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太过担心,三牛这孩子机灵,又得我真传,自保当无问题。”魏什长又把安慰李老拐的话照搬出来,“兴许几年之后,他真的骑匹大马回来,哈哈,我瞧这孩子是有大出息的。”
李志高叹息了片刻,自知无用,索性便抛了开去,道:“魏大叔远道而来,且在侄儿这里多留几日,草屋简陋,尚有两间余房。”
魏什长口信已经带到,并不想多留,但见魏小花的眼神儿总往外面瞄,又是兴奋又是喜欢,便应下来,道:“小花儿头一回出门,便多留几日罢。”
李志高忍了又忍,终是说了一句:“世道不宁,女孩儿家实不该远离家中。”
这便有些教训的意思了,魏什长大是尴尬,却不好说是自己太过宠溺女儿,只得一笑,说了句“不妨事”便不再言。
魏小花更是根本就懒得理他。
当晚,李志高去买了吃食酒水来招待魏什长,魏什长见有鱼有肉,大是惶恐,道:“你一人在外,还是省俭些为好,粗茶淡饭足矣。”
李志高笑笑,道:“侄儿闲时,帮着白马寺里的僧人抄写经文,略有进项,这点酒肉,尚能招待。”
魏什长遂放心大吃大喝,酒尽饭足后,自去休息不提。
隔日一早,李志高前往书斋继续学习,魏什长用过早膳后,自在屋外的空地上练习魏家刀法,只有魏小花,因这半年确是累了,硬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洗浴过后,换了干净衣裳,走出屋时,仍是打着哈欠。
“爹,我到河边走走。”
跟魏什长说了一声,她便跑跑跳跳地奔向洛水河畔了。上辈子没机会到洛阳旅游,这辈子来了,怎么能不游个尽兴。
“等等。”魏什长追上来,从身上摸出一串大钱,塞给她,道,“不许惹事,若饿了,自己买些吃的,天黑前定要回来。”
这串大钱还是今早上李志高走前孝敬给他的,让魏什长吃好玩好,结果魏什长一转手就给了女儿,可见他宠女儿到了什么程度。
魏小花摆摆手,道:“爹,我不用,这钱你拿着自去买酒吧。”
说着,已经跑远了,魏什长看着她的背影,眉开眼笑,又是好一阵窝心。
陪不是
春暖花开,洛河边上总是热闹的,百姓们三五成群,便是女子出门的也不在少数,魏小花瞧着她们鲜活明妍的笑颜,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天那么蓝,水那么清,花儿那么红,笑容那么美丽,如果没了战争,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美好啊。
她正在感叹着,忽然听到不远处的草地上,一群人围坐着,正口沫横飞的谈论什么,随风传来“洛书”、“八卦”等字眼,听得魏小花兴趣大起。
这是在谈河图洛,她想起,河图从是黄河里浮上来,洛书可不正是从眼前这洛水中被一只老乌龟给托上来的。看来这洛水不光出美人,也出传奇呢。
她起了兴趣,便随意往草地上一坐,竖着耳朵听那群人八卦,听着听着,又觉得不对了,却原来那群人的话题已经从洛书说到河图,从河图说到五行,又从五行说到八卦,也不知道怎么就扯到八卦阵上了,提到八卦阵,就又说到诸葛亮,然后什么空城计、舌战群儒、三气周瑜、草船借箭等等等等,听得魏小花目瞪口呆。
不对呀,这些都是三国演义的内容,据她所知,跟真正的历史是不完全相符的,上辈子在网上看到有人提到,什么空城计、草船借箭这些事,其实都不是诸葛亮干的,只不过是被后人张冠李戴以后又给神化了。
难道,最早把诸葛亮给神化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眼前这群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就坐在这里造谣的家伙?
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以后,魏小花窘了,然后以手捶地,笑得死去活来。本来她还以为清谈是件很高雅的事情,原来本质就是一群人在八卦呀。果然,八卦是中国人的天性,自古始然。
“花小郎君,何事如此好笑?”
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魏小花止了笑,回头一看,原来是昨天见过的那青衣少年。
她转了转眼珠,自然不好实话实说,便又笑道:“我笑天下可笑之事。”
青衣少年道:“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者比比皆是,又有何事可笑?”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咳咳……”魏小花被自己呛了一下,暗想怎么就顺口说出三国演义的开头那一段了,口中却急忙挽救,道,“我是笑天下大乱,有些人却只在这山青水秀之处,满口民不聊生,忧国忧民,所有功夫尽在嘴上,有这闲工夫,为何不投身军旅,以身报国?”
