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上陈容纱帽后,那显得格外矜持的脸时,他朝她悄悄地挤了挤眼,竟是回过头来,朝她慎而重之一揖,朗声道:“南迁路上,阿容以饭饭我,以衣衣我,再生之恩,衍铭记于心。”
陈容一怔,紧接着,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侧身避过,福了福,“小将军客气了。”她红着脸,讷讷地说道:“那是我该做的。”
孙衍见到她装出的这模样,忍不住双眼弯成了一线,他轻咳一声,勉强收起脸上的笑容,道:“不管如何,女郎的恩情,孙衍没齿难忘。我走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是。”
孙衍长袖一甩,转身大步走出。跟在他身后的陈元,在走出院门的那一刻,回过头来,朝陈容认认真真地盯了几眼。
直到他们走出老远,陈容才回过神来。
这时,平妪小碎步地跑到她身边,欢喜地说道:“女郎,女郎,这下好了,孙小将军也来到南阳了,有他在,女郎的日子应该好过些了。”
想了想,平妪嘀咕道:“可惜小将军非要去杀什么胡人,不然,趁他还没有回到族中,赶紧把女郎给娶了,可有多好?哎。”
她在一旁嘀嘀咕咕,陈容则慢慢地摘下纱帽,暗暗想道:孙衍再怎么了得,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两个月中,便成为冉闵部下的什么将军。是了,定是冉闵知道了他的身份,想保全他,便把他放到南阳这种安全所在。
第四十八章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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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妪嘀咕了一阵后,又转向陈容,道:“女郎,你说孙小郎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没有娶妻吧,要不,让妪去探探他口气?”
陈容摇了摇头。
她目望着远方,淡淡地说道:“有些事,是不能操之过急的。一急,便什么也没有了。”
平妪嘟囔道:“我不懂。”
陈容垂下双眸,伸手在琴弦上一拔,在发出一连串悠扬的乐音后,说道:“如今,整个南阳的人都以为我爱慕的是王七郎。这一转眼便又向别的丈夫求娶,岂不是虚情假意了?妪,你当知道,虚情假意四个字,是能损去一个人的名声的。”
平妪急道:“那,那怎么办?难不成女郎这一生,除了王七便谁也不嫁了?”
陈容右手一拔,发出一连串清脆如流泉的琴声。
平妪呆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叫道:“女郎,女郎?”
陈容手下一松,流泉般的琴声戛然而止,她垂下双眸,徐徐说道:“妪,既然孙衍回来了,那么我也可以放松一阵了。”
她慢慢抬起头来。
这时刻,陈容的目光有点奇怪,带着点笑容,又带着一点遥远。
她盯着平妪,突然问道:“妪可知,王七郎在哪里?”
平妪没有想到她突然提到了王七郎,不由一怔,摇了摇头,道:“我不知。”
“令尚叟去查查,看他在哪里。”
平妪瞪大双眼,有点小心,也有点紧张地问道:“女郎,你,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陈容抬起小下巴,转头看向主院的方向,道:“孙小郎回来了,他的手里,有二千士卒,便是整个南阳城,都在他地保护之下。妪,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安全了,没人会轻易动我了?”
平妪傻傻地点了点头。
陈容瞟了她一眼,“那么,令尚叟去弄清楚王七郎在哪里吧,我要见他一见。我想,他其实也在等着我见他,等着我把话说明白的。”说明白了,自己见到他便可不再愧疚,而他,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故意拖延而印象变坏。
要知道,对于名士们来说,做错事不要紧,做错了事却不坦承,还巧言以饰,那才是要紧的。
现在见他,一切还来得及。
平妪再次傻傻地点了点头。
时间过得飞快,当太阳完全沉入西边,浩瀚天宇中,浮现了无数繁星时,陈容的马车,已出现在街道上。
这时刻的南阳街中,还是处处都有哭声。
街道中,行人很少,举眼望去,户户关门闭户,仿佛每一个人,都用这样的方式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不一会,陈容的马车便来到了桓府外面。
做为南阳城第三大世家,桓府此时正在举行宴会,处处灯火通明,丝竹飘空。
尚叟向门卫靠了一声罪,拿出代表陈府的竹牌后,顺利地进入了府中。
当那马车驶到桓府的九曲回廊外时,陈容停了下来,对尚叟说道:“叟,你去那里侯着,如果王七郎出来了,便告诉我。他这人其实不喜应酬的,肯定会中途出来,叟你多加留意。”
“是。”
尚叟一走,陈容便双手扶着栏杆,低着头,静静地望着回廊下面,那里湖水荡漾,碧波千顷,星光倒映在湖面上,直是华光潋滟。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小跑声过来,不一会,尚叟便来到她身后,低声说道:“女郎,果如你所料,王七郎到南桥那边去了。”
“好,你退下吧。”
尚叟没有退下,他走了几步,迟疑地回过头来看向陈容,道:“女郎,你为什么要这般匆匆忙忙的?便不能约个好时间到王府求见么?”
