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塔急了,对着我,拜了又拜。
“云儿,不太妙啊。”我绕到那云身前,故作为难地说,“这宝宝四个月了吧?这个时候打掉,可能会流血,弄不好……可是会丢性命的。”
“画堂,你别吓我!”
“我怎么是吓你呢?血崩听过没?大出血,一滩一滩的,怎么也止不住,痛得死去活来……这也就算了,严重的,可能要流血三天三夜……”
“啊,你别说了!”那云捂着耳朵,一头扎进蒙塔怀里。
蒙塔暗暗地对我竖了个大拇指,我冲他眨眨眼睛,转身进了主帐里。
李悠,谷浑王,巴里坤正围在一张圆桌上商量着什么。看到我进来,谷浑王和巴里坤互相使了个眼色,李悠面色不变。我走到他们之间,把雪衣给我的纸张铺开在桌子上,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有几件事情想要听听你的意见。”是李悠的声音,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这人,跟我杠上了?
我挤出一个笑容,转身,“王爷请说。”
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于这次霍勇举兵,不知道公主有什么高见?”
哈,公主?好,直接不承认我是他们家的人了。
我僵硬地走回桌子旁边,不急不慢地说,“据我所知,我朝的兵擅长攻城。但千里跋涉,运输不便,他们的军队到达的时候,攻城的设备不一定能同时到达。霍勇常年领兵打战,深谙用兵之计,这个时候,他肯定会鼓动他早就安插在我们身后的刺。所以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把这根刺拔掉,为了避免到时后院起火。”
谷浑王和巴里坤频频点头,李悠却说,“王盈此人虽然无用,但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弱点。请问公主,如何拔刺?”
“王爷,这是你的问题。”
“光有片面的观点而无丝毫的办法,这就是公主你所说的并肩作战的本事吗?你给我的结论是,还需要我来拿主意?”
我面一红,争辩道,“我只是需要时间想……”
“大兵压境,千钧一发,哪来那么多时间让你慢慢想?说要跟敌人较量,也只是逞匹夫之勇!”他说话毫不客气,一点情面都不给我留。如冠玉的面,凌凌地发着冷光。好像夜里亮出的剑。
“你!”我“砰”地一声拍桌子,豁然站了起来。巴里坤连忙打圆场,“唉!你们俩,别人还没打来呢,自己先要打起来了。阿尔斯兰,你怎么回事啊?画堂怎么说也是女孩子……你太过分了啊……”
“别说了!”我强压下怒火,一字一句地说,“陇西王,我们走着瞧。”
我冲出主帐,一腔愤懑。哪有人可以昨天对你温柔如水,说要保护你一生一世,今天就跟你划清界限,好像你是大街上行走的路人某?真是气死我了。我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心绪。冷静下来之后,开始想他所说的问题。没错,王盈是个草包,但这个草包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致命的弱点。
他好色,但不耽于女色。他没用,但不疏于防务。这几年他跟李悠的关系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如果真有人在他那儿点那么一把火,他能做出什么,就不好说了。呼图城虽然不大,但霍勇在西域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的势力,一夕之间瓦解,并不可能。但如果主帅有了立场,不怕兵不听话。
我不再耽搁,与那云说了一声,就骑上皮皮飞奔回了炎凉城。
此时的炎凉城,已经全城戒严,大街上也甚少有行人在走动。回到陇西王府,我才得知外公被李悠请去突厥的王庭,今天一早启程,已经不在府中。李旦和李丁负责后勤,小东和刘浣则忙于防务,一时之间,竟无人可以商议。
我一路风风火火地去看儿子,小陆子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公主,小公子都睡下了。安姑姑把他们照顾得很好,白白胖胖的。王将军前些天还派人送来了玩具,公……”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我停下脚步。
小陆子叹气,“王将军啊。奴才推辞不掉,他说这是做舅舅的,对外甥的一点心意。”
我一拍手。对啊,怎么就给忘了?谁说王盈没有弱点?他的弱点不就是亲情吗?
我从儿子的房前折返,回了自己的房间。迅速地给谢明岚写了封信,写好之后,就要署名,但转念一想,如今霍勇既然发兵,肯定是谢太傅他们在朝中的努力全都失败了。贸然地写信前去,不一定能把信寄到,还可能被敌人洞察先机。
外面的更鼓敲了三下,我抬头望着月色,搁笔。
恳谈
我去厨房找明之。
他果然还没睡,依然在厨房里忙碌。看到我,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迎过来,“王妃,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明之,你有研究过赤京的菜色吗?”
