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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长醉入深秋[出书版]作者:尘印

轻声道:「醉秋不敢再欺瞒师父。那株血灵芝其实是常生帮送给祭神峰丰人的寿礼,被弟子半路劫下的。」

关山雨目中的诧异已化作震惊,面色铁青。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醉秋,你说什么胡话?」

「弟子现在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莫醉秋坦然挺起胸膛,「是弟子闯下大祸,连累师门,罪该万死。醉秋这就去小筑外向祭神峰的人请罪,要杀要剐任他们处置。请恕醉秋不肖,日后不能再侍奉师父――」

下面的话还没说完,耳边响起关山雨饱含伤心失望的怒叱:「畜生!」

一股强劲掌风当胸袭来。莫醉秋半点也不想躲避,被关山雨这掌正中胸口。整个人登时如被大铁锤狠狠砸了一下,离地飞起,背心撞倒一扇门板后又飞出丈许,才跌落地面,浑身筋骨欲折。

他挣扎着支起上半身,喉头直泛腥甜,呕出一大口鲜血。

「啊!」

何放欢刚在崔大夫处叮嘱完事情,又检视过小筑水源无异样,回来向师父复命,刚踏进落照园见此情形,不觉一愣。

记忆里,师父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震怒过。

莫醉秋喘息着仰起头,看着走到身前的关山雨,哀求道:「师父你别生气,醉秋会以死谢罪,给小筑枉死之人偿命。」

关山雨周身连同声音都在颤抖,痛心疾首到极点。「你死了,那些人难道就能活过来?醉秋,这二十年来,师父都是怎么教诲你的?谁教你恃强凌弱、夺人财物的?我一直以为你最听话懂事,你说血灵芝是别人送你的,师父也信你,你却撒这大谎来骗我!」

莫醉秋早就知道自己说破真相后,师父必定勃然大怒,他忍住咽喉深处翻腾的气血,无地自容地低下头,不敢再面对关山雨。

关山雨也因激动不停地喘气,半晌终于平复,眼里愤慨渐退,代之而起的是浓浓的悲哀,缓慢举高了右掌。

昏暗暮色里,掌心和他的面庞一样,泛着骇人青气。

「醉秋,你落到祭神蜂人的手中,一定死无葬身之地。左右是死,就让师父送你归天吧。」男人声音在发颤,神情却决绝,掌心一出,朝莫醉秋的天灵击落。

掌风当头逼近,莫醉秋闭上眼眸,心头宁静异常,甚至还掠过一丝解脱的欢喜――能死在自己最爱慕的人手里,也算不枉此生。唯独遗憾的是,他永远也没机会向师父吐露心意……

「师父,您不能杀他!」关山雨的手掌离莫醉秋不过半尺距离时,何放欢突然高喊一声,纵身疾跃,出手牢牢抓住了关山雨的胳膊,冷静地道:「您杀了莫师弟,可就不能向祭神峰的人交代了。就算交出莫师弟的尸体,死无对证,祭神峰的人也未必肯相信劫血灵芝的事只是莫师弟一人所为,跟断剑小筑其它人无关。」

关山雨呆了片刻,手掌垂落,往园中的石凳上一坐,神色凄历。

何放欢这才慢慢放开双手,叫进几个护院,命他们速去请葛山风和束山雷两人。

第二章

葛束两人得讯赶来落照园时,夜幕已完全降临,屋檐下点亮了几盏大红气死风灯,照着园内诸人的面容,明暗交错。

两人起初还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听何放欢禀明后,齐齐变色。

束山雷在师兄弟三人的弟子中,素来最器重悟性极高的莫醉秋,难以置信地追问关山雨道:「关师兄,放欢说的可是实情?」

关山雨面色惨白,紧闭着嘴不吭声。

却是莫醉秋低声道:「所有祸事都因我而起,醉秋会还断剑小筑一个清静。」他转向关山雨,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勉力站起身,摇晃着向落照园外走去。

