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以航好多次话都到嘴边,想说,那今天就先这样吧。可杨昱美完全没有流露出想要离开的意思。
就在此时,店里开始预演每天的保留节目,身后的情侣们也纷纷站起了身,附和着一起唱着扭动着,杨昱美转过头,窗外的天空明明是灰蒙蒙的一片,可她却觉得那里正不断闪着光亮。
忽然间,“啊”一声!
后座的情侣不小心在跳的过程中撞到了一起,手中滚烫的咖啡悉数抛了出去,洒到了陈以航现在坐的位置。
终于,男生顺势移进来一个,坐在了那个原本空白的座位上。
他只顾低头擦拭着座椅,完全看不到身侧女生此刻脸上愿望实现的惊喜。
杨昱美几乎想要跳起来握住那对陌生情侣的手说:“谢谢你将咖啡洒了出来!”最终却只是略微红着脸朝挨近自己的男生倾过身子,“以航哥哥,你不要紧吧?”
他的手臂上都是热咖啡,皮肤已经红了起来,女生连忙握起他的手臂,急红了眼睛。
陈以航不动声色地抽离出来,淡淡两个字:“没事。”
很快,他结了帐,对她做了个“先走了”的示意。
杨昱美点点头。
可手里还有男生手臂的余温。
据说男孩子的温度总比女生高半度,不易察觉的半度温差,但却真实而鲜明的存在着。杨昱美紧咬着嘴唇,她承认无比贪恋他在自己身边的感觉,既然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唯有更加坚定的走下去,抬头挺胸。
她绝对绝对不要再将陈以航拱手让人。
深夜的书房还亮着灯。
杨秉文还没有睡意。
杨昱美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站在了爸爸的面前。
他满面疑虑地看着她。
“我能说服妹妹和陈以航分手。”斩钉截铁的、无比自信的语气。
杨秉文双手交叠,身子朝椅背靠了靠,“怎么说?”
杨昱美唇角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只不过到时候需要您亲自到场,看着他们分手,只有这样,才能分得彻底。”
她转身出了书房。
一步一步走向三楼妹妹的房间。
阿荏并不知道,这只不过是她依赖的姐姐所布下的另一个局罢了。
她将窗帘拉得大开,单薄的月光穿过雨层打在阿荏的脸上。心脏似乎也跟屋外的世界一样,死了般的寂静。姐姐刚刚对她说了什么?哦对,说现在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她走出这里。
她是无比极其非常想要走出去。
而姐姐肯定看出了自己眼中那样强烈的渴望,可杨昱美竟然告诉她,那个法子是——分手。
——先假装分手,出去再说。我本来想要先去跟以航哥哥打个招呼,让他陪你演这一出戏,可又怕演的不逼真骗不了爸爸,所以我觉得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们了,等你以后再同他解释也是一样的。
——就算分手了又如何,他那么爱你,哪怕让他等你三年,考上大学了,你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啊。爸爸妈妈上次不也是说,大学前不让你恋爱嘛!话说回来,只要出去了,凡事就有希望,你先想办法把手机什么的都拿回来,到时候偷偷跟以航哥哥接触也行啊。一直关在家里,你不怕爸爸被你的犟脾气逼得走了极端,把你送出国了,那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阿荏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
一边笑着又一边流下眼泪,本来以为被关在屋子里的这七天时间里,眼睛早已干涩得流不出任何东西了。可是现在,她一想到她重新获得自由、重新见到陈以航的代价竟然是和他分手,泪水便再次漫上眼底。
那个英俊而面容冷漠的男孩子,是她唯一的,全部的,世界啊。
阿荏将头埋在膝盖里,一遍遍哭喊着陈以航的名字。
以航哥哥,你到底在哪里。
我就快要被绝望吞没了。
事实证明这件事情由不得她。
她的爸爸,将她关进房里后唯一一次来看她,就是现在。
他让她梳洗一番,他对她说,已经把陈以航约出来了,他会亲自陪着她去见那个少年。他要亲眼看见他们分手。
杨颂荏厉声抗议。
杨秉文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女儿,目光里都是沉痛,“我有很多个办法让一个毫无背景的少年从凉城消失。我现在来不是跟你谈条件,而是在命令你。”
杨颂荏像在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父亲。
——爱上陈以航,就是这样大逆不道不可接受的罪孽?
