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严苛的陈夫子来，季夫子和蔼许多，冲着若云点头微笑：“四小姐多日没来上课，倒是一点没落下。”
若云心里很是雀跃，季夫子这么说，明显是在赞她了。
沈宜蓉不掩嫉妒的斜睨了若云一眼，低声嘟哝道：“装模作样！”声音极低，只有离她最近的若云能听见，显然是故意说给若云听的。
若云恍若未闻，继续甜甜的笑着。
装模作样？
这里的所有人不都在装模作样么？
所谓的气质所谓的风度所谓的优雅，其实，都是这么装出来的。一开始，装的不够自然不够大方，便会被人耻笑惺惺作态。待熬到连闭上眼睛睡觉也不忘姿势仪态的那一天，就算是真正的成功了。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就连本人也会觉得自己是天生的优雅从容。
萧婉君便是装模作样的一流高手，朝夕相处多年，若云一直被萧婉君那层温婉可人的表象所蒙蔽。她真心的认为萧婉君如同表现出来的那般善解人意温柔善良。
事实上，她真是瞎了眼，没有看出那层优雅美丽的表皮下面是一个如此丑恶歹毒的灵魂……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熬上多久才能遇到萧婉君，也不知道日后究竟该怎么亲手为自己讨回公道。
她知道的是，从这一刻开始，她要努力学习做一个气度过人风姿一流的贵族小姐。
至少，要比萧婉君强。
或许，有那么一天，在极其偶然的机会下，她会遇到萧婉君。
到了那个时候，她要用最美丽最温柔的笑容将萧婉君击溃。
光是这么想象，若云便觉得浑身的动力和热情。就目前而言，这也是支撑她坚强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了。
季夫子说话不疾不徐，吐字极为清晰，若是仔细留意的话，会发现季夫子说话时有种微妙的节奏。那种节奏令她说出的话语更加的动听悦耳，让人不自觉的喜欢上倾听。
今日，要学的便是静坐。
季夫子含笑说道：“作为女子，坐姿不可小觑。要知道，在需要社交的场合里，大多是坐着的。很可能一坐就是大半天，所以，要时刻保持坐姿优美是很重要的。几位小姐刚才走路的姿势都还过得去，坐下来的时候便有些仓促了。在没有准备好之前，不要轻易的落座。不然，坐下之后，再动来动去便是很不礼貌的事情了。”
被这么一说，各人反射性的低头看自己的坐姿。
季夫子露出会心的微笑，一一指点：“大小姐，你的坐姿很好，不过，应该把手稍微往上放一点，不然，时间一长，胳膊便会酸了。”
沈宜莲微红着脸，将手缩回去一点。
沈宜芳见沈宜莲被挑出毛病，幸灾乐祸的笑了一笑，恰巧被季夫子逮了个正着。
季夫子温和的说道：“二小姐，女子的笑容最最重要。若是过于冷淡，会让别人觉得受了轻视。”
沈宜芳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努力的想调整面部表情。只可惜她最缺乏的便是温柔的微笑，怎么努力也改不过来。
沈宜莲轻轻的笑了一声，算是回敬。
沈宜芳气的牙痒，却不敢再随意的露出其他的表情来。
季夫子表面温和可亲，其实固执之处丝毫不下于陈夫子。很有耐心的纠正了沈宜芳半天。不断的示范，再让沈宜芳练习。
沈宜芳笑的脸都快抽筋了，依旧还是没有达到季夫子的要求。心里的懊恼和不快就别提了。
季夫子端详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二小姐，暂且如此吧！日后还请二小姐多多练习才是。女子太过傲气冷淡的笑容，会给人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的。切记要改掉！”
沈宜芳憋屈的点了点头。今天算是丢尽颜面了。
沈宜蓉看了半天的热闹，待季夫子的目光扫过来，立刻正襟危坐，丝毫不敢怠慢。
季夫子上下打量沈宜蓉两眼，一眼便挑出了不足之处。
“三小姐，烦请你将双腿稍稍并拢一些。女子双腿岔开的幅度大了，会让人有轻浮之感，不够端庄。”
沈宜蓉的脸孔涨的通红，连忙把双腿并的紧了一些。
最后，季夫子终于将目光落到了若云的身上。
听了半天，若云算是稍稍了解了季夫子的严苛标准。心里惴惴不安，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的甜美。
季夫子动听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四小姐，你的坐姿很好，笑容也很亲和，手和腿的位置都放的恰到好处……”
