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子又转了过来，淡淡的看了若云一眼。
若云深呼吸一口气，平心静气，然后流利的把文章读了一遍。
陈夫子脸色稍好，点了点头：“四小姐请坐下吧，切记日后上课不得走神。”
若云低声应了一声，将全部心思都收了回来，再不敢胡思乱想。
到了下课之际，沈宜馨第一个过来了：“四妹。你今日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的上课走神了？”这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倒是很正常，不过，若云一向是个用功专注的好学生。这等事情，还是第一遭呢若云苦笑一声，倒也没隐瞒，坦白的说道：“叶姨娘身子不适，我心里焦急，便有些失神了。”
原来是这样，沈家小姐们纷纷露出同情之色。
沈宜莲忍不住问道：“叶姨娘究竟生了什么病？没喊大夫去看看么？”
若云叹口气：“总说头痛，昨天晚上痛的实在厉害，春竹才偷偷跑来告诉我。之前，我却是一点都不知情的。”
沈宜芳眉头微蹙：“既然头痛，就该喊李大夫去看看才是。我们府里花了重金聘请来的大夫，不用可是白不用。”
“二姐说的是，”附和沈宜芳说的所有话早成了沈宜蓉的习惯：“只要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李大夫都能治好的。”
这个乌鸦嘴
若云有些不悦的看了沈宜蓉一眼，可沈宜蓉恍然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兀自絮叨个不停：“四妹，你还是快些劝叶姨娘请大夫治病才是。千万不能小看这头痛，女子无缘无故的头痛可不是什么好事……”
越说越离谱了简直就像诅咒叶姨娘生场大病似的。
沈宜芳咳了一咳，打断了沈宜蓉的滔滔不绝：“好了，三妹，你就别再多说了。”连连冲沈宜蓉使眼色，没见四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么？还不赶快闭嘴？
沈宜蓉总算会意过来刚才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讪讪的住了嘴。
真没想到，平日里脾气最好的四妹一旦冷起脸来，居然比二姐沈宜芳还要吓人。虽然不想承认，可沈宜蓉确实觉得心虚了。
沈宜馨听了半天，终于有了机会说话：“四妹，你不用担心。头痛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受凉了或是感冒了，都有可能觉得头痛。最多喝上两服药就会好的。”
这话说的倒是入耳。若云浅笑着点点头。
沈宜敏冷不丁的来了一句：“怪不得一向用功刻苦的四妹今日在陈夫子上课的时候会走神呢感情是叶姨娘生病了。没想到四妹和叶姨娘的感情这么好呢”
那话语乍听没什么，可细细一咂摸，便会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沈宜敏分明是在暗指若云和生母感情太好了。
小妾生的子女名义上都是齐氏的子女，反而和生母不能太过亲近，一方面是规矩如此，另一方面也是怕嫡母心里不快。
所以，哪怕庶出的小姐们心里再惦记自己的生母，面上也要表现的淡然不在乎。以免被齐氏知道了不快。
若云今天表现的如此明显，却是被沈宜敏抓住了马脚。
沈宜敏自以为见若云不吱声，便有些洋洋自得起来。说话便没了分寸：“四妹，我奉劝你几句，你心里就算着急，也不该表现的如此明显。若是被三婶知道了，心里定然会不高兴的。还是和叶姨娘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话语里的轻视遮也遮不住。
在场的庶女们脸色都为之一变。
庶出的身份是她们心底永远的痛，和嫡出的沈宜芳比起来，沈宜莲沈宜蓉和若云的身份地位都明显的低了一等。从平日里的衣食住行各种待遇都能窥出一斑。
只是，表面上沈家姐妹们一团和气，谁也不会轻易提起嫡出庶出的区别罢了。
可沈宜敏说话口无遮拦，赤o裸的将各人的痛处硬生生的揭了开来。
第六十六章病如山倒
所有人中，自然是若云的体会最是深刻。
被沈宜敏如此不留情面的说上一通，心情能好才是怪事。
若云再也没法子维持淡定了，冷冷的说道：“多谢敏姐姐关心，不过。我本就是叶姨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就算保持距离，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叶姨娘生病了，我不可能视若无睹。我想，母亲一向宽厚，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我的气。”
