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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呢?我们没填霖大啊!”李想还是觉得不解,她报的那些学校专业,他明明都知道的。见虞连翘不作声,他猛然一醒,问她:“你改志愿了?”

虞连翘说:“是。”

李想问:“你怎么没告诉我?”

虞连翘支吾了好两声,想着要怎么回答他,眼见他脸色愈来愈差,只好坦白:“我一直想跟你说的。可是你那想法,我又不是不知道。”她问过他的,报霖大怎么样?可他回的是一句“大学还守在家门口念,有什么意思!”她当然知道他要独立,他要自由,可难道她就不想吗?可形势比人强,她又能如何。

李想冷笑着回她说:“是,是,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你有什么必要和我说呢?”

正是台风过后的大雨天,他一说完就冲进雨里走掉了。

虞连翘抓起伞去追他,瓢泼的雨兜头淋下,地上的积水漫过脚踝,他走得那样快,完全没有理会她跟在后面。虞连翘脚下一个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坑洼里,整个人差一点要扑倒。险而又险地站稳了,才发现泥水已经溅了一身。

而雨幕里李想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第20章

虞连翘站着缓了口气,才这么一下,水滴就从额间发际直垂下来。她伸手胡乱抹了抹,一时也想不清是继续往前走找他去,还是别管了先回家再说。犹豫间,正好看见路旁报亭的台面有部公共电话,橙红的机身很是显眼。她便走过去,拿起电话拨了李想的手机。

“嘟……嘟……”,一直响到尽头,响到机械麻木的女声提示无人接听。虞连翘一手举伞,一手摁数字键面,话筒夹在肩上,再拨了一通,这一次“嘟嘟”只响了两声就被掐断了。她把话筒握在手上,换雨伞夹在肩窝,又拨了一次,听到的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虞连翘无奈地苦笑一下,他就是这样的,只能顺毛摸,谁也不能逆他。

其实回想一下,和他一起的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发生过的小吵小闹还真不知有多少。有时候的确是她惹出来的,有时候根本拿不准他为什么就生气了。他是怪人一个。

的确是怪,虞连翘心里想,因为他对别人从来不是这样的,即使玩笑开得再大,他也不会恼。她若看不过去,他还会安慰她,完全不受影响,一副“让他们说呗,跟我又不相干”的神气。

他曾有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论断。也不知是哪次,他们说起从小学到现在的朋友,虞连翘掰着手指和他数,她所有的朋友都是一段一段的,过后就散了。她笑一笑说:“大概是我人缘不好。”其实心里有些难过的,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可李想却说:“傻瓜,那些不喜欢你的人,是因为不了解你,那些讨厌你的人,是因为嫉妒你。”见她嗤笑,他还正儿八经地加了句:“真的!”

这样一个内心防御体系极其彪悍的人,却总是对她使性子。有时候,虞连翘不由不想,他对她真是挺苛刻的。

到了晚上,她又出来打他的手机,还是一样的提示音——关机。虞连翘非常心虚,因为想着这次是真的伤到他了。可是她应该怎么做呢,如果从头再来,她还是会做样的选择。唉,反正还是错,反正都是于事无补。她开始和自己、和全世界怄气。

过了两天,风和雨都歇了,街上的积水也已退尽,太阳一出来,天又热了回来。

李想仍旧没来找她。虞连翘熬不住,便往他家里打了电话。是他家的老保姆接的,要到这时,虞连翘才知道李想被他爸妈叫去了,前天就坐飞机走了。老保姆把他在北京的电话报给了她,还重复确认了两遍。这串号码虞连翘记在自己手背上靠近虎口那一处,但她一直没有将它誊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洗手做饭洗澡,不久它便消失了。

夜里,虞连翘躺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凉席上翘起来的竹篾片子。睡不着,她想起学校里谈恋爱的那些人,很多是兴冲冲地开始,然后又糊里糊涂地结束,真讲不清楚。那么自己和李想呢,这也许只是一场冷战,也许就是一个散场,她不知道。只是觉得,无论怎样都要由他来做这个决定。

高考过后的黄金暑假,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这期间虞连翘也找过好几件事情做,全都是燕秋介绍的。她很清楚燕秋这样照顾她是因为王辰的关系,虞连翘有时并不想接受,但最后还是接受了。她知道,她与他们的关系是不可能完全切断的。

