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引作者:肉书屋
华胥引第18部分阅读
不定看得重要,不一定就是我对他们错,只是每个人活在世上,心中有自己的一本原则。
君师父将我救活,给我起了君拂的名字,希望我将前尘往事一并忘掉。那些不好的事情、不用再背负的责任自然应该忘掉,但那些美好的回忆、那些执着的感情为什么要忘掉呢?
假如成为君拂就要忘掉慕言,像一张白纸样地活过来,就像重新凝聚的一只魅,那就算再活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想到这里突然有些明白公仪薰的感受,那些好的事情,是应该一辈子铭记的。
慕言问我会不会恨他,表情还那样严肃,想想还是觉得惊讶,我往他怀里挨挨:“你很在意陈国灭掉卫国这件事么?”
他没说话。
我沉思了会儿,说:“其实假如卫国足够强大,而陈国积弱积贫,那卫国也一定会找准时间吞并陈国的,我虽然没什么见识,也晓得国与国的博弈不像世人所想那样简单,卫国不能存活,不是因苍天无道,而是卫王室不仁,不是陈国,也会是其他国家来吞役它。所有的毁灭都是从内因而起,外因说到底也只是推力罢了。虽然亡国令人心酸,可也没什么好怪陈国的。这样狼奔豸突的乱世,不能成为狼豸,毁灭便是注定,是卫王没有看清。在其位,谋其事,当其责,你是陈国的将军,全力一战是为家为国,卫国那些身死的好男儿,拼死一战是保家卫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不是说谁做了什么谁就对了,谁做了什么谁就错了。”
说完这些话觉得那个姿势躺着不舒服,刚想抱着他爬上去一点,抬头正撞上他望住我的目光:“你刚才说,我是谁?”
我还是爬上去一点,偷眼看他的神色,斟酌道:“秦紫烟说你是覆敌杀将破城的将军,我知道陈国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也姓慕,是叫慕绥风,那是你么。”
我大胆地搂住他的脖子,“可我还是喜欢你叫慕言这是你告诉我的名字。”
他的手指掠过我肩头发梢:“那陈国的世子苏誉呢,你不恨他手下的将军,也不恨他手下的士卒,那你恨发动那场战争的他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卫国百姓本就过得不好,却宁愿以身为盾阻挡陈国进犯的铁骑,是因他们晓得最凄惨的莫过于亡国奴。虽然最后是苏誉胜了,他要怎么来处置卫国都是他的自由,但我私心里却希望卫国百姓篚在他的统治下过得好一些。但多半是痴心妄想吧,历史上还未曾有过这种先例,亡国的从来都是受尽欺压凌辱,要比本国的国民矮人一等的。”
我说完觉得心里有点闷,想想道,“为什么我们要在新婚之夜讨论国事啊,我虽然没有成过亲,但是也没有听说洞房花烛夜得做这样的事呀,你不要因为我什么都不懂就来糊弄我。”又想起好不容易成一次亲,走那些仪式的时候竟然毫无意识,苦着脸道,“而且那些盛大隆重的仪式我都没有看到,醒来就躺在床上了,一点新嫁娘的瘾都没过到。”
他难得地竟然没有反驳我,还一反常态地亲了亲我的额头,答非所问道:“找一天,我一并补给你。”
我接着他,安心地点了点头:“嗯,你先欠着。”
烛火越发淡,想是喜烛将要燃尽,朦胧中听见他低声道:“我听说,成亲这一夜,若是龙凤喜烛顺利燃到头,这对夫妻便能平平安安白头到老。”
我愣了一下,立刻要爬起来。
他一把捉住我:“好好的又怎么了?”
