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作者:肉书屋
皇后第13部分阅读
邵敏,邵敏在后面拽了拽她的袖子,她抽了手不搭理。
邵敏无奈道:“瞧瞧,你不也在拿捏我吗?”
铃音委屈道:“奴婢哪里敢?”
邵敏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我这几日确实心情不好,偶尔迁怒了也是有的,你多替我担待着。等我想明白了,再向你赔罪道谢,可好?”
铃音回头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握住了她的,道:“奴婢自然比不过高女史和蔡尚仪,可如今她们都不在。娘娘若信得过奴婢,便把奴婢当做她们。把心里那些不痛快的事说出来,也许能好些。”
邵敏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哪里不痛快,便是彩珠红玉在,我也说不出来。你不必为我忧心。”
她抽出手来,反握了她两下,权做安抚。终于还是又把自己锁到屋里去了。
——铃音愿意听她说心事,邵敏很感激。可惜那声奴婢让她了认清现实。
她现在不需要任何人的开导和安抚。
她只想早点回家。
元清向铃音问过邵敏的情形,默不作声挥了挥手。
铃音走后,他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清空思绪想强迫自己睡过去。可惜很多事情越是想忘记时便越是纠缠不休。
那条邵敏铰断的络子,他那晚上从竹丛里寻了回来,看到上面齐整的断口,只觉得心脏被剖开了一般难受。
但是他还是命织造房把络子修复了,把断口重新织起来。织造房的技艺巧夺天工,送回他手里的时候,半点伤残都看不出来,简直如新打出来的一般。
可是元清知道他跟邵敏之间的关系,已经不能修复如初了。
他先还有些愤恨委屈,想着明明是你先骗朕的,可是后来全变成了懊恼自责。他懊恼自己当时不该发脾气,应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或者委屈着说出来,邵敏一贯是知错能改的,明白她伤了他的心,必然会加倍的补偿他……
他自我催眠一般想着,邵敏会怎样的纵容他。然后在极度的困倦和难过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然后在梦中怀里抱空,惊醒过来,
樵鼓响,才不过报了四更,元清房里的灯便再次亮了起来。
王聪明叹了口气,起身进去伺候。
自那日半夜从寿成殿回来,元清便一直吃不下睡不好。虽强撑着不露出疲态来,而且也更加勤勉刻苦了,可是怎么看都不能长久。
秋越深,天越短。加上这几日有些阴,到晚膳时分,天就已经黑下来。
王聪明一面给元清布膳,一面与他闲聊着,笑道:“重阳节要到了,汴京那些才子们又热闹起来。坊间填了不少新词,有几曲很不错。”
元清疲倦的道:“唱来听听。”
王聪明道:“爷这就是为难奴才了,奴才这烂嗓子,哪里学的来?只隐约记得一句,是什么‘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他见元清没反应,便又试着道,“‘绿杯红袖趁重阳’……奴才觉着这句好。”
元清瞟了他一眼,放下筷子,强打起精神,道,“走吧。”
王聪明忙道:“诶!”一面给外面候着的小太监使了个颜色,那小太监愣了愣,片刻便雀跃起来,一溜烟的跑走报信去了。
元清上了舆辇,仪仗浩荡,往凤鸣湖行去。
路过寿成殿,不由想起当初他欺负邵敏,也这般停下来,与邵敏远远对望。
那个时候邵敏一身红衣立在风中,衣袂飘展,仿佛随时从阶上飘落到他怀中。
但是邵敏再不会上他的当,整肃衣衫出门迎驾了。
他远远透过凤凰竹的疏影,看到皇后阁窗前晾着灯。邵敏立在桌前习字,落在雕窗上沉静的剪影清隽而美好。
他记得当初自己从寿成殿,绕去了钟秀宫,被林佳儿拦驾在琼华院外。然后他回了寿成殿,邵敏步下台阶,一如大婚时那般走到他跟前,把手递给了他。
那个时候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邵敏却依旧原谅了他。
为什么这次却不肯?
恍然间,舆辇已经走出很远。
不知哪里响起了琴声,如慕如诉,撩人心肠。
元清叫来王聪明,问道:“到哪里了?”
