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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的消息,不消到晚饭时分,便你传我、我传你,传得人尽皆知。郦玉堂说与申氏,申氏便说与女儿,又说与秀英母女,秀英如何不说与洪谦听?传来传去,七哥兄弟几个也知了,连林老安人、素姐都听着了。

素姐胆小,直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哩,咱家入京,可以小心则个。”脸上便带出忧来。玉姐安抚她道:“要遭殃的凡人已遭过回了,咱只要不挑事儿,便做不了那池鱼。”素姐听她这般说,方放下心来。也不是她听懂了玉姐说的道理,实是心下不安,只要有个人说个“不碍事儿”,她便肯信。

申氏道:“若是真真人说的,却不好善了了。”秀英道:“我也听人说,宫里是极信这真真人的。”申氏道:“谁说不是呢?”

原来,这宫中崇道,上自皇太后,下至诸宫妃等,皆信这道士。真真人非但掌着道录司,还得了官家亲封的“真人”之号,端的是风光。宫里人还就信他,凡是讲经、做道场、打卦、说心事,都要寻他。前头太子薨逝,临死前上章首过[1],他也在场伺候。连带着道士们的身份,在京中也是水涨船高。民间虽崇佛,渐次因上有所好,道教却也渐次兴旺起来。这真真人还真有本事,宫中崇道,天下道士里便颇有些人想往宫中凑的,甚符箓、丹鼎、上清、正……哪派没个能人儿,他自家是符箓,又不烧铅汞,却能牢牢把着这禁宫道场,端的是能耐非凡。

若是真道士卜测出来赵王妨克了太子,赵王半会有麻烦了。无论鲁王还是齐王,便算是脱出半儿身来。

另船上,苏先生自然也看得出来,连着不悟方丈的面色都不大好看。苏先生道:“子不语怪乱力神!官家难道也信这个?竟致传得满城风雨,实是荒唐!”又拿眼睛看不悟。不悟苦笑道:“我佛门辈出家人,从来只念经修行来,昔年释祖在天竺,却是不会拆字儿算卦的。到了中土……”

苏先生哑然,旋即怒道:“这等妖人,离间天家骨肉,惑乱宫廷,合该逐了去!”不悟合什,宣声佛号,又面壁做功课去了。

有此事,船上诸人心情越发急迫,再没心思饮宴,或靠岸看风土人情。就是苏先生,往日还说洪谦:“你纵底子薄些儿,用心苦读,又不叫你做谢令安。必是能成事的。”如今却只意压着洪谦写诗、作文章,又以随意说经史来,要洪谦分说下句。

谢虞,字令安,真真正正少年得意个人儿,自十五岁下场,十七岁上便做了状元,科也不曾落第,号得天下灵秀之半。比苏长贞早三年登科,然苏长贞未及入京考试,谢虞便因故伤心过度,出家云游四方去了。苏先生未得见这位少年前辈,常引以为恨事。

洪谦不消他说,自家也用功。忽忽数日,三月初,行人便到了京城外遥望城墙。京城有水门四,可放船通行。洪谦等所携行李颇,不好城外卸了搬运,便直乘船于水门验讫文牒,早有带了车轿的人来接这苏先生行人等,郦玉堂颇放心将子女交与申氏,自奉苏先生往宫中见官家。玉姐百忙之人,使朵儿送出个满满的钱囊来与苏先生,叫他出了宫好雇车。

来迎之人颇觉有趣,笑道:“官家已与先生赐宅,出宫少不得安排车马相送。”朵儿不理他,只管把钱囊奉与苏先生。因见有人接送,洪谦便不叫明智与平安陪伴,只预备将人送往苏先生宅里,这些却不须当这许人说出了。

那头申氏又使心腹人引洪谦等往预先租好的房儿去,约好不数日,安顿下便亲往洪宅去拜访。又命将自家船上货物往仓栈内堆放好,才领了儿女往吴王府内请安。那不悟方丈谢了众人美意,只说:“贫僧原来过京里,看这街道未曾大变,自去寻大相国寺即可。”依旧身行脚僧装扮,往大相国寺寻他师兄挂单去。

作者有话要说:[1]天朝道教也有死前忏悔来的,《晋书》卷八十——(王)献之遇疾,家人为上章,道家法应首过,问其有何得失。对曰:“不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献之前妻,郗昙女也。说的就是这个。王献之死前写总结检讨书,这辈子最大遗憾就是跟老婆离婚。

周六双~

☆、第六十五章开端

京师繁华地,与江州别有番不同,江州虽也是个水陆要冲之地,较之京师,仍有不足。头条儿便是不如京师人,休说停头的码头上,便是再远出三条街去,依旧是声鼎沸。街上人来人往,说是摩肩接踵亦不为过。苏先生有人接,自有兵丁清道,洪谦等人就没这等好运气了。

作别申氏等人,洪谦看看手中条子,上头写着赁的房儿的地址,便命申氏留下来的人先去轿行雇几顶轿儿来,又去往车马行租运货大车。因地利之便,此处码头常年人来货往,无论轿行抑或车马行都在左近,不时便租了来。卸货装货的都是惯做的熟手,轻手轻脚,便将行李捆扎妥当。

洪谦对秀英道:“带来的人皆不曾上京来过,咱便先走,也无人留下来看这许行李。看他们做活计倒是快,不若等上等,应捆扎停当,道儿带去那处房子里。”