“会做几道,但还不是很熟练。”
“宫保虾仁,金酱肉丝,阳春白雪这三道菜会做吗?”
明之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说,“应该没有问题。但是,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做的地道。王妃有什么用处吗?”
我点头,“这几天你把手头的活先停下,顺便找刘浣仔细问一下这几道菜的做法。两天后你跟我出府一趟,有大作用。”
明之没有多问,恭敬地俯身,应了声,“是。”
我走出厨房,让小陆子派人去呼图城送信,“你记住,务必跟王将军说,我有些家乡的事着急同他商量,让他勉为其难来炎凉城一趟。就说锐儿也想想他。另外,要把王爷不在炎凉城的消息,无意间透露给他。得找个灵活点的人。”
小陆子说,“奴才亲自去吧。”
我扶着他的肩膀,“也好,万事小心。”
小陆子走了以后,我就陷入了焦急的等待。一方面不知道王盈肯不肯来,另一方面不知道霍勇的大军何时到达。这样的心情让时日变得特别长,好在,小陆子最终带回了好消息,王盈答应前来炎凉城相见。
赴约的前一天,我特意把锐儿叫到房里来,向他交代明天要见王盈的事情。
“我不喜欢大鼻子表舅舅。”锐儿在不高兴的时候,是幽深的棕色眸子,特别像李悠。
“锐儿,你听话,明天见舅舅,你要表现得亲昵些。”
锐儿仰头看着我,棕色的眸子滚动了一下,“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为什么突然要见从不怎么走动的表舅舅啊?”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啊。”人小鬼大,真难缠。
“好吧。我答应你。”锐儿晃了晃脑袋。
我和王盈约在黄昏的时候见面,他信守承诺,没有带太多的人来,只有两个贴身的护卫。我们进了一家普通的酒楼的雅间,锐儿在我眼神的威逼之下,怯怯地喊他,“表舅舅好。”
王盈把锐儿一把举起来,笑呵呵地说,“锐儿,舅舅送你的玩具都收到没有?”
“收……到了。”锐儿皱着眉。我瞪他一眼,他马上乖乖地咧着小嘴,讨好地对王盈笑。
王盈抱着他坐下来,问我,“画堂妹妹,你突然这么急地找我,是不是赤京那边出了什么事?”
我拿着手帕,叹了口气说,“其实,只是我近来找着一名手艺不错的厨子,会做几样我们家乡的小菜,表哥你不妨尝一尝?许久没回赤京,应该都忘了味道吧?”
他动了动嘴角,沉默不语,我忙命人上菜。锐儿趁机从他的腿上跳下去,坐到我的身边。我一边摸着他的小脑袋,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表哥,你这些年可有跟舅舅和明珠姐联系?”
“甚……甚少。”
“是了,现在霍勇看他们看得那么紧,我也许久不曾联系过了。”
他的嘴唇微微开合,身体往前倾了倾,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似又都吞了回去。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当活到这个年纪以后,恩怨情仇都看淡了。年少时懵懂无知,天真烂漫,总有许多的玩伴,日子也过得无忧无虑。但许多年过去,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小二把明之做好的菜端上来,王盈一看,两眼就亮了,“是,是,就是这个样子的!连闻起来的味道也像!”
“尝尝?”
“好,好。”他举筷子,夹了一口菜进口中,闭目咀嚼了好一会儿,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然后他睁开眼睛,眼眶竟然红了。他喃喃道,“还是赤京好啊。那一帮子人,打马球,投壶,吃吃喝喝……一转眼这么多年了。在外的这些年,虽然牢牢记着霍勇说的……”他顿觉失言,不再往下说了。
我见唤醒了他的情愫,便站起来打开窗子。因为战时的缘故,行人比往日的少,偌大的街道显得有些冷清。几个总角小儿正在街角玩捉迷藏,我说,“表哥,你还记得,小时候玩捉迷藏,你们总找不到我,只有那个人能找到吗?”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他也起身,与我并排站着,充满兴致地说,“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特别凶,总是把谢明岚耍得团团转。我一早就知道那小子准是喜欢你。对了,我们还打过呢。说谁输了谁就不要再接近你……那小子平时看起来跟个小兔子一样,打起架来可狠了,不要命的!”他看我一眼,轻柔地笑了,“可是,后来我们谁都没有娶到你。”
“表舅舅!”锐儿突然挤到我们两人之间,双手叉腰,充满敌意地看着王盈,“我娘是我爹娶的!她只能是我爹的!”
