莫兄已经让她入土为安了。」
男孩一直低着头,半夜才抬头,满脸都是泪水。「我爹娘早就死了。」
关山雨愣住,「那,那你还有别的亲人么?」
男孩摇头,胡乱擦干净眼泪,跪倒在关莫两人前面。「放欢是你们救的,求两位收留,放欢一定会好好侍奉两位大侠的。」
「这……」
关山雨自己还是个年轻人,压根不想多个累赘在身边,想要回绝却又有点于心不忍,正在迟疑,边上莫晚楼清咳一声,道:「关兄弟,既然你我救了他,也算与他有缘。我一向懒散惯了,居无定所,你看……」
既听莫晚楼开了口,关山雨情面难却,又见男孩却是可怜,便拉起男孩道:「那你就跟我回断剑小筑吧。我姓关,关山雨。」
半月后,关山雨牵着男孩回到师门,收下了自己第一个徒弟,何放欢。
安顿好男孩,关山雨再次出了门。目的地是黄山。
他和莫晚楼在黄山分手之时,就已约定等他把何放欢安然送回小筑,两人在黄山脚下相聚,结伴登山,共赏日出美景。
关山雨却没想到江南之去黄山,竟成了他踏足江湖以来,走得最凶险的一段路途。
狙杀、毒药、纵火……他屡次遭人暗算,在一名杀手尸体上搜出天一教的腰牌后,关山雨知道,剿灭黑龙寨的事情已经败露了。
埋掉那杀手尸体后,关山雨不顾身上的伤势,日夜赶向黄山。他并不后悔自己招惹了天一教,唯独担心被他拖下水的莫晚楼是否也遭到天一教报复。
在离黄山尚有百里路程的一个小镇外,他被一大帮天一教教徒围攻,奋力杀敌大半,他自己也在恶战中被砍了好几刀,血流如注晕死过去。
「我听到风声,天一教的人妖对付你,就赶去想通知你,结果刚好在小镇外遇到你。」莫晚楼动作轻柔,为关山雨更换着伤处的草药。「这里暂时不会有危险,关兄弟你就留下安心养伤好了。」
「那些围攻我的人呢?」
「我都杀了,不然救不了你。」
莫晚楼笑得云淡风轻,关山雨却万分地惭愧:「莫兄,都怪我当天意气用事,拖着你去挑黑龙寨。如今你又为了救我杀了天一教的人,是我连累了你,我――」
未尽的自责被莫晚楼轻笑着打断。「我要是怕受牵连,当初也不会与你一起前去就忍了。」他温和地拍了拍关山雨的肩头,转而拿过煎好的汤药。「来,别再胡思乱想了,养伤要紧。」
关山雨双臂都受了伤,无法动弹,于是莫晚楼就一匙匙喂着关山雨喝完了药,随后养伤的那段日子里,沐浴更衣也都是莫晚楼一手包揽。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关山雨感激之余,却也慢慢升起丝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他似乎,对莫晚楼生出了莫名的依恋,每天卧床之际,纵然只是看着莫晚楼在他身边静静地翻阅书卷,关山雨也觉得心头温暖无比。
如果他是个女子,这份心情,或许就是所谓的日久生情,可两个男子之间……关山雨苦笑。
「笑什么?」莫晚楼从书页间抬起头,眼眸中的温润之色竟令关山雨的心有些发痛。
他不该再放任自己。关山雨故作轻松地道:「莫兄,这些天多蒙你照顾,我的伤也都快好了,过几天也该下山回江南。」
「你要走?」莫晚楼脸上掠过一抹掩饰不住的失落。
关山雨颔首,笑了笑:「莫兄要是不嫌弃,就随我回去,也好让我莫兄一游江南。」
莫晚楼已经收起了失望,露出一贯的温和笑容。「你伤得不轻,即使回小筑后,还需要静养,我就不去烦扰关兄弟你了。」
不知道是自己心里作祟还是别的原因,关山雨只觉莫晚楼言语里透着前所未有的疏离,他急着想驱散两人之间隐隐约约的阴云。「莫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干么还跟我这么客气?说起来,我要是女的,早该以身相许报答莫兄了,哈哈!陪你游玩江南,又有何难?」
他在笑,莫晚楼握着书卷的手却微微颤抖了一下,目光变得很复杂。
关山雨看不透,莫晚楼究竟在想什么,想问,莫晚楼已然转身,走出了小屋。「我去替你煮些热水洗澡。」
那晚,天寒风劲。
莫晚楼一如往常地为关山雨沐浴换药,对于关山雨重提同返江南一事,莫晚楼只是微微一笑:「等你伤势痊愈了再说。」
半夜的风声吹着周围松枝,飒飒地响。
关山雨从睡梦中醒来,却意外地发现本该谁在旁边地铺上的人不见踪影。刚想呼喊,屋门无声开启,他比起眼睛假装睡着,微露一线的眼缝里,莫晚楼的衣衫下o正慢慢走向他。
缓慢摸上他眉骨的指尖,很凉,却只是一触即离,似乎怕冻着他。
莫晚楼,一定在屋外站了很久……关山雨的思绪也就只转到这刻,下一瞬,便被他压到他嘴唇上的微凉物体夺走了思考能力、
暖暖痒痒的气息,拂过他的面庞……
终于意识到莫晚楼在亲吻他,关山雨整个身体都遽然僵硬,忘记了呼吸。
床边的人也立即察觉到关山雨已经惊醒,停下亲吻,直起腰。气息,却压抑而粗重,平时那双清润如水的眼眸,染满了让关山雨心悸的情欲。
关山雨瞪着莫晚楼,已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看见莫晚楼衣袖微动,似乎又想俯下身来,他下意识地脱口道:「住手!」
尽管只是毫无威胁力的两个字,莫晚楼却真的停住了所有举动,显得那么不知所措。「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试着踏上半步,却遭到一声更响的呵斥:“请你出去,莫兄!”