三个刚被“指点”过的姐姐们一起瞄了过来，不乏酸意。
若云却知道季夫子的话压根没有说完，并未露出被表扬的欣喜，依旧稳稳的坐在那里。
果然，就听季夫子的话音一转：“……不过，你的问题才是最大的。”
这个转折也未免太大了一些。沈宜莲沈宜芳沈宜蓉一起错愕。
季夫子说话太过深奥了吧，她们居然都没听懂。既然四妹样样都做的极好，为什么问题反而是最大的呢？
若云也很是不解，眼里闪着问号，不过，却没有随意的乱动一根手指头。
季夫子留意到这个小细节，心里微微点头，不过，口中却丝毫没停：“坐姿固然重要，可是更重要的，是你的心。”
她的……心？
若云似懂非懂，迷茫的看着季夫子。
沈宜莲自问文才出众，可也没领悟季夫子的意思，更不用说沈宜芳和沈宜蓉了。
季夫子悠悠的一笑，感慨的说道：“气质风度从哪里来？绝不是单单靠着装模作样就能达到的。真正的风采，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只有拥有一颗高贵的心，才会拥有最最高贵迷人的仪态。四小姐，你现在年纪还小，等再过几年，你便会懂得我这番话了。”
这一番话，让若云听的叹服不已，也对眼前初见的季夫子多了一份敬意。
哪怕身份地位不够高，哪怕现在寄人篱下，哪怕她要靠着教席的薪资才能养活自己和女儿。
可是，季夫子身上的从容和镇定却是如此的耀眼迷人。
能拥有这样见解的女子，才是真正的高贵吧！
第二十七章苦练坐姿
季夫子眼光极为锐利，一眼便看出了若云身上最大的问题。
哪怕她顶着沈四小姐的容貌和身体，哪怕她再如何小心翼翼的掩饰自己，可是多年培养出来的习惯哪里是一时半会就能改的了的？
她的眼中，只有伪装的自信。
她的脸庞，只有虚假的镇定。
她的身体，只有刻意的从容。
她时时刻刻害怕别人会看出自己是个冒牌货，因此战战兢兢小心谨慎。根本没有真正的贵族小姐的坦然和从容。
是啊，她一直刻意的告诫自己一定要做出大家闺秀的样子来。其实，明眼人还是能看的出其中的差别的。做惯了低人一等的卑微丫鬟，乍然转换了身份角色，又怎么可能一下子拥有那份自信和淡定呢？
她真正需要的，是一颗自信的心啊！
若云被这么一点拨，默然了半晌，然后恭敬的道谢：“多谢夫子教诲，我一定会改进。”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若云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瞬时点亮了她本就娇美的脸蛋，散发出无以言喻的美丽。
季夫子满意的点点头。孺子可教啊！
沈宜莲似有所悟，沉吟不语。
沈宜芳微微撇了撇嘴，目光移了开去。
沈宜蓉两眼似要喷出嫉妒的火花来，好不容易生生的忍住了。
季夫子看似温和，其实比陈夫子还要严厉的多。只是表现的方式比较委婉罢了。极少夸赞任何人。可今日却连续赞了四妹两次……
季父子淡淡的瞄了沈宜蓉一眼，微笑着说道：“女子切忌面目狰狞，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完美得体的微笑。哪怕再不喜欢对方，也不要流于表面。以免让人觉得心胸狭窄为人肤浅。”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分明是针对着沈宜蓉说的。
沈宜蓉今日连连吃瘪，小脸涨的通红。
沈宜莲和沈宜芳何等通透，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各自低头微笑。
若云没料到季夫子如此维护自己，心里感动不已。感激的看了季夫子一眼，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门课程学到最好，方才对得起夫子的另眼相看啊！
季夫子不动声色的看了各人一眼，淡淡的吩咐：“今日练习静坐，请各位小姐们维持这样的坐姿，直到散学为止。”
若云心里一楞，脸上却丝毫没有动容。
沈宜莲眉毛丝都没动一下，显然早已习惯了季夫子上课的习惯。
沈宜芳处处都爱和沈宜莲较劲，当下，也是抬头挺胸坐直了身子尽量将身形显的优美修长。
沈宜蓉决心要好好表现扳回丢失的颜面，也仔细的调整呼吸，静静的坐着。
屋子里静静的，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季夫子悠闲的坐在那儿，仿佛坐上一天也不会累。仔细的观察就会发现，季夫子的头发丝都没动一下。坐姿堪称完美。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过，各人开始觉得难熬了。