「站住!」一声低喝蓦然从莫醉秋身后传来,却不是他内心暗自期待的那个人的声音。

葛山风方正的国字脸上毫无表情,冷冷问道:「莫醉秋,小筑庄规第一条是什么?说给大伙听。」

莫醉秋脚步倏停,双手在袖中捏紧又松开,涩然道:「凡小筑门人严禁盗劫……」

「违者该如何处置?」葛山风紧逼不舍。

莫醉秋背对众人,咬着牙,最终惨然一笑,解下自己腰问的佩剑,倒转剑柄,旋身盒给转山风。

葛山风轻轻抖落剑鞘,翻腕扬剑,迅如电闪,直奔莫醉秋右手。猩红飞溅的血珠,瞬间染红了莫醉秋立身之处的泥土。

那一剑,挑断了莫醉秋右腕手筋。

莫醉秋的脸,已经全然失去了血色,可他依旧强逼自己挺直背脊,只因处罚并末结束。断剑小筑对触犯庄规第一条的门人,便是断其手脚筋,追回武功,从此逐出师门。

滴血的剑尖移向了莫醉秋的左手。

葛山风正要动手,一直坐在石凳上呆若木鸡的关山雨遽然弹起,夺过葛山风手里的剑。

「关师弟你――」葛山风诧然,却见关山雨挥剑划过莫醉秋左腕,鲜血霎时涌出,将莫醉秋的左袖亦濡湿。

莫醉秋嘴唇动了两动,再也抵挡不住大量失血的眩晕,一头裁倒,被关山雨疾伸出的手扶住。

男人抛掉了剑,紧紧搂住莫醉秋,沙哑着嗓子道:「葛师兄,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醉秋犯下大错。也是我这做师父的没有教好他。真要罚,该连我也一起罚。断他双手手筋,已够了。葛师兄如果还要行刑,就挑我的脚筋。」

葛山风和束山雷相顾对望,均无奈摇头。小筑坐没人会比他们两人更清楚,关山雨对莫醉秋的疼爱有多深。

莫醉秋的父母是关山雨年轻时闯荡江湖结识的一对侠侣,遭仇家追杀双双遇难。关山雨只来得及救出刚出世的婴儿,却救不了莫醉秋的双亲。多年来,关山雨始终耿耿于怀,心存愧疚,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养育莫醉秋之上。

亲手挑断莫醉秋左腕手筋,关山雨心头的痛楚,绝不亚于莫醉秋。

葛束两人不想再刺激关山雨,缄口不语,等了一阵子,见关山雨仍搂着已经晕厥过去的莫醉秋不肯松手。

葛山风长叹一声道:「关师弟,先叫崔大夫来给醉秋止血包扎伤口吧。等明天他能走动了,再叫他离开断剑小筑。」

他执法向来铁面无私,但面对失魂落魄的关山雨,实在无法继续对莫醉秋行刑,更何况在场诸人都心知肚明,莫醉秋明日出了断剑小筑,便只有死路一条。

「你还不快去请崔大夫?」束山雷催促何放欢。

何放欢嘴角肌肉抽搐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快步走出落照园。

葛山风还想再劝慰关山雨几句,束山雷朝他暗中摇了摇手,两人连袂离去。

莫醉秋昏迷中连做了好几个噩梦,最终被伤口传来的阵阵剧痛疼醒。睁开冷汗涔涔的眼帘,一灯幽暗,又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内。

双手脉门处被包扎得很严实,他只望了一眼就移开目光,眼前反复晃动着的,尽是之前关山雨挥出的那一剑。

师父,定是对他失望透顶,才会亲自动手施刑……这样也好,等他死在祭神峰的人的剑下后,师父也不会为他这劣徒太过伤心。

莫醉秋想笑,挤出喉咙的,只有几声嘶哑的哽咽。

窗纸逐渐透出寂寥的青白色,黎明的先兆。

莫醉秋知道,他的生命也随着新的一天地到来即将走到尽头。他慢慢地从床上坐直了身体。

房门忽地开了,关山雨缓步走进,手上还拿着身干净衣衫。

男人眼窝青影重重,显然彻夜未眠。他走到莫醉秋身边,一言不发,替莫醉秋脱掉沾满了血迹的农服,换上新衣。

莫醉秋怔怔地坐在床沿,任由关山雨摆布。想起自己儿时穿衣梳头,也都是关山雨一手包办,一如眼下的温柔,突然问心痛如纹,唤了声师父后,鼻头一酸,再也说不出话来。

关山雨仍旧不出声,为莫醉秋系好衣带才直起腰,倏忽伸指疾点,封住了莫醉秋的哑穴。

莫醉秋错愕问,「膻中」、「气海」两处要穴一麻,也被封住,关山雨更不停手。又接连点了莫醉秋双腿几处大穴,将动弹不得的莫醉秋抱起,走出落照园。

外面天空已泛出些许鱼肚白,除却寥寥几声清脆鸟啼,天地一片寂静。

落照园位于小筑北端,再走几十步,就是围墙。黎明时分反而是人警觉性最低最易松懈的时刻,墙角数名护院值守整夜后,都疲态毕露,睡眼惺忪,打着呵欠交错而过,各自走往两头巡视。

关山雨等护院都走远了,抱着莫醉秋提气跃过墙头,落地一辨方向,朝那片茂密的默林发足疾奔。

莫醉秋至此,已醒悟到关山雨是想擅自送他离开断剑小筑,放他生路。他想叫关山雨停止这举动,却口不能言。他竭力导气归元,试图冲开被封的穴位,越急越是无法凝聚流敞的真气。

几点飘香细碎的梅花雪,被关山雨奔行间掠起的风刮落枝头,沾上莫醉秋的脸庞,彻骨的凉。

关山雨一直奔进默林深处,终于止住脚步,游目四顾找了株枝叶最繁茂的梅树,将莫醉秋放下,背靠树根而坐。

他侧首,避开了莫醉秋的目光,把一个木瓶放进莫醉秋怀里,低声逆:「瓶里是伤药。醉秋,师父从来都没打过你,昨天师父气过了头,才会打你那掌。你别恨师父。」

「……」莫醉秋张大了嘴,想大喊,可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关山雨转身,离他而去。

