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错[出版书]作者:尘印
的苏未名。不料苏未名坠落处竟是山壁边缘,人直直地往下掉落。
「噗通」,落水声在夜间空山里十分清晰。
申无梦落在峭壁边,低头一望,谷底河面不宽,水流却极为湍急。苏未名的衣裳头发只在水中冒了一下,便被急流卷着冲向下游,转眼已在十余丈外。
他长叹,纵身跃落,蜻蜓点水般在河面踏波而行,几下腾跃已掠至苏未名身旁,将人提出了水面,跃回河岸边。
月华里,苏未名已然晕死,双目紧闭,面如白纸,鲜血兀自从口鼻中缓慢渗出。
申无梦的心跳陡地因恐惧停顿了一拍,按上苏未名左侧胸口,觉察到心脏还在微弱跳动,他紧绷的神情终于有所松懈。
苏未名若真的死在他手里,他这辈子也不可能被苏幕遮原谅接纳。不过要是就这样抱着奄奄一息的苏未名回小筑,肯定也逃不掉苏幕遮的埋怨。还是设法先把苏未名的伤治好了,再带人回去罢。
申无梦瞬间主意已定,抱起苏未名,轻点了他胸口几处要穴护住心脉,略一观望,沿河岸顺流而行。
走了顿饭工夫,河谷崎岖的地势变得平坦起来,河滩边青草丰盛,还有片桃林。
就是这里了。申无梦将人放落草地,随手几劈,斫了株桃树生起个大火堆,替苏未名抹净口鼻血迹,又将苏未名身上湿透的衣物鞋袜全都脱了下来,架上火堆烤着。
苏未名胸口清清楚楚现出个掌印,已呈接近黑色的暗紫。寒凉夜风吹上他赤裸的身躯,顿时激起一层寒粒。虽在晕厥之中,苏未名也无意识地微微战抖起来。
申无梦犹豫了一下,明知不该再与苏未名亲近,终究敌不过心中隐约腾起的那丝怜意,将苏未名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坐到火堆边烤火取暖。
枝条不时劈啪轻响,爆出几点火星子。苏未名的脸庞在火光里依旧惨白得骇人,嘴角慢慢地又开始溢血。
申无梦暗叹一声,更自责自己出手太没轻重,见苏未名仍冷得簌簌发抖,他也就撇开了顾忌,解开衣襟把那个冷冰冰的身体裹进衣服里,贴紧了自己的胸膛。双掌亦抵住苏未名背后大穴,闭目,断续送入些真气,也不敢输入太多,以免苏未名重伤之下经不住他的
浑厚内息。
紫雾淡淡,逐渐飘起,笼罩住两人,又随风渐散。苏未名胸前的紫色掌印亦在变淡。
发现苏未名不再气若游丝,心跳也不似最初那样虚弱紊乱,当无性命之忧,申无梦撤回手,缓慢睁开双眼。
怀里的人面唇苍白,衬着嘴边暗红半干的血丝,湿漉漉的漆黑长发,完全没了清醒时的骄傲神气,显得分外脆弱。脖子和锁骨上,还残留着申无梦那晚留下的吻痕牙印……
申无梦霎时竟怔住。风过,头顶落花缤纷,轻旋着飞过他眼前。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默林中欢爱过后昏厥的少年,情不自禁地撩开苏未名额角沾着的几缕发丝,在额头落下个轻吻。
苏未名身上阵冷阵热,额头却因受凉发烧异常地烫。申无梦一惊,顿时从昔日追忆里清醒过来,暗骂自己怎么又把苏未名当成了幕遮看待。
他转头,审视起自己的右臂──数十道细小的伤口犹在渗血。适才苏未名的全力一击虽被他化解,手臂仍是负了伤。他也不理会这些轻伤,望着眼前跳跃的火焰怔忡出神。可没多久,目光如被股无形而又强大的力量蛊惑牵引着,不由自主又落到了苏未名的脸上。
这也实在怪不了他,这苏家兄弟两人音容笑貌完全不分彼此,他即便想装作无动于衷也难。他在心底为自己的迷惘失措找着借口,手指却已抚上苏未名唇边,抹去那些刺目血迹,又用手指将苏未名的湿发一缕缕梳开,好快些烘干。
苏未名悠悠醒来的第一感觉便是四肢百骸都如散架般剧痛,他挣扎着抬起眼皮,正对上申无梦垂注的目光。
男人的眼神和表情出奇地温柔,令苏未名刹那失神,但很快他就想起了晕迷前的情形,更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申无梦怀里,与对方赤裸的上身贴得紧紧的,他急怒之下,险些又气昏过去。
他已经身受重伤,这淫魔居然还趁机来轻薄他!
