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黑影远去。阴沉夜幕中再不见半点动静,依然,死一般寂静。然,灯火辉煌的某间院落,却更显热闹非凡。
碧水幽幽,水中红影看起来万分显眼。红忆静静泡在冰凉的水中,只在快没入水中时,偶尔挣扎几下。
“红姑娘?”几人见势不对,争先恐后跳入水中。
主子的爱宠,那当然是得尽量巴结着。若得了赞赏,日后要混得开还不容易。
红忆却只向楼上的司空薰展开双臂,嫣然一笑。后者自是不做他想,赶紧抱住人,提离了水面。
“忆,你怎么回事?”司空薰见人不停轻颤,不免焦急地搂尽了,只盼能给予一丝丝温暖。几步奔回了楼内,小小水榭,却设了三个暖炉,温暖如春,也有暗香萦绕。
有软榻在前,竟豪不吝啬地全覆上狐裘。
“……失足……”红忆简略地解释。靠在司空薰胸前,任他将自己放平在软榻之上。略一抬手,自有人体贴地除去衣衫。
司空薰是以自己的外袍在为他擦身。温柔细致,力道不轻不重。反而让人是昏昏欲睡的舒适。
烛火飘摇,昏昏暗暗。炉内燃烧的煤炭施放出的暖气,似已渐渐爬上了人心。
红忆阖着眸,半晌,低低呢喃道:“你倒会做事……司空薰,这么来讨好别人,你自己觉得有意思吗?”
火炉里忽然噼啪一声响,爆出几朵火花。室内忽明忽暗。
在这样一室温暖美好。眼前是美人玉体横陈,黑发如瀑布一般流泻在枕上。五官精致,棱角如刀刻而出,指下肌肤滑润如水又柔软如棉。是的,无一不美好。
不禁着迷的俯下身去,以脸颊摩挲着那人前胸、颈项。
“……就象养猫一样,它不高兴便不理你,而人不就是喜欢被这么虐待着么。”
不知是不是刚浸入冷水中,唇下玉体也冷的象玉石一样。
红忆沉寂了会儿,任他作祟。终冷声轻笑几声,翻身将人压到身下,声音冷锐而凌厉地说到:“司空,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想和白眉谷那些人抗衡,你这样还远远不够。”
近在咫尺的碧蓝色眼眸里的迷乱忽然便逐渐沾染了惊慌,司空薰盲目地挥了挥手,够到红忆的身体便勾住了不撒手。“忆,你还是不想留下来是不是?忆,真的和那时候不一样,现在的司空府不需要你用假死来逃离了。只不过戴大人的意思不可逆,可这次结束了……”
很识相里住了嘴,自己都觉得没有丝毫说服力的言语,就这么被勒在喉里。
只因那人冰冷而嘲讽的神色。
其实谁都明白的。戴大人的意思不可逆,也许不假。却也有人不能学那个戴大人一般,舍弃了从小一起学艺成长的人们。
红忆却缓缓微笑了起来,温暖而无奈。“所以啊……就象我那时候说的,你,绝对是不可理喻。”
手卷绕着一缕淡金色的发丝把玩着,漫不经心地絮叨着往事:“那时候明明看着很柔弱的人,后来消息传到我耳边说你把整个上一辈司空族人全清了,我还压根就不信……”
那时候。一瞬间让人觉得漫长而遥远的回忆。
烛火还在风的推动下摇摆着身体。长夜将近,不就是黎明将来?
红忆曾在晚间握着那如初阳一样的发丝,无数次期盼,这白天是不是别来的才好。
可惜自然伟大的神明听不到这渺小蜉蝣的祷告。
旭日东升,远处喊杀声渐强。司空薰一骨碌爬起身,整装完备。发生了什么事,两人都一清二楚。而司空薰作为主人,也定是不能不出面。
红忆懒洋洋地单手支颐,侧躺在床,邪笑。“我居然还能让你留下力气去主持场面,失败透顶。”
金发佳人不知怎地,却不敢回头再多看一眼。在晨光中静立半晌,背影萧索。“忆……我下次再回来,你不会是我的对手,是吗?”
红忆挑眉,拿话消遣他。“司空,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只有老天知道。”
司空薰再没说话,大步流星冲出房门。在身后人的注视下,渐行渐远。
红忆恍惚一瞬。只觉得那背影似乎有融化在了金色光芒之中再凝聚不成形态一般。也不会再回来了。
仅仅就那么一瞬。
然后懒懒地爬起身,洗簌穿衣,拖泥带水好不容易整完了。
一回身,惊见男子在门口,临水而立,白衣飘飘。
再扭头,更惊地见自己的外衣不知被谁铺到了软榻上。自己的乖徒儿正睡得香甜。
“师兄……您真是神出鬼没无所不在。这要放晚上,我准被你吓出病来。”拍拍胸脯压压惊,红忆叹道,“……怎么不进来?”
