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正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调药,听闻我开门进来,他抬头冲我牵了牵唇角,“回来了?”
“嗯!”我点头,带上门进去。
他也不问我这天凌飏和风北渡见面的状况,复又低头继续忙碌起来。
傍晚的光线有些暗,残阳的微光透过薄薄的窗纸从他侧面斜射进来,给他的周身染一层不太真切的朦胧光晕。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专注的样子,略有些失神的看着他手边十几个贴着标签的小瓷瓶,“你在做什么?”
“试着调一味药。”韦北辰道,也不抬头,“之前听小师叔说这附近生有一种野山参,药性很特别,今天刚好没事就找了些回来试试。”
他一边说着一边拈起其中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的往另一个盛有透明液体的容器里滴进去两滴墨绿色的粘稠液体小心的摇匀,然后又分别从五个不同的小瓷瓶里倒了些粉末状的药粉进去和匀,最后揉捏成一种小小的褐色的小丸放进一个药炉里去蒸。
那药炉下面燃的是一种特质的木炭,几乎不带什么烟尘,烧着的时候火焰闪着幽蓝的光,炉子周围的温度却是高的惊人。
韦北辰一直谨慎的控制着火候,根本分不出精力来与我说话,我就远远的坐在桌旁看着他。
这两天他的气色一直不太好,面色憔悴,唇瓣上的色彩也是不甚分明。
我心里那种压抑了很久的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只是他不说,我也只当做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
可终究,骗人却无法骗己。
每每这么看着他,心口的位置就像是被一块前进的巨石压着,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我只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就借口准本晚膳去了厨房,韦北辰守着那个小药炉一直用猛火烧了两个时辰,才转为文火慢烧,他也这才得空脱身跟我一起用了晚饭。
“如果这边没什么状况的话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回去了,这次你跟我们一起走吗?”我问。
“嗯。”韦北辰点头,面色平静的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是时候回去一趟了。”
也许他只是很随意的一句话,我的心跳却是突然一滞,下意识的抬头向他看去,对上他的目光,他却是神态自若的牵动嘴角微微一笑就又低头吃饭,神色间并没有见出什么异样。
因为手上还有事情要做,那一顿饭韦北辰吃的很匆忙,只草草吃了小半碗就又回到药炉旁边去打理他的丹药。
我心里装着事也没有什么胃口,他离席之后又勉强扒了两口也就跟着放下碗筷。
“北辰!”我叫他。
“嗯!”韦北辰专心致志的照管着炉火,并没有回头。
与凌飏会面的事我不想瞒他,此时看他这副专注的样子又有一点犹豫。
可能是等了片刻都没有等到我的下文,韦北辰终于忍不住回头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我——”我低头思忖片刻,终于咬咬牙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
韦北辰微微一怔,转瞬便是有所顿悟,他抿抿唇,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嗯!”他点头,重新回头往药炉下面填了两小块木炭,过了一会儿又道,“小心点。”
对于我要做的事他从来都不过问也不阻止,我在他背后默默的望着他的背影站了一会儿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收拾了桌上碗筷端着往外走。
因为晚膳用的晚了些,我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三更时分。
为了怕风北渡那边会临时有什么事,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我特意从他院前绕了个圈,见着里面的灯火已灭这才放心,刚要转向华音殿的方向走,不想目光四下一扫却是见着前面回廊的拐角处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陆雪衣?
呵,这倒是奇了!