相处多日，若云一向都是微笑有礼，连大声说话都很少。就算偶尔和沈宜敏有了争执，若云也是柔中带刺的应对回去。像这般冷硬的言词却是第一次。
沈宜敏的脸色很难看。
哼，自取其辱
沈宜蓉一点都不同情她。说话也太难听了，一副瞧不起庶女的模样。也不想想，长房一脉都是庶出呢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她们？
沈宜芳咳了一声，温和的劝道：“四妹，你关心叶姨娘的病情是理所应当，母亲肯定不会怪你的。你且放心好了。”
若云也察觉到自己适才太过激动言辞有些激烈，趁机下台：“二姐说的是。”
沈宜敏白白枉做小人，悻悻的闭了嘴。
待散学之后，若云急忙回了院子。昨天她吩咐过春竹中午来禀报一声叶姨娘的病情，估摸着此刻春竹也该来了。
只是一直到吃罢午饭，也没见春竹的人影。
若云心神不宁，练字也没心情。起身打算去叶姨娘的院子里看看去。
香菱踌躇片刻，婉言劝道：“小姐，要不，奴婢去跑一趟吧”四小姐对叶姨娘如此上心，被齐氏知道了可不太妙。
若云何尝不知道香菱的好意，权衡半晌，也只得点头应了。香菱做事细心稳重，有她去也总可以放心了。
待香菱走后，若云强迫自己定下心来练字。只是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有着隐隐约约的不妙预感。
果然，香菱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若云心里一惊：“香菱，叶姨娘那边请了李大夫过来没有？”该不会还没喊大夫过去吧香菱叹了口气：“叶姨娘一大早去给太太请安的时候，便和太太说了头痛的事情。太太二话没说，便派了李大夫给叶姨娘诊病。只是……”香菱欲言又止满脸为难。
“只是什么？”若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香菱咬咬牙，把从春竹那里听来的话一五一十的学给若云听了一遍：“李大夫说了，叶姨娘无缘无故总觉的头痛，不是什么好征兆。需要慢慢调养。日后最好不要随意的出来走动。”
虽然没说清楚究竟是何病因，可这么听来，很明显的不是好事。
沈宜蓉一语中的
若云的脸白了白，二话不说抬脚便走。
香菱一愣，旋即跟了上去：“小姐，你这是去做什么？”
若云沉声说道：“我现在便去叶姨娘那里看一看。”
“可是，一来一回花费的时间不少，肯定会耽误上课时辰的。”香菱自然清楚若云对课业是如何的看重。平日里莫说是缺席，就连迟到一会儿都不肯。
若云想了想，吩咐道：“这样吧，你替我去书房那边向苏夫子告个假。让兰初采梅跟着我过去就行了。”
香菱只得点头应了。
若云心急如焚，再也顾不得姿势仪态，一路匆匆忙忙的走了过去。
采梅兰初跟在后面，什么也不敢多说，低着头迅速的往前走。
“四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响了起来。
若云扭头一看，居然是季夫子。季夫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清秀少女，容貌和季夫子有三分相似，看来，定然是季夫子的女儿了。
季夫子本就住在沈府，平日里若云很少出来闲转，因此很少在路上碰面。没想到今日居然碰见了。
虽然若云贵为沈家四小姐，可见了夫子总是要行礼问好的。
季夫子悠然走了过来，笑着和若云打了招呼：“四小姐匆匆忙忙的是要到哪里去？”
走路太过专注，近乎小跑，毫无仪态可言。却又被季夫子逮了个正着，若云想到这儿，小脸微红，简单的解释道：“叶姨娘身子不适，我现在去看看她。大概下午的课也没时间去上了。”
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训话的季夫子一愣，将到了嘴边的话全部咽了回去。改而问道：“那我不耽误四小姐的时间了，快些去吧”心里却在暗暗点头，四小姐不避讳出身，对生母颇有情义，果然是个品行上佳的好孩子。
若云也无心多说，辞别季夫子，便继续往前走。
到了叶姨娘院子里，若云立刻觉得不大对劲。院子里本就寂静，现在更是悄无声息，连守门的小丫鬟都无精打采的。
“见过四小姐”小丫鬟连忙上来行礼问安。
若云随口问道：“叶姨娘在屋子里么？”
小丫鬟连连点头称是，飞快的跑去禀报去了。
若云无心等待，快步的走了过去。
叶姨娘一听说四小姐来了，在床上再也躺不住，挣扎着要下床。春竹被吓了一跳，连忙阻止：“叶姨娘，你还是在床上歇着吧，李大夫交代过，让你不要操劳……”
话音未落，若云便走了进来。
