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台境里,越鸟靠在廊间小憩,不远处的町中,梼杌正在小几前抄经。这是梼杌和越鸟的约定,梼杌十日一休,其余时间便要读书念经,学理习道。
“师父……你是说……今日那老道士出宫不在?”梼杌不敢停笔,只能嘴上试探。
“是,帝君往五台山去了。”越鸟心不在焉地答道。
“师父……那……不如您今日便大发慈悲,让徒儿歇了吧?”
梼杌一听说青华不在,心痒难忍,撂下笔墨便趴在了越鸟的膝前——以往即便她能离开灵台境也总有青华那狗贼处处看管,今日那老东西不在,可不正是她逍遥快活的时候?
十六年了,梼杌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她长出了一张如蜜桃一般的漂亮脸蛋,双眼炯炯有神,小嘴如同樱桃。越鸟看着眼巴巴地望着她的梼杌,忍不住伸出手轻抚那一头青丝——当年她就是这样伏在观音大士身前听经的,无论佛母如何斥责,大士却始终都护着她,纵着她。
“别以为为师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妙严宫里如今没了主神,你若是这样出去,别的不说,为师没有半点法术,要是叫那九灵元圣或者元圣星察觉你的行踪,只怕你吓也吓死了。”
从前的梼杌造化齐天,就连青华都只能险胜于它,可是当年在灵山,梼杌的所有法术和修为都被佛祖化解了。如今一个没有法术的梼杌,加上一个没有了修为的越鸟,负负得负,梼杌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气势和气焰,莫说是在天庭,即便是在妙严宫,她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妖了解妖,妖认得妖,梼杌认得九灵元圣,也认得元圣星,若她还在盛年,这些许妖精哪里入得了她的眼?可如今她事事凋零,这九头狮子金睛黑豹,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去,叫她如何不能不小心提防?
梼杌算盘落空,随即便乖乖地回到了书桌前抄经,一边抄一边念:
“……积阳为神,积阴为形。阴阳两半,合成其身。犹如日月丽于虚空,昼夜不息,各行其分。忧悲喜怒递相攻夺,生老病死因之而有。夫前识者,道之子,形化者,道之母。既知其子,须识其母。母者,太上之分身也;子者,本心中之一也。二者合同,胎养形魂。人能识之。可以长存……”
“……故善精思者,内视不瞬,内听不昧。”越鸟半闭着眼,与梼杌一通诵读到。
“这经文你写了许多遍,你知道它是谁编的吗?”越鸟问梼杌。
“这……我不知道……”梼杌嘟囔道。
这是《太乙元真保命长生经》,因名里有“保命长生”四个字,梼杌一向十分喜欢——天地之大,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她就盼着能留得性命,因此对此经格外喜爱。
“这是青华帝君亲手编写的。”越鸟笑道。
“什么?!”梼杌浑身一激灵,将小几上的笔墨纸砚一律推翻在地——亏得她如此喜欢此经,这居然是青华这个狗东西写的,那她这些年的讼念和抄写,岂不都是给青华脸了?
“你向来喜欢此经,今日为师命你抄经,也是你自己选了此经,怎得此刻却如此嫌弃?”越鸟挑眉问到。
“这……这……从前我不知道这经文是谁写的,因此才……才受了蛊惑!青华狗贼乃我宿敌,我怎么能为他誊写经文?”梼杌耿着脖子对越鸟叫骂道。
“经文是你挑的,既然挑了,就无论如何都得抄完,抄到’藏之金柜,秘之玉函,昼夜齐诵,勿常示人。唯仙门师,当依此教’为止。”
梼杌渐渐大了,灵台境里除了她就只有越鸟,她喜欢越鸟,也心甘情愿地拜了越鸟为师。十六年了,别的不说,越鸟的本事梼杌清楚得很——越鸟对佛经典籍十分熟悉,倒背如流,能说能解。在这件事情上哪里有她偷懒耍滑的余地?然而她心中不服,虽然是重新坐在了几前,口中却不禁出言相激。
“师父未必就是毫无私心,徒儿再傻也看的出来,师父是喜欢那青华帝君吧!”
越鸟的灵台境中有一间书房,里面是越鸟叁千年的宿命和纠葛,为了导梼杌向善,越鸟将她的生命毫无保留的展示给了梼杌——无论是千机变,还是千世情,梼杌只要想,就可以一览无余地通过越鸟的记忆去认识这个世界,认识命运这个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认识无处不在却又毫无痕迹的天数。
可梼杌不是越鸟,也不像越鸟,她在顺着自己的生长轨迹成长。如今梼杌碧玉年华,本就到了懵懂识情的岁数,越鸟叫她多看多学,为得是让她能够有机会认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