皇遗月转过身,不语,微微蹙眉。
红忆也了解他,恍然大悟。开窗透气,自己还拿了个大蒲扇帮着扇风,好大一翻忙碌,一室暧昧这才散去。
……自己不待在外面吹冷风,却把自己儿子塞了进来,人也太奇怪了。
恭迎师兄大驾。
皇遗月劈头盖脸就甩出一句话:“我不和你多说,来找你,你应当明白是怎么回事。”
红忆暗暗不爽。只觉这师兄说话一次比一比不客气。却也不敢回一句“我就不知道你能怎么着”,只有乖乖点头。“师兄,我早觉得,戴九阙把‘心’看得那么严,即便抢出来也没时间转移。你莫不是一开始就留了后路?”
皇遗月看他一眼,走到沐清流身边坐下。目光暗沉幽深,一分柔软九分冷硬决绝。“‘心’不过是灵力凝结的产物,若是找同样东西来替代,同效。”
一甩手,袖中飞出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石头。
红忆自然认得。术法界曾有种邪术,从他人身上摄取灵力为己用,其中便有一个步骤是将灵力转移到这种石头上凝聚。
苦笑道:“若师父还在,看见这逆天行为不得掐死我们。”
“然后……师兄,你想找什么替代?”
“是我……对吗?”
不能不说,心里是早预备好有这天。谁都没对“心”这东西抱多大希望,自然他和皇遗月都各自下了功夫来研究。而他和皇遗月比较,自然是牺牲个闲人比较好。
将石头捏在手上……立即感觉不对。
红忆脸色一黑,黑过之后又瞬息万变。语含威胁地道:“皇遗月你居然……你这人居然拔了自己全身灵力。”
难怪,自他刚才进屋就觉得哪里古怪。原来是,感觉不到属于师兄那“气息”了,所以才被站在楼前的他吓了一跳。
恶狠狠地瞪着一派悠然的白衣男子。后者一脸让他更加愤怒的漠然冷静。“全白眉谷都指望你能一剑咔嚓了戴九阙那厮来出气呢。”
皇遗月不以为然。“废话勿再多言。”
红忆叹气。酸楚又压过了气恼。
九年前,自家师兄救了自己乖徒弟,元气大损,的确是如何都胜不过的。
自己纠结于那点烦心事,白衣男子却已起身。再注意,人已走出屋外。淡淡道:“我去见戴九歌。你为他施术,待他睡醒了让他自己过来找我,他知道怎么过来。”
红忆一掌拍碎了门板,怒不可遏。“外面打成一片了,你还让他乱跑?”
死死瞪住的人突然含义不明地冷笑,不置可否,甩袖而去。
红忆怔愣片刻,突然脱了力般地倚上墙壁。忽觉茫然若失。
什么时候开始的?明明和自己呆的最久,了解那孩子却不如师兄多了。真的是这样。
缓过神,却也忍不住嘲笑自己那冷漠师兄——哈,你端张冷脸给谁看?既然那么狠心要让儿子参与怎么连把人叫醒都舍不得?偏偏做一副应该让孩子独立的好家长模样。
可逮着机会,背着人又把人里外耻笑个够。才收收心着手正事。
皇遗月做事自然细心,没忘了留下神像。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头一次仔细端详。
床上的徒儿还没有清醒的迹象,昨天晚上不知道干什么了。脸蛋红扑扑的,甚是可爱。每次这样一看着他,总会觉得,比起那可恨的、微不足道的司空薰,生命里更重要的东西还多得多。
静谧中,身后有脚步声。
剑影重楼(父子)正文第四十六章
章节字数:2674更新时间:08120818:06
红忆明知来者只算敌而非友,却头也不回,径自忙着。手下利落地将神像拆装拼凑,将那黑色石块塞进其胸口。仔细端详一下那神乎其神的圣物,眉头却越拧越紧……怎么,还是不够?
那个人似是停在了门口,竟也不打搅。气氛维持着诡秘的寂静。
红忆忙过一段时间,才闲闲地招呼道:“你这主人站门口多不好,进来坐坐,薰。”
司空薰一脚踏进门槛,维持着将进未进的姿势就这么僵持在门口,湖水一般温柔缱绻的美眸无一丝明澈,惟怔忡失神。
红忆微不可闻地叹息,鬼使神差地解释:“你要我两不相帮,我一时心软应了,可是……”总之还是栽在了自家师门上了。所谓爱这个东西……又到底有多重要呢?
