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没错,我这就去办。”莫元想了想自个父亲的脾气,又想了想那些匹料,即点了点头。他刚刚是被这事弄得有些发懵了,加上内心对官差有天生的畏惧,故人家怎么说,他下意识的就照着怎么办。
莫元匆匆走后,莫璃按了按发胀的额头,然后又问了墨染一句:“这段时间,坊里有准备生产纱料吗?”
“昨天就已经开工了,只是……”墨染轻轻一叹,“只是眼下看着,不得不搁下了,莫师傅原本也不怎么看中纱料,也不知这事能不能撑过去。”她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织染工,但毕竟曾经接触过一些官场之事,因此能嗅得出这事里头不简单之处,故心情异常沉重。
莫璃放在栏杆上的两手慢慢握紧,然后看了墨染一眼:“你跟织染局那边还有联系吗?可否去那打听一下。”
墨染点了点头,低声道:“下午我就出去看看。”
莫璃垂下眼,蹙着眉头想了一会,便道:“这几天,你就都留在这坊里帮忙,有什么缺的,我一会就让红豆给你送过来。”
年级相仿的两女子对看了一眼,皆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已经是二月春了,可天气却依旧寒冷,阳光依旧黯淡。开始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的雨线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刺骨的寒意随着那滴滴雪水飞散的同时,四下弥漫开来。
莫璃在作坊里等了近一个时辰,才总算等到黑着一张脸的莫二老爷从外回来。事情并不出她的意料,莫三老爷自然是否认此事与他有关。看着莫二老爷那张气得涨红的脸,莫璃不用猜也想象得出,莫二老爷这一趟,必是受了不少冷嘲热讽。
待莫二老爷自个在厅内转着圈子,怒骂了足足一刻钟后,莫璃才平静地问了一句:“二堂叔,我想问一事,您听了别生气。”
“说。”莫二老爷似这会才注意道莫璃一般,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总算停住脚,在她对面坐了下去。
“那黄|色丝缎,二堂叔染色的时候,有没有用上黄栌?”
“用了。”莫二老爷说着就往茶几上拍了一掌,立眉怒目,“不然你当为何成本会这么高,颜色会那么均匀饱满,这批缎子,重就重在色染这一道上。只是我又不是白痴,哪会不知道那些臭规矩,黄栌我就用了不到总量的两成而已!”
莫璃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之前不知道,但大概也猜到了这个答案。必是触及了这点,才让人抓来做文章。而且只要对方有心,有关系,有银子,不仅可以做文章,还可以大做文章。
……
从时兴作坊那出来后,莫璃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往九孔桥区的长春院那直奔而去。
“时大人有段时间没过来了,不过另外几位这几日倒是常见。”
“你想办法打听一下,这事会怎么判,谁是关键。”
“我知道,一有消息我会马上给你传过去。”
“小石头如今在谢府书院学得很好。”
“……谢谢!”
……
离开九孔桥区后,莫璃又往市舶司那去了一趟,只是得到的消息却是让她心里一叹,谢歌弦估计还得三四天才回来。想去谢府看看,只是迟疑了一会还是作罢,让阿圣往百花苑那去。可过去后却听说袁杨钰外出拜访亲友去了,可能明后天才得回。
时机太糟糕了,莫璃坐在车内蹙着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红豆不解道:“姑娘,刚刚为何不去谢家求求谢老太太给指条路?”
莫璃轻声道:“如今出事的是时兴作坊,并非云裳阁楼,而且那些官差是带着官府文书正经办差的,不是蛮横行事。”
红豆想了一会,才明白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那咱可怎么办?”
莫璃未做声,只是两手交握着,一脸平静地坐在车内,随着马车的震动,微微晃着身子。
……
第二日,云裳阁照常开门,略熟的客人进来后,忽然发现今日的云裳阁跟以往有些不一样。平日里那整整一架的十八名士缎,今日竟全换上了各色纱料,且就连柜台上摆的那盆出自袁师傅之手的十八名士,也不见了!
不解之余忙问,得到的回答却是有客人全定下了,目前正缺货中。
……
今日的天气很好,有阳光穿云而出,屋顶的雪融得更快了,随着滴滴答答的声音越来越频繁,空气却是越来越冷,连阳光都照不暖。
辰时末刻,昨天的那位官差又过来了,莫璃即便已做好准备,心里却还是惊了一下。
包括昨日撤下的,库房里总共又五百八十三匹十八名士缎,全部被清点登记在册。
“若是退回时兴作坊的话,莫东家记得去衙门登记一下,只是记得要尽快。”
莫璃想了想,就低声问一句:“敢问官爷,这些缎子若不是退回时兴作坊,会怎么样?”