据我所知,他虽是暗地里受了凌飏的命令来关照风北渡和骆无殇的饮食起居,却一直都是形式上例行公事的走动,这会儿也应该早就回了清漪园了。
我心下也瞬时警觉起来,只不过虽然好奇却也不敢跟过去一探究竟,毕竟在他这样的高手面前,我那点点虫小计根本做不来偷听这样的事,而且反倒为了怕他发现,赶忙闪身躲到斜对面的一道拱门后面借以遮掩。
这道拱门跟那道回廊只隔着一片不大不小的菊花圃,此时我所站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能完整的看到那墙角后面他完整的一个背影,以及与他相对而立的另一个人的大半个侧影。
虽然回廊沿路都点了灯笼照明,但因为此处已经是尽头,白日里就鲜有人来所以此时夜半三更灯火就提前熄了,借着远处的灯光我只能隐约辨得他们的身形,至于样貌表情就真的是看不清了。
他两人看上去应该是认识,而且是约好的了,但是因为站得远我也不听不到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后来好像没有谈拢,就在一拍两散之际我看到陆雪衣强行去拽了一把那人的手腕,然后又是对峙着彼此说了两句话那人才甩开他从另一侧的小径快步离开。
看着那人的身影快步隐没在错综林立的假山中间,我正在失神,陆雪衣已经转身朝这边走来,我赶忙手摄心神往旁边墙壁的暗影里退了两步,睁眼看着眼前空茫的夜色,眼前浮现的都是刚才那人一步步远去的背影,挥之不去。
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开始奔腾翻涌,心跳也不受控制的加快。
那感觉,就好像是穷途末路之时,一直以来横亘在你面前的墙壁上突然开了一扇门,虽然开在了一个你始料未及的位置,但至少那是一条路,只是因为夜色漫漫,门内的情况又诡异难辨,让你不敢轻易走进去一样。
陆雪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屏住呼吸,身子紧紧的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让自己的思维保持清醒的同时也妄图避开他的注意,但是很遗憾,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出来!”他的声音清冷语调锋利,带了凛冽的肃杀之气,不是质问,而是命令。
虽然抱了那么一点点希望,但是在他面前我能躲过去的可能性本来也是微乎其微,既然被他识破我也不再勉强,深吸一口气从宫门后面走了出来。
“雪阁主深夜还在此间流连,真是好大的雅兴。”
见着是我,陆雪衣也是有些意外,脸色微微一沉,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常,讥讽道,“彼此彼此。”
他做出这样的架势似是不想与我多言,但是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用一种深度探究的目光静静的看着我,想来是在权衡我在这里站了多久,抑或方才回廊尽头的那一幕是否有幸入了我的眼。
既然他对这件事如此上心,我心里也就有数,低头轻轻的笑了声道,“我们谈谈吧。”
我这么一说想来他心里也是明白,但见他目色不由一寒,冷声道,“你威胁我?”
其实在我看来这算不得威胁,因为他根本就是个肯受人威胁的人,只不过既然他认为是了,我也就没有辩驳。
我不置可否,往前走了两步倚在拱门边上,唇角微扬的看着他道,“刚刚跟你在一起的女人是谁?”
“与你无关!”如我所料陆雪衣的表情并无大异,说罢,绕开我就要往回走。
我也不去拦他,依旧是斜靠在身后的拱门上冷冷的看着他,只在他将要错过我身边的时候讥诮的牵了牵嘴角。
陆雪衣只走出去两步就又折了回来,往前欺近一步,只站在我面前寸步之遥的地方由上而下俯视我的面孔。
无可否认,每一次他这么居高临下俯视我的时候都能给我的心理上造成一种强大的打压气势,但是这一次,那种感觉一扫而空,我只是神色淡漠的静静的回望他。
陆雪衣冷着脸看了我片刻,见我没有回避的意思,眼中闪过些恼怒的神色。
果然,他也做不来藐视一切!
我心里暗笑一声,也不再与他磨叽,缓声吐出一句话,“陆雪衣,你与许如云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看到了?”陆雪衣闻言,身子一僵,下意识的抬眸向我看来。
我无所谓的看着他,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是,我看到了。”
“那又怎样?”陆雪衣的眼中难得露出些尴尬的情绪,但只是一瞬间那双眸子就恢复了它惯常的那种冷厉的锋芒,“你看到了也没有关系,可是我说过与你无关,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他这样说,便是承认?他跟许如云——
虽然我与许如云总共也没见过几次,但是因为骆无殇的关系,我却是将她的体态很清楚的印在了脑海中,虽然刚才所见的只是朦朦胧胧的半个轮廓,但我自信不会看错,如今再得了陆雪衣的承认,更是板上钉钉。
我不由的倒抽一口一口凉气,僵硬的开口道,“你在算计骆无殇?”