漫无边际地走神,身体却象自己有了意识般地缓缓运起全身力量传入手捧着的神像中,如同在一个深渊中坠落,竟渐渐有了失重的眩晕。耳中轰鸣连绵不断,不知多久,才听到有人担忧地轻唤:“忆?”
愣了愣,回过神却先低头查看。
石制的湿婆周身泛着淡淡的光泽,随着光芒越明显,一缕红线竟从沐清流眉心探出,隔空探到神像,血脉般地于它身上游走。
蛊除。
大师兄自负聪慧过人,却一定不曾想过,他亲手设下的,以“心”为饵的骗局,却可以有另一种结局。他以为以要救清流必须的“心”为要挟,所有的人都会跟着他的步骤走吗?
……只要有人付出,有人舍得。只要有人肯舍弃巨大的灵力去支撑神像的运作,有心无心又何妨?蛊是一样可以除的。
只不过。二师兄自负修为之高绝世难寻,竟也不曾想过。受过内伤的他,一身修为,也竟然不足够那饕餮般的神像所用。
又一阵眩晕。红忆咬牙忍过去,身子硬是连晃都没晃一下。
竟然连他都有透支的感觉,仿佛再多一弹指,连生命都会连着灵力被吸收了去。
“……薰?”
“怎么?”
“薰……我知道,他是月师兄的儿子,想必戴九阙让你一定要抓住他。但是……”红忆揉了揉额,淡淡说到:“你让他走吧,所有的,由我替他承担便是。你所伤他,必先杀我。”
司空薰暗自皱眉,控制不住口气而不客气地质问:“就算是弟子,你管得未免太宽?”
却见,一袭红衣的美人转头微笑,随着动作而从肩上滑下的长发晕开月光般的光影,反而朦胧了惊世的美貌与骄傲。
“他从小就被我师兄丢给我,长大后却又被师兄拐跑了,这让我觉得……其实我才是他爹。”
◇◇◇◇◇
枕头上有熟悉的味道,一时回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或者什么人,但确乎是存在过。下意识叫到:“师父?”
听到自己的声音,恍然大悟,原来是那时候在红忆的棺材里闻到过相同的味道。
那时候相识久了才发现,他睡在棺材中倒不是真象皇遗月编造的“缅怀不堪回首的过去”。只不过……扶柳城的冬天实在太冷太冷太冷……等他自己躺在冰凉的石床上,意识到这一点,不禁立刻加入死人军团。
他家师父,开个棺材店不说也总摆着棺材脸,顾客寥寥,两人的生活可谓“只出不进”。幸而有司空薰那种傻子自以为隐秘地“暗自”指使过许多家仆帮衬,弄得似乎司空家日日死人一样。
红忆经常一脸不豫地把那些人赶出去。
明明固执地、怀恋地不肯离开扶柳城,却不肯再承司空薰的情的红忆。不喜欢钻牛角尖,也不优柔寡断,却因为一些陈年旧事不肯再入司空府的红忆。
师父……
其实多少能猜到,被自己一纸信笺骗来就不走了的他,多少是受了某人的令留在这里接应的吧。
眼前没有那红色身影。也没有本来应该在的、此刻却令人恨得牙痒的白色身影。
……又被人涮了。却不怎么意外。要皇遗月真心同意放他去以身犯险,那简直是难如登天,以至于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本来他应该帮忙分担的事物,搞不好已经被那人一臂全揽。
沐清流满心郁瘁地走出昨夜刚光顾过的水榭。一池碧波,安静地自泛涟漪。柳叶飘扬于风,飞鸟扶摇入天。甚至院落里也没有一个人。来时昏昏沉沉中隐约听到的金铁交鸣声也悄然无踪。
看这状况,多半是重影楼与青城搞定了司空府,不然决计不会放任他在这里睡得死去活来。
望来处,重重深院,不知何方。兜兜转转,却总在原地。从某人口中得出的描述不清不楚,存心是让人找不到。
正有些茫然失措,却发现面前墙头上蹲着个黑衣人。
沐清流眯起眼睛看清楚来人,总算有种遇到了神仙的感动。仰头望着那青年,问:“你看到过我师父吗?”并不很奇怪这人为什么在这里,以前毕竟也经常在奇奇怪怪的场合碰见他。
青年手托腮,望天作回忆状。“不担心,好象是跟司空一起跑了。”
一起跑了……沐清流为那言辞全身无力,心里仍旧隐现驱散不开的忧虑。师父,和在自己心目中负心薄幸、禽兽不如、始乱终弃的司空薰。
只是,比起红忆,这边显然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
“你这衣服莫不是追杀我和父亲那次穿的?”
天空轻轻一笑:“统一服装,有什么办法。说起来,你怎么还在这里乱晃?”