王盈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锐儿的头。我看了锐儿一眼,也笑了。
我终于问出口,“表哥,你还想回赤京去吗?你还想见舅舅和明珠姐吗?”
“想!”他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又开始躲闪,“爹和妹妹也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画堂,有什么事找我帮忙你快说……我还得回去……”
“表哥!”我用空着的手拉住他的胳膊,“我要你帮王爷和整个西北!”
“画堂……你……”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摇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先回去……”他转身匆匆就要往外走,我叫了一声,“王盈,你站住!”
他停下来,健壮的背影对着我,没有回头。
“你告诉我,霍勇许你什么条件?是荣华富贵,是高官厚禄,还是美人良配?这些等荡平了霍党之后,皇上也会给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听他们的……?”
“画堂,你别问了。我不能帮你,不能!”他慌忙地就要往外走。就在这时,雅间的门忽然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我和王盈皆是一惊,因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刻本该远在突厥的李悠。
李悠穿着突厥人的衣服,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疲惫。饶是如此,一身贵气也叫人不敢直视。他穿突厥衣服的时候,总有一种浑然契合的野性,像是一只匐行的猛兽。
锐儿蹬了蹬腿,我把他放到地上去,他马上飞扑向李悠,“爹爹!爹爹,我想死你了!”
李悠把锐儿抱了起来,锐儿使劲地抱住他,一直亲他的脸。
“乖儿子。爹也很想你。”他慈爱地笑了,棕色的眸子流光溢彩。一大一小,简直一模一样。
我慌忙转身对着窗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慌,只是本能地不敢面对他。只听王盈惊慌的声音在身后想起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画堂,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合伙套我?!”
李悠淡淡地说,“王将军,你先别忙。于公于私,我邀你喝一杯酒,吃一顿饭,应该都不唐突吧?”
王盈不说话,李悠好似很有耐心地在等待。最后,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着王盈,“表哥,我绝没有要害你,你不要误会我的一番心意。”我瞥向李悠,“至于这个人为什么在这里,我也不知道。”
李悠淡淡地看着我,好像很想笑。但他不动声色地坐下来,抬手请王盈入座。
王盈迟疑着,我走过去拉着他,他这才慢慢地挪到桌子旁边坐下来。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
李悠把锐儿放在身边的凳子上,锐儿招手让我坐过去,我偏偏坐得远远的。锐儿嘟着嘴巴,不满地看着我。
李悠给王盈倒了一杯酒,又要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我连忙喊道,“你不能喝酒的!”
他抬头看我一眼,手中不停,直到把那杯酒斟满。
算了,他不理我,我还装什么好人?爱长包,爱出疹都是他李悠的事情,关我什么事?想到这里,我对李锐说,“锐儿,你过来,不要坐在喝酒的人身边,会把你带坏。”谁知,锐儿竟摇了摇头,伸手就抱着他爹的腰,“娘,我好久没见爹了,你就让我跟爹一起坐嘛。爹身上香香呢。”
我没脾气了。李锐和李想这两个小鬼,全是李悠手把手带的,压根儿就没我这个亲娘什么事,他们亲近李悠也是正常的。我苦笑了一下,拿过身边的酒壶,呼啦啦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敬王盈,“表哥,我敬你。”说着,仰脖一干而尽。
王盈战战兢兢地喝酒,似乎完全不知道我和李悠在打什么主意。
李悠又把自己面前的那杯酒递过去,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清茶,“虽然我年岁比你稍长,但按辈分,也当喊你一声表哥。李悠不甚酒力,以茶代酒,请表哥赎李悠不敬之罪。”
“哪里哪里,陇西王您太客气了。”王盈又喝了一杯。
我自顾喝酒,间或听他们随意地闲话家常。我喝的有点晕了的时候,才听见李悠说,“霍勇以十五万大兵压境,理由是我们平乱不力,对于这件事情,不知表哥你怎么看?”
