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潋收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起,眼睫垂着,薄唇抿成了一道线。过了会儿,又像是带了些不甘心似的,朝着谢执道,“那荷包……”
“荷包么?”谢执俯下身,将猫揽进了怀里,手指贴去它颈下取暖,垂着眼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少爷叫人送来那样一篮上好的荸荠,自然要礼尚往来。”
“谢执即便出身寒微,这点礼数总还是知晓的。”
“礼尚往来。”周潋垂着头,低低地重复一遍,四个字好似千钧之重,念罢,嘴角自嘲般地提了提,是个不成形的笑。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原来竟是一场误会。
他只觉得嗓子里涩得很,甜糯的栗肉像是堵在喉咙口,余味过了,就泛出苦来,愈发衬得他行迹荒唐,徒惹笑柄。
夜风往人身上扑,骨缝里都是沁出的冷,周潋心头蕴了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苗,只恐自己在此处多呆一刻,就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霍地起身,就要偏过头朝谢执告辞。
不远处的楼阁里,阿拂探出身来,朝着二人的方向提了声道,“药膏在桌子上搁了半日了,姑娘怎地又忘了涂?”
“烫伤最忌讳耽搁,姑娘现下不肯,若是回头留了疤,瞧着丑得很,哭都没处哭去。”
“你受伤了?”迈出去的步子生生停在半道,周潋一时也顾不得计较旁的,偏过头去,一双眼紧紧地盯住谢执看。
“没有。”谢执顿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袖口,将手指缩进去,“少爷听岔了。”
他说着,随即站起身来,侧过脸,目光避开周潋,淡淡道,“时辰不早了。”
“少爷也该早些回去。”
“寒汀阁素来不留客。”
周潋:“……”
这人就站在他眼皮子底下,还偏偏要行这般欲盖弥彰的小动作,当他眼盲心也盲吗?
他难得地在谢执面前生出几分强势,直接几步走去后者身前,隔着薄衫将纤细的手腕握在掌中。
谢执神色微变,眉尖蹙着,抬手就想要挣开,“少爷自重!”
动作间,袖口翻卷上去,露出其下泛红的指尖。
谢执肤白,木芙蓉似的手指,顶端那一点红色便显得格外刺目,周潋看得真切,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
谢执见遮掩不住,索性别过头去,冷声道,“看也看过,少爷可满意?”
“现下能放手了?”
“怎么伤的?”周潋手上的力气略松了两分,又追问道,“伤了多久?”
谢执趁机挣开了手,袖口滑落下去,背在身后,抿了抿唇道,“同少爷无关。”
“少爷今日怕是糊涂了,行事竟如此莽撞。”
“周家门风清正,就是这般教导子弟的吗?”
周潋掌心虚拢着,还维持着抓握的动作,有些怔怔的,还未来得及开口辩解,阿拂已然自廊下走了过来。
树荫昏暗,她似是倒此时才瞧见周潋也在此处,微微诧异道,“少爷怎地来了?”
“清松今日不是还说,您仍在空雨阁里头禁足吗?”
周潋顿了下,掩饰道,“我想起一桩要紧事,来同你们家姑娘交代一声。”
“噢,”阿拂了然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道,“既然您来了,也帮着好好劝一劝姑娘才是。”
“这烫伤膏是从前在扬州时专请了大夫配来的,珍贵得紧,就这么一小盒。”
“偏偏姑娘嫌味儿重,劝了一下午,也不肯用。”
“女儿家哪有不爱惜自己的,要真是留了疤,日后才有的罪受呢。”
她说着,又低声埋怨谢执道,“姑娘也是,素日里从不见您爱吃烤栗子,今日怎么偏偏转了性子?”
“那火钳子哪里是随便碰的?栗子也没见您烤成几个,反倒落了罪受……”
“栗子?”周潋怔住了,一双眼不由自主地看向谢执处,“今日那栗子……是你,是你亲手烤的?”
“什么栗子?”谢执背转过身,硬梆梆道,“我不知道。”
阿拂一头雾水,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狐疑道,“少爷怎会知道栗子的事?”
“难不成……”
“没有难不成,”谢执蓦地转身,断然道,“山楂盏冷了,阿拂,拿去温一温。”
阿拂:“……”
阿拂扁了扁嘴,端着茶盘往小厨房去了。
蕉影底下,又只剩了谢周两人。
空气里安静极了,只有猫在草丛里扑闹,生出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周潋先开了口,目光落在那人雾一般的鬓发上,低声道,”栗子我尝过了。”
“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