因为做了这几份临时工,虞连翘攒下小小一笔钱,姑姑又正好在霖州,因此她想了很久的出行计划,终于能够实现。

八月二十日下午,虞连翘赶在火车售票点结束营业前买到了一张硬卧票。那时太阳已经不是太烈,她合了伞,伞柄挂在腕间,晃悠悠地往家走。

隔得老远就看见有一个人,侧身靠在她家檐廊的石柱上。她快步走近一点,没想到却是李想。

虞连翘吃惊问:“咦,你怎么在这?”

李想拽过她的胳膊反问:“你跑哪儿去了?等了你老半天。”

虞连翘悻悻地道歉:“对不起,我又不知道你会来。”她知道他是最讨厌等人的,而平时她是绝少让他等的。

李想“嗯”了一声,算是接受她的道歉,但仍冷着脸不说话,拉着她直往外走。

也不知道他要带她到哪儿去,只是急匆匆地迈着步子。虞连翘被他拽着手腕,到后来只能碎步跑着才能跟上他。直到过了青磐街最后一道牌楼门洞,李想才停下来。

再往前就是河了,浅浅的一湾,水是浊的,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岸边蔓草丛生,有蝇、有蚊还有蜻蜓在草间飞来飞去。

他放开她,双手插在兜里,就这么站着。站了好一会后,猛地开口说:“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先低头?”他转过脸看着她,很苦恼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虞连翘一连声地反驳:“哪有?哪有!”不知怎么的,情绪突然间就失控了,她语带哭腔地控诉道:“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一个都不接!这么多天你理都不理我!明明是你……”

这当口,她一下子忘了他们这次是为了什么吵架的,也忘了自己尚欠他一个解释。那压抑了好多天的情绪,种种惴惴不安,踌躇思量,全都揭开了。

李想被她这么一闹,反而笑起来:“都怪我?我还差点没被你给气死。”

他嘴上虽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对她擅改志愿的事早已谅解。

这两个星期里,李想不断地与人吵架,与人冷战。吵到没法吵下去,他只好把自己锁在房里,一个人抱着电脑玩。静下来时就会想起她。心里还是很气,觉得不可理喻。又很难过,因为自己说过的那么多话,她竟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回,在网上穷极无聊地点着新闻看时,李想忽然起了念头,把她原先报的那些学校和专业打进去查录取分数。从头至尾,一个不落地查,全都看遍后,却不由得他不震动。

竟是没有一个能行,如果她真的填了,那就只能被刷到第三批去了。就算她甘心撇开一个批次的差别,第三批一万五的学费也是让她很为难的。对自己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她是总在钱的事上感到为难的。

李想真没想到城市地缘带来的分数落差居然会有这样大。那自己当初给她划了这些志愿岂不是很自私。他想了一遍,却也不愿承认,只能说是个性使然吧。他自己做事向来是不怕冒险的,总要搏上一搏,成便成,不成那也有不成的办法。可虞连翘明显不是这样的,他是知道的。虞连翘胆小、保守,事情还没碰上就开始在那儿做最坏的打算了。

当然,这些事情,李想也是慢慢理会过来。然而理解是一回事,释怀放下是另一回事,它需要更多的时间。

“好了,好了,我们算扯平了,行不行?”虞连翘的眼泪在眼窝里来回浮动,李想见她抬起手背去擦,便把声音放软下来。他把她搂到身前,说:“你知道我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你好好和我说,什么事不行呢?”

虞连翘平静下来,怪道:“你给我机会了吗?”

李想说:“之前,你难道没有一个机会?”

虞连翘愣了一下,这真是她无法解释的事情。便只管低着头,小腿上被蚊子咬出了好几个包,她弓下身子轻轻地挠着。

她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东西是更深的,像是自尊,或者自卑,或说一个更内在的自我,这些是无法完全和另一个人吐露的。就好像一个人不可能真的能把心掏出来给别人看。

她不知道李想会不会有这样的感受。

李想见她垂头闷声不响的样子,便在她背后轻轻一拍说:“不用想啦,我要是真想跟你算旧账,我算得过来嘛。”

虞连翘说:“你不生气就好。”正微笑着,嘴里忽然“嘶”了一声,两脚跳着,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老大,我快被蚊子咬死了。”

刚才,他是气冲冲地拉了她来的,现在又急忙忙地拉着她离开了这个的小河岸。走了一小段,见有冷饮店,李想便带着她闪了进去。

在柜台点了饮料,两人走到最角落的一张小桌边坐下。

虞连翘问他:“你在北京怎样?待了这么多天,干什么呢?”