那官差瞥了她一眼:“莫东家最好别做这等蠢事,为几匹缎子惹一身麻烦。”
莫璃沉默地点了点头,又打听了几句,却也没打听道什么有用的消息,她心里一叹,只得客气地将人送出去。
库房里,有五百名士缎是已经卖出去了的,可如今她必是不能交货了,只是那些银子,她当时就直接从巴彦手里全花在那几千匹的纱料上。
“贾黑,巴彦说了什么时候过来收缎子吗?”送走官差后,莫璃即问了贾黑一句。
“没定,只说就这几天。”贾黑说着就看了阿圣一眼,“兄弟,如今咱帐上可拿不出八千多两银子,一会你陪我走一趟吧。”
阿圣点头:“现在就走吧,他应该已经起来了。”
只是贾黑将要出去时,就碰上好几位掌柜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打听消息,有的则直接要张口要退货。瞧着贾黑这忙得抽不开身,阿圣便让他留下,他一个人过去说就行了。
巴彦那边倒是意外的好说话,大致了解了情况后,就毫不以为意地道:“我还会在永州这待三四天,要是我走那天这事还不行的话,那些纱料就算是我提前送的贺礼,别拒绝,小意思罢了。”
阿圣没说什么,只道了一句:“走的那天我送你。”
巴彦哈哈一笑,拍了拍阿圣的肩膀:“真有困难就说,别忘了兄弟还是有几个的。”
阿圣淡淡一笑,心挂着莫璃那边,就要告辞,巴彦将他送出去后,又道了一句:“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吧,他们都挺想你的。”
阿圣咧嘴一笑,没什么,转身下了台阶,然后一边抬手随意挥了挥,一边往前走去。巴彦看着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忽的想起当年那个如狼崽子一般,凶狠倔强又机警沉默的少年,一人一马一刀的风采,心里不由有几分怀念。
“东家,咱还是跟莫二老爷那说一声吧,这事不能将咱也给拖死了。”连哄带骗地,好容易将那些家伙打发走后,贾黑那张黑脸简直跟擦了层白粉一眼,只见他接过红豆递上来的茶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后,又接着道,“刚刚那几家,也有近五百匹的缎子,昨儿还有两家也找我了,那边也有三百来匹,这个量咱可是承担不起的!”
莫璃摇了摇头:“且不说莫二老爷那边愿不愿意,我估计他如今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之前咱未与他合作时,他就已欠了银庄一大笔银子。这段时间就算有赚的,也是早填到那坑里去,再有剩下的,也差不多都花在原料和工钱上。”
“就算是这样,咱也不能替他扛着,主要是咱实在抗不起。”
顾敬也说如今账上的银子很是吃紧,而且这消息传得很快,若是不早做决定,那影响必会越来越坏。贾黑皱了皱眉头,有些焦躁地在厅里转了一圈,然后忽然自嘲地道了一句:“这消息传得确实是快,之前还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对付那些冒名的事呢,结果这事一出来,他们全都自己改名了。我昨儿去转了一圈,嘿,有什么十八彩缎,十八贵缎,十八色缎,就是没有十八名士!”
红豆一怔,忙问了一句:“这么说,他们还是照卖不误?”
“没错,大张旗鼓地卖着呢。”贾黑点头。
红豆即有些兴奋地对莫璃道:“这么说,那咱也改个名儿不就行了。”
莫璃无奈道:“人家不是冲这个名来的,是直接冲莫二老爷来的,或者同时也是冲我来的。”
贾黑便问:“东家,那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莫璃沉默了一会才看着他们道:“如今我手里握着时兴作坊的干股,不可能完全撇得清,他那边受损,咱这也好不了。而且咱得先弄明白了,这事咱到底是跟谁打官司?莫三老爷都说了此事与他无关,且那官差透露出来的口风,也一点未提莫三老爷那边,只是这事官府却不可能平白的跟咱过不去。”
顾敬想了想,便道一句:“除了莫三老爷那边,咱也没碍着谁啊。”
贾黑却摇了摇头:“顾叔,你忘了,同行是冤家。这段时间咱店里的买卖这么好,还真说不准是哪家眼红偷偷捣的鬼,只是他们能让官府这般雷厉风行地行事,之前又不透一点风声,怕是准备很久了,除去莫三老爷的话,还有谁能这么做?”
那一天相商无果,莫璃又往时兴作坊那走了一趟,得到的消息是,莫三老爷那边依旧否认自己与此事无关。莫二老爷跟莫三老爷在三老太爷跟前差点打了起来,随后莫二老爷被轰了出去,三老太爷也发话自己不想管这事,若是莫二老爷保不住作坊的话,以后就别回去见他了。
而这事闹开后,整个族里都听说了,后来有人打听到官府是横了心,要好好整顿一番的意思后。其中两位手里各自握着时兴作坊一成干股的族叔,忙不迭地跑上门要求退股,让莫二老爷马上给他们退银子。
于是作坊那边又是一阵天翻地覆,鸡飞狗跳。
而当夜,李跃儿也送来了消息,让莫璃尽快脱手,该退货就退货,该退股就退股,因此事是惊动了上面的人,并非单由衙门办理。
然而这脱手之事说得轻巧,却又哪能办得那么简单。
惊动了上面的人?这等小事还能惊动上面?上面什么人?