叶姨娘见了女儿，鼻子一酸，彷徨无助的心里似乎多了根主心骨似的，倒是比原来镇静了一些。
若云温柔的说道：“叶姨娘，既然李大夫让你静心修养，你便好生歇着。”
若云说一句，却是比春竹说一百句都管用。就见叶姨娘很听话的又躺回了床上，口中兀自说道：“四小姐，你下午还得去上课，怎的跑我这里来了。我没什么大碍，你不用待在这里陪我，还是快些回去上课吧”
若云却看向春竹：“春竹，今日李大夫是怎么说的？你仔细的给我说上一遍。”虽然心里担忧，可若云的态度却异常的沉着稳定。
春竹被若云的态度感染，倒是也平静了不少，一五一十的将李大夫的原话道来：“李大夫看过之后说了，叶姨娘这病因蹊跷，头痛的又厉害，最好不要受凉，每天在院子里静心养病。不要多想，少用脑最好。说是每天都会过来替叶姨娘进行针灸，还开了一副药方，让叶姨娘每日三顿按时喝药。”
若云听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什么叫病因蹊跷？
也就是说，李大夫压根查不出病因来。
能得齐氏另眼相看，李大夫自然有几分真本事。放眼京城名医，李大夫绝对算的上是其中的实力派人物。伤风感冒这些小毛病自然不在话下，李大夫最擅长便是针灸之术。能治许多疑难杂症。几针下去，基本上是针到病除。
现在，李大夫居然也查探不出病因来……这岂不是说明叶姨娘这头痛之症很不妙？
若云的心里沉甸甸的，脸上却露出笑容：“李大夫既然这么说，说明也没什么大碍，估摸着最多针灸几日喝些药就能好。叶姨娘安心养病就是了。”
这明显的安慰之词从若云的口中说出来，效果斐然。叶姨娘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轻轻的点了点头。
春竹很机灵，顺势说道：“四小姐说的是，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呢奴婢这就去看看药熬的怎么样了，就不打扰四小姐和叶姨娘说话了。”
丫鬟们都是知情识趣的，见状一一的退出了屋子。
屋子里只剩下若云和叶姨娘两人，若云笑着喊了声“娘”然后亲热的坐到了床边。
叶姨娘两眼闪着泪花，低低的“嗯”了一声。
眼前的女孩子明明就是她的血脉骨肉，可平日里却得称呼另一个女人为母亲。这一声普普通通的“娘”，也只能趁着私下里偷偷的喊两声罢了。
即使如此，她也觉得无比的满足了。
若云似是看出了叶姨娘此刻心中的唏嘘和感慨，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生活在这样讲究身份地位的环境里，我想喊声娘都不敢正大光明的在别人面前喊，只能私底下悄悄喊一声。若我生在普通的百姓人家，哪里会有这样的困扰。”
衣食无忧的同时，叶姨娘和她也失去了一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这世上，从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得到一些，总会失去一些。
叶姨娘温柔的一笑：“好孩子，你能这么想，为娘的心里真是高兴。总算没有辜负了我十月怀胎生你一场。不过，我倒是很庆幸你是沈家的女儿。”
沈府乃京城最有名望的世家之一，家风严谨，名下的产业足够儿孙衣食无忧。沈家小姐们能够接受最好的教育，成为优秀出色的女子。
每个沈家的小姐出嫁时都会有一份厚厚的嫁妆。有这样背景雄厚的娘家，足以让沈家每一个小姐都抬头挺胸的做人。就算日后嫁了人，也无人敢轻易欺辱。
在这样一个讲究门第的社会里，能身为沈家的女儿，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啊就算只能远远的看着女儿，就算永远不能正大光明的听女儿叫一声娘，就算在名义上女儿是别的女人的女儿。叶姨娘也觉得无憾了。
第六十七章却话当年
叶姨娘的眼里满是关爱和怜惜，若云哪里能不懂得叶姨娘的心思？
那分明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大的爱惜和呵护。宁愿自己受苦也要让孩子过上好的生活，这就是母亲的心啊那一刹那，若云陡然想起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婴儿。
怀胎十月，每一日都在憧憬和喜悦中度过。想着腹中的婴儿究竟是男是女长相如何日后会是什么性子脾气。光是这么胡思乱想，她便会心情愉悦上一整天。
待到后来，她整整痛了一天一夜，费尽了力气终于生下了他。
那个时候的她，得知生了儿子，是多么的喜悦啊终于梦想成真了。
只恨萧婉君太过绝情，到了最后一刻都没让她见孩子一面。她便这么死了……
午夜梦回，她常常梦到那个孩子。