“还能怎样,就那样呗。”李想只应了她这么可有可无的一句。正好店员送来两人的饮料,他付了钱,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半,才继续说:“他们两个为我大吵了一架,不过还是没我跟我爸闹得凶,要不是后来他耍狠把我的身份证和护照都给扣了,我早回来了。”

“好好的,你们干嘛又吵?”虞连翘端着自己那杯柳橙汁,让透着冰气的杯身贴在被蚊子咬出的大包上,好让它们不那么痒。

李想没搭腔,身体只往椅背上靠着,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杯子,还没融化掉的冰块碰着杯壁当当作响。

虞连翘说:“有些事嘴上应应他们不就行了,你不懂得迂回战术呀。老是硬碰硬,和他们吵,吵赢吵输心里都不好受,何必呢?”

以前李想接到他爸妈电话时,就一直是没好声气的,虞连翘每次听见也会这么说他一通。此时,李想却是摇头轻轻笑了笑,她是以为他又犯犟脾气呢,其实不是的——

那晚上,李想从机场出来即被他妈妈林芬芳接了回去。第二天睡醒起来,一出房门就看见他爸李剑华气定神闲地靠在客厅沙发上,手握着遥控器正在看凤凰资讯台的晨早播报,身上是白衫休闲裤,显然是刚打完高尔夫的模样。

李想一愣,别人家父母若不在一起是奇怪的,他爸妈却是在一起才奇怪。他心里还在纳闷,李剑华却关上电视,冷眼一瞥,一叠信用卡账单直摔到他脸上来。

李剑华要他解释这些钱是怎么回事,李想却不吭声。很显然,李想的火爆脾气遗传自他爸。李剑华的气很快就上来了,一大笔的信用卡账单是一桩,李想没按他们的意愿读经管专业另是一桩,到后来他撂下狠话说:“你翅膀硬了,什么事都自己做主了,有这本事,还用得着老子的钱嘛。”

林芬芳出来劝,这账单的事原本就是她一时不在意和李剑华说起的。从来在管教李想的事上,李剑华是唱红脸,她唱白脸,只是这次李剑华却是连她也牵连上了。他对着林芬芳冷笑道:“慈母多败儿,你还哪样都够不上慈母呢!你就使劲惯他吧!”战火燃开了,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的实情,李想是不愿意告诉她的。

虞连翘不满地看他:“你笑什么?”

李想淡淡然说:“咱别提这个了,行吧?这些郁闷事有什么好聊的。”跟着他站起来,抛了句“等我一下”,即往外走。

虞连翘以为他是去洗手间,可他却径直往柜台走,没过一会就回来了。他递了一瓶用得只剩小半的风油精到她手上:“喏,他们只有这个,试试,应该会管点用。”

虞连翘“噢”了一声,旋开盖子,捏着小瓶身先往手臂上抹,口中数着“一个、两个……”,然后弯下身体,继续涂腿上被咬出的包,弓着身抹到腿后背时便有些吃力。

李想见了只说:“脚伸过来。”他让她把腿搁在自己膝上,用指腹沾了风油精,一点一点地抹到她两腿红肿的皮肤上。

墙壁上的风扇正摆着头,时不时地一阵风吹到他们身上。虞连翘用手压着裙角,薄荷和樟脑的气味随着风飘散开来。他还低着头细细抹着,抹过的地方是一丝丝的清凉,虞连翘心中一动,忽然说:“你接下来有没有事,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李想没明白,便问:“你说什么?一起去哪儿?”

虞连翘从小钱包里拿出火车票,递给他看。李想一抬眼,票上印的是八月二十一日中午十二点四十从霖州到西安的硬卧中铺。

他奇怪道:“你怎么想起去西安了?”