那晚,莫璃再一次拿出那柄美人缎团扇坐在桌旁沉思良久,直到烛火将熄时方才上床歇息。
第三日,莫老太太和朱氏也隐约听到了些消息,皆要问莫璃,莫璃却只含糊几句,让她们别担心,然后就往前厅去了。
而她才走进店铺,还不待跟贾黑和阿圣说上两句,就看到韩四道从外走了进来。
“韩爷怎么这一大早就过来了?”红豆给捧上茶水后,莫璃有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道,“韩爷也听说十八名士缎的事了?”
“韩某昨晚回来就听说了此事。”韩四道点了点头,看着莫璃道,“莫姑娘赶紧放手吧,二老爷那边无力回天了。姑娘若是觉得以后货源有困难,在下能帮之处,定会尽量帮忙的。”
第158章心思
莫璃沉默许久都未开口,红豆立在一旁看了看,便将那描着满园蔷薇的彩瓷手炉递到莫璃手里。
因对方没及时接自己的话,韩四道也不好再急着开口,垂下眼沉吟一会,然后端起茶略喝了一口,将茶盏轻轻放回去后,才又偏过脸打量了莫璃一眼。
还是很素净的颜色,淡绿暗花镶边玉白底子右衽琵琶袖襦裙,草绿底子中衣,乌发一滴翠色琉璃珠,纤腰一条柳绿四合如意宫绦。如此清雅的衣饰,如此安静的坐姿,初一眼只让人觉得淡,淡若初春的一缕轻烟,然再淡,对此一刻的韩四道来说,却比那万紫千红更具吸引力。
勉强将目光从那张对他来说几乎是带着魔力的素颜上离开后,却又因莫璃捧着手炉的双手轻动了动,他不由又将目光往那看了过去。微泛着反光的彩瓷手炉上,如火的蔷薇在那双纤纤玉手的映称下,显现出血样的鲜艳。那么素净的人儿,手里偏偏就抱着这样一个艳丽到极致的手炉,视觉上的强烈对比,瞬间让他看得忘了神。
“韩爷为何说得这般笃定?”莫璃忽然开口,同时转过脸看向韩四道。刚刚的沉默,其实也不过是几息的时间罢了,转眼而逝,韩四道暮然回神,不由低低咳了一声,然后才道:“我昨儿一听这事后,晓得莫姑娘心里必是着急,因此连夜出去打听了消息。”
莫璃仔细打量了他片刻,见他双眼里确实带着些许血丝,面容也略显疲惫,故顿了顿,就道一句:“韩爷有心了,只是不知韩爷都打听出什么消息?”
“如今莫二老爷那边必是觉得此事跟三老爷脱不开关系,心里怕是以为只要想法子让莫三老爷满意或是低头,这事就能稳妥的过去。”韩四道说到这后,停了一停,然后看着莫璃摇头道,“其实事到如今,此事是不是跟三老爷有关都已不重要了,且三老爷如今也决定不了这一事的结果。”
“如此说来,此事还真跟三堂叔有关?”莫璃即看了韩四道一眼,心里微有些诧异,非是诧异眼下困局果真是莫三老爷的手笔,而是诧异韩四道会在她面前说出这事。她不是傻子,他也并未将她视作傻子,但这事若真跟三老爷有关,那跟他又怎么撇的开关系,而他今日却匆匆前来相告,为的却是何故?
韩四道沉吟一会,然后又清了清嗓子道:“这……我不能回答姑娘是与不是,毕竟两位老爷子之间,向来就存有恩怨,这事一出,怎么想的人都有,我只是希望姑娘莫因此受了牵连。”
莫璃静静看了韩四道一眼,随后轻轻一笑,那笑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感激,而韩四道还不及琢磨过味,她便张了口:“不管怎样,还是多谢韩爷能有此心。”
韩四道本想解释两句,却顿了顿,终是改口:“时兴作坊的事,如今不仅有户部的人插手,就连刑部的人也参与其中,莫二老爷逃不过这一遭的,姑娘可别为了那分情面拖垮了好容易撑起来的店面。”
昨晚李跃儿偷偷传来的消息也隐约带着这个意思,眼下他又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莫璃不由微蹙了蹙眉。不过是已然失了气候的作坊,如今怎么忽然这么多人眼热起来了?
“照说二堂叔手里的作坊如今真值不得几个银子,怎么就入了那些人的眼,还是……三堂叔,过后想整个收了去?”
韩四道沉吟颇久,然后低声道:“眼下主要是有人想杀鸡儆猴,去年开始,永州这边就断断续续地换了一批官员;再来……时兴作坊如今虽是不怎么值钱了,但到底还是会值钱的。更何况莫二老爷已跟三老爷和大老爷决裂,他如今外无强援,内无助力,正是最虚弱又是最被人看好的时候。莫姑娘,你毕竟只是开店做生意的,跟谁进货都一样,时兴作坊里有的东西,新兴作坊终还是会有。我是真心为姑娘着想,所以今日才匆忙前来。”
商场如战场,如今的时兴作坊就好似一头正开始长膘,且似乎并无强主的猪,人人都流着口水盯着寻摸时机下手。更何况这头猪怀里还抱着许多不外传的配
将嫁绕梁三日第3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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