秀英初入京,看甚都新鲜,心下小有不安,然见洪谦就立在身旁,又安下心来。想自家带来的人,可不都是江州旧仆么?这几船东西里,休说沿有胡椒等贵重物,便是玉姐的嫁妆,又岂能不小心看着?思及此,她便说:“你是当家人儿,自是听你的。阿婆与娘那里,我去说来。”

秀英等自带了盖头,顶着盖头坐上轿儿。玉姐在轿儿里取下盖头,悄悄往外头望,京中气象与外地自是不同。许是此处码头停船登岸的皆是些体面人,河边岸上便也不如路那些个码头那般粗糙杂乱。

打船里抬出来的家什,抬件装件,使破布垫着边棱,拿麻绳儿来扎。另船将船舱打开,却是胡椒,此物固值钱,却好装卸。又舱里放着绣屏等。这头货还未装完,便叫常年在码头奔波的经纪盯上了。似京师这等地方儿,三百六十行,各有各的门道儿。

商人若得其便,总喜附官船而行,既省税钱,又免被搜检,只须付些儿孝敬,较路独行之艰难,实算不得什么。故而此处码头便常有各种经纪,将双炼出来的毒眼往来往人身上看,又看人家船中所卸之物。但凡似是往来贩运的货物,便舍出脸与套个交情。洪谦船上搬下这许物事,又是随官船而来,且把他当作个商人,往前便想搭个话儿。

因见程实在旁,便先往程实这边靠来,套个近乎问问:“客从哪里来?”程实开口,经纪便听出他是南方人,程实因初到京中,不欲得罪人,便说:“江州来。”经纪便先夸赞番江州的好处,次便问:“府上来京中是贩货还是久住?”程实将下巴颏儿扬:“我家官人来考进士哩,因恐家眷担心,便都携了来。”

经纪万没想到自家竟猜错了,忙转了颜色,将那皮笑肉不笑里加了几分真诚:“兄弟先贺贵主人高中啦~”其次才是打听,“贵主人家好大份家业,这些家什在京中也不算差了。”

程实道:“你这人可是做怪,无事献殷勤,又打听人家事,我家与你又不相熟,你要做甚?”那经纪慌忙摆手儿:“休要误会、休要误会,我是这里经纪,因见你家这里有好物什,便想问卖不卖。”程实拿眼睛将他上下打量,经纪尽力笑得纯朴些,程实道:“我家姐儿要在京中成婚,自然要带着嫁妆。”

那经纪看程实这警惕模样,只得熄了今日便能谈下的心,将张名刺递与程实道:“府上若想发卖货物,只管寻我来,包管卖个好价儿。”程实倒也接了,道:“我须禀与主人家知晓。”经纪千恩万谢,又袖儿里滑出陌钱来要与程实,程实如何看得上这陌钱?推拒着并不拿,转身走开了。

不时,又有旁的经纪来,皆是般心思,程实虽不胜其扰,却依旧将这些名刺收下,转交与洪谦。洪谦正张着眼发呆,见递了名刺来,胡乱扫眼。这些名刺颇粗糙,想是经纪等人胡乱写的,便道:“不拘哪里放着罢,我自有主张。”程实答应声,取张皮袱皮儿,将这些名刺股脑儿包了。

码头上讨生活的,果然都是熟手儿,半个来时辰,便捆扰妥当,当下起行。

赁来的房儿离码头颇远,在处青石街上,前后三进,格局与厚德巷上的房子差不,却要小些。也无个花园子,东西跨院儿也狭窄些。好在房内有两口井,吃水方便。到得地方,便有看房子的老苍头迎了上来,彼此道明了身份,验了文书,老苍头将钥匙交,拿了洪谦名帖,自去回主人话去,洪家上下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这街上住的,也是般的人家,有些是自家房儿,有些也是赁房而居。见这家拖了许车轿,又有许人口,街坊里虽自恃身份,也有围观的。洪谦且顾不得这许,团团打个揖儿,道:“在下初到京里,家中忙乱,安置妥当,再与各位厮见。”

京中赁个房儿比江州贵上许,程、洪二姓便又重住回处。林老安与素姐住了最后进,她们的使女养娘皆住在院中厢房。洪谦、秀英住了主屋,东厢是金哥,西厢也是侄女养娘。前院便是客厅。西跨院也是三进,便是厨房与成家下人居处。东跨院儿三进,玉姐居中,后头小院房里堆着了她的嫁妆,前头小院儿里便是要发卖的货物。挤是挤了些,倒也热闹。

安顿妥当,正已当中,袁妈妈往厨下时,却见既无米菜,无烧柴,井水倒是现成的。忙来回秀英,又问如何是好。秀英道:“听亲家说,左近便有卖菜的地方儿。只不知这柴要往何处买了……”她终是妇人,既有个丈夫,便没有不用的道理,往来问洪谦。

洪谦道:“取钱往街上买去,且把今日对付了,明日早再往外采买。”他既发话,家下人等便动了起来。又有不识路的,洪谦索性自带了人,往街上买了菜蔬嗄饭,酒浆茶果,捧砚跟在他身后,直看得眼花缭乱,再想不到京中竟连洗面的热水都有得卖。

采买妥当,回来洗脸吃饭,铺盖早支了竿子晾晒过了,往床上铺,各换了衣衫歇息。洪谦却又带着小厮儿往市上走趟,不时,便谈定了发卖货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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