时隔七天。
毫无神采的杨颂荏被推着走出了房间。
天空都在哭泣。
她心里忽然又忍不住地一阵难过,眼圈在一瞬间红了起来。
他们约在了学校附近的一片停车场见面。
似乎秒针才走过了一圈,就到了目的地。车门打开,暴雨的气息一瞬间飘进车厢里。
她的少年,就等在不远处的雨帘里,满脸疼惜又欣喜地看着她。
他还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罢。
“你知道该怎样做个了断的。”杨秉文漠漠开口。
杨颂荏身形顿了顿,这才关上门冲进雨幕中。
少年拼命朝她奔过来,连忙将伞罩在她的头顶,从上到下心疼万分地打量着她,好半晌才哽咽着说:“瘦了。”
杨颂荏抬眸回望着他,轻轻挣脱开他的双臂,笑了笑:“我们分手。”
呼吸也似乎停了停,男生笑出声来,“我不信。你爸爸逼你的?”
杨颂荏的目光始终回望着陈以航,没有躲闪,也没有逃避,她大方地微笑着:“这七天里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是你根本配不上我,他们说的对,你是个孤儿,给不了我想要的一切,我不想以后跟着你吃苦。”
男生被这样的话彻底冷冻。
她嘴角的笑容那样淡漠而陌生,连目光都是微带轻蔑,硬生生将他看扁。
“你是阿荏,还是杨昱美?”
她笑一笑,低下头,慢动作般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他衬衫的衣角,微微扯一扯。
只属于他和阿荏的小动作。
“如果我请你等我四年,四年后我大学毕业,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给你!阿荏,你不要这么轻易放弃好不好?”陈以航清澈好听的声音伴着雨声幽幽响起,比以往都要急切。阿荏并没有抬头望向他,只是脑海里还可以描绘他俊朗的样貌,他柔软又乌黑透亮的头发,干净漂亮的像个天使。
默了半晌,清越的女声答道:“四年?那时候你刚刚毕业,拿什么在社会上立足?我爸爸就是凉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你觉得你需要多少年才可以与他抗衡?人这一生又有多少个四年可以挥霍?爱情这个东西,玩一玩就够了,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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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天是灰的梦是反的,是不是你的手,还会牵着我的6
陈以航低头凝望着她素净的小脸,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高傲冷艳。
他不再说话。
“我要走了。”生怕再晚走一秒就要演不下去。
男生无助地像被抢了玩具的孩子,他委屈地想要拦住她,可又不敢。
阿荏又朝他笑一笑,“你不是那样纠缠不清的人,别让我看不起你。”他果然顿住了步子,她抬起头看见他柔软的头发遮住双眼,眼底透出的光芒格外痛苦。
她跑上了车。
男生还怔怔立在原地,看着车越开越远溅起一路的水珠。
他白衬衫上的褶皱在雨帘里发出模糊的光。
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
一个转弯,阿荏就看不见了。
压得低低的抽泣声开始不受控制地变高,杨颂荏一脸痛苦地捂着脸,女孩子柔弱的哭泣声充满了整节车厢,杨秉文听得无比心烦,“不许再哭了!”
她抬起脸,一双眼睛通红通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爸,我不再爱您了。”女生颤抖的尾音逐渐分岔在薄暮微凉的空气中,让杨秉文也不由地跟着颤一颤。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胸腔深处忽然开始微微地发酸。
快要开学了。
可这次一回来,杨颂荏立刻就病来如山倒。回来当天阿荏就开始发高烧,温度直接烧上了四十度。又因为多日不曾好好饮食,她的胃部亦生了溃疡,就连呼吸道都有些感染发炎。
疼。
所以连眉心都一直紧紧蹙着,哪怕是陷入沉睡里,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事情一直迫在心头。
私人医生为她配了诸多瓶药水,短短数日,阿荏手背上已经满是针孔。风萍为此还同杨秉文吵了很多次,质问他为什么要把事情闹成这样,那个男孩子已经没有家了,他还抓着不放,现在累得自己女儿受这样的苦。她骂他不配做一个父亲。杨秉文只说他有自己的打算。可事已至此,风萍也没其他的法子,只能连日来都守在阿荏的床沿,寸步不离地伴着,一直一直哭。
夜深似海。
杨秉文吩咐下人扶了夫人回房,自己站在小女儿的床前,听着点滴瓶清晰的“滴答”声,他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要是真错了,也是错在上一辈的恩怨纠葛,可他不能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这样的男孩子手上。以后若等他长大了,发现了当年陈鸿天之死的幕后真相,那阿荏也会跟着他受苦的。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宁可现在让她多痛一些。
最新的一个项目融资市里面批了下来,杨秉文去见了市长高业年。
原定于约在高尔夫球场见面的二人,也因为这黏腻的雨季而作罢。
高业年递给杨秉文一杯茶,“最近家里出了不少事呵?”