她言中暗指的是旁边那群乱侃八卦的人,可是青衣少年先听得“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几句,眼前有些亮,喃喃地重复了几遍,不料听到后面,却有了教训之意,以为她言中暗指的是自己,顿时哭笑不得,想说什么,却又不愿与一个孩子计较,只得一揖,道:“受教了。”
言罢,自行离去,却是直往洛阳书斋,正见李志高从楼内出来,便招呼了一声,笑道:“鹏飞兄,昨日那花小郎君是你什么人,可真生了一张利嘴,半点不饶人。方才在洛水畔,小弟又让他教训了一顿。”
李志高听了“花小郎君”四字,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面上一红,羞愧道:“邻家表弟,乡野之人,不懂礼数,让修之兄见笑了。”
青衣少年与李志高关系极好,闻言便关心道:“既是表亲,当不是无故来此,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李志高微笑道:“喜事,弟之兄长娶亲了。”
“恭喜恭喜。”青衣少年连忙道了一声喜,又叹道,:“可惜路途遥远,否则鹏飞兄你也当回去看看才是。”
李志高被他一言勾起思亲的情绪,便有些发怔。青衣少年后悔失言,忙作了个揖,待要再说什么,却见李志高神思不守,暗叹一声,径自去了。
魏小花在洛水畔玩了半天,方才兴尽,这时却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正待回草屋,却见李志高左顾右盼,沿着河畔像在寻什么。
“二牛……李二牛……”她挥手喊了起来。
李志高闻声,一张脸顿时又黑了,疾走而来,道:“魏……呃花……花……”因在户外,他不好直接叫她魏小娘子,憋了半天,才别扭地叫了一声“花贤弟”,继续道,“以后莫要叫我二牛,恩师赐字鹏飞,人前你便唤我鹏飞好了。”
“鹏飞?志高?”魏小花歪了歪脑袋,把两个名字含在口中念了几遍,突然哈哈笑起来,“大鹏展翅,志在高飞,可是这意思不?”
李志高脸一红,道:“庄子云: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又云: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恩师因我志高,遂赐字鹏飞。”
魏小花戏谑问道:“当个县令,便是志高了吗?”
李志高大羞,讪讪道:“昔年幼,不知天地广阔,惭愧,惭愧。”
魏小花不依不饶,又追问道:“那你现在的志向是什么?”
李志高沉吟片刻,却答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果然志向变高了啊。”魏小花鼓掌。
李志高原想谦逊几句,可是瞅瞅魏小花表情,再听语气,却觉得这不像在称赞他的志向,一时间竟也不知做何反应,愣了半晌,才突然想起正事,忙又道:“魏……花贤弟,你可是对修之兄出言不逊?”
“哪个?”魏小花早把之前那段小插曲给忘记了,慢了一拍才想起来,“那个修之郎君?没呀,刚才就跟他胡扯了两句,对了,昨天可是他帮着那小童欺负我呢,哼,真不要脸。”
说到这里,魏小花有点愤愤,要不是自己最后耍了无赖,肯定昨天就要被那小童给掰回一城去。
李志高不知过程,但素知左修之是个谦谦君子,想来是不会欺负魏小花的,那自然就是魏小花冲撞了他,便又道:“修之兄是我好友,晚些时候我请他来草屋,你向他陪个不是吧。”
魏小花瞪大眼睛,奇道:“他是你好友,又不是我好友,凭什么我要向他陪不是?我还是你的青梅竹马呢,为什么不是他来向我陪不是?那么大个人了,也好意思告我一个女孩子的状。”
说到这里,她顿觉那个修之郎君看着风度翩翩,实则小心眼一个,多大点屁事,居然还向李志高告她的黑状。
问难
李志高语声一塞,想说的话就忘记了,奇道:“青梅竹马?语出何典?”