我还是拼命爬起来去挑开床帷,百忙里回头瞪了他一眼:“去守着烛火呀,你怎么不早点说,万一不小心灭了怎么办,呀你放开我。”
但他牢牢把我固定住:“已经快要燃完了,顶多不过十声它就会熄掉,不信你数数。”
果然不过十声,室内一片漆黑,我并不相信这些所谓的传说,却还是安心地想,龙风烛顺利燃到尽头,将来无论多么困难,这会是一个好兆头,会在那些不好的时候给人勇气和安慰。
我搂住慕言的脖子,一下子又觉得很开心,问他:“喂,坦白地讲,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顿了一会儿:“坦白地讲,我不想说。”
我起身要下床:“一点都不坦白,不想成这个亲了。”
他完全没有挽留,慢悠悠道:“亲已经成了,这会儿是洞房花烛,你回去睡也好,省得今晚我睡不安稳。”
我头扎回来扑到他身上,还使劲蹭了蹭:“那我就不走了,就让你睡不安稳。”
他竟然没有回答,我好奇地继续蹭两下,听到他压抑的声音从头项传来:“下来。”
我想了半天,一下子想到什么,觉得脸上腾地一红,轻手轻脚从他身上下来。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又凑过去在他眼睛上亲了亲,还试着舔了舔,表示不成敬意的安慰。
本来打算亲完就去墙角睡觉的,被他一把抓住,眼睁睁看着那凉薄的唇抿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样慢悠悠地贴过来,却力度十足将我狠狠折腾了一回,折腾完了还凉悠悠道:“你倒是敢。”
我才醒过来,身体不好,他定不会怎么样,我觉得此时不敢更待何时,但看看他凉悠悠的眼神,捂着嘴唇委委屈屈滚到了墙角。
柸中雪之第五章
据说我醒过来这件事震惊了很多人。但诈尸而已,大家也不是没见识,不到两天就平静下来,还纷纷以各种名目送来贺礼。大家的心理素质真是很强大。
百里缙跑来探视我,说了一大通不着边际的好话,末了想起什么似的挠着头道:“本来厨房已经开始办丧宴了,请的还是杯中丧宴做得最好的厨子,哪晓得你又醒了,只好把厨子送回老家。”
话里大有惋惜之意,像恨不得我立刻再死一次。听他不胜唏嘘感叹一番。
我和气地转身倒杯荼递给他。他哦了一声搓着手接过,半空中蓦然僵住,颤巍巍将杯子搁在桌沿上,边赔笑边一步一步后退着贴住门缝,一眨眼人就溜出去不见踪影。
坐在一旁看书的慕言淡淡瞟过来:“杯子里的毒,下得好像有点多。”
我瞄了眼仍保持本色的茶水,惊讶道:“君玮明明跟我说这无色无味的,你怎么知道我下了整整一包?”
他沉默了一会儿:“……茶水太饱和了,析出了晶体。”
我懊恼地撑住头。
大概看出我的沮丧,他放下书装作很感兴趣地问我:“这什么毒?”
我一下子提起兴致和他讲解:“是泻药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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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休养三日,三日后,看我已恢复精神,慕言点了个头,勉强同意我下床。有时候小黄会过采找我嬉戏,通常是被他不留情面赶出去,搞得小黄这阵子很仇视他,一看到他就将头扭向一边,只有用烧鸡才能勉强收买。
没有烧鸡可啃的时候,小黄显得很寂寞,本来以前我不在还有君玮陪他玩,现在连万年闲人的君玮都在补眠,没时间理它了。
关于君玮补眠这件事,有点说来话长,鲛珠需蛰伏修养的秘密,从前我一直以为他是晓得的,最近才搞清楚他不晓得。
百里缙言语寥寥,说君玮在我昏睡的三天里很伤心,每夜都枯坐到天明,候到我醒过来的消息时,两眼一闭直挺挺就倒在了床上。问我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我能有什么看法,觉得君玮很不错,很有义气。
