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长醉入深秋[出书版]作者:尘印
的白衣汉子,手执刀剑,跃上了花舫,杀入舱中。
一声凄厉惨叫即刻划破了风雨,紧跟着又连续响起几声惨呼。
一个年轻男子从花肪舱中冲上甲板,他浑身绫罗农裳已被血迹染透,胸口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兀自不断往外喷着血,手搭在腰间剑柄上,显是还未来得及拔剑便被人重伤。他身形在船头晃了两晃,坠入湖中。
花舫周围的那片湖面,俄顷转为血红。
‘噗通’几响,多具尸体相继被几个白衣汉子从舱中抛八湖里,瞧衣着,除了寻芳客咛歌姬,连乐工小厮丫鬟也未能幸免。
莫醉秋瞧得心悸,虽然不明白双方有何恩怨,但花舫上的娼家终究是局外人,罪不至死。正看不过这帮白农人出手太过狠辣,目光无意一瞥,望见了那船帆上绘的图形,骇然色变。
一叶黑帆。正中画了个咧嘴而笑的巨大雪白骷髅头,两个眼窝处黑添漆的,宛如在俯瞰嘲笑卑微苍生。
江湖上,几乎无人不知这标识――天一教的旗帜。
天一教创立之前。也不乏有些凶悍嗜血的武林中人将骷髅当做自家的招牌,然而当天一教的白骨骷髅旗横空出世后,其余形形色色的骷髅图案便陆续悄然消失。也有人自恃高强,想与天一教一争高下,最后均在天一教的手底真个变成了骷髅。
不出半载,天一教的骷髅旗便席卷江湖,搅起连天的血雨腥风。一甲子以来,依然是老一辈武林人脑海里磨灭不了的噩梦。
而纵观今世,天一教的势力更如日中天,白道上诸多名门正派也避之唯恐不及,能与天一教相抗衡的,数遍天下,寥寥无几。
断剑小筑或许也算得上其中之一。但小筑向来门规森严,严禁门人卷入江湖是非纷争之中,对于这江湖第一大教派,莫醉秋自小从师父处得来的教诲便是敬而远之。
「醉秋你千万记着,这辈子都不能跟天一教的人沾上任何关系,以免惹来无穷祸端。」师父叮嘱他的时候,目光恍隐而忧伤,还隐约带着几分复杂神情。
那时的他,还年幼,看不懂师父究竟在想些什么,可即使今日,他仍旧捉摸不透师父当初那个忧郁寂寥的眼神………
「你想什么呢,醉秋?」
一声近在耳边的呼唤终于批回了莫醉秋的神智。
他定了定神,对少年赧然道:「没什么。」
一望舱外,发现他们乘坐的乌篷船已经掉了头。那艄公几曾见过这等血淋淋的场面,直吓得面无人色,腿脚发软。战战兢兢摇着橹,恨不得立刻飞到岸边。
没摇几下,天一教的船只已向乌篷船追来。距离渐近,船头数个白衣汉子的表情清晰可见,几人均目露杀气,嘴角噙着冷笑。
莫醉秋暗叫一声帮糕,心知对方是要赶上来杀人灭口,忙托起还在慢条斯理吃鱼的少年,焦急地道:「小寒,那些人是天一教的,追上来没好事。你识不识水性?我们叫上船家,一起弃船逃走。」
少年却没半点害怕的样子,咽下嘴里一口鱼肉,才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可不要跳船,弄得自己浑身湿透。醉秋,你不用担心,把他们交给我就行了。」
「你别胡闹了!他们可不比祭神峰的人,对你没防备,才会被你偷袭得手!」
那船上均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莫醉秋虽然知道少年武功高强,也不放心让他独自去面对一群穷凶极恶之徒。正想再劝,少年放下碗筷,竟出了船舱。
「小寒!」他担忧地跟了出去。
少年面朝那几人,嘴唇不停在动,却没发出丁点声音,那儿个白衣汉子面上的神色却越来越惊讶,相顾对望,似乎拿不定主意。
莫醉秋也看得大为惊奇。曾听师父说过,内力深厚之人可将说话声凝炼成线,直传对方耳中,且不为旁人听闻,难道少年此刻就是用这「千里传音术」在对那几个天一教众说话?