每一步,关山雨都走得很缓慢,却丝毫没有犹豫。「血灵芝是我服用的,我会跟祭神蜂的人做个了断。醉秋,师父点的穴两个时辰后就会解开,你以后就离开江南,不论听到断剑小筑任何消息,都别再回来。」

莫醉秋的呼吸已快停顿,和关山雨共同生活了二十年,他当然听得出关山雨这番话简直像在交代后事了。师父分明是要为他顶罪。

他千辛万苦夺来血灵芝,绝不是想让关山雨因此丧生!莫醉秋惊急之下,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那点真气运岔了经络,像把烧红的刀子插在心口痛彻肺腑。

关山筒的叮咛仍清晰无比地传八他耳中。

「醉秋,你如果还当我是你师父,今生都不许再踏入断剑小筑半步,也不准向祭神峰的人寻仇。否则,师父死也不会原谅你。」

长长地一声叹息后,关山雨步伐骤快,白衣飘扬,走出了默林,留在莫醉秋眼瞳里的背影孤寂决然,最终消逝在清晨袅绕弥漫的雾气中。

关山雨从高墙上方跃回小筑,慢慢往落照园走。

白发苍苍的青衣老仆手执芦花笤帚,正在小径上打扫枯枝落叶。

关山雨叫了声「九叔」,绕过老仆继续向前走,陡然听到背后一声苍老的咳嗽。

「你偷偷把醉秋那孩子送走了,可就要连累小筑上下一百三十一口人。唉,不对不对,昨天被杀了七人,只剩下一百二十四人了。」

关山雨心神大震,转过身,瞳孔已不由自主缩小,重新审视起这个小筑年纪最大的仆役。

九叔佝偻着腰背,仍在认真地扣扫小径,天地之间,只有笤帚带起的唰唰轻响。

关山雨沉默片刻,才平静无起伏地道:「九叔,醉秋是我的命根子。即使战死,我也不愿让他受半分伤害。」

老仆叹气,扫着落叶走远了。

关山雨回到自己房中,从墙壁上取下一柄鞘身朴实无装饰的长剑,缓缓拔出。一泓剑光如秋水,照亮了他清俊的眉限。

剑刃上,凝结着一抹血迹。因为年月久远,血迹已经变成深褐色。关山雨伸指轻轻抚过这道血痕,最终抛下剑鞘,跨出落照园,朝断剑小筑的正门方向走去。

何放欢的卧房也在园内,他刚起身,看见关山雨提着剑经过,诧异地道:「师父,您这是要去哪里?」

关山雨没理会何放欢,径自前行,途中遇到不少巡逻的护院向他问安,他都恍若未闻,一路走到小筑紧闭的黑漆大门前。

一剑,劈断了粗实的门闩,两扇沉重陈旧的太门被激扬的剑气推得咿呀作响,向外大开。

凛冽冬风,顺势直贯入内,吹得关山雨的头发和衣袂狂乱飞舞。

他迎风走到门外空旷处,气沉丹田,让声音传遍冬日清晨的冰凉空气。「千年血灵芝是我关山雨所劫,祭神峰的人若要寻仇,只管冲关某来,勿迁怒无辜。」

「师父您――」紧随关山雨身后的何放欢面色大变。

几声清俏讥笑凭空划过,一团黄影裹着森寒剑气从道旁林木后飞快飘近,直扑关山雨。

「铮」一声,清亮若风啸龙吟。关山雨横剑喉前,不偏不倚挡住了刺向他咽喉的省亮剑尖。

狙击者,是个高挺秀丽的黄衣女子。一剑被挡,她冷笑旋身,抽出了悬挂腰际的另一柄剑,双剑翻飞幻起千重光影,将关山雨和她自己都湮没在漫天剑华之中。

何放欢惊怒交迸,对闻声赶来的护院喝道:「快助关总管杀敌!」

「是!」护院齐声应和,各执兵刃冲上前,却压根看不清那两人的身影,更不知该从何帮起。

忙乱问突然又多了个陌生的女子嗤笑声:「断剑小筑原来就是靠群殴名扬天下啊,哈哈……」

一个头垂双嚣的少女,同样身穿黄衣,握剑跃至护院们而前,傲气凌人地对众人抬高了下颔。「你,跟本不配跟旬兰姐姐过招,就让我来陪你们练几招。」

众人大怒,昨天叉见识过祭神峰的人残杀小筑家丁和护院的凶残手段,不敢小觑这看似天真烂漫的少女,呐喊着向少女冲去。

少女身法轻灵如风,在众人兵刃间飘忽游走,时不时刺上一剑,护院虽然人多势众,竟奈何不了这少女,渐落下风。

何放欢见己方形势不妙,自己又插不上手相助关山雨,便疾奔回小筑去搬救兵。

「什么?关师兄他居然为醉秋顶罪去了?」束山雷正在自己屋内和弟子议事,没听何放欢说完,就提剑领着弟子冲出去助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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