陈容抬起头来,星光下,她的双眸幽黑幽黑,“叟,你不知道的,名士们总以为,为人便当任性行事,既然我想要见他,便当随心而动。若真忍下性子,约好时日,便已落了刻意两字。”
尚叟怔怔地看着她,一脸糊涂。
陈容摇了摇头,举步便向前方走去。
木制的回廓,穿着木履行走时,声音会显得特别的清空,听起来仿佛音乐。
阿容走着走着,脚下已如翩跹起舞。也许是因为心里放松,她的脚步,还特别的轻盈美妙。
在这种舞步中,她踩着星光,迤逦而来。
在一个回身旋转后,她脚步一错,看到了那个靠着栏杆,正侧着头,似笑非笑瞅着她的俊美男人。
正是王弘。
陈容突然见到王弘,双眼不由一亮。
她连忙停下舞步,向后略略一退,朝着他盈盈一福,脆声道:“七郎出来了?陈氏阿容侯君久矣。”
月光下,王弘的双眼,与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他负着双手,静静地打量着陈容,低笑道:“你特意为见我而来?”
“是。”
“也不经桓府人的同意,便这般不约而来,自顾自地相侯?”
“是。”
王弘哈哈一笑,他扬起唇角,道:“阿容,这不似是你的作为。”
陈容一笑,她眉目微敛,轻快地说道:“许是,今日的阿容,可以放开一些东西吧。”
“哦,放开了什么东西?”
王弘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陈容抬起头来。
她静静地望着他,黑暗中,她的双眼很明亮很明亮。
望着这个站在繁星下,却依然飘然若仙的男人,陈容向前走出一步,慎而重之地朝他深深一揖,朗声道:“阿容此刻前来见过七郎,是有话说。”
这一次,王弘没有询问她,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目光深邃难知。
陈容低着头,一揖不起,继续说道:“阿容一到南阳,便在无意中得知,我那族伯陈元,准备在那晚宴请南阳王时,把我送他为妾。”她咬了咬上唇,原本清朗的声音,转为怯弱,“阿容自知,我一父兄不在的孤女,无人可依,无人可求。若族伯真地把我送出,我除了死,便再无他法。”
“于是,你想到了我,想借我摆脱那个南阳王,你便当着众人,对我弹了那首凤求凰?”
不知为什么,王弘的声音有点冷漠。
第四十九章那一吻
更新时间201132510:52:25字数:1811
陈容摇了摇头。
王弘一怔,皱起了眉头。
阿容没有看他,只是低低地说道:“七郎乃是世间谪仙,风神超群。阿容初次见君,便心跳难以自抑。仰慕之心,实属至诚。”
她说到这里,苦笑起来,“然,若不是有了南阳王那件事,也许阿容这一辈子,也不会跟君说上那段话,弹上那首曲。也许,便是进了棺木,便是魂归他乡,便是白发苍苍,子孙满堂,郎君也不会知道,陈氏阿容这么一个俗艳的女郎,也曾对七郎如此倾慕心许。”
她慢慢地拜下来,颤声道:“陈容位份既卑下,性情又庸俗不堪。知道七郎雅量宽宏,便以此作赌,便当众表明心曲,以求摆脱家族地安排。”她顿了顿,声音更怯弱颤抖了,“不管阿容对郎君的情意是真是假,可当时当刻,阿容动机不纯,真是为了摆脱他人而来。后来郎君问起,阿容还再三推拖。为了这事,阿容一直耿耿于怀,今晚特意前来,便是求得七郎宽恕。”
这时的她,已是伏地不起。
满天的繁星,远处的灯火,共同散出的淡淡光芒,照在她婀娜的,曲线起伏的身段上。照在她那一头乌黑的秀发,那翘起的玉臀上,给她染上一层令人口干舌躁的媚惑,不知不觉中,王弘别开了视线。
不过转眼,他又回头盯向她。
他的目光有点幽深。
盯着盯着,王弘低低地说道:“你所说的话,我早心知。”
“阿容惭愧。”
王弘慢慢走近她。
他来到她身前,低着头,望着月光下美妙如此的佳人,他慢慢的,慢慢地低出手,他抚向她的秀发。
“阿容。”
他的手很温柔,很温柔。
“是。”
“你今天,为何又愿意前来,向我说明这一切?”
