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便缓缓驶动起来,很快经过晋王府的垂花门,再经过角门,驶向大街,驶向了永定侯府方向。
一路上,孔琉玥都紧闭着双眼,一语不发,安静得就像是空气一般。
同车的珊瑚璎珞看在眼里,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红了眼圈,夫人还这么年轻,又没有一儿半女,没了侯爷,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办?就算世子爷和两位姑娘将来孝顺,没个精神寄托,作为孀居之人又有很多事是不能做的,还有漫长的几十年,夫人要怎么熬?
珊瑚想了想,因从车上小炉上的汤婆子里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孔琉玥面前,小声道:“夫人,您喝杯热茶罢。”
孔琉玥恍若未闻,仍旧闭着眼晴不发一语。
珊瑚无奈,只得壮着胆子稍稍拔高了声音:“夫人,天冷,您要不喝杯热茶罢?”
这次孔琉玥终于睁开眼晴,自珊瑚手里接过热茶,低头小口小口的抿了起来。
珊瑚璎珞见状,便都无形中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没有世子妃在,夫人轻易不肯吃东西呢,万幸夫人还愿意吃,就算只是吃茶,至少,已经比之前什么都不肯吃强得多!
余光将二人的庆幸看在眼里,孔琉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心里暗道,在没有做到答应傅城恒的事情之前,她绝对不会再轻易糟蹋自己的身体了,哪怕她再不想吃再吃不下,她也一定会强迫自己吃,也一定会挺直脊粱,不让自己倒下!
马车在垂花门前停下时,忐忑不安了整整一日一夜的粱妈妈谢嬷嬷和白书已俱侯在那里,等不及孔琉玥下车,三人已齐齐上前见礼,“夫人,您回来了!”
待孔琉玥终于就着珊瑚璎珞的手下得车后,谢嬷嬷最性急,第一个就抢上前压低了声音问道:“夫人,事情弄清楚了吗?侯爷他可是真……”话没说完,已倒吸一口气,似是受了极大惊吓一般的捂住了嘴。
后面的粱妈妈和白书已看见了孔琉玥,自然明白谢嬷嬷吸气的原因,事实上,老少二人也都唬了一大跳,深觉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眼前的人苍白瘦削,眼窝深陷,空落的衣衫穿在身上,就跟借旁人的衣衫来穿似的,只怕风稍微大一点,就能将人给吹走……怎么可能是她们向来端庄高雅,任何时候都挺直着脊粱,一脸淡然却胸中自有丘壑的夫人?若非那双眼睛还跟平常一样明亮,闪烁着永不服输的光芒,她们都要怀疑眼前的人根本已被掉了包了!
粱妈妈和白书都瞬间红了眼圈,几乎要忍不住痛哭失声,——以二人的通透聪明,见孔琉玥不过才短短一日一夜就变成了如厮模样,还能有什么是猜不到的?
便是迟钝如谢嬷嬷,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跟着红了眼圈。但好在三人都并未过分的表露出来。
一行人簇拥着孔琉玥回到芜香院,将其余伺候之人都屏退了,粱妈妈方亲自动手沏了一杯热茶,默默的奉给了正坐在榻上的孔琉玥。
孔琉玥吃了一口茶,眼见粱妈妈和谢嬷嬷白书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们想求证什么,苦笑了一下,哑声开口道:“珊瑚,你带她们三个去外间,她们想问什么都告诉她们。璎珞,你立刻去一趟乐安居,让卢嬷嬷过来一趟,切忌别让老太夫人知道了。”
在方才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要将事情如实告诉卢嬷嬷了。作为晚辈,每日里去给长辈晨昏定省原是本分,就算她以备办年事太忙为由使人去老太夫人那里告假,也不可能一次都不出现在老人家面前,若是没有卢嬷嬷配合,根本用不了多久,她就会露馅儿!
再者,卢嬷嬷与老太夫人朝夕相对,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老太夫人,再没有比她更适合找机会将消息隐隐绰绰透露一点给老太夫人知道的人选了。她不能让老太夫人事到临头了才忽然知道这个消息,不然她定会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她答应过傅城恒会照顾好她,她绝不能让她有事!