王聪明殷勤道:“就要到承光宫,过了承光宫,便是凤鸣湖。”
元清略顿了顿,道:“承光宫对面,是奉华宫……朕记着林佳儿住在那里。”
王聪明略疑惑,道:“昭容娘娘确实住奉华宫……陛下,不去凤鸣湖了?”
元清摇了摇头,道:“就去奉华宫。”
王聪明愣了一下,“奴才这就去传旨……”
元清透过拱门望去,床前烛影,一个清丽的身影正执笔临书,不觉拦住他,道:“不必惊动……”
王聪明点点头,有些惋惜的望向承光宫。
南美人如此才情,那琴音连他听了都心生怜惜,却不能打动元清,只怕是有缘无分。而林佳儿几次捡到便宜,才是真的有福之人。
元清在承光宫揽枫院站立着。随驾侍女太监们都还持着仪仗等着院外,而揽枫院下人们跪了一地,都不敢出声。
红枫层叶如云,隔壁院中桂花清芬飘过,静夜醉人。屋里那个沉静的剪影却毫无所察一般,兀自凝神于书香。
略瘦了点。元清静静伸手描摹着,鼻梁要小巧些,下巴也过于尖了。
他莫名想着,不觉迈步进了屋里。
碧鸳端了笔洗出来,跟元清正碰面,吓了一跳。笔洗落地,瓷片四散,撒了元清一袍子水。她见元清眼圈乌黑、精神恍惚,鬼魅一般,吓得发不出声来,只匆忙间跪到一边。
元清打起帘子进了屋,林佳儿放下笔,说着:“早说把门坎儿据掉,没摔着……”
没说完已经被元清抱在怀里亲吻,“别说话……”
林佳儿身上僵了僵,片刻之后放松下来。
她见元清闭着眼睛,便回身掐灭了灯芯,而后反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碧鸳进屋,借着一点余光,见屋里衣物落了一地,帏帐中隐约传来一点呻吟,不觉面红耳赤,匆忙放下抄经书的朱砂,蹑手蹑脚离开了。
元清梦到自己等得不耐烦,赤脚下地,想去找邵敏,却听到刘安时说:“娘娘前日脉象浮促,大约就是因为这两味药……”
他抱着枕头,一个人委屈的缩在墙角。邵敏脱鞋上窗,在他身边坐下,笑吟吟的望着他,道,“这么点小事,就不要生气了。”
元清把头埋到枕头了,带着哭腔控诉道,“可是皇后为什么要骗朕,看朕难过很好玩儿吗?朕真的怕得要死,朕惊慌失措的时候,皇后是不是在偷笑,嘲笑朕像傻瓜一样,被邵博的孙女儿耍得团团转?”
他不停的说着,邵敏却始终不肯抱着他认错。
他偷偷抬眼瞟邵敏,看到邵敏冷漠厌恶的望着他,他有些惊慌的想去抓邵敏的衣袖,却忽然觉得身上冰冷。低头才看到自己□着,跟南采苹抱在一起。
他惊慌的辩解道:“朕今晚没去见她。朕留下她不是因为喜欢,朕没有……”
他再一次惊醒过来,看到林佳儿目光冰冷的望着他,见他醒了,才不闪不避的笑道:“陛下既然这么思念皇后娘娘,为什么不去寿成殿,却要到臣妾宫中?”