「滚……咳咳……」怒吼的结果便是喷出一大口血。他喘息着想起身,却被男人双臂紧锁动弹不得,只能向对方怒目而视。
申无梦侧首避过,无奈地叹气,反而把苏未名微颤的身躯搂得更紧了些,道:「我只是帮你取暖而已,你用不着担心。我喜欢的人是慕遮,不会再来碰你的。」
苏未名根本就不相信这淫魔的承诺,只管边咳血边剧烈挣扎起来。就算冻死,也好过再被这魔头沾身。
「别这样,未名……」申无梦皱眉,气息难得地有一丝乱。
苏未名越发用力扭动,猛听申无梦轻斥道:「够了!」
男人不悦地抓过苏未名一只手,硬按到腹下。
手指冷不防碰到申无梦隔着衣物仍明显隆起的硬热,苏未名即刻僵如木石,面色也发了青。
「别再乱动,除非你想要我再对你做那晚同样的事情。」申无梦淡然警告,见苏未名果然不敢再动,他满意地放开了苏未名的手,替青年擦拭干净嘴角血丝,添旺火堆后,拥着苏未名和衣而卧。「睡罢,明天我带你去就医。」
「谁……咳咳……谁要你救?」把他打得半死,再假惺惺地找人治好他,以为他就会感激?
申无梦摇了摇头,不想再跟苏未名争执,无视苏未名愤懑不甘的眼神,径自闭起了双眼。未几,呼吸声已变得悠缓漫长。
苏未名对着申无梦,却哪里睡得着?眼前这张脸再如何漂亮,只要想到脸的主人曾经在他体内肆虐抽动,留下最耻辱的证明,厌恶和憎恨就压过了一切。
总有一天,他要亲手宰了这禽兽!
火堆到了后半夜逐渐熄灭。
苏未名胸口的伤痛一阵比一阵厉害,忍不住呻吟出声。
申无梦其实一直清醒着在想心事,这时立刻睁眼坐起身,摸了摸苏未名的额头,比先前更烫手。月色下原本毫无血色的双颊也透出酡红,人已经大半陷入昏睡。他心头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贴住苏未名后心又输了些真气。
苏未名紧皱的眉头终于慢慢松开,人却无意识地往申无梦怀里靠,汲取男人的体温,甚至伸出双手紧抱住申无梦的腰,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呓语。
申无梦凝神,听清苏未名竟在低声哀求:「娘,再抱抱我……娘……」
他不禁啼笑皆非。胸口肌肤上,却渐渐感觉到一点湿意。
「……爹,为什么你只喜欢弟弟,不要我?……」苏未名紧闭的眼角依稀闪着水光。
申无梦心里某个无人涉足的角落突然就像被人碰触到了,不可思议地发软。伸手轻抚起苏未名的头发,看着苏未名在他的抚摸下逐渐平静,进入梦乡,他欣慰地舒了口气。
腰身依旧被苏未名紧搂着,尽管他知道苏未名是昏迷中把他当成了已逝的亲人才会主动接近他,仍无声轻笑。
被这小家伙依赖的感觉真不错。不像幕遮,越大越稳重老成,尤其成年之后,淡泊的笑容背后总是那么波澜不惊,云淡风轻,让他想稍示爱怜也找不到什么机会,更别提亲热温存。以致他有时忍不住腹诽苏庭轩,都是那古板的老家伙,将原本性子活泼灵动的小家
伙管教得城府深沈,喜怒不形于色。
相较之下,倒是这个冲动易怒的苏未名更像他最初所识的苏幕遮……
这念头猛地就闯进了申无梦的脑海,他正摸着苏未名头发的手霍然顿住,脸上的微笑也变得僵硬起来。二十年来看着守着的,都是苏幕遮,怎能因为阴差阳错地和苏未名有了肌肤之亲,就开始胡思乱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目光从苏未名脸上移开,转望天心。月色冷寂,星光疏朗,让他的心终于渐趋平静。
他深爱的,永远只有那个会做泥鸳鸯,曾在他怀里抽泣哭求风情无限的小家伙,独一无二,无人能及。谁都取代不了小家伙在他心中的位置。纵使是与小家伙酷似的苏未名,也不行。
苏未名恢复意识,已是翌日晌午。头脑昏沈得像灌了铅,身上已经套上了烘干的衣物。日头当空,可他仍觉得手脚发冷,试着想坐起,四肢绵软无力,胸口的掌伤又在肆虐。
「……水……」他开口,声嘶力竭,喉咙如火燎般干涩疼痛。
申无梦正盘坐在岸边,凝望着水面晃动变幻的斑驳光影。听到动静,他掬了一捧水,走到苏未名身旁,蹲下身淡淡地道:「喝吧。」
苏未名略一迟疑,终究口渴难耐,艰难地撑着草地支起上半身。只是个简单的动作,他已累出满头冷汗,不住喘气。
见他辛苦的样子,申无梦几乎就想出手搀扶,转念却又忍住。等苏未名凑在他掌心喝完水,他才漠然抱起苏未名。「你伤势太重,找大夫医好伤再回小筑,免得幕遮怪我。」
这奸贼,就会在弟弟面前装好人!苏未名恨恨瞪着申无梦,无奈伤势太重,连骂人的力气都欠奉,再想想即便他骂得再凶,以申无梦的厚颜无耻,也只会当做耳边风听,他还是省点气力算了。