坐在椅子上本是件轻松愉快的事情，按理来说，就算坐上一天也不该觉得累。可是，若是让你维持着完美的姿态坐在那儿，不准靠在椅子上，也不能随意的变换姿势，甚至连手指头都不能乱动，那滋味可就好受不到哪儿去了。
季夫子眯缝着眼睛，似乎在打盹休息。
沈宜蓉悄悄的动了动腿，只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本以为定然不会被发觉，孰料季夫子的眼神便飘了过来。
沈宜蓉颇为尴尬，不敢再随意的动弹。
再接下来，沈宜芳也有点耐不住了，不动声色的将屁股挪动了一下。只这一个小动作，身体便舒服多了。
季夫子目光如炬，自然也留意到了沈宜芳的举动。不过，她却移开了目光，只当作没看见一般。
谁都知道沈宜芳是齐氏的掌上明珠，夫子们或多或少都要优待一些的。
沈宜莲和若云耐力最佳，一直没有随意的乱动。细细比较起来，沈宜莲的姿态更优雅一些，毕竟她年长一些，耐力体力都比较好。
而若云，却是全凭一股意念和耐力在支撑着，实则虚弱单薄的身子已经快熬不下去了。
细细的汗珠从若云的额头上冒出来，若云只觉得全身都酸软难受，可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硬是撑着一动也没动。
“好了，今日的练习便到此为止。”
季夫子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宛如天籁一般。
沈宜蓉和沈宜芳一齐松了口气，连忙挪动一下身子。沈宜莲耐力却是最佳的，先是缓缓的将手放回身侧，才站了起来。
若云只觉得浑身都快散架了，却还是硬撑着坐好，然后用最小的幅度活动了一下手脚。
季夫子温柔的一笑：“大家今日表现都不错，明天我们再继续上课，好了，各位小姐一定肚子饿了吧，请回去各自用午饭吧！”
沈家四位小姐一起恭送季夫子翩然远去。
若云看着季夫子优美动人的背影，心里悄悄的叹了口气。原来，女人的美丽不仅只靠一张脸蛋，更重要的是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透露出的优雅和魅力。
季夫子的脸不算最美，可配上无可挑剔的仪容姿态谈吐，却算的上一流的美女了。
真让人心向往之啊！
待季夫子的身影消失在众人面前，沈宜蓉第一个垮了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里嘟囔道：“累死了，还不如背书写字呢！”
沈宜芳扑哧一声笑出了声：“三妹，注意你的坐姿。季夫子可刚提点过你，你倒好，夫子一走，你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沈宜莲和若云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沈宜蓉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夫子都走了，还管这么多做什么。我全身都要累的散架子了。让我好好的休息会儿吧！诶，可怜的我，今天中午还要抄写文章呢！”
沈宜莲打趣道：“反正你不爱睡午觉，权当练字修身养性了。”
沈宜蓉苦着脸点点头，不忘瞪若云一眼。
若云只当做没看见，扭过头去和沈宜莲闲聊了几句。几个姐姐中，沈宜芳冷淡傲气不好相与，沈宜蓉脾气急躁不好相处，当属沈宜莲脾气最佳。看起来也好亲近一些。
当然，这些也有可能是表面现象。会咬人的狗，通常是不叫的。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从没有真正了解过朝夕相处了十年的萧婉君。谁知道看似温柔的沈宜莲是个什么样子呢？
丫鬟们纷纷走了进来，各自伺候着自己的主子回院子休息。
香菱见若云脸色有些苍白，忙搀扶着若云的胳膊，低声的询问：“小姐，你是不是很累？”
若云在贴身丫鬟面前，也没了遮掩的心情，苦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很累。”
读书心累，礼仪课程身体累，这一个上午熬过来，她现在是身心俱疲，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早被消耗的一干二净。手脚都发软了。
香菱心疼的不得了，低声建议道：“若是觉得太累，要不，今天下午的课就不来了吧！若是夫子们问起来，就说你身子还未好，每天最多只能上半天的课。”