受伤的神情就缓慢浮上莫晚楼的面庞,却都被夜色掩盖了。他动了动嘴唇,还想再说点什么,可看到关山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戒备之色,莫晚楼最终只是黯然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屋子。
屋外,东风更烈。
关山雨整个思绪也被风声撕扯得支离破碎,他茫然望着窗外黑夜,心乱如麻,一宿无眠。
绝没料到莫晚楼竟然对他抱着这种欲念……那风流名声满江湖的人,怎么会对他这个男子动情?世俗礼法也不容他再放任自己和莫晚楼再朝夕相处下去了。
想了整整一夜,眼看天光大亮,关山雨终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起床去找莫晚楼道歉,他以为莫晚楼会在屋外,找遍山巅,却不见踪影。
那个人,竟然已不辞而别。
关山雨在黄山空等一天后,终于确信莫晚楼不会再回来,失落惆怅之余,也有几分如释重负。收拾起佩剑和自己的换洗衣服后,也下了山。
心情已被捣乱,他没心思再去任何地方游历,况且又近年关,他只想快快赶回断剑小筑,谁知天一教的人仍没有放过他。归途中,关山雨又接连遭遇几波杀手,最后一次被人凿穿了乘坐的小舟,几乎溺毙湖中。
救起他的还是莫晚楼,只不过这一回,莫晚楼的身边多了个未语先笑的秀美女子。是莫晚楼数日前才娶下的妻子。
“你就是关兄弟啊?果然一表人才,莫大哥他常夸你呢!”女子为他捧来崭新的衣物,笑得很甜。
关山雨看着她亲热地勾起莫晚楼的手臂,也只得笑,心头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他和莫晚楼,果然不该再有任何牵连了……
换掉了湿衣服,他便向莫晚楼辞行。
莫晚楼愕然,“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我和内子商量过了,一起护送你回小筑。”
他无语,仍是决绝地扭头,把莫晚楼远远地抛在身后。
没有错过莫晚楼眼底那抹伤楚,他只是无法面对莫晚楼,和他身边的女人。
年底大雪纷飞,关山雨披着两肩寂寞雪花,回到了师门。
师兄弟都说他瘦了,变得沉默沉稳了。他笑笑,推说受了点伤需要静养,把自己关进落照园。
放欢,那个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徒弟,天天捧着热呼呼的鸡汤来到他房外。一个相识不久的小小孩童,却比小筑内许多人更关心他一颦一笑。
“师父你不要难过。喝了鸡汤,病就好了。”
关山雨忍不住轻叹,继而摸着何放欢的头顶微笑。
莫说一碗鸡汤,便是寻遍天下的灵丹妙药,也医不好他心里的病。
春去秋来,关山雨没有再踏出小筑游历,只是靠练剑打发寂寞,想藉此将那个不该存在于自己心头的影子淡忘。如果不是莫晚楼托人捎来的一封书信,关山雨会以为自己真的已忘了莫晚楼。然而信上一句问候,已令他眼窝微湿。
三百多个日夜的离别,以为放下了,其实却不过是把那人藏得更深。
莫晚楼约他再度晤面黄山,把酒赏日。
在去与不去之间由于反复无数次后,关山雨终于决定,再去见一见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