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长醉入深秋[出书版]作者:尘印
。与莫醉秋相处过半载,他很清楚莫醉秋对师门有多依恋难舍,更是个不识好歹的死心眼。他要是亲自出手对付断剑小筑,铁定会被莫醉秋怨到骨子里。
权衡再三,他长长地吸进一口寒冷空气,压下心底那头即将出闸的嗜血猛兽,点了点头。
吃个饭,那两人竟然前后跑得无影无踪,莫醉秋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草草填饱肚子,自行返回客房。
他洗漱完毕上了床,正打算吹灯就寝,房门外蓦然响起那韩逍低沉的声音:「醉秋,我能进来么?」
明明是很寻常的一声询问,莫醉秋却莫名地紧张起来,几乎想也没多想,便一口回绝:「我已经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映在窗纸上的修长身影明显僵了下,隔了一刻才低声道:「我手上有活血生肌的伤药,想拿给你。」
莫醉秋胸口伤感又被此人一言勾起。再神奇的伤药,也不可能令他断指重生,他苦笑着婉拒道:「我伤口已经痊愈,不需要再涂药,韩兄好意,我心领了。」怕对方再纠缠不清,他干脆「噗」地吹灭了床头的烛台。「我想早些休息,韩兄请回。」
衣胜寒何曾吃过闭门羹,双眉一挑便要发作,手已抬高准备震开房门,突然想起师祭神之前在林中的劝告,又慢慢垂了下来。
「莫醉秋那小子对你戒心很重,你可别把他逼得太急。你该明白,有些事,欲速则不达。还有我那匹坐骑,也留下来给他用吧。你看他白天被你搂着,僵得像根木头一样,呵呵,他可不愿意与你共乘一骑啊!」
那时的师祭神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随即旋身,灰衣飘飞遁入雨幕之中。
也罢,反正前路漫漫,多的是和莫醉秋相处的时候,他确实也不必急在一时,惹莫醉秋反感。衣胜寒站在房门口沉思片刻,终于释怀,返身离去。
莫醉秋在黑暗中屏着呼吸,虽说今日才识得韩逍,却几乎已可断定那男人对他抱了何种念头,那也正是他万分不想要的局面。
一个关山雨,几乎耗尽了他的所有,情如油尽灯枯,再也没有什么可供他倾倒。
暴雨肆虐整夜,拂晓时分放了晴,天色被洗得清澈透亮,骏马似也十分清爽惬意,甩尾轻踏着蹄掌。
衣胜寒轻摸了摸师祭神那匹白马的耳朵,虽然满心想跟莫醉秋共乘一骑,但还是将缰绳交到莫醉秋手中,给他骑坐。
「他人呢?」莫醉秋自出客栈,左右不见师祭神人影,甚是奇怪。
「他有些要事,昨晚已连夜离开了。」衣胜寒翻身上马,淡然一笑道:「走吧。」
终于不用再跟这冷峻迫人的男子共骑,莫醉秋心情轻松不少,上了马,随着衣胜寒踏上大路。
衣胜寒起初还担心莫醉秋左手执缰不习惯,恐他出意外,因此一路上的目光都不离莫醉秋,行出个把时辰,见莫醉秋骑马极是稳妥,他也就放下心,却也不赶路,仍任由胯下坐骑不紧不慢地走着。
能与喜爱之人并肩策马同游,他巴不得走得越慢越好。
存了这私心,之后数日,衣胜寒直把黄山之行当作了踏青,一天只走上几十里路,沿途逢有茶寮酒肆,便下马歇脚。
这天午后两人路过一村庄,见村民请了草台班子搭台唱戏,衣胜寒干脆下了马,拖着莫醉秋混进人堆里看戏。
台上两个伶人涂脂抹粉,分饰旦角和书生,正在演一折闺门春怨,身段唱功都属平平,打情骂俏倒十分热闹,惹得看客不时发笑拍掌叫好。