“我是真想不通,她怎么会跟陈鸿天的儿子扯上关系的。”杨秉文揉揉太阳穴。
“我儿子也和小航是好多年的朋友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个小孩子以后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你未免太杞人忧天了。”
杨秉文冷哼一声,“说的轻巧。”
“就算要担心也该是老颜担心,你跟着凑什么热闹。”高业年指着他,笑着摇摇手指,“按我说,你就是个老顽固。喂老顽固我问你,以前孩子还小的时候,在饭局上你说的以后等你两个女儿谈恋爱了,你持什么样的态度来着?”
他想一想:“不赞成、不反对、不表态。”
高业年拍掌道:“这不就结了。不过你这‘不赞成不反对不表态’九个字太长了,我只送你三个字——不知道。”
杨秉文看他一眼,不说话。
高业年点到即止,示意他喝茶。杨秉文品了一口,若有所思,“这茶没有荏荏泡得好。”
而这之后,他再也没喝过荏荏给他泡的茶。
开学了。
杨颂荏站在高中部教室外的走廊里,扶着廊沿眺望着不远处一颗颗正繁盛的泡桐树,她曾经多么希望这个冗长又烦躁没完没了的夏天,快些过去罢。可真的走到了时间背后,她又发现,那些根深蒂固的伤害,竟然像过去好几年一样让人心里生出了沧海桑田的感觉。
她的病虽然好了,可整个人却瘦了一圈,脾性也变得冷清了。
她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乖巧,不哭不笑,从不大声说话。杨秉文问一句,她便答一句,余话不再。杨秉文将收走的一切东西都还了回来,没有冻结她的银行卡等资金,却给她换了新手机和卡,那里面所有她和以航哥哥的照片统统都没了,于是她常常会捧着自己的新手机独自失神,一双眸子空洞无物,让人瞧着担忧。
“喂,荏荏变了,你别等了吧……”
“再等等。”
“可是以航你这样又能挽回什么呢?”
“少废话。”
“她都对你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定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陈以航比任何时候都心疼她,她吃了这么多的苦,她这一路走来该有多绝望。陈以航多么想像从前一样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奔跑,给她力量。阿荏曾经对他说过——无论在哪里,只要能拉起你的手,我都感觉像是在朝着天堂奔跑,你相信么?
他从来都坚信不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还有五分钟就要打上课铃了。
高子乔已经陪着陈以航从上一节课等到现在。
凉城现已入了秋,又因为之前一直是雨季的关系,所以天气都偏凉。经济学专业的两个高材生翘了课,等在凉城一中的高中部学生去上体育课的必经之路上,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外套,一样挺拔俊朗的身形,或闲闲等在一侧,或屈膝靠着墙,他们俩很快就站成了一道引人注意的风景线。在凉城一中,大部分学弟学妹还是认识这两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学长的,而且今天又不是教师节或者艺术节,换言之,就不是已经毕业了的学生重返母校的时间,所以大部分人从他们身边跑过去的时候都投过来万分好奇的目光。
而之后的相遇,像极了电影中惯用的那种慢镜头。陈以航看见杨颂荏和杨昱美一道跑过来,他的眼里一瞬间闪过最亮的光。她瘦了太多,可依旧那么绚烂。他立刻赶过去,可那一个匆忙的照面短暂得让陈以航只来得及张口喊出一个“阿……”字,姐妹俩的脸就像是模糊的影像从自己的面前奔跑过去。
杨颂荏在跑过陈以航身侧的那一瞬间,有根神经突然断在自己的胸腔深处,思维跳出一段空白。她不敢相信,陈以航竟然会来这里等她!那张她梦里念了百转千回遍的熟悉的脸,似乎是瘦了,下巴上也隐约有些青色的胡茬,再加上宽宽的外套一衬,她竟然觉出了一些成熟的味道。
这便是那仓皇的一瞥,留在她心底的影像。
她被姐姐拉着跑得远了,可还是忍不住回头。
陈以航身侧一些位置站着的是高子乔,两张英俊的脸,从开始的欣喜若见到开口唤她再到失望和难过,一切都像极了熟悉的电影情节,所有美好的曾经在他的那个“阿”字喊出口的刹那间,就被烧成灰烬。
杨颂荏悲哀地想,这样优秀的男孩子,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再没有关系了……
她笑一笑,不就是这样么,再坏还能怎样呢。
上课铃结束了这一场荒诞的剧情。
她们已经跑得见不到人影了。
可陈以航还站在他刚刚开口的地方。
高子乔站在旁边搓着手,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叹了口气摊开两条长腿坐在台阶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掏出来看,之后又抬起头望着陈以航,表情痛苦。“喂,宏观经济学那个老巫婆点名了!”