陈容噎了一下,才喃喃说道:“孙衍,孙小郎回来了。我想,他在的时候,我不用怕南阳王了。心下一放松,便想起了七郎,便,心下难安。”
“是么?”
“不敢有欺。”
这四个字刚刚吐出,王弘突然扳住她的肩膀,把她重重向上一提。
这个举动,大出陈容的意外,她在猝不及防之下,身子向前一倒,结结实实地扑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搂着她的,正是王弘。
陈容这下真的傻了,她瞪着他的襟领,微张着红艳艳的小嘴,身子僵直一动不敢动。
王弘把她搂在怀中,微微侧头,嘴凑近她的耳际,吐出的温热气息喷入她的耳洞中。在激得她一阵阵无法自抑的战栗后,他低低说道:“然后呢?你是不是想我向世人说明,说你那日所为,都是情势所迫?说你虽然恋我,却着实配不上我?最好让世人都觉得,你恋慕王七郎的事,已是过去式,你还是可以找个好男人嫁了的?”
他的声音,低低而来,丝丝而入,很温柔,也很冷。如水那般优雅的音线中,夹着一缕冰般的冷。
陈容一动不敢动。
王弘慢慢地扳转她的脸,他双手捧着她的双颊,墨眸微弯,却没有笑意,“是不是我王七郎一贯的表现,太过宽宏超脱,使你想用则用,想离则离?”
陈容终于回过神来,她红唇颤动,急急辩道:“不,不是。”
两个字才出口,王弘捧着她脸的动作突然一紧,他紧紧地锢住了她的脸,然后,他头一低,锁上了她的小嘴。
两唇相接。
陈容瞪大眼,木呆呆地任他吮着自己的唇,挤入自己的玉齿,深深地探入她的口腔深处。
陈容的双眼眨动了一下。
几乎是突然的,吻得火热的王七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唇移开,侧过头去。
他喘息了一下。
然后,他把陈容一推,转过身,便这般二话不说地长袖一甩,大步离去。
直到他走出老远,陈容才‘啊啊’地叫了两声,她的声音不大,也不知是想叫停他,还是想质问他。
转眼间,王弘那白衣翩翩,纤尘不染的身影,完全地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尚叟跑到她身边,他一把把她拉住,急急地叫道:“女郎,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你怎么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
陈容呆呆地抬起头,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尚叟,轻声道:“他,生气了。”说着,她伸手抚向自己的唇,抚着抚着,她的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转眼,她脸红至颈,恨恨地把唇一擦,陈容低骂道:“这混蛋,他竟敢轻薄……”
刚骂到这里,陈容对上尚叟好奇又迷糊的表情,不由闭紧了嘴,她扶着尚叟站好,一边活动着麻木不仁的双膝,一边喃喃说道:“走吧,我们走吧。”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点哭音,“叟,我们快走!”
这时的尚叟,见她又怒又羞又哭的,已完全给弄糊涂了,连忙扶着她,一边走一边应道:“是,是,快走快走。”
……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容的声音平稳下来,“叟,刚才,可有外人在旁?”
尚叟想了想,应道:“没呢。”他转向陈容,不解地问道:“女郎,怎么啦?”