衣胜寒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想找机会跟莫醉秋搭话亲近,看到台上的富家小姐被书生诱拐私奔时,他笑看莫醉秋。「那演书生的伶人样貌可比你差远了。那小姐要是见了醉秋你,只怕不等天黑,当场就要与你私奔。」
听对方竟拿伶人来和自己相比,莫醉秋脸一僵,但见男人眼里并无嘲讽,暗忖对方应当不是在奚落他,他勉强笑了笑,低声道:「韩兄说笑了,像我这种残缺之人,哪有人会看得上眼!」
想起自己被斩断的手指,悲伤之情再度充斥胸臆,周围的喧闹欢笑都变得刺耳起来,莫醉秋再难忍受,低头牵了坐骑快步挤出人群。
衣胜寒一心想引莫醉秋发笑,却无意中触碰莫醉秋的隐痛,不禁懊恼,忙追上莫醉秋,隔着袖子抓住他右手,认认真真地道:「醉秋,我绝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先前是我失言,你别介意。」
莫醉秋眼角余光已瞥见不远处有几个村民注意到他俩,正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尴尬地挣了下,却甩不开,无奈地道:「我没生气,韩兄,请你放手。这样拉拉扯扯的,旁人都在看笑话。」
衣胜寒满不是滋味,暗忖自己若还是当初的少年身形,便是拖着莫醉秋到处跑,也不会招人闲话,如今却连握一下莫醉秋的手都要有所顾忌,实在麻烦。暗自一翻白眼,又不想惹莫醉秋不快,便松开了手,道:「那看完了这折戏再走。」
莫醉秋奇怪地瞧了他一眼,「韩兄,你不是衣教主的好友么?你我还是快点上路,才能尽快赶回祭神峰救人。」
「呃――」衣胜寒一时语塞,知道莫醉秋已对他起疑,只得点头道:「我是见你一直愁眉不展,才拉你看戏。既然你不爱看,那就走吧。」
话已挑明到这露骨的份上,莫醉秋唯有装糊涂不吭声。
两人上马后默默无言地往前赶路,道路两侧大片碧油油的庄稼不停往后推移,逐渐地,日影西斜,将沿途万物都罩上了一层醉人的暗红色泽。
谁也没再开口,所以衣胜寒就靠看着莫醉秋来打发无聊的时光。那张浸润在夕阳余晖中的清雅脸庞其实早已深重他心田,可他依旧望得着了迷,脑海里缓慢浮起的,竟是莫醉秋在他手下颤栗呻吟的痴态。
青年修长漂亮的腿大张着,不住轻搐颤抖,满头长发已被汗水浸湿,凌乱地散落在毯子上,随着头部的摇摆来回晃动,亮晶晶的津液无意识地从湿润翕张的唇瓣间溢出,和着汗珠,滑过潮红的脸……
吞没了他手腕的幽穴犹在痉挛,像要推挤他似地用力缠紧了他深陷的手指,却又在他一个猛烈抽动下软了下来,还向外微翻出被碾磨至艳红的嫩肉……
衣胜寒猛觉口干舌燥,小腹下更有团火苗急遽窜高,迅速发硬、胀痛。这是他身体长大以来,初次体会到情欲来临的强烈冲动。
马鞍磨蹭着已然勃起的下身,简直就像天底下最邪恶的酷刑,衣胜寒险些就要闷哼出声,他努力做着深呼吸,终于把胯下蠢蠢欲动的欲兽按下了头。
再不找些话来说,分散下心神,只怕他就要把持不住,在莫醉秋面前出丑了,他微带沙哑开了口:「醉秋,你真的想救天一教教主?」
他知道莫醉秋心性纯良,可当初莫醉秋师徒俩在他手底也吃过不少苦头,就算莫醉秋说过不恨他,也不见得对他多有好感。
莫醉秋一路都在想着心事,竟没听到,等衣胜寒又说了一遍后,他才惊觉,黯然笑道:「衣教主为救我和师父,才会长眠不醒,我当然要救醒他。」