陈以航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高子乔愤愤骂了一句,其实从小一起长大,他太了解陈以航了,他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安静一言不发的,但生气的时候会有一种格外强烈的气场由周身散发出来,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像是一棵清晨里终年繁盛的泡桐树。
高子乔眯了眯眼睛。
“喂!陈泡桐,老巫婆那个逃课你打算用什么理由混过去?找女朋友叙旧未遂?哦还是前女友……”
“高子乔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
杨颂荏一如往常般吃完饭就径自打算回房间。
宋阿姨从外面进来,说了一句:“大门口等着一个少年,一直站着也不肯走,可我看这天,似乎要下雨了。”
杨颂荏上楼的步子顿了顿,她下意识想到了一个人,作势就要往门口跑去。
“快拦住小姐!”杨秉文发了话。
下人很快回来报,说是陈以航。
“老爷,那个少年说想见您。”
杨秉文霎时瞪了瞪小女儿,杨颂荏恐慌万分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再和他有什么来往!”她朝姐姐求助地看过去,杨昱美连连点头,“是的爸,她没和陈以航再联系过。”
杨秉文冷了脸,不怒自威:“给我看好二小姐。”
一席人都坐在客厅里,气氛格外压抑。
天空忽然打了一记响雷,杨颂荏整个人跟着一颤。
哗啦啦的雨水被倾倒下来,没有停的迹象。上天完全听不到两个女生心底的祈祷,任凭雨越下越大。
杨颂荏再也坐不住了,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又犹疑着不敢开口。
“爸,您会见他吗?您不见他的话就让他走吧,别让他在这里站着了。”
杨秉文烦道:“把二小姐给我送回房间里去。”
佣人作势就要上来扶她,杨颂荏挥开他们的手,冷冷道:“我自己会走。”
她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上楼。
阿荏并没有回到房间,而是去了空中露台,天空早已漆黑一片,雨淅淅沥沥下着,而在不远处的大铁门外,有一团单薄模糊的身影。路灯打着昏黄的光芒,距离又太过遥远,根本瞧不清那人是谁,但阿荏却忽然哭了出来。
雨中的空气浮动出尘埃的味道,泪水夹着雨水把她脸上的灰尘划出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痕迹。
陈以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也站在这里,陪着他一起挨着、痛着、受着。
她瞧着那个少年,她在心底一遍遍呼喊着,你快走啊。
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整整四个小时,眨眼就过了零点,可他依旧岿然不动。
就在此时,身后的玻璃门忽然打开。
佣人惊吓叫出声:“快来人啊!二小姐淋雨了!”
阿荏的头有些昏沉,她身子本就没有大好,现在这样一折腾更是明显支撑不住。
杨秉文风萍顷刻间就跑了过来,杨颂荏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立刻跨坐到了栏杆外。
风萍吓得晕了过去。
杨秉文朝她厉声喝斥,让她下来。
阿荏眯着眼睛大喊:“你让他进来,否则我就跳下去!”
爱得越深越浓越缠绵,会不会让天也红了眼1
她那样执拗地与父亲对视,不惜以死相逼,杨秉文看着她被雨水冲刷得单薄不已的身子在风中左摇右晃,生怕下一瞬她就宛如飞鸟般飘了出去。
他明明怒其不争,就快要被她逼疯,可也无法。
杨秉文急急回头:“没听见吗!快去把那个小子给我叫进来!”