“我的事,不需要跟你交代。”陆雪衣不置可否,他说着顿了一顿,转而用了一种更加赤、裸裸的威胁的口吻对我道,“如果你还想全身而退的话,就最好是忘了这件事。”
陆雪衣看一眼我六神无主的样子,说罢,就再次拔腿要走。
“陆雪衣!”我厉声喝住他,心下一急,直接一个箭步闪身到他面前,横出一只胳膊将他的去路拦住。
陆雪衣神情微忪的低头看着我横在他面前的手臂片刻,然后抬头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眼中那种毫不掩饰的锋芒让我心口紧缩,我却还是倔强的仰头迎着他的目光不避不让,等他给我一个交代。
“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陆雪衣静默的看了我片刻,竟是有些妥协的呼出一口气,“你放心,我跟你的目的不一样,我不会去搅你的局,你也最好不要来坏我的事。”
他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听着心里不禁跟着打了个寒战,他已经一把将我推到一旁,头也不回的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43】一生挚爱
陆雪衣不想说的话,我自认没那个本事让他开口,但是他和许如云纠缠不清的影子却成了横亘在心里的一根刺,隐隐的让我觉得不安。
眼见子时降至,我也只能强迫自己收摄心神,暂且把这事儿放下,往华音殿去与凌飏见面。
因为那座偏殿常年无人居住又是传说中的禁地,所以沿路连灯笼都省的点,再加上月底这两天没什么月光,倒是方便了掩人耳目。
想来也是凌飏事先命人打点好了,我这一路走过去,一直到了华音殿的正门外头,便是连一两支巡逻的卫队都没有见到。
像往常一样,华音殿的大门还是虚掩着,只留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
透过门缝看过去,院子里是黑洞洞的一片,根本就不像有人出入的模样。
我心里防备着走上前去,正要推门,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着一身绯红的侍女服俏生生的站在门内。
见着我,小丫头也没觉意外,反倒是很热络的冲我招招手道,“姑娘快些进来吧。”嘴里说着的同时手下更是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拽进门去。
她手上的力道奇大,根本不是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应有的力气,我被她拽了个踉跄,待到站稳了脚跟,心里也暗暗的对她起了防备。
“凌城主呢?”我问,脸上不动神色的看着她转身去把厚重的大门重新掩上。
“城主正在后殿等候姑娘。”小丫头道,关好了门就先一步转身领着我往后殿的方向走,“姑娘请随我来。”
凌飏若是有心想要为难我也犯不着如此的大费周章,我点点头快步跟上。
这行宫里的三座偏殿结构相似,都分为前后两殿,前殿带着一个形似花园的硕大的院子,穿过构造复杂的正殿,再过后面一个稍小的院子就是供主人日常起居之用的后殿。
那小丫头该是对这里的地形熟悉的很,连灯笼都没有点一盏就带着我轻门熟路的绕过前院里错落排开的花圃。
穿过前殿,后面的院子里突然有袅袅清音逸出。
听音质,那该是把上好的古琴,而且弹琴者在这方面也是有相当的造诣,整个曲子舒缓流畅,如行云流水汩汩而动,却是不浮不躁,若那弹奏者不是心思清明如镜的隐士高人,该是绝难有这份空明的心境。
脑中不觉浮现出凌飏那双狐狸样狡黠的桃花眼,我不禁莞尔,再抬头的时候前面引路的小丫头已经在正殿左侧的偏房外头止了步子。
“到了!”她说,转头福身对我施了一礼,就自觉的转身往回走,“城主就在里面,姑娘请进去吧。”
屋子里的琴音还在不间断的飘出来,难道真的是凌飏?