衣胜寒就料到莫醉秋只是抱着报恩还债的想法!得莫醉秋证实,尽管他心中早有准备,仍掠过一阵失落,情欲也在不知不觉间冷却了。缄默片刻,才冷冷道:「天一教教主又不是什么善类,你救了他,不怕他将来兴风作浪,祸害江河湖么?」
莫醉秋愕然,随即明白过来,摇头道:「韩兄你不用试探我,就算你们没找来,我如果知道衣教主还有救,我也会上祭神峰去。」
他身上已背负了太多罪孽,再难承受衣胜寒天大的恩情。
那个曾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用孩子般清澈眼神凝望他的人,不该因他而永远地沉睡……
第十七章
莫醉秋并未曾忘记衣胜寒曾经加诸他身上的那些折辱,回小筑后有好几个深夜,他甚至还梦见过那不堪入目的画面,惊醒之时,手脚发凉,头发衣服也已被冷汗湿透。
倘若师父没向他道破真相,他或许一辈子都将深陷在衣胜寒的梦魇之中,难以摆脱,可得知实情后,那些噩梦般的回忆,就不曾再闯入过他的梦境。
只要一想到那个瘦小的身躯被天山铺天盖地的大雪无情掩埋着,莫醉秋原本对衣胜寒的畏惧和厌恶便不可思议地化为怜意,还有一丝淡到他自己也不确定的心痛。
毕竟,在他最失意落拓的那段时日,是衣胜寒朝夕不离地陪着他,从祭神峰走到江南。纵使衣胜寒是另有所图才一路跟随着他,莫醉秋却终究忘不掉那罐子汤药的烟雾后,少爷模糊的小脸。
「我的伤,用不了这么多药材。一罐是给眉宓牟寡汤药。山上那几天,你的药膳差不多都被我吃了,现在给你补回来,免得你日后在肚子里说我欺负你。」
他早该想到的,衣胜寒嘴上说的再凶狠,心里却始终护着他,不然,不会为了他遭受小筑同门的冷眼而耿耿于怀,替他鸣不平;不会为了他一个恳求,陪伴他跋涉千里远赴天山寻觅血灵芝;最终更是为了救他,变成个活死人……
这世上,竟还有人比他更傻。
前方路旁恰有几个顽童,正嘻嘻哈哈地追打玩闹,又抢着爬到树上去抓巢中雏鸟。莫醉秋不禁忆起那晚,衣胜寒窝在他胸前,含笑问:「醉秋,你还记得么?你说过要带我去抓蟋蟀、放纸鸢、掏鸟蛋,呵……」
他那时,以为衣胜寒是在嘲笑他,如今才明白自己完完全全地想错了。
胸口猛地一阵钝痛,莫醉秋几乎无法呼吸。他闭目,等那隐痛慢慢地退去,才涩然微笑,自言自语地道:「小寒没你说的那么穷凶极恶,他、他很好。」
突然听到自己久违的「小寒」两字,衣胜寒刹那间竟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旋即心头狂喜不已,总算还记得不能在莫醉秋面前露出破绽,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语调多少有点在颤抖:「醉秋,你刚才叫他小寒?」
莫醉秋陡地自追忆中清醒过来,见男人神情古怪,意识到自己先前太失态,垂眸否认:「没有,韩兄你大概听错了。」
「呃……」衣胜寒一心想再听莫醉秋喊上几遍,偏偏莫醉秋说完后就此闭上了嘴,闷头赶路,不再说话。他失望之余,又忍不住高兴。
莫醉秋心里应当有他一席之地,可气这小子总是将心思藏着捂着,一个人死扛,叫他生气又心痛。
不知何时,莫醉秋才肯对他彻底敞开心怀……
莫醉秋急于赶路,比前几日多行了十余里路,也错过了可住宿的一个村镇。行至天色墨黑,两人终于又见到一个小村子,找到唯一的客栈,却只剩下一间客房。
依着莫醉秋,就想赶住下一个镇子借宿,衣胜寒不想他累着,便叫伙计只管在前面领路。两人随伙计踏进房内,才发现只有一张大床。