若云不假思索的摇头拒绝：“不用了，我能撑下去的。”
这点子小阵仗若是都熬不过去，也太没用了。
香菱又劝说了几句，可若云始终坚持己见，也只得无奈的闭了嘴。手中却暗暗的用劲，将若云大半的重量都接了过来。
若云陡然觉得走路轻松了许多，心里却很是过意不去：“香菱，你身子也没好呢，不用这样扶着我了。”香菱自己走路还一拐一拐的呢，再加重她的负担，真是于心不忍。
香菱心里暖洋洋的，温柔的笑道：“小姐，你跟奴婢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奴婢歇了半天，浑身都是力气呢！”
若云不忍再拒绝香菱的好意，便在香菱的搀扶下慢慢的走回了院子。
许妈妈老远的就迎了上来：“小姐，你可回来了，今日怎的比往日散学还迟？”口中问着问题，手里也没歇着，和香菱一左一右搀扶着若云。
还没若云发话，香菱便一五一十添油加醋的把若云上课的经历说了出来。
采梅和兰初也迎了上来，听到香菱说起这些，纷纷竖起了耳朵聆听。
许妈妈听了心疼不已，连忙招呼莫大娘端上饭菜，非要亲自喂若云吃不可。
若云难以招架许妈妈的热情，只得张嘴把到了嘴边的饭菜吃进口中。直到吃了半碗下肚，若云才笑着说道：“好了，许妈妈，你别听香菱夸大其词。我好的很，哪里像她说的那么夸张。”
香菱扁扁嘴，委屈的辩解：“我哪里夸张了，你们是没看见，小姐出书房的时候，脸都惨白惨白的。走路都不稳了呢！”
得，越说越夸张。
若云笑着抢过饭碗，连续刨了几口，模糊不清的嚷道：“看看，我浑身都是力气，好的很呢！”
许妈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小心的伺候若云用完了午饭，然后便叮嘱若云一定要睡个午觉好好的休息休息。
对于这一点，若云倒是没有反对。忙碌了半天，还真是有点困了。好好的睡一觉，下午还有一大堆功课要应付呢！
第二十八章女红课程
睡了一觉之后，若云的精神果然恢复了许多。
吃了两瓣子清凉解暑的西瓜之后，若云精神抖擞的又出发了。
上课的地点还是在自华阁，不过，却又换了一间屋子。
这个屋子布置的和另外两间又自不同，同样宽敞明亮，不过，里面放了几个大大的绣架。绣架旁边，各自放了一个精致的箩筐，里面放了大小不一的绣针、各种颜色的丝线、剪子之类的东西。
另外，还有一个长长的架子，上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布料。
若云眼前一亮，手指微动，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一大堆布料都摩挲上一遍。
她前世精于女红刺绣，堪称萧婉君身边的第一女红高手。衣物鞋袜不在话下，枕巾被套更是拿手好戏。尤其擅长做些小件的绣品，比如说荷包香囊团扇等等。
如今，看到了这些眼熟的物件，若云忽的对自己有了自信。和早上的读书习字课程时的心虚判若两人。
再看沈宜莲沈宜芳沈宜蓉，却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有说有笑，浑然不把女红课当回事。
想想也是，小姐们身边能干的丫鬟婆子要多少有多少，哪里需要娇贵的小姐们亲自动手做这些针线活？吩咐一声下去，自然有人做的妥妥当当的呈上来。
到时候，大可以正大光明的添补一两针，便算是小姐们亲手做的东西了。她们何必费多少心思在女红课上？
端看各人轻松惬意的样子，和上午读书课程和礼仪课程上的认真严肃简直是天差地别啊！
苏夫子走进屋子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散漫的情景。却是一点也没动怒，笑着和各位小姐打了个招呼。
苏夫子本是杭州人，本是一名绣娘，因为精通各种女红手艺尤其擅长刺绣，极有名气。跟着丈夫一起到了京城来开了绣庄，因为手艺精湛声名鹊起。只是她后来得罪了一个权贵人物，绣庄被人用计查封了，且一家老少都被关进了牢里。若不是有齐氏出面保了她出来，她压根没法子脱身。
自那之后，苏夫子索性便留在了沈府。平日里教小姐们女红刺绣，也兼替沈府绣些大件的绣品。
若云那天在齐氏那里看到的那副春游图，便是苏夫子花了三个月的功夫一针一针绣出来的。
华裳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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