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璎珞便领着卢嬷嬷回来了。
“给大夫人请安……”卢嬷嬷一进来便满面是笑的屈膝给孔琉玥见礼,只是话没说完,已是变了颜色,惊愕的看着孔琉玥微微有些结巴的道,“大夫人您这、这是怎么了?敢是生病了不成?可昨儿个庆王妃娘娘还使人来说留下您小住了,我们都以为您要几日才能回来……”
孔琉玥似是未看见卢嬷嬷见鬼了一般的神色似的,命璎珞端了杌子来请她坐下,才缓缓说道:“实不相瞒嬷嬷,我昨儿个并没有去庆王府,这会儿请您过来,则是有一件要事请您相帮。”
顿了一顿,片刻方涩声低低的开了口:“前日晚上,前方送了捷报回来,说征西大军大破安定城,不日即可班师回朝,可侯爷却在追赶西番大汗的过程中,不慎与之一道坠下了悬崖……与捷报一道送回来的,还有丧报……”
孔琉玥一度以为自己会说不下去的,可她终究还是说完了,虽然声音颤抖,断断续续,但至少,她还是说完了!
卢嬷嬷已是泪流满面,捂着嘴无声的哭了起来。难怪大夫人在短短一日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难怪昨天晚上大夫人没有回来,老太夫人和她还奇怪大夫人向来懂事识大体,怎会忽然留宿别人家,且一留就是几日,谁能想到会是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
孔琉玥任由卢嬷嬷哭,直至她哭了半晌渐渐平静下来后,方继续低声说道:“祖母年纪大了,近来又身体不好,就算事情早早晚晚都是会让她知道的,也不能忽刺刺就让她知道了,得尽量缓着点子来;至于三个孩子,也都还小,我怕他们承受不了……所以在和姐姐姐夫商量过之后,决定暂时先瞒着他们,好歹,也要等找到侯爷……之后,才能让他们知道,那样至少也能少伤心一些……”
卢嬷嬷跟在老太夫人身边几十年,先后经历了老老侯爷和老侯爷之死,如今再经历侯爷之死,伤心归伤心,倒还不至于失去理智,闻得孔琉玥的话,立刻就哽声应道:“大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一定不会让丝毫风声传进老太夫人的耳朵里!”
孔琉玥点头又摇头,“也不是丝毫风声都不传进祖母耳朵里,总要让她心里先约莫有个底……罢了,还是等前方再有消息回来后再说罢……”
她随即又说道:“还有一件事要请嬷嬷帮忙。嬷嬷也看见我如今……这副样子了,我怕祖母见了,会吓着她老人家,更怕她老人家因此而动疑,所以这几日晨昏定省时,就要劳烦嬷嬷给我打打掩护,看或是不让我跟祖母打上照面,抑或是打打时间差,让祖母知道我去过,却不想打扰她休息,所以先行离开了。”
看着眼前苍白瘦弱,却努力挺直脊粱不让自己倒下的人儿,卢嬷嬷才止住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大夫人真是个好人,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处处为人着想,只可惜造化弄人,好人没好报!
跟卢嬷嬷商量好晚间去给老太夫人请安的事宜后,孔琉玥便打发了她回去,怕她离开得太久,让老太夫人起疑。
卢嬷嬷前脚刚走,初华和洁华后脚便被各自的奶娘丫鬟簇拥着过来了。
一瞧得孔琉玥的憔悴样儿,姐儿俩都唬了一跳,洁华更是立时红了眼圈,走到孔琉玥面前眼巴巴的望着她道:“母亲,您生病了吗?您哪里痛,让洁姐儿给您吹吹,吹吹就不痛了哦。”
初华毕竟大一些,说的话也理智成熟得多:“母亲昨儿个不是去了子纲叔叔家吗?敢是在路上吹了风着了凉不成?可请太医瞧过了?”又道,“母亲既生病了,且回屋里躺着去罢,院里的事就交给女儿,女儿一定都安排得妥妥贴贴。”
孔琉玥强挤出一栋笑意,“还不是怪你们姨妈,晚上定要跟我睡,偏又不会睡,连我的被子也给裹了去,害得一晚上冻醒几次,可不就生病了?不过已经瞧过太医了,说是没有大碍,也开了方子,让我照着方子吃上几剂即可大好了。”
洁华闻言,方松了一口气,老气横秋的道:“原来是这样,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初华却明显不相信这番说辞,母亲看上去分明就瘦了一圈儿,且双目红肿,有气无力,一看就是哭过,什么病能病得让人一夜之间就瘦这么多憔悴这么多的?不过她怀疑虽怀疑,到底没有当着孔琉玥的面儿将自己的疑问问出来,而是决定等事后悄悄使人过来正房打听。
母女三个说话间,已到了午饭时分。孔琉玥原本是打算将姐儿两个打发回各自屋里吃的,但白书珊瑚已领着人将饭菜摆了上来,她约莫猜得到她们是怕她一个人时不肯吃,所以赶在她下令之前将饭摆上,什么也没有说,与两个孩子净了手,便坐下吃起来。
席间洁华因见孔琉玥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不停的给她夹菜,一边夹一边还说:“母亲,您要多吃一点,您太瘦了,不止洁姐儿和哥哥姐姐见了心疼,便是爹爹回来见了,也会心疼的!”