杨颂荏探出身子不断往下看,直到瞧见男生的身影从远处一直走近、再走近,穿过长廊进了大厅,她高悬的一颗心终于落地。栏杆湿滑,她整个人又不断前倾,这样的姿势实在危险至极,杨秉文的心简直跳到了嗓子眼。
一个不小心,阿荏脚下一滑,身子朝后仰去,杨昱美“啊”一声尖叫出声!
一分钟后,世界依旧安静。
杨昱美缓缓放下捂住眼睛的双手,阿荏已经被平安放到了地上。
原来刚刚幸亏已经有人冲到她身侧一把环住了她的腰!
杨秉文重重舒出一口气,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去管家那领赏。”遂又指着杨颂荏语气不善地说道:“跟我下楼!”
陈以航站在客厅里,宋阿姨拿出毛巾让他擦一擦。
他脚边有雨水不断蜿蜒出来,汇成一条条小河。
阿荏走下几阶楼梯,忽然就用尽全身力气跑了出去。
她终于看到了正厅里,陈以航气宇轩昂的面庞。
楼下的男生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看着她。
她的眼睛红红的,还有一些潮湿,很明显哭过了。杨秉文踱步而至,坐在了自己的对面,阿荏则被强制要求去洗澡换身衣服。等她回来的时候,少年依旧维持着那个站姿,阿荏则蜷缩着腿坐在沙发上,仿佛这些天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杨秉文问她吃过药没有,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怔怔地看着空气里的某个地方。
陈以航看得心都要碎了。
在刚刚阿荏不在的这段空隙里,杨秉文并没有为难少年,他也没有像诸多小说里说的那样,将支票砸在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子身上,反而只问了他一句话,“我给你一段时间,你来尝试着说服我同意你们交往。”
如他所料,青涩的男生答得并不好。
或者说,再完美的回答在如此悬殊的现实差距面前,总是显得不堪一击。
杨秉文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他看着眉目孤傲的男生,笑声低沉:“小伙子,你刚刚说让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一定可以证明自己,以后能够给我的女儿幸福。”
“我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让你列出一个完整的、可以让我信服的计划。现在你说完了,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杨秉文做了个“三”的手势,陈以航顿了顿:“您请说。”
“,你爱我的女儿,那你知不知道我把她养到这么大,每一年的开销是多少?”
“第二,你爱我的女儿,你相信自己以后可以开一间像样的公司养活她,那你认为需要多少年你创造的财富价值可以超过我的锦森国际?”
“第三,你爱我的女儿,那你知不知道我打算在她高中毕业后就把她送到美国读大学,你忍心让她舍弃更好的前途,就为了和你在一起受苦?”
杨秉文的语气自始至终都是平平淡淡的,他期间侧目瞧了一眼无甚表情的小女儿,还揉了揉她凌乱潮湿的头发。他又说:“小伙子,我是一个很俗气的生意人,我做投资,就要求有回报。爱情在这个社会上有时候并不能够替代面包,你们还这样理想,是因为你们还没有真正走向弱肉强食的社会。感情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如果你没有办法善待我的女儿,没有办法给她最好的生活,我怎么可能放心让我最心爱的小女儿和你在一起?”