这时对面船脸里钻出个三十上下的高瘦男子,一袭锦缎白袍,束着暗银色腰带。双眼略显狭长,眼梢微翘问带着十二分的倨傲。见到少年后,男子面色变了变,傲气顿敛,竟微微欠身,甚是恭谨,继而向船尾掌舵之人轻挥手。
船只很快就掉转头,朝着相反方向划离。
「阿弥陀佛!这帮凶神可算走了!」艄公惊魂初定,不住口地念佛。
莫醉秋盯着笑嘻嘻转过身来的少年,心头疑云大起,待与少年返回船舱后,他忍不住问道:「小寒,你先前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那人怎么对你那么客气?」
少年一笑;「我就告诉那几个笨蛋,我是祭神峰的门下,祭神峰主人就在舱内坐着,他们当然跑得比什么都快了。来,别管他们,吃完饭还得去找人。」
莫醉秋顿时释怀,那些天一教众再凶悍,也不敢招惹师祭神,自是退避三舍。
第七章
细雨淅渐沥沥,又下了个把时辰,雨收云散,天空逐渐放了晴。
莫醉秋和少年上岸后,已在西湖附近兜寻一圈,仍没打听到什么消息,恰见前而路旁有座茶肆,莫醉秋正觉有些口渴,又想再去那家茶肆碰下运气,便带着少年向前走去。
两人尚未进门,后而官道上轮声急促,马蹄纷沓,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飞快地驶来。
莫醉秋无暇多想,本能地将手里原本拿着的油布伞一丢,把少年拖到自己身前,护着少年躲进茶肆屋檐下。
那两辆马车辗过油布伞,丝毫没停顿,从两人身边疾驰而过,眨眼已行出一箭地。车轮飞溅而起的泥水溅得莫醉秋的衣衫上全是点点污迹。
这赶车人也太蛮横……看着已被压烂的伞,莫醉秋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
少年冲那两辆马车的背影瞪了眼,抬起头,不悦地埋怨道:「醉秋,你刚才干什么那么紧张地拉住我?像那种冒冒失失的家伙,我还正想教训他们一顿。」
「我怕你被撞到……」
适才事发仓促,莫醉秋下意识中只想着要保护弱小,现在总算想起少年的身手不知比他高出几许,自己纯属多此一举,不禁脸色微红。
少年见他窘态,倒是笑了起来,心情大好,道:「进去吧,打听你师父的下落要紧。」
两人进了茶肆,向掌柜和茶博士询问一番,众人连连摇头,都说没见过莫醉秋形容的人。
莫醉秋失望之余,也无计可施,叫了壶清茶,与少年坐在角落一隅慢慢喝着。
只怪自己那天忘了向葛师伯他们问清楚师父的行踪,否则也不至于现在毫无头绪地到处乱撞。不过即使他问了,葛师伯对他成见极深,也未必肯告诉他……
他正在心烦意乱之际,突听一人步履踉跄地冲进茶肆,大声道:「掌柜的,有没有看见两辆马车经过这坐?」
莫醉秋霍然一震――那声音熟悉无比,正是师兄何放欢。
怕何放欢认出自己,他忙低下头,眼角余光一瞥之下,发现何放欢发髻散乱,衣衫上还渗着好几处血迹,满脸焦灼。莫醉秋一阵心悸,转向茶肆门外寻找起关山雨的身影,却不见人,他顿觉蹊跷。师父他们两人来杭州办事,怎么没在一起?
掌柜见来人衣服染血,吓了一跳,支吾道:「这位大侠,先前好像是有两辆马车从门口经过――」
没等他说完,何放欢便转身,顺着掌柜手臂所指的方向追了出去。
莫醉秋心念电转,脸色陡地发白,对少年道:「刚才那两辆马车里的,多半就是祭神峰的人,我师父可能己被他们抓了!」
「那就快追上去。」少年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莫醉秋匆忙放下茶钱,与少年奔出了茶肆。
何放欢沿着满地泥泞中里那数道车辙痕印穷追不舍,绕过好几条街巷后,出了北城郭,眼前豁然开朗,郊野大片农田阡陌连天。没了屋宇遮挡视线,远处马车的两点黑影遥遥可见。
没脚力相助,他绝对追不上那两辆马车了!何放欢心急如焚,蓦然间一条人影打横越出,拦在他的身前。
何放欢正在疾奔中,煞不住脚步,直往那人身上撞击。
未近身,那人衣袖轻拂,一股浑厚却又柔和无比的劲风已将何放欢急冲之势化解于无形。
「怎么这么着急赶路?」那人轻笑,和煦如春风拂体。
青玉簪、青罗衫,清风吹过,那人黑发与宽袖飘扬飞逸,丰神如玉,竟有几分道家出尘离世的仙风道骨。
「门主!」何放欢喜出望外,旋即记起正事,急道:「师父他被祭神峰的人掳走了,就在前面马车里――」
青衫人从容微笑:「我就是听你葛师伯说祭神峰的人会来找关总管的麻烦,才赶来杭州的。」伸手在何放欢腋下轻轻一托,带着他快如御风,向马车追去。