孔琉玥的心瞬间针扎一般尖锐的疼,握着筷子的手也倏地收紧了,片刻方几欲用尽全身力气般的挤出一个笑脸,维持方才不变的声音说道:“既然洁姐儿这般心疼母亲,那母亲可要多吃一点!”说完便低下头,近乎是泄愤般狠狠吃起碗里的东西来,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旁边初华若有所思的眼神。
吃完午饭,打发了初华和洁华后,孔琉玥根本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便命人去请了傅希恒和凌总管来,告诉他们她已知情了此事,请他们短时间内务必不能再让府里有别的人知道此事。
待送走二人之后,她又即刻传齐管事妈妈们,隔着屏风听她们回起事来。众管事妈妈虽觉得她隔着屏风接见大家有些奇怪,但在听完粱妈妈的解释后:“夫人昨儿个在庆王府游湖时吹了风,晚间跟世子妃一起歇息时又踢了被,所以有些着凉,怕过了病气给众位妈妈,这才隔着屏风的。”也就释然了,都暗想难怪夫人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嘶哑,敢情是着了凉的缘故。
打发了众管事妈妈,已是申时末刻,孔琉玥有意换了一身鲜亮的衣服,又匀了宫粉胭脂,披了大大的披风,然后领了初华和洁华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安。
老太夫人破天荒还没有午睡起来,闻得孔琉玥来给自己请安,很是高兴,一个劲儿的催连翘落翘快服侍她更衣梳洗。
卢嬷嬷却在一旁道:“我听说大夫人昨儿个夜里是跟世子妃一块儿歇息的,不小心着了凉,要不让她在外面给您请个安也就罢了,省得过了病气?说话间就该过年了,你这阵子好不容易将身子骨养好了一些,再过了病气,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着已自去外间传话去了。
少时,孔琉玥的声音便自外间响起了,“孙媳给祖母请安了!孙媳因不慎着了凉,就不当面给祖母请安了,省得过了病气给祖母,还请祖母见谅!”果然嘶哑破败,不甚好听。
老太夫人听了,便释然了,微微拔高了声音道:“既是如此,你就回屋好生歇着罢,这两日也不必过来了,记得明儿请个太医来瞧瞧。再就是家事若忙不过来,只管请你二弟妹帮忙,就说是我的话。”
孔琉玥在外面一一应了,这才领着初华洁华回了芜香院。
因今日去乐安居比往日早,是以母女三个都回了芜香院,傅镕才自学里回来。
听见孔琉玥回来了,傅镕很是高兴,但当他亲眼见到孔琉玥后,立刻跟之前初华洁华一样,满脸的担忧之色,还是孔琉玥解释了一番“缘由”后,方稍稍放下心来。
亥时初刻,无论孔琉玥怎样想让自己一直保持忙碌的状态,该忙的事终究还是忙完了,她又不想让白书等人作陪,于是打发了她们,只余下了自己一个人在屋里。
人多时孔琉玥还不觉得,一旦只余下自己一个人后,她才立刻感觉到屋里到处都充满着傅城恒的气息,正四面八方朝着自己涌来。
她近乎是着了魔一般在屋里跑动起来,甚至数度撞到墙上也顾不得,只是想实实在在感受一下傅城恒,只可惜,她什么也没能感受到……
最后,她只能躺到曾经属于她和傅城恒的大床上,躺到他往常睡的位置上,一边流泪,一边痛不欲生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问,傅城恒,我已经在尽力做答应你的事了,可是你呢,你到底去了哪里啊,你知不知道我在等着你回家啊?