陈以航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
可他还来不及回答,厅里的一切都乱了套。
阿荏受不了刺激,再次晕倒在地。
杨秉文忙站起身吩咐去叫私人医生。
佣人张罗着将二小姐抬回了房间。
沉默了半晌,杨秉文才悠悠转过身子。
他撑着额角,脸上显露出疲惫万分。杨秉文看了看手心已经攥成一团的男孩子,不可否认,陈以航的温和谈吐、疏离气质、处事沉稳都是他欣赏的地方。他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同意你们交往。”
少年仰起脸,无比镇静地凝望着他。
杨秉文说:“我知道北川大学经管学院,有针对极优秀的学生所设立的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交换生项目。如果在荏荏高二那年暑假,你能够作为交换生出国念书,还给荏荏一整年安宁的高三学习氛围,并且之后你能同时获得北川和普林斯顿两所大学的学位证书,我就让你毕业后来帮我打理公司,而你和荏荏的事情,我也再不反对。”
杨秉文重新坐在沙发上,慢慢等着少年的答案。
他耸耸肩,“这个项目难度非常大,你退缩了我也理解。”
“我愿意。”
陈以航淡淡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温和,语气却是万分坚定。
“这个事情,我希望你能对荏荏保密。”
“好。”
逆着光,躲在墙角的杨昱美可以看见少年脸上柔和的笑意,可那眼神的温度却是冷的。
她扶着墙往里遮住了一些身子。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紧咬着下唇,她怎么能够相信她费尽心机才让妹妹和她喜欢的少年分手,可这么快,爸爸就给他们在一起创造了条件。
杨昱美又看了过去。
清晰又模糊的视线中,唯有男孩子那双深褐色如琥珀般的双眸熠熠夺目。
他是那样坚决地说,我愿意。
杨昱美猛然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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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闯入视线的是一片混沌的白,而后才可以逐渐清晰辨别出明媚的色调、熟悉的布局。她自嘲笑一笑,如果混乱如缠绕丝线般的感情,也可以像这样条分缕析、轻松复原,该有多好。
杨昱美费力撑起身子,梦里的一切都历历在目,真实而伤人。
她抚胸平复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
不知为何,自今年开始,她总会有意无意梦见杨颂荏,仿似那个费尽全部心思才赶走的讨厌鬼再度回到了她的身边。初三及高二那两年的暑假,是她这一辈子最不愿意触及的回忆,而关于那场车祸的秘密,知道的人也早已都说不出话来了,她理应可以高枕无忧。
杨昱美摸了摸胀痛无比的额头。
所幸,这只是一场梦。
她看了一眼床头的电话。
一刻钟后。
门边传来极轻的声响。
杨秉文由人搀扶着走进来。
杨昱美立刻揉了揉眼睛,强撑起精神,“爸。”
“又做噩梦了?”
杨昱美捏着床单,单刀直入,“爸,我想请您做主,让我和以航尽快完婚。”
杨秉文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看着她:“是不是跟以航闹了别扭?”见她低头不语,杨秉文叹了口气,“爸爸老了,这个公司实在是没有力气再管了,你又没有经商的天分,这么多年锦森都靠小航兢兢业业替我们杨家操劳,昱美你凡事就别太耍小孩子心性了。”
“爸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外面的那些个女人。”杨秉文顿一顿,“凡事过犹不及,有时候你的性子会让自己吃大亏的。爸爸这一段时间总在想过去的事情,想起你跟荏荏初三的那个暑假我总在后悔,如果当初不对小航提出那个交易,荏荏是不是也就不会死?”
杨颂荏恰好死于十七岁高二暑假那一年。
正是陈以航离开凉城赴美留学的那年暑假。
杨昱美整个人忽然急遽颤抖。
杨秉文走到落地窗前,推开窗,刺眼的阳光一瞬射了进来。他颤巍巍站在那瑟起的风里,鬓发如霜,手指斑驳,两目无光,黯淡得一如夜空里随时会消散的星辰。他幽幽开口,声音里是蚀骨的疼痛:“高二那年暑假,小航被我弄出国了,我原以为这是对荏荏好,可我没想到,荏荏她知道一切后竟然那么恨我,那么绝望。那时候如果我不跟她置气,能对她多一点关注,她也就不会在外面被人绑走,后来发生车祸以至于葬身火海了。”
他越说越哽咽。
突然,“咣当”一声。
原是杨昱美不小心碰翻了床头柜上的瓷碗,佣人连忙进来,“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医生!快叫医生!”
锦森国际。
陈以航在同高子乔下棋。
黑子落定。
对坐的高子乔手持白子,浓眉紧蹙,眼睛紧紧盯着棋局。几日不曾切磋,没想到以航的棋风又胜一筹,现在变得愈发凌厉起来。陈以航面容咸淡地看着子乔,心想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一晃九年,竟也能将当年那个飞扬跳脱,片刻也安静不下来的高子乔,打磨成了现在这般干练沉稳的模样。
子乔落下一子,伸手示意他继续。
陈以航手撑着下巴,棋逢对手。
高子乔叹了一口气。
那个女孩子如果不是苏沫该有多好。
自从阿荏离开后这么些年,他是从没见过陈以航对哪个女孩子像对苏沫这样上心,也从没见过他看着谁会露出那样柔软的眼神。他咳一咳:“真准备和杨昱美解除婚约?”
陈以航并不抬头,“你想反对。”
他笑一笑,“以航,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希望你困在杨家这样的感情里过一辈子,你不欠杨家什么,阿荏的死,与你无关。”
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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