两人一路都没再出声,只有河水潺潺伴随着两人,流淌不息。
第八章
平良是出了这片山区后往南的第一个大城池。申无梦抵达时,天色将近黄昏,街市上仍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苏未名被申无梦横抱着,见周围行人都用怪异暧昧的眼神打量他俩,更有几人在边上指指点点挤眉弄眼地偷笑:「啧啧,看那两个,这天还没黑就抱上了,咱平良城里的小倌儿也没这么大胆啊!」
「男人猴急的时候哪还管别人怎么想啊,你们说是不是?」另一人更笑得猥亵:「你们看那个紫衣服的大美人右边袖子也没了,这不明摆着告诉大家他俩是断袖嘛。」
苏未名又气又窘,费力一扯申无梦的左袖。「咳咳……放,放我下来……」
申无梦微挑了下眉,也就把苏未名放落地,转而搀着他缓步行走。
两人转过条长街,适逢路旁有间成衣铺子,申无梦当即扶着苏未名入内。买了身长袍换掉自己的破衣裳,又向掌柜的询问起这城内哪里有医术高明的大夫。
「有,有。往南一直走,城外的独活山庄就有一位白神医,那医术可是在城里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比的,而且治病分文不收,还让病患在他山庄的医馆里白吃白住呢。不过这白神医脾气古怪,每天只肯医治一个人,没被他选中的,就算死在山庄门口,白神医也不会
多看一眼。这位客官,这会天都快黑了,我看您还是先找客栈住一宿,明天起个大早再带您的朋友去山庄碰碰运气吧,客官?!」
掌柜的正说得兴起,眼前忽然一花,那两个俊美男子已不见了踪影。
「原来鬼医白无常这些年是躲在了这里。」
申无梦此刻已在平良城南,四下不见路人,他也无需再避嫌,又把苏未名抱了起来疾行,面色却有些凝重。
听先前那掌柜的描述,那白神医应当就是武林中极富盛名的鬼医白无常。此人医术确实不错,跟原先天一教中供奉的医师药泉不相伯仲,但为人喜怒无常,行踪不定,又擅用毒,害死的人远比救活的人多,因此得了个鬼医的恶名,又因姓白,武林中人都以白无常
称之,久而久之,真名反而不为人所知。
苏未名常年浪荡江湖,也听说过这白无常的名头,他本来就不想让申无梦救,于是边咳边断续道:「我、我可不要这人医治,咳……伤没好,被他毒死倒有可能。」
「呵,他敢。」申无梦轻蔑一笑,目光在暮色里越发地冷锐──前方槐树成林,掩映着一座黑墙大宅。屋檐下四盏灯笼罩子也是黑纱制成,火光幽暗,透出一股子阴森鬼气。
「到了。」他放下苏未名。
庄子两扇大门也是黑色的,门户紧闭。
黑石台阶下的草地上或坐或躺聚集着不少人,男女老幼都有,大多是附近的百姓慕名而来求医。有些还在呼号央求,也有数人已经等候多日,神情麻木,只管窝在携带的被褥里睡觉。
人群里还有几个江湖汉子,这些人不比寻常百姓有耐心,眼看天色墨黑,其中一个面带刀疤的中年人终究沈不住气,大声道:「老子都来了五天了,还没轮上。再等下去老子就要毒性发作一脚归西了,干脆冲进去拿刀架在白无常的脖子上,看他给不给老子医治。
」
旁边的同伴忙劝道:「包老大,你别乱来!白无常可不是好惹的。」
「呸!不就是个大夫么,摆什么臭架子!」这包老大早已憋了满腹火气,此刻越说越光火,蓦地拔出腰刀,冲上台阶朝着大门就是一通乱砍,却听刀下发出金属撞击之声,两扇大门竟是铁铸,丝毫无损。他的腰刀反而卷了边。
包老大大怒,嘴里更是不干不净地骂起娘来。
申无梦已扶着苏未名走近,见状一蹙眉头,正想震开铁门直接闯入,刚抬手,大门忽然开了。
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女提了盏黑纱灯笼跨出门槛,她头发枯黄,面色也黄扑扑的,塌鼻厚唇,神情更是冷冰冰的一团。
台阶下等候的人群却似见到了观音菩萨般欢呼起来,争先恐后往前挤。
「白姑娘既然来了,就让我进去吧!」
「选我选我!我已经等了十二天了!白姑娘……」
「别吵!今天白天庄主已经选中一人,你们等明天再说。谁不守这规矩,就给我滚。」少女不耐烦地翻个白眼,冷笑一声后问道:「刚才是谁在砍门?」
众人顷刻噤若寒蝉,眼睛都朝包老大望了过去。
「是老子没错。」包老大知道瞒不过,猛地把腰刀搁在女子颈中,恶狠狠地道:「快带老子进去找白无常,不然老子宰了你这丑八怪。」
少女眼底闪过丝恨意,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包老大突然像被人在背后拽住了,「呼」地凌空倒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