莫醉秋顿觉不妥,刚要开口,衣胜寒已抢先道:「天色太晚,就别再赶路了。醉秋你来睡床,我打地铺。」
「这……」莫醉秋打从心底不愿与这韩逍同房而睡,仍在犹豫。
那伙计甚是机灵,极会察言观色,笑道:「这位爷说得是,离我们这最近的镇子,都还得赶上二十几里路呢!两位就住下吧!小的这就给两位打热水来!嘿,其实两位都是男的,就算一块挤床上将就一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边说,边把油灯放了下来,出门去替两人张罗。
莫醉秋无奈,转眼见男人还在望着他,等他回答。他默默点了点头――在这武功奇高的韩逍面前,他其实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热水很快送到,莫醉秋望了男人一眼,要他当着此人的面宽衣解带擦洗身体,未免尴尬,他正想着该如何请对方回避,衣胜寒却已瞧出莫醉秋的窘态,道:「今晚月色不错,我出去瞧瞧。」
眼看衣胜寒推门而出,莫醉秋松了口气,原先还担心这韩逍今夜执意要与他同睡一间房,怕是有所图谋,现在看来,这韩逍倒也不失为个君子。
衣胜寒独立院中,天心月朗星稀,确实好景致,可他却哪有半分赏月的心情,听着房内诸般动静,脑中闪过的,均是莫醉秋不着寸缕的修长身影……
装正人君子的滋味,的确不好受!他苦笑,不过若能让莫醉秋为他逐渐卸下心防,眼下这小小的煎熬,也算不了什么。
莫醉秋钻在被窝里,背对着衣胜寒,似乎已经入了梦乡,一床被褥也已为衣胜寒在地上铺好了。
醉秋还是跟从前一样,懂得关心照顾他……衣胜寒胸口不禁微微一热,为之情动。桶里余下的热水早已变凉,却正合他用,半桶凉水,压下了欲火。他吹灯,就寝。
莫醉秋闭着眼睛,并未睡着,听到地铺那边慢慢传来男人轻悠漫长的鼻息,确信对方已熟睡,他心头最后那点不安也随之化为乌有。
他似乎看错了这自相识便对他虎视眈眈的韩逍,可也不能怪他对韩逍深怀戒心――这男人注视着他的时候,仿佛看透了他所有强装的镇定冷静,一直看进他的心里,让他无处遁形。那种目光,似曾相识。
莫醉秋依稀记得天一教教主在最后那段时日里,也总是如此遥望着他,看似冷漠,却又明锐执着得令他招架不住,只能转过头,装作不知情。
蓦然间,小寒的容颜泛上心头,莫醉秋不由自主在被窝中紧紧抱住自己,自责与懊悔如毒蛇尖利的牙齿,再一次开始撕咬他――如果那天他肯相信衣胜寒,不去摘那株千年雪灵芝,也就不会连累衣胜寒……
无边无际的茫茫白雪从天倾泄而下,将少年瘦小的身躯深深掩埋……
「……小寒――!」莫醉秋惊叫着睁开冷汗涔涔的眼帘,才惊觉是噩梦一场。
「怎么了?」衣胜寒早在莫醉秋不安翻身时便已醒来,忙点起油灯,坐到床沿扶起莫醉秋,为他轻拭额头冷汗,忍不住问:「你在叫小寒,梦见什么了?」
莫醉秋犹未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一时也没发觉自己被男人搂在怀中,低喘片刻后终于平静下来,意识到两人姿势暧昧,他脸上略觉发热,动了动想挣开男人的手臂,衣胜寒却反而将他揽紧,低声道:「醉秋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男人掠过莫醉秋耳郭的呼吸,却与他平静的允诺截然相反,热烫而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