陈容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她总不能跟他说,王弘轻薄了她吧?她这话说出,不说是尚叟,便是她自己也不会相信。
于是,她咬了咬牙,吐出的声音软弱无力,“没事,没事。”她又恨恨地擦了擦自己的红唇,“没事。”
第五十章粮食
一直到坐上马车,陈容还是手脚无力。
马车慢慢地驶出桓府,驶向街道。
走在安静中的街道中,尚叟不时回过头来,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家女郎傻呆呆的模样,这模样,他还真没有见过。
一晚在陈容的辗转反侧中过去了。
第二天,天气开始转凉了,习习寒风吹来,卷得人遍身生寒。
陈容坐在院落时,有一下没一下地拔弄着琴弦,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唤道:“尚叟。”
尚叟小碎步跑过来,应道:“女郎有何吩咐?”
“外面怎么这般热闹?”
“是孙小将军,他呀,便在南街正中摆好空马车,等各大家族送粮呢。呵呵,这位小将军也是个不管不顾的,他就不能悄悄地上门商量吗?摆出这么大的架式,那是逼着各大家族给粮啊。”
是这样啊!
陈容一笑,她双眼弯弯地说道:“他确实是做这种事的人。”突然之间,陈容佩服起冉闵来了。他定是知道了孙衍的这个性格,也知道了他江东孙家嫡系的身份,便令他来到南阳城,名为保护,实际上也是筹措军粮。只有他那样身世的人,做这种胆大妄为的事,各大家族才不敢怨恨,不但不怨恨,有人说起,还得赞他一声‘我行我素,实有名士风度’。
陈容正想得有趣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有点陌生,显得杂乱和声势逼人,她不由回过头去。
她的眼角瞟到了陈元和几个管事大步而来的身影。
他们到我这里来干嘛?
陈容眉头一皱,几乎是突然的,她心神一动。
她静静地瞟着门坎处,就在他们的身影来到院门处时,陈容声音一提,对着尚叟叫道:“叟。”
“在。”
“如今洛阳城破,胡人猖獗,若不是孙小将军领军驻守南阳,我们也无法有今日的安宁。”
尚叟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起这种大话套话了。
突然的,陈容冲他一笑,这一笑颇为狡黠。只见她清脆有力地说道:“叟,你去领着众护卫,把我们仓库里的粮装上十车,送给孙小将军!”
这句话落地的同时,陈元和几个管事踏入了院门!
其中一个管事一脚跨入院门,张口正要说话,便听到陈容这般侃侃而谈,顿时一怔。嗖嗖嗖,几个管事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向陈元。
陈元也是一怔。
他呆了一会,才咳嗽一声,跨入院落,向着陈容唤道:“阿容。”
陈容一惊,连忙从塌上转出,向他恭敬地福了福,清声唤道:“伯父来了。”
陈元点了点头,又是咳嗽一声,“阿容啊,伯父来了,刚才你说什么……”
他刚说到这里,陈容便打断他的话,如小孩子向大人博取赞美一样的兴冲冲地说道:“啊,伯父听到了?这一次要不是孙小将军领军守护南阳城,我这妇人也不会享受到这份安宁。伯父伯父,嘻嘻,我刚跟尚叟说了,要把自己的存粮送出一半给他们,孙小将军见了,定当欢喜。”
陈容转过头去,瞪了一眼尚叟,喝道:“愣着干嘛?还不去装粮!记得,要大张旗鼓地送过去,要让世人都知道,这是我陈府送出来的粮!”
这其间,她一句接一句,竟是没有给陈元插嘴的余地。
尚叟领命离去后,陈容转头看向陈元,再次一福,清脆地问道:“啊,光顾着说我自己的事了,伯父勿怪。不知您这次前来,对阿容有何吩咐?”
陈元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这次来,是想用孙小将军征粮的名义向陈容要粮的。他原本打算要个十八九车的,然后再以自己的名义送给孙衍五车粮,剩下的粮便留在手中。要知道现在的南阳城中,粮草一天比一天稀少,握在手中,实比什么金银珍宝还重要。
为了这个,他连管事都带来四个,所有的借口和说辞都在心中想好了。想来陈容归他所管,他要粮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谁也不能说半个不字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陈容这个小姑子,不知发了什么神经,竟在自己来不及开口的时候,擅自宣布拿出粮栗送给孙小将军,还一送便是十车,还以她自己的名义!
这时刻,他心中大为恼火,可怎么办呢?已没有了索粮的借口了啊。
陈容转过头来,她眨巴着大眼,好奇地望着瞪口结舌的陈元,唤道:“伯父?伯父?”
她连唤了几声,陈元才清醒过来。他再次咳了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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