“呃……”魏小花被问得一呆,难道这个时候没有青梅竹马这个词?是了,这个典故好像是出自唐诗,这时自然是没有的,想了想才道,“那个什么郎骑竹马来,妾什么弄青梅……还有什么两小无嫌猜……就是说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哎呀呀,你管它语出何典,知道意思就成了。”
因为背不出全句,魏小花觉得自己又出丑了,有点恼羞成怒。
李志高挠了挠后脑勺,对魏小花的文学素养彻底无语,不过意思确实是听明白了,可偏偏不好意思说正因为你是青梅竹马,所以他才让魏小花去陪不是,转而又想一个男人实在没有必要跟一个女人解释太多,反正他是为了她好,她懂也罢,不懂也罢,当下便拉下脸,硬了语气,道:“总之,你陪个不是就是了。”
“凭什么?”魏小花大恼,便跟他对上了,宅女也是有脾气的,无缘无故,她给人家陪什么不是。
李志高跟她说不清楚,便道:“修之兄出身洛阳左家,虽是庶族,但在本地极有声望。”
魏小花眨巴眨巴眼睛:“那又如何,左家很了不起吗?”她可没听说过有姓左的皇帝,可见这个左家再了不起,也不过如此了。
李志高顿时气结,想说她无知,可又说不出口,只好长叹一声:“若是小鹿在此,便好了。”言下之意,就是说刘小鹿肯定知道左家的,也肯定能明白他让魏小花去陪不是的用意所在。
魏小花这下子更是莫名其妙了,偏偏这时肚子又咕咕叫起来,懒得再搭理这个读书读傻了的少年玩伴,干脆扭头就走了。
李志高对着她的背影连连摇头叹息,深觉她这般肆意妄为很不好,可是又不知怎么劝出口,心里便盘算着,是不是这几日向恩师告假,带着魏小花见一见洛阳的淑女,不求她一朝能改,但求能起潜移默化之功。
思及此处,便又想起,左修之有一妹,性情温柔,举止娴雅,又与魏小花差不多年纪,正好一并请来。当下便急急去寻左修之。
左修之正在屋中温书,见李志高来请,颇为惊异,但一向与之交好,便也应下了。到了黄昏后,来赴约的却是三人,除了左修之和他的妹妹左慧之外,还有一女,却正是李志高的恩师郑老先生的幺女郑佑华。
原来左修之的妹妹正好来找郑佑华玩儿,左修之说起李志高要请他们兄妹去草屋做客,郑佑华听见了,便去征求了父亲的同意,也跟着一起来了。二女来了,才发现草屋并不只有李志高在,还有两个庄户人打扮的男子在场,当下便羞得又出了草屋,不肯进来。
其时男女之间的交往,并无后世那般礼教森严,女子在没有及笄之前,前往彼此相熟的男性朋友家中做客的比比皆是,但如果不熟悉,就不能这般冒然了,更不能跟陌生人相处一堂。
李志高忙再三申明,表示魏什长是家中长辈,二女这才含羞进屋,对魏什长行了一个晚辈的礼节。魏什长也知自己在场,这群少年男女不自在,笑呵呵地嘱魏小花不要失礼,便径自出了草屋,拿了那串大钱去买酒喝。
魏什长走了,魏小花也不愿意待在这群男女中间,她自认跟他们没共同语言,宁愿从李志高这里借本《诗经》回屋里趴着看,可李志高死活不借,只是道:“我与你介绍朋友认识。”
“这是左易左修之,你已认得了,这位是修之之妹左家慧娘子,这位是我恩师之女郑家佑华小娘子。”
因有魏什长的嘱咐,魏小花无奈,只好坐在榻榻米上,一个一个见礼。
李志高便又对二女介绍道:“这位魏……咳,花木懒是我表弟。”
二女羞答答地也见了礼,却始终不好意思多看魏小花一眼,还是左修之为了缓和气氛,笑道:“小妹,郑小娘子,这位花小郎君可生有一张利口,莫要因他来自乡野而小瞧了。”
二女还未有反应,李志高却已经惭愧道:“表弟莽撞,冲撞了修之兄,理当陪不是。”
说着,他对魏小花连连使眼色,魏小花心气不平,干脆假装没看见,李志高十分尴尬,只好自己举起茶碗,道:“我便以茶代酒,代表弟向修之兄赔礼了。”
“鹏飞兄说笑了,花小郎君虽然言辞犀利,但却也十分有趣,哪里有什么得罪之处。”左修之笑笑,举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算是接受了李志高的好意,将这一茬给揭过了。
却是左慧听出意思,知道魏小花又言语冲撞过自己的哥哥,又见她此时坚持不赔礼道歉,还要李志高来圆场,代陪不是,心中顿生不满。
“花小郎君,不知你念过些什么书?”