我抬了抬手,又觉得此时打扰他未免唐突,很是犹豫了一下才施了力道去敲门,可是不曾想那门竟也是虚掩着的,我的手只往上面稍稍一压便是应声而开。
我诧异的抬头往屋里看去,第一眼就看到摆放在屋子正中的那把琴,以及正坐在琴台后面泰然抚琴的凌飏。
这一日他仍是从里到外的一身红,做工繁复的袍子洋洋洒洒在周身铺开一大片,一眼看去他仿似是置身于一片浓烈的花海之中,那些灼烈燃烧的火焰映的他一张妖冶白净的脸孔越发的出彩。
只是与手下不染凡尘的琴音相较,他的脸上的表情却是跟以往无异,妩媚生动。
“来了?”见着我进来,他便更是明媚一笑,挑了挑眉梢示意我进来。
我举步跨进去的同时不动声色的四下扫视了一圈,这间屋子虽大里面的摆设却是极其简单,外间一个陈旧的大书架靠着一侧的墙壁摆放,前面一张书案,一把椅子再无其他,里间也就远远的看着一张圆桌和一张青色帐子的雕花木床,但是无一例外,这些东西都是些陈年的旧物,已经有些年岁。
如果韦北辰和王公公听闻的那些传言属实的话,那么这些东西还都极有可能还是数十年前末白公子在此间为质时所用的物什,否则如此简陋的摆设又怎么配得起他苍月城主的身份。
这座偏殿会存留至今,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难解的谜题,如今再加上这间诡异的屋子,我隐隐觉得这背后该是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做牵连的。
凌飏抚琴的兴趣正浓,我就径自走到房间另一头那扇挂着曳地的浅蓝色窗帘的窗子前想要去看外面的夜景,可伸手才抖开帘子,却是狠狠一愣。
出乎意料,那帘帐的后面的并不是窗子,而是一幅画,一幅女人的肖像画,哦,不,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的肖像画。
那画中少女最多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摸样倒是俏丽,乍一看去也像是个美人胚子,但是值得一提的是彼时她身上穿着的竟是一身素白的孝服,面色清冷的静立于微雨之中,一把撑开的油纸伞落在脚边沾了些泥土,上面描绘的荷花却还栩栩如生。
整个画面看上去带了一片肃杀的阴冷之气,那些若隐若现的雨丝里又透着点点的荒凉味道,让人看得心里闷闷的。
但是整幅画最传神的地方却不在于此,而是凝聚在那少女的双眸之上。
那画中少女的眼睛明亮异常,但是浓黑如墨的眸子里却带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情绪,清冷中透着桀骜的不驯,淡漠中又有一种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孤高气势。
那双眼睛,让人过目不忘。
虽然只是一幅画,但是与她四目交接的那一瞬,第一眼她就给了我极大的震撼。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久,很多的疑惑蔓上心头,我忍不住回头问凌飏,“这幅画——是令堂年轻时的肖像么?”
“嗯?”凌飏似是有些意外,手下音符错漏掉半个,曲子仍是婉转的沿着他秀美的指尖流泻出来。
他的唇角挑起一个戏谑的弧度仍是低头去看琴弦,红唇妖娆间带着一线蛊惑,漫不经心的道,“怎么你之前从没见过她吗?”
他这话问的有些奇怪,我仔细的又将那画中少女的眉目在心里描摹一遍,却是提不起半分的印象是曾在哪里见过的。
我心下狐疑,只得再回头去看凌飏等他的解释。
仿佛是存了心要吊我的胃口一般,凌飏却是故意的没有再说话,只是兴致很浓的抚弄琴弦。
没有办法,我仔细又琢磨了一遍他方才的话。
听他这话间的意思,这画中人该不是他母亲,而且细看之下,虽然如今那凌老夫人已经年老色衰,眉宇间的神态却也是与这画中少女大不相同的。
可就算这人不是他母亲,这也毕竟是他府中私藏之物,他怎么就断言我该见过?
我心下狐疑,皱眉徘徊在那幅画前,百思不得其解,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却猛地发现不知何时琴音已止,而凌飏他也已经不声不响的站到了我身后。
他也是饶有兴致的仰头看着那画中少女半晌才平静的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这画中画的是我父亲爱了一生的女人。”
他父亲爱了一生的女人?可方才他明明已经表示这画中之人并非是他母亲了。
就算是他父亲爱着的另有其人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今日这么无所顾忌的把这份“家丑”摆在我面前我就不得不防。
因为涉及到他的家务事,我也不便多言,只狐疑的看着他等他进一步的解释。
察觉到我的注视,凌飏这才侧目向我看来,“你真的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不明白他一次两次执意这样追问我的理由究竟何在,就如实摇了摇头。
见我脸上始终是这么一副懵懂的表情,凌飏先是不可思议的失声笑了出来,片刻之后却是神色一敛,淡淡说道,“她的名字——叫做沈未央!”
沈未央?
这三个字入耳,我的心跳瞬时一滞,脑袋也似是被什么重重一击,愕然的抬头看他,“你说谁?”
“还是没有印象吗?”凌飏撇撇嘴,笑的颇有几分无赖的冲我眨了眨眼睛,“那么或者我换个称呼,称她做——澜妃,或者沈太妃,你该是不会再觉陌生了吧?”
澜妃??br/gt;
皇女完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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