元清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只茫然的起身穿衣。
他提了几次靴子,才终于把它穿上。然后他动作越来越快,却乱七八糟的找不到章法。
当谯楼上更鼓响起来的时候,他变得无比的焦躁。左衽着,胡乱系上腰带,便急匆匆的跑起来。
已经无可救药了。他想。
帘子落下来的时候,林佳儿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掏出一个檀木盒子来,轻轻摩挲着,而后抱在怀里,安心睡了过去。
梦醒
九月初七那天,元清罢了早朝。
他即位之后一贯勤勉,亲政之后更是朝乾夕惕,不曾有片刻倦怠。便是在病中不能起身,也还要召集内阁去寝殿议事。
但是他这一天停了早朝,只是为了让自己安稳的睡一觉。
王聪明前夜劝他“绿杯红袖趁重阳”,他自己也希望能在美酒和歌舞中遗忘一些事情,从无可排遣的痛楚里暂时解脱。
可是他明明想着要去放纵的,却下意识转去了奉华宫。他只觉得一切是可以重来。他去见林佳儿,林佳儿拒驾,然后他重新驾临寿成殿。邵敏匆忙中来不及装扮,一头鸦色的乌发素素的挽在腰后,便从殿内出来迎他。
那个时候他望着雕窗后那个隽丽的身影,恍然觉得自己是在寿成殿外。殿内邵敏摹写着童蒙本的《千字文》,却依旧不得要领。他从背后揽住她,为她扶手润字,笑着告诉她王体字要这么写才对。
然后他吻住了林佳儿,道:“别说话……”而林佳儿回身掐灭了烛火。
一切都不可能重新来过的。
元清自我催眠一般想着,他在邵博手里当了三年印玺,才终于拿回自己掌印的权力。他不能再为了邵博的孙女儿,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他命人在寝殿里挂上最厚重的帏帐,燃了檀香,灌下去一大碗酸枣仁汤,而后用被子蒙住了头。
他在半梦半醒之间辗转反侧,手里紧攥着邵敏为他编的那条络子。
他梦到自己狠狠的将它丢出窗外,然后舒畅轻快的大笑。他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进承光宫,那里明明住着他新册封的美人。她比邵敏娇小,刚好可以让他抱在怀里;她也比邵敏更爱他,会在他熟睡的时候,偷偷的瞧着他。
他觉得自己是去找南采苹了,可是他的梦里没有南采苹。他只是一个人赤着脚踩在冰天雪地里,焦急的哭着,一遍遍拨开草丛,想要把邵敏丢掉的那条络子找回来。
王聪明意识到情况不妙时,已接近晚膳时分。
元清不让人吵他,王聪明也觉得他连着几天没好好睡一觉,因此午膳时就没叫醒他。一直到酉时,他听到帏帐里的动静,才进去伺候。然后便看到床上被褥揉成团,元清全身被汗溻透,不安的挣扎着,嘴里沙哑的叫着什么,显然是在梦魇。
王聪明忙上前推他,却怎么也叫不醒他。
他不敢耽搁,匆忙命人传太医。正犹豫着要不要通知高宦成,却见元清忽然放松下来,泪水混着汗水流入鬓角,含糊的叫了一声“敏敏”。
王聪明怔愣了片刻,挥手招来两个小太监,吩咐他们去传林佳儿与南采苹来御前伺候。
若非元清指名,刘安时通常不会主动入内廷诊脉。但今日是德寿殿的召唤,来人又行色慌乱,因此御医们个个都不敢应召,生怕再跟英宗时那样动辄遭池鱼之殃。刘安时没晾着病人推诿责任的习惯,只能亲自来了。
他出门时外面有些响雷,风也刮得厉害。落叶卷在风里,刮得路面哗啦啦响。
太医院不在内廷,刘安时到时,林佳儿与南采苹已经守在龙床前了。
他不爱打听宫里的八卦,并不知道邵敏与元清闹矛盾的事。只略疑惑为什么皇上病了,身边伺候的却不是皇后。
他听到帐里元清含糊的梦语,便不急着诊脉,先停住脚步凝神听了一会儿。
谁知南采苹却啜泣着抓住元清的手,安抚道:“皇上,臣妾在,臣妾在。”
刘安时心道:你又不是大夫,在又怎么样?不让我看清了症状,一会儿你有你哭的时候。
不过元清确实暂时平静了下来。因此刘安时欠了欠身,垂着头趋步上前,对南采苹道:“贵主儿松松手,容臣请脉。”
南采苹眼泪珠子一般落,松开手,起身对刘安时拜了一拜,哽咽道:“先生请。”
林佳儿在一旁冷眼看着,略觉得有些厌恶。她见刘安时瞟了她一眼,这才垂下睫毛,淡淡的侧身避让。
刘安时给元清诊完左手,要换成右手时,见他手里进攥着一根梅花络,便掰了一下,元清却攥得益发的紧,又不安的开始挣扎。
刘安时听他又在低喃,便凑上前听了听,而后便恍然了。
他俯身在元清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片刻之后,元清茫然的睁开眼睛,四下望了一圈。而后恍若无人,赤着脚下了床,梦游一般向外走去。
四下的人见他行状诡异,都吓得说不出话,还是刘安时回头对王聪明道:“赶紧披件厚衣裳,别让风吹了。”他们才如梦方醒,开始忙乱起来。
刘安时趁乱拽了拽王聪明,道:“远远跟着就行。知道的人多了,你反而难做。”
王聪明心里惦着元清的安危,用力甩开他,急道:“祖宗啊,你都对他说了什么……”一面说着,一面抱了披风,追着元清去了。
片刻之间屋子里就只剩林佳儿与刘安时两个,刘安时望了望林佳儿的脸色,上前道:“可否容臣为贵主儿诊个脉?”