虞连翘收起车票,语气不大自然地说:“我妈在西安,之前她说了好几次,说想看看我——你去不去?”

李想正握着她的脚踝,听了一愣,很快便笑道:“去,当然去。”

其实,李想和虞连翘心里想的是一样的,他三十号就得去上海,她也要报到开学,能腻在一起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第21章

既然定了一起走,虞连翘立时就催着李想去买票。李想抬腕看表,这时间售票点早下班了,要买只能去火车站。他靠着椅背,吹着风,浑身犯懒不想动,便说:“明天走时从车站买不是正好?”

虞连翘皱眉道:“到那时候,早就卖光了,哪来得及?”

李想笑她瞎紧张:“怎么会来不及,现在又不是过年过节。”

可虞连翘就是这种的人,一件事情没定,就总是在担心,怕出状况,怕有万一。“大少爷,火车不比你坐飞机,经济舱没了,还有商务舱空着给你。”她心里急,语气也就不大好。

不过李想倒没在意这个,他想的是自己在李剑华面前赌下的那番狠话。既然说了以后不靠他,自然也包括他的钱。少年人一时快意,谁都会经不住刺激,发下一两个誓来。李想对此并不感到懊悔,因为别人可以过活,自己没理由不行。

一气把饮料喝完,搁下杯子,他站起来说:“走吧。”

虞连翘被他拖着手走到街上,才闷闷地问:“去哪儿呀?”

“还能去哪儿?当然去车站买票啊。殿下您金口谕令,我长了几个胆子敢不听!”

虞连翘横了他一眼:“得了吧,我要是有你说的一半厉害,也不至于整天受你欺负。”

李想撞着她的肩,一脸坏笑:“我欺负你了?你说说,我都怎么欺负你的?”

两人在街口坐上公车,正好是晚高峰时段,路上大排长龙,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好不容易挨到了售票大厅,却被告知卧铺的票已经卖光了。

虞连翘不相信,头从李想的胳膊边探出来说:“不可能呀,我下午买还有的,麻烦您再查一查。”

玻璃那面的售票小姐面无表情,嘴里吐出的两个字还是——“没了”。

虞连翘沮丧地转脸看李想:“怎么办?”李想拍拍她的脑袋,笑说:“傻瓜,卧铺没有,难道就不能坐硬座啊。”

他们坐的是k字开头的空调快车,从霖州到西安,一路要走二十多个小时。长程的硬座,谁坐都不会舒服。幸好车到信阳时,李想补到了一张卧铺,又和人说了不少好话,总算换到和她一个车厢。

他的铺位正好在虞连翘上面,只是被前一位乘客弄得乱糟糟的,虞连翘爬上去帮他整理。刚整好,李想也上来了。

虞连翘撑着困得快打架的眼皮,轻声喝他:“你别挡着我呀!你坐在这儿,我怎么下来?”

李想说:“你先别下来。咱们一块躺一会儿,好不好?”

虞连翘听了直摇头。

李想凑到她耳边说:“我就想抱抱你。真的,安安静静地躺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见虞连翘没像之前那样坚决反对,他就伸手去拉她。头一下她还有些不情愿,再拉一下,便也顺着他躺了下来。

火车上的铺位比学校宿舍的床铺还要窄,两个人只能侧着身体。上铺本来就比较隐蔽,她又躺在里面,别人其实不大容易看得到。

他这样温柔地拥着她,虞连翘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缩得很小很小,被很妥帖地保护着。

夜了,车厢里的灯已经熄灭。虞连翘闭上眼睛,耳边有他的呼吸,还有火车行在铁轨上的一声声哐当哐当,绵绵远远,永无止尽……

她突然很希望,这车能一直开下去,不要停,没有站点,他们可以永远不下来,一直往前走,往前。

半夜里,虞连翘模模糊糊地听到有广播播报的声音,便醒了过来。窗外是个站台,也没听清是哪儿。

她撑着头看外面,只这么稍稍一动,就听李想嘟囔:“几点了?”