莫醉秋和少年一直跟在何放欢后面,骤见青衫人出现,莫醉秋忙拉着少年躲进田边一株大树背后,待那两人走远,莫醉秋绷紧的神情才松懈下来。
「那人就是七剑君子?」少年微露诧异,自言自语进:「原来不是个糟老头,可比我想得年轻多了。」
「门主他向来深居简出,江湖中见过他的人本来就少,以讹传讹,说什么的都有。」莫醉秋苦笑,正在犹豫着既然门主已亲自出手去救关山雨,他还要不要继续追上去,手腕一紧,已被少年扣住。
「你还愣着于什么?快追上他们!」少年不等莫醉秋答话,便提气疾行,直追前方那两人。
莫醉秋被少年拽着,身不由己,几乎是脚不沾地般飞掠而行,想说话,也被迎而扑来的风吹散了。
两人穿过一大片农田,追着七剑君子和何放欢的身影进入一片树林,打斗声顿时充斥耳际,那两辆马车就停在林问泥泞的小径上,何放欢持剑,正和一个黄衣垂髫少女斗得难分难解,离他俩不远处,一青一灰两条人影腾跃交错,快到令人根本辨不清两人的出手,唯有两人身边的树叶不绝簌簌飘落,但相隔两人还有丈许距离时,便被无形劲气绞成了齑粉。
「原来师祭神亲自跑来了。」少年只朝激战中的那儿人投以淡然一瞥便移开了视线,飘然跃至一辆马车边,松开了莫醉秋的手腕,掀起车帘。
车厢内无人。
他飞快移到另外那辆车厢前,一掌震碎了低垂的布帘。
莫醉秋一眼就看见了师父,男人靠坐在车厢上,面容苍白,十分委顿,关山雨身边还坐着个满脸皱纹的黑发老人,正是医师药泉。
骤见少年,药泉神色剧变,张嘴刚要说话,少年已飞扑入车厢,弹指间惫点药泉胸口多处大八,药泉哼都没来得及哼出半声,便晕了过去。
少年提住关山雨的衣襟,轻巧地跃下马车。
那边四人酣战之际无暇分心,竟无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莫醉秋忙迎上前扶住师父,关山雨见到他,目中惊喜流露无遗,微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四肢也软绵无力,显是被制住了穴道,而莫醉秋亦是激动万分,想叫少年快离开林子,倏忽见到一抹精光闪过少年眼底。
小寒,想做什么?莫醉秋刚意识到不对劲,少年已纵身一跃,浮光掠影般飘向激斗中的青灰两条人影。
一只小手,穿透了漫天绵密的掌影,轻若棉絮,拍中了灰衣人影的后心,几乎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也轻飘飘地扫中了青衫人的肩膀。
缠斗中的两人各自发出一声闷哼,踉跄跌开数步方站稳身形。
一缕殷红血丝自师祭神的嘴角缓慢挂落,待看清了偷袭者,他瞳孔微缩,声音却依旧优雅,冷冷地吐出三个字:「衣胜寒!」
「哈哈哈哈!这是还你祭神峰上那一掌!」少年得意大笑,脚尖一点,比来时更快地倒退至莫醉秋身边,一手一边,拉起莫醉秋与关山雨发足狂舞,转瞬间己逸出树林,不见踪影。
锦灯和何放欢均被这突来变故惊到,停下了打斗。
「尊主!」锦灯奔向师祭神,想搀扶,却被师祭神拂袖挡开。
男人淡漠的目光令她放下了心。「本座不碍事,不用紧张,去看下药泉,可是受了伤?」
「是。」锦灯应声折向马车。
这厢何放欢也将门主从头到脚打量一通,见并无大碍,方松了口气,他担心师父,拔腿就朝着林外追去。
「放欢?」七剑君子叫了声,却也唤不回何放欢,不由轻叹。
他回眸对师祭神唇边那抹血丝瞧了眼,微微一笑逍:「尊驾看来伤得比我重,再打下去,苏某胜之不武。今日之战,不如就到此为止,尊驾意下如何?」
师祭神灰色的双眉略一耸,不置可否。
七剑君子知道对方已默认了自己的提议,含着淡然笑意转身,刚走得两步忽又停下,回头凝视师祭神,正色道:「听说尊驾想拿我小筑关总管的血来炼药,可是真的?炼药本为救人,但若为了炼药而伤及他人,岂非有违本意?苏某还请尊驾三思,莫再为难我小筑之人。」
锦灯刚替药泉推宫过血解了穴道,闻言不禁有气,跳下马车怒道:「你这伪君子,自己管教无方,纵容门人劫走了我家尊主的寿礼,现在还有理了?你……」
「锦灯!」师祭神一声轻叱,少女终于收了声,却仍心有不甘,暗中狠狠瞪了那青衫人几眼。
师祭神波澜不兴地道:「今日胜负未分,师某他日定将登门拜访,再领教阁下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