有义气的君玮补眠就补了三天,但一口气睡三天也没睡出精神来,第四天一大早出现在我们院子呈时,一副被人蹂躏了好几百遍的颓唐模样,脸色青灰,唇色紫白,眼睛也没什么神采。
我惊悚地看他半晌:“你这是……”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许久,垂眼道:“阿拂,嫁给他,你开不开心?”声音飘忽得像马上就要立地飞升。
我拿不准他是不是在梦游,联想到那些关于梦游的可怕传说,打了个哆嗦没敢回话,尽量轻缓地点了下头。
他静静看我好会儿,抬手撑住额头:“恭喜了。”
我还是没敢回话。
他的手伸过来,眼看就要碰到我头发,又一下子缩回去,像被明火烫到。
我疑惑地看向那束头发,再抬头,却只看到他踉跄远去的一个背影。
这家伙,果然是还没睡醒么。
君玮离开不久,又迎来毓棠公主。
想象很多她跑来找我的理由,都是与慕言相关,结果她是跑来辞行的,真让人喜出望外。我不喜欢她,却也不是讨厌她到不能见她,虽然她气过我几回,反正我全部气回来了,况且她都要走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我清了清嗓子,心里十分开心,但还是假装没那么开心地叹息道:“孤竹山是处避暑的圣地,公主这么早离开,未免有点可惜。”
她点了点头,很赞同似的:“我也这么觉得……”
我心里一紧,赶紧道:“不过也不能沉溺享乐,凡事以大局为重是对的,就不挽留公主了,您一路保重。”
她噎了半天,瞪我一眼:“我能有什么大事。我只是,”她咬了咬嘴唇,“我放弃了。”
我端着茶杯没说话。
她眼眶蓦然发红:“我认识的慕哥哥,多从容镇定的一个人,月前陈国助唐抗晋,临丘那战,唐陈联军以十万之寡破敌三十万之众,捷报传回昊城,慕哥哥当庭煮茶,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令报捷的兵士小声些,莫将他正煮着的茶给闹醒了。”
她恨恨地看着我,“可这次,明明连有小医圣之称的百里缙都确诊你没救了,他却执意和你拜天地,抱着你过礼孝忠恕的牌坊,你晓得吧,在他们陈国,只有明媒正娶的夫人才有资格由夫君抱着过牌坊的。”
有眼泪从她通红的眼睛里流下来:“本来我上来孤竹山,也不是来看什么佛桑花的,只是好不容易碰到他,想要跟在他身边罢了。可亲眼看到他抱着死掉的你过牌坊。”
她顿了顿,满不在乎地用袖子擦擦眼睛,“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本来可以得到更好的。”但眼泪还是继续滴下来,“可我晓得,我是该放弃了,王姐不行,我也不行。我只是不甘心,你真的喜欢慕哥哥吗?为了他好,你不应该和他在一起的。”
我静静看着她,这个姑娘可能还没有我大,她哭得这样伤心,那些泪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像曾经无数个夜晚,我因找不到慕言,独自坐在窗前蒙着绢帕流下眼泪。
屋子里只剩下毓棠的抽噎声,我看着手里的茶杯:“你先时给我讲了个佛桑花的故事,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
她不置可否。
我顿了一会儿,轻声道:“从前有一位公主,她和喜欢的人分开了,找那个人找了很久,但上天对她不太好,直到死,她也没有找到喜欢的那个人。她死的时候,天上下了很大的雨,雨水打在她身上,她想,这可真疼啊,如果死前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哪怕是远远见上一面呢。公主就这样怀着微不足道的心愿寂寞地死去了。”
毓棠止住眼泪,愣愣望着我。
我继续道:“我听过很多那样的话,为了他好你应该如何如何,不然就不是真正喜欢他。可喜欢不是一个人的事,为什么要是为了一个人好而不是为了两个人一起好呢?”我抬头看着她,“你有没有到死都无法释怀的事?不是想象中的临死,是真正濒临死亡时,那些盘旋在你脑海中的,让你无法舍弃无法忘怀的事?”