虞连翘把他的手拉到眼前看,表上显示二点十六分,“早着呢,继续睡吧。”

她原本只想着躺一下就好的,没想到窝着窝着就睡过去了。现在看他拧着眉头,肯定是被挤着睡得不爽。虞连翘蹑手蹑脚地起身,爬到自己的铺位上。再躺下来时,就睡不着了。

火车再次缓缓启动,一路向西。天是暗蓝暗蓝的,荒凉的郊野上偶尔闪现出一点豆子大黄光,孤零零的。虞连翘忍不住想起她妈妈——她会不会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她们算起来有两年多没见了,零星打过几个电话,每次也说不上什么。明天到了见了她,不知道会怎样。虞连翘就这样在迷糊的半睡半醒间胡思乱想,临到下车前,更是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车到西安时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因为是终点站,下车的人多,过道上格外拥挤。人潮纷纷往出口涌去。

李想见虞连翘跟在身后有气无力地挪着脚步,便伸手说:“把包给我。”

“不用。”

“那就慢慢走好了。”李想拉着她往边上靠一些,让后面的人先走。他一握着她的手,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冰成这样?”再看她脸色也是白得吓人,紧张地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虞连翘摇头:“没什么……大概是忽冷忽热没适应,车上空调开那么大,外面又这么热。”

他们从地道走上来,出口处阳光刺眼。李想把两张票根递给检票员,推了推虞连翘说:“走啦!怎么傻呆呆的?”

虞连翘突然说:“我妈在那儿。”

李想吓一跳:“真的?”

虞连翘手往右前方一指,然后笑着挥了挥。

她挤出人群,直朝那边走去。眼见到妈妈时,虞连翘惊心不已——她变了那么多。每往前走一步,以往那种熟悉的感觉便逐渐逐渐地回来。可她还是有些尴尬,谁见到自己的妈妈会觉得尴尬呢?这种荒谬的感觉一起,虞连翘就更不知道怎么办了,要说什么呢,手脚怎么放都不自然。

白娟远远看着女儿朝自己走来,小脸苍白,抿着嘴唇微微笑着。她哪里会不了解自己的女儿,每次心慌紧张,手足无措,虞连翘就会这样笑,逞强地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白娟一阵心酸,迎上去搂过她的肩,半嗔半怜地说:“怎么这么瘦!”又探过身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圈,感喟道:“人长高了,就是太瘦。”

虞连翘傻傻地笑着。

李想见她那样子,估计是早把自己给忘了,只好主动开口:“阿姨,您好……”

他刚出声,虞连翘便叫起来:“啊呀!妈,这是李想,我……我同学,和我一起过来玩。”

白娟先是拍了拍她的手心说:“都这么大了,还咋咋呼呼的。”然后笑着对李想说:“俏俏这一路多亏你照顾了。”

“没有,没有,她很好。”话一说完,李想直咬舌头,这算哪门子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白娟领着他们穿过广场,边走边问:“坐这么久的车,累不累?”

“晕乎乎的,现在脚都踏到地上了,人还感觉一晃一晃的。”虞连翘站不稳似地靠着妈妈的肩头说道。

“我看是饿晕了,早上到现在什么都不吃。”李想趁机数落她。

“这怎么成!”白娟赶紧叫了一辆出租车,说带他们回店里吃饭。李想自觉地坐到前面去,让她们母女靠在后座。车到时,他要付钱,却被白娟拦住,只好下来,殷勤地给她们开车门。

刚一进店,就听有人叫:“白姐,你怎么来了?刚刚他们还说你下午不来了呢。”

白娟笑说:“把女儿接回来了。”拉着虞连翘和李想在靠外的一张圆桌坐下来。

服务员一面斟茶一面呵呵笑着夸:“真漂亮。”

白娟很快地点了菜,交待说:“让老陈他们手脚快些,先上汤。”

虞连翘蒙头蒙脑地打量着店里的情形,五十来平米大的堂面,装修很简单但看上去挺洁净,零散有几桌客人正在用餐。

她对妈妈现在的生活一点也不了解,想问又怕一不小心扯出什么让她尴尬的事来。便低下头去翻菜单,李想在旁边扫了一眼,诧异道:“这间是粤菜馆呀?”