林佳儿默默的伸了手腕去,刘安时在她手腕上搭了块帕子,这才开始找脉,一面貌似无意的说道:“贵主儿身子虚,若不用心调理,只怕不好生养。”
林佳儿猛的把手抽回来,戒备的望着他,却不说话。
刘安时愣了愣,无奈道:“莫急莫急,臣什么也没摸出来……这几日贵主儿用药饮食都谨慎些就好,两旬之后别忘了再传太医号脉。”
林佳儿仍是握着手腕护在胸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点了点头。
风吹得越发猛烈,石板路面上枝叶卷着沙尘刮过去,夹了稀疏的几点雨星。
天地阴沉沉一片,没有星星的夜晚,空旷的宫城灯火寥落,略显荒凉。
元清茫然的走着。王聪明见他失魂落魄,终究还是听了刘安时的劝告,没敢让人跟过来。只自己一个人追着,给他趿了鞋子,披上衣服。
但是元清毫无知觉,很快便走掉了一只鞋,无意中又踢了一脚。
王聪明匆忙跑去捡。等他从花树下把鞋子捡回来时,元清已经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
最后一阵风吹过去,雨哗啦啦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前一夜敬事房的太监来报,说是元清去了奉华宫,临幸了林佳儿。邵敏在牌子上盖了印玺之后,一个人倒腾通讯器到半夜。第二日起来身上便有些倦倦的,头也昏沉沉。
她闲来无事把二维袋掏了一遍,一件件工具仔细琢磨。等她发现自己脑中各种排列组合,都是怎么绕过甚至突破宫城的警备强行离开时,她在太阳|岤上涂了厚厚一层清凉油,倦怠的一件件把它们原样放回去。
她不能这么不计后果的一走了之。
哪怕元清差一点就对她做了不可原谅的事。哪怕元清这么快便厌倦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寻求其他的慰藉。
她心里乱糟糟的。脑中全是元清临幸林佳儿的事。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阴暗的想,难道自己在他的心里便是这么个用处吗?那么元清确实不是非她不可的。林佳儿也好、曾淑珍也罢,甚至是南采苹,无论哪个人都可以满足他,而他也无需这么大费周章。
但她很快因为这种想法而自我厌恶。
她一厢情愿的认为,元清对她的感情应该等他长大了,再重新确认。但是那个时候元清确认了又有什么意义?反正她已经离开了。
她很清楚自己能给元清多少,所以她专横的想限制元清对她的感情。当元清在梦魇中哭求“不要丢下我”时,她明明已在心里给了他允诺;可是一旦元清做出了出格的索取,她便激烈的抗拒和退缩。
可是她凭什么?
她不曾生他,不曾养他,甚至不曾在最痛苦的时候陪伴他。
林佳儿也很好,倦怠至极的时候她这么想——至少她可以全心全意的对待元清,不会离开、不会退缩、没有抗拒的理由。
晚膳她没有出去吃。
听到雨打竹叶的声音,她有些落寞的推开窗子。
然后便看到元清立在阶下,湿漉漉的,茫然的望着她。
只是雨夜里一个素白单薄的影子。小小的,面目模糊,像是从梦中游荡出来。
但邵敏就是知道那是元清。她心里一酸,泪水滚落下来。
寿成殿的宫女太监们都忙着布置晚膳和躲雨,没有人发现殿下立了那么个人。
邵敏从皇后阁里出来,铃音她们欠身福了福。皇后不喜欢人跟着,因此在殿内走动时,她们不会主动去打扰她。
直到邵敏走出殿门。她们才略觉蹊跷,忙跟出去。
秋雷已经停了下来,铺天盖地的雨声。
邵敏走到元清面前的时候,她的身上也已经湿透,雨水顺着头发一股股流下来。邵敏伸开手臂把元清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