她没有说话。
我笑笑:“假如有的话,你就该晓得那些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达成的东西。”那些临死前盘旋在我脑海里的事,是执念所化的幻觉,玄青衣袍的男子撑着六十四骨的油纸伞缓步而来,而血污染红的视野里,岭上盛开了不谢的白梅。
我抚着自己的胸口:“我很喜欢他,正因如此,才更要和他在一起。”
“嗒”地一声,茶杯倾倒在案几上,她怔了一下,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却在刚触到翻到的瓷杯时僵下来,手紧紧握着袖角,半垂了眼睛,脸上不再有那种天真的神气,愣愣地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
我等着她出言反驳,料想也不会这么容易将她说通,可她只是坐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地就走了,临走时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毓棠离开后,我将两个茶杯收好。默默发了会儿呆,想起慕言去公仪斐那边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半刻思索,果断地拿出鞋子来穿好,做贼似的推开房门,试着往大太阳底下走了几步。居然没有人出来阻拦,看来慕言那些护卫也没有暗中监视,一时放下心来。空地上拉出长长的一道影子,记起幼时常同君玮玩踩影子的游戏,提脚一个人在院子里踩得不亦乐乎。
猛然院门口传来声音:“你在干什么?”
我抬头,斟酌地喊了一声:“慕哥哥。”
慕言一脚没踩稳,我赶紧做出要起身相扶的姿势,幸好他没跌倒,边过来带我回屋边问:“谁教你的?”
我揉了揉鼻子:“毓棠不就是这么叫你的么?”偏头没看他,“还叫得挺亲热。”
他笑了笑:“君妹妹。”
我手抖:“阿、阿拂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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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安好,唯一令人担忧的是公仪薰,掐指算已是半月不见,我醒来后她差人送来两支老参,自己却没过来。
我向仆从打听她近况如何。但听说同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只是不怎么出门了。
后来想想公仪薰那种千年冰山万年雪的模样,要让人通过面部表情来辨别她伤情与否真是太难为人家,不过不出门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可这不是我该主动去管的事。
我等着她来找我,可心底明白,倘若半月她都不来,便不会再来了。毕竟好奇心这东西,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可正当我以为她已经释然,不再执著前世纠葛,觉得怎么人家就这么看得开我就这么看不开昵,当天傍晚,这个看得开的人就来找了我。那句话定在她心底盘旋许久,半月前她说不想知道那些不好的事,半月后,她站在月亮的阴影下静静看着我:“我想知道,那时候,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件事要瞒着慕言是不可能的,不瞒着他却是做不成的。我其实已经活蹦乱跳,但仍被约束不能这样不能那样,要是敢提出这时候施行华胥引帮人,多半要挨打。思索良久,只能找来君玮,让他届时拖着慕言,帮我和公仪薰制造一点时间。
公仪薰说她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也很想知道,有什么事是比一桩家族秘辛更引人牵肠挂肚的?是只解开一半的家族秘辛。
很快时机就来临,次日傍晚有使者从赵国来,慕言要与人议事。他前脚刚走,后脚我就将进来服侍的小丫鬟一榔头敲晕,换上她的衣服一路低着头偷偷出了院门。
公仪薰已在院中备好所需之物。时间一刻也浪费不得,像背后有十几匹饿狼追赶,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我赶紧催动鲛珠进人已熟睡的她的意识。
刚把自己挪进去,手却一紧。我僵着身子回头堆起笑脸:“呵呵,慕言你也过来这边散步呀,好巧。”说完才发现眼前已是公仪薰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幕景,他是要怎么散步才能散到这里来……顿时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慕言凉凉看我一眼,声音冷得人直打哆嗦:“怎么出去?”
我想多半是他在鲛珠被催动时拉住我的手,否则绝无可能跟着进来,一边想君玮真是靠不住,一边垂头低声道:“待公仪薰醒了,就能出去了。”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你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
我悄悄瞟一眼,察言观色地觉得他好像也不是特别生气,立刻蹭过去道:“让人省心才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为所动:“那是什么歪理?”
我气馁道:“才不是歪理,我母亲就是太让人省心了,所以父亲才又娶了那么多的美人。”想想补充道,“反正我是个不省心的人,要是你以后也娶很多美人,我一定会天天在你耳边吵,吵得你脑袋冒金星。”
他摆出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做出个不相信的表情:“你打算怎么来吵我?”
我噎了一下,想半天,沮丧地把头转向边:“好吧,我确实不会吵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将头转回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离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