“是啊,做清真粤菜,老板是广东人。”白娟抿着茶,看了看女儿,继续说:“他跟我是朋友。年前我把模具厂的事给辞了,过替他管帐。冷天时生意很淡,现在天热了,应该会好些。”很显然,后面这些话是说给虞连翘听的,而虞连翘也听懂了。

菜一个个上来,味道不赖,李想连说好吃。白娟喜滋滋地给他们盛汤布菜,自己只动了几口。三个人一边吃着,一边商量着行程计划。李想刚提要找宾馆先放行李,白娟就说:“别费这个钱,包先放店里,晚上都跟我回家,不用担心住得下的。”

下午,她带着两人逛了钟楼、鼓楼,又去碑林草草看了一圈。回粤菜馆吃过晚饭,取行李,来到住处时,已经夜里八点多了。天色却是刚刚暗下来。

虞连翘和李想这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从东边到了西边。随手一捋头发,尽是涩涩的尘沙。白娟说:“这儿就是风沙大,我刚来的时候在咸阳,那儿还要厉害,水都是苦的。”她没料到会多出一个李想来,幸好客房有一张单米的铁架床,便赶紧收拾好,安排他睡下。

等白娟洗完澡进房间时,虞连翘已经睡着了。

这一天对她们母女来说都不轻松。这么远的旅途,这么久的盼望,陌生的,熟悉的,变了的,没变的,许许多多说不清的滋味,像气泡一样从心底一个个冒上来,百感交集。连李想都觉得神经紧绷,除了次拜见“丈母娘”的那种紧张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虞连翘对他讲过她妈妈的事,在她们母女间有许多禁区,他必须得小心翼翼,不去触及。

第22章

第二天早上,虞连翘醒来,天已大亮。她迷瞪瞪地躺在床上,揉了揉眼,高压锅哧哧冒气的声音隔着房门传过来。

房子是两居室的旧式公寓,厨房与客厅连在一起。虞连翘走出房间,就看见妈妈正站在水槽前洗菜。

“起来了?”白娟不用转过身就知道是她在后面。

“嗯。”虞连翘踢踏着拖鞋走过去,站在她旁边,背靠着料理台四处张望。昨夜回来,又困又累,冲过澡就睡了,现在才有机会好好打量。房间里家具很少,因而倒不显拥挤。门口鞋架上放着男人的鞋子,玻璃茶几底下还有电动剃须刀。

虞连翘心里已经很明了,妈妈并不打算对她隐瞒什么。她只是奇怪,这男人怎么还不现身。

白娟一边把酱瓜从罐子里挑出来盛到碟子上,一边说:“今天没办法带你们去玩了,一会儿我就得去店里……他这两天有事去宝鸡了,店里没个人看着不行。”

“哦。”虞连翘应着,心里想,这算是解释吧。没见到更好,反正只要知道有这么个人就行了。

她便说:“妈,你管自己忙,不用陪我们。你不是给了我一份地图嘛,我们就在市里转转,不会走丢的。要真有什么事,我就给你打电话。对了,我把李想的手机号码抄给你。”

虞连翘从包里找了笔,在便签簿上写下一串号码,然后撕下来放到茶几上。正要到卫生间去洗漱,耳后却突然传来“叮啷”的一声响。

“怎么了?”她转过身,却见妈妈愣愣的,手里拿着断成两截的玉镯。

白娟煮了绿豆粥,想着拍一只黄瓜凉拌做菜。她洗净,刮了皮,在砧板上切着瓜,玉镯磕在灶台上,发出一阵叮叮的响声。不曾想这么磕着,竟把它磕断了。

“没事,没事。早就裂了条缝在那儿,我想着早晚也是会断掉的。”她嘴里这么说着,却找了块布,把那两瓣碎玉包了起来,收进抽屉里。

虞连翘继续刷牙洗脸,可心里禁不住地回想起从前来。小时候自己最喜欢摸这镯子,好多好多年了,打从自己记事起,就见妈妈戴着。这镯子比自己年纪还大,那是他们结婚时,爸爸送的。

想到这儿,她探出头,低低地叫了声:“妈……”

白娟看着她,笑了笑,说:“人都不在了,东西在不在管什么用。”她虽然在笑,但那神情里有掩不住的黯然。

虞连翘接不下话,洗净了脸,便去敲李想的门:“大懒虫,大懒虫,还不起来?”

吃过早饭,他们一起坐公车出来。数站之后,白娟先下了车。李想和虞连翘继续一前一后地坐着,靠在车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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