在梦里，他的面容模糊，只是张着小嘴不停的哭泣。她急急的走上前去，可却怎么也找不到他。
那种揪心的痛苦即使在睡梦中也清晰的可怕。
她不知多少次满脸泪水的从梦中醒来，却不敢放任自己去想他。感情一旦宣泄出来，只怕她再也没有力气撑下去。
如今，看着叶姨娘温柔怜爱的眼神，若云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痛楚。
她好想念他，可是，她连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都不知道……
叶姨娘察觉到若云的异样，不由得紧张的追问道：“晴姐儿，你怎么了？怎的脸色这么惨白？”
若云的额上还冒出了冷汗，眼神压抑又痛苦，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那种表情怎么可能是一个八岁的女孩子所拥有的？
若云深呼吸一口气，将脑中的思绪全都赶出去，竭力恢复平静：“没什么，我就是担心娘的身体。”
叶姨娘不疑有他，苦笑着叹气：“李大夫已经来替我看过了，不用担心。”彼此都心知肚明这病绝不容易医治，却又假装若无其事的安慰对方。这种情形想来真让人心酸。
若云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随意的扯了开去：“娘，你每天待在屋子里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叶姨娘乐得配合，浅笑着答道：“我识字少，看书很吃力。所以，每日都是做些绣活打发时间。”
若云顿时来了兴致：“哦？不知道娘的手艺如何呢？”女红乃女子必备技能，基本上人人都会一些，不过，水平的高低就差的远了。不知道叶姨娘的女红手艺如何。
叶姨娘的语气中不无骄傲：“我还未出阁时，刺绣技艺远近闻名。”接着，便絮絮叨叨的回忆起了当年。
叶姨娘本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家境中等，算是小家碧玉。不过，美丽的容貌却极有名气。擅长刺绣，尤其擅长大幅的绣品。
自从嫁给沈霖做小妾之后，叶姨娘也有过两年受宠的光景。自然不用再整日里做绣活。待到后来失了宠爱，才渐渐的拾起了往日的喜好，每天在屋子里飞针走线打发漫长的时光。
“教你们女红课的苏夫子，技艺极好。不过，若比起来，为娘也不比她差。”叶姨娘淡淡的说道，眼里闪过一丝自信。
若云听的兴致勃勃，苏夫子的女红手艺她很清楚，绝对算的上一流高手。叶姨娘居然拥有不下于苏夫子的技艺，那说明叶姨娘也很厉害才是。
果然深藏不露啊
看着若云崇拜的目光，叶姨娘只觉得浑身舒畅。笑着允诺：“你若是对女红感兴趣，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若云连连点头，这可再好不过了。她本就有精湛的女红手艺，再有苏夫子和叶姨娘细心指点，日后定会愈发出色呢说到这个话题，叶姨娘显然颇有兴致，居然下了床去柜子里取出了一副绣品来。
若云打开一看，顿时赞不绝口。
那幅绣品长约一米，宽约六十公分，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那鸳鸯的羽毛逼真生动，看上去便像真的一般。配色更是绮丽，让人目眩神迷。
叶姨娘已然把头痛这回事抛到了脑后，笑吟吟的说道：“再过一个多月，你父亲的生辰便到了。我想着把这幅绣品装裱好，送给你父亲做礼物。你看如何？”
若云连声赞好，心里却在暗想：这样的绣品至少也得花上三四个月的功夫，叶姨娘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只为了沈霖的生辰礼物。看来，叶姨娘对沈霖颇有情意呢叶姨娘见若云夸个不停，心情好了许多，小心翼翼的将绣品叠好，重新收进了柜子里。然后重新躺到了床上去。
“娘，你当年是怎么嫁给父亲的？”若云好奇的追问。
按理来说，叶姨娘生活的环境和沈霖差的太远，应该没有交集才是。沈霖怎么会娶了她做小妾的呢？其中，也该有段故事才对吧叶姨娘一愣，神情有些恍惚。半晌，才缓缓的开口说道：“这都是好多年前的往事了……”
当年的叶姨娘，还是个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家中的爹娘其实已经为她选好了亲事，只是没有正式的下定。
那一日，她跟几个闺中姐?br/gt;
华裳第1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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