王盈支吾,“我……我不知道。”
“前一次,霍勇问罪于表哥,表哥侥幸逃脱,那是因为皇帝新政实施,他无暇西顾。表哥觉得这一次,他还会手下留情么?”李悠步步相逼。
“这……”
我的酒瓶已经空了,就俯身去拿李悠手边的酒瓶。谁知他竟用手按住瓶盖,仍自如地跟王盈聊天。我怎么使劲,那酒瓶就是不肯动,只能懊恼地朝门外喊,“小二,快上酒!”
“好嘞!”
“不许上!”李悠终于吼了一声,我的酒醒了大半,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王盈看了我们俩一眼,低着头不说话。
李悠又说,“表哥,霍勇若是许你荣华富贵,霍党之乱平定之后,你一样会有。霍勇若是许你家人平安,王氏兴旺,那么就算你今天帮他,西北一旦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他要对付你们就更加易如反掌。我听闻京城谢府已经被羽林军围得水泄不通,断粮断水,他们敢对谢家如此,又何况是王家?表哥可好好考虑清楚了。”
“谢府?”我和王盈同时叫了起来,李悠瞅我一眼,继续道,“具体情况不明。”他自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递给王盈,“有人给我送来密报示警,右下角画了虎符的图样。我猜,是谢明岚千辛万苦送出来的。表哥看过之后便知。”
我慌了,谢太傅年事已高,谢明岚也就是个文弱书生,断粮断水……霍勇胆大包天,竟敢对谢家如此!李纯呢?李纯这个皇帝到底在干什么!
王盈的手一直在抖,李悠又说,“谢家之后,就是王家等皇亲。霍勇一直认为自己的妹妹是因为王皇后而死,你觉得王氏满门,有可能逃得掉吗?此次我等一旦失手,我个人生命荣辱尚在其次,只怕到时候,望族忠门将全部成为霍勇的刀下亡魂!”
王盈失手,打破了酒杯,他吓得跪在李悠的脚边,“请陇西王明示!”
“交出兵权。我用陇西李氏的名誉起誓,许你富贵,保你族人。”
王盈还在犹豫,李悠扶起他说,“表哥,我们怎么算都是一家人。你是画堂的亲表哥,皇后是画堂的嫂子。有这一层关系在,我是绝不会害你的。我心中万万不想伤你分毫,但若你执意与霍党相连,就别怪我这个表妹婿无情了。”他一挥手,不知掷出了什么东西,啪啦一声,离得尚远的角落里,一只人高的花瓶顷刻碎成了片。
锐儿拍手叫好,我饮的酒此时都涌上了脑门,只觉得头疼脑热。
“好,我交出兵权,安西都护府,全凭你的处置!”
赌气
李悠送王盈出去,我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
李锐拉了拉我的衣裳,恍惚之间好像听到他说,“娘,娘,你快醒醒,我怕!”
然后,我就不省人事了。
好像在梦境之中漂浮,极淡雅的一种香气钻进鼻子里。我努力地想要看清前方的光亮,一个人影晃了晃,我连忙问,“小白龙,是你吗?你怎么会在我的梦里?”
光影渐渐地散去,我看到一个好看的男孩子在一大片花树底下痛哭。
“葡萄,小葡萄,我的新娘。”他的眼睛都哭肿了,哭得我好心疼。
“喂,别哭了。”我走近了说。
他仿佛没听见,抱着花树站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铲子,一边哽咽一边说,“每年……每年我都会种一棵……一直到我离开人世的那一天。葡萄……如果我不跟你玩了,你不要哭……你哭我会更难受……”
我开始流泪,怎么也控制不住。我扑上去紧紧地抱住那个男孩,对他说,“对不起,是我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么多。小白龙,来生我还你,来生我一定加倍地还给你。你等着我。”
他睁着泪眼看我,一片的花树,全都闪出了耀眼的金光。
手腕忽然被人用力地拉住,身体好像一下子凌空。
梦境像烟雾一样散去,我恍惚地睁眼,刚好迎上李悠压下来的唇。
我努力挣了挣,他却把我抱得更紧。我的双腿在离地,只?br/gt;
金玉暖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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