204
是夜,孔琉玥一直辗转到三更天都过了,才因累极而迷迷糊糊睡着了。
然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又梦到了傅城恒。
跟最近那次梦里傅城恒不肯见她,任她怎么求都求不来他留下的情形不同,这一次,她又梦见他向她呼救,一声接一声的“玥儿救我”,直把她的心都叫碎了,以致叫着他的名字醒来时,泪水早已流了满脸。
外间值夜的白书和珊瑚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就听得内室传来孔琉玥的哭声:“傅城恒,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二人意识到夫人又做噩梦了,瞬间都清醒过来,忙披了小袄,掌了灯慌慌张张跑进了内室。
就见孔琉玥已经自己醒过来了,正坐在被窝里,将脸埋进腿间无声的哭泣,一抽一抽的肩膀在微弱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单薄。
此情此景看在白书珊瑚眼里,都忍不住鼻子一酸,差点儿就掉下泪来。
因忙强自忍着,一人去一旁的桌前倒茶,一人则掌着灯行至床前劝慰她,“夫人,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要不,让奴婢陪您说会儿话吧?”
孔琉玥正无声的啜泣,忽然闻得白书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因忙胡乱拭了泪,抬起头来哑声问道:“你们怎么进来了,我不是说了不要人值夜的吗?”她怕傅城恒见还有旁人在,就不肯来跟她相会了,因此临睡前就明文交代了不要人值夜的,却没想到,众人嘴上答应得好好儿的,下去后却并没有依令行事,而且还一值夜就是两个人。
白书见问,红了眼圈,片刻方哽声道:“我们也是不放心夫人……”所以才会商量过后,留了她和珊瑚下来,悄悄在外间候着,一旦里间有什么风吹草动,或是夫人有个什么需要,也好就近照料。
也是孔琉玥一直想着傅城恒,想得太过专注,所以才会一直没意识到外间有人的。
正说着,珊瑚端了温茶过来,双手奉与孔琉玥,“夫人,您喝杯茶吧。”
孔琉玥正好有些口渴了,也就顺势接过茶吃了半盏,才低声道:“天凉,你们出去歇着吧。今晚上就算了,明晚上都不得再留下值夜。”
白书和珊瑚虚虚应着,打定主意无论夫人说什么,明晚上还是得留下人值夜。
“夫人,让奴婢伺候您躺下吧?您也说了天凉,万一着了凉,可怎么样呢?”白书说着,便要上前服侍孔琉玥再躺下。
孔琉玥早已了无睡意,但仍依言躺下,任白书给她捻好了被子,才道:“你们也再去睡一会儿吧,说话间天就该亮了,省得明儿白日里没精神。”
白书却道:“要不我将衾褥搬进来,睡夫人的脚踏?也好就近陪夫人说话解闷儿。”
珊瑚忙附和:“是啊夫人,让奴婢们陪您说说话解解闷吧?”
孔琉玥一没那个让人睡在自己床前的习惯,二来更想单独想想心事,因说道:“不必了,你们去外间睡吧,我也要再睡一会儿,有什么需要,我自会叫你们的。”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白书和珊瑚都知道孔琉玥的习惯,更知道一旦是她决定了的事,无论是谁都劝不转的,只得对视一眼,齐齐屈膝应了一声“是”,然后鱼贯退回了外间。
这里孔琉玥方睁开眼睛,看着复又回复到一片黑暗的房间,想起方才的梦境来。
自从傅城恒出事,短短两日两夜间,她一共梦见过他四次,其中就有三次是他在向她呼救。她虽是个大夫,以前也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但自打经历过亲身穿越的事后,她对鬼神之说便无形有了几分敬畏,自然也有几分相信这世界是真有鬼神的存在了。
再说回到她梦见傅城恒之事,他明明就已经……走了,按说她要梦,也该是梦见他向自己道别或是别的什么才是,怎么会老是梦见他向自己求救呢?难道他其实还没死,彼时正躺在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在等着人等着她去救他不成?
可是,韩青瑶说得对,?br/gt;
继室谋略全本第104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