沐清流被说得一阵尴尬,犹豫是否要更丢脸地请他带个路。
天空的笑不免带上些促狭,手撑身体从蹲着的墙头跃下,拍了拍衣上尘土,整个人从从容容,仿佛看不到眼前人隐隐的焦急般若无其事。待沐清流几乎决定豁出颜面,才慢吞吞而高深莫测地道:“找不到正殿?”
“正殿是司空府最高的建筑,只要是府内无处不可见其形。你知道你为什么找不到吗?”
沐清流心里一瞬空落,静静地望着天空。
“婆罗门教的机关大抵相同……你还记得青城吗?”
“所以……我觉得你去了也没什么办法。”
青城。那个在顷刻塌陷的繁华商城,龟裂塌陷的地表,支离破碎的地下宫殿。只要回想起就不禁为那天倾西北的灾难而战栗。
那样……毁灭性的……
剑影重楼(父子)正文第四十七章
章节字数:2751更新时间:08121118:47
用了片刻终于想明白了,那几句话表达的原来是那样的意思。那样的场景。
第一反应却不是恐慌,而是一丝难以言明的薄怒。
会令宫殿毁灭的机关……早知道皇遗月让他开启的那个机关多半不是好东西,然而父亲他是不是真的想过,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所在的地方夷为平地而他的人却不知所踪,那会是什么感觉。
然而然怒火虽熊熊燃烧,却熄灭的很快,沮丧感漫卷而上。
天空抱臂,玩味地道:“突然又不生气了?恩……走,我还是带你过去看看?”
沐清流不声不响默默跟上。半晌,闷闷地说:“我父亲他说过会没事,我也想相信他。”声音低沉幽婉,宛如自言自语。
“然后?”
“……但是他经常骗我,所以会相信他的话不过是我自己傻。”
青年不置可否,揉了揉身边人的发心,拳作安慰。“很早就觉得你还挺善于自揽过错的。”
沐清流横他一眼,随后专注于转角后,一摊碎石乱瓦。他们在废墟中穿行,可是昔日不知多么雄伟壮观的建筑却再分辨不出原形。若说寻人,更不见蛛丝马迹。
“看吧,我都说已经什么都找不到了,”旁边的人只顾死死地盯着眼前而不看脚下,天空一边分心照顾着他一边说到,“司空府内通向别处的暗道错综复杂,你也别太看重这里。”
沐清流心道:若不是想着还有这一着,我现在早不找铲子开始挖人了。
“来找你之前,我也曾放蛇蛊下去寻找。”
见沐清流竖起耳朵的警觉模样,天空无声微笑,却颇为不怀好意的绝口不谈此事。“清流以后改做我家儿子吧,然后我就告诉你,如何?”
沐清流脸上习惯性带着的温柔差点被撕出几条裂痕。
青年满意而收手。拎起似乎正考虑不顾形象挥拳而出的某人,飞出司空府外。
司空府深宅大院,虽位于扶柳城繁华之地,其内发生的一场血战竟然全然未影响到市井民生——只道有人围府,而不知其中。
天空随意找了一家酒楼,从二楼直接跳进去,狠狠赚了把风光。一坛酒几碟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惬意的享受,被强拉进来的沐清流只半身倾伏于桌上,热切而渴望地注视着他。
“清流,其实以楼主现在的状态根本赢不过全盛时期的戴九阙。”天空把玩酒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远眺清冷寂静的司空府邸,阳光猛烈,人不由微眯双眼。
沐清流静静听着。不急着担忧,也不急着反驳。
天空悠悠一笑,道:“但是我找到了戴九阙的尸体,并发现几只圣虫。正如武人以内力感知对手,修术者以灵知感知同样修术的人。我猜……莫非楼主以自己修为救你,所以废掉全身灵力?”虽是一个问句,青年却问得气定神闲,九分笃定只有一分猜测。
沐清流本来就有火气,一听“救你”“废掉灵力”,双眼里瞬间升起两簇火苗。假笑连连,道:“天空有话不妨直说。”
青年却不再言语,不为自己的问题做任何解释。只凝神看着窗下不知什么时候聚集起一群黑衣人,那群人莫不一脸尊敬而虔诚望着他的方向。
天空笑道:“戴九阙走了倒把这群人丢给我了……清流,此一分别不知再见何日。只不过我可以保证,你……不必担心。”你所担心的必不会是现实。
◇◇◇◇◇
沐清流学着天空的模样望着窗外人来人往,也同样被阳光刺得睁不开双眼,突然发现这样的动作却使人脑中越来越空荡。同样的,烦恼也烟消云散。
天空说:戴九阙实在太依仗咒术,却看不起武术之流。而楼主那时就如普通人一般,让他不能用灵力感知。若是在即将塌陷的黑暗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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