魏小花憋了她一眼,见这少女明眸皓齿,虽然年纪还不大,但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也不好意思为难她,免得气哭了鼻子李志高又要埋怨自己,便随口答道:“也不曾读过什么书。”
这是实话,上辈子学的那些物理化学英语,说出来这里也没人听得懂,这辈子自见过刘小鹿被打手心的下场,她就发誓不跟刘野柳学那些经典,最多也就是借来看看,临摹着练练字而已,最多记一些名言警句,根本就不求甚解。刘野柳也不管她,又不是自己的女儿,也不是自己的弟子,犯不着这么费心,顶多也就是看在邻里的份上,教她写字,书房中的书,也任她借着看而已。
左慧捂唇一笑,道:“原来不曾读过书,我还以为,鹏飞郎君的表弟,也定是满腹经纶呢。”
魏小花可不乐意跟李志高比较,哼了一声,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一句可把李志高跟左修之都给骂进去了,左修之函养好,只是一笑置之,李志高因她又口出不慎,十分羞愧,喝骂道:“花表弟,不可妄言。”
魏小花白了他一眼,正想说既然我说话你不高兴,那我就走了,可话还没出口,那左慧又发难了。
不喜
“君子研经,是为明道理,修身心,然后方能治国平天下,花小郎君为何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治国平天下?”魏小花这下子真不耐烦了,反问道,“请问慧娘子,国在何处?”
不等诸人反应,她又道:“国破山河在……呃……”她又想秀一下忧国的诗,可惜只记得这半句便哑了,只得又转而道,“大好山河,分崩离碎,多少百姓背井离乡,一路行来,处处饿殍,多少村庄十室九空,子失其父,妻失其夫,怎不见有君子出来手捧圣人书,登高一呼便令胡虏跪地授首,退出我中华大地,还我完整山河,令我百姓安居乐业?”
左慧被她一连反问,问得哑口无言。她问的是读书人哪里就没用了,可魏小花没顺她的问题来答,反而将立足点抬得高高的,直接站在国的立场来答她,连国都没有了,何来的修身治国平天下,既然不能修身治国平天下,那读书人自然就没用了。
“那在花小郎君的眼中,何人有用?”却是一直没有开口的郑佑华说话了。
这个少女论容貌不如左慧那么明妍,但是偏偏有股楚楚动人的气质,连声音都柔柔弱弱的,很有些让人怜惜的味道。
这话里有陷阱,魏小花没听出来,随口答道:“一者农,有农方有身上衣口中食,二者工,有工方有手中碗身下榻,三者商,有商方有流通,身处北方能食江南稻衣蜀中锦,四者……”她眼珠子一转,落在李志高青白不定的脸上,“四者方为士,使人识字,明理,解惑。”
士农工商,她把士给排在了最后,而且还将治国平天下给略过,只说读了书不过是认些字明白些道理罢了。其实并不是魏小花瞧不起读书人,而是她故意在损李志高,别以为书读多了就了不起,你李志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差远了呢。
郑佑华捂嘴而笑:“原来花小郎君最看中的是农,可知日后也是要为农的。慧姐,你何苦与一农人辩天下。”
魏小花瞪大眼睛,这小姑娘很阴险呀,她重重哼了一声,抬起下巴,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种境界,又岂是日日锦衣玉食的人能理解的。”
说完,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强辞夺理,讪讪地低头捧茶碗,将茶一口饮尽,道:“我饱了,先去休息,各位慢用,失陪了。”
这次李志高没拦她,任由她去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左修之将这句话反复念了几遍,抬头笑道,“鹏飞兄,花小郎君这句话确是境界高深,怕也只有郑博士能深解其中三味吧。”
郑博士就是李志高的老师郑先义老先生,因其曾出任河南郡国学博士一职,因此人多称郑博士。
郑博士少年时,便才高显著,因出身遮族,也曾在家务农过,后晋帝闻其名,邀他前往建康出仕,郑博士风光一时,却终因出身不高,不得重用,心灰意懒之下便回了洛阳,办起这洛阳书斋。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两句话,堪称是郑博士一生荣耀的写照。
李志高见他并不因魏小花的无理而见怪,脸色便迅速好转,露出一抹笑容,道:“那我明日说与恩师听去。”
有了左修之这一打岔,方才的一丝不快气氛迅速散去,左慧和郑佑华都笑盈盈地说些近日听来的趣闻,说到兴起处,更是击缶而歌以助兴,左修之与李志高也咏诗相和,直到夜深方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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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就是个传说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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