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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砚道:“小的也不知端底,只听说县令不许哩,必要按律。”

原来这县令之裁判也有依据,程老太公身死,既无亲子也无嗣子,养子也无有个。程家亲族早寻不着了,只得个女儿素姐,她不承业,谁来承业?且程谦与程老太公改了契书,十五年换作十年,不消三、四年光景,秀英便要与夫归宗,算不得程家人,何必再要她来做户主?

林老安人道:“你姑爷呢?”

捧砚道:“正与主簿、里正说话哩,打发小的先来回话。”

林老安人与秀英计无所出,只得按下,待程谦回家,再作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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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不是谁想见便能见,程谦只托与酒肉朋友县令公子。却说这县令公子是得了程谦好处的,又因着程谦得了许好处,程谦寻上他代为关说,县令公子自也是没口子地答应了。县令公子心里眼里,女人总要依着男人过活,哪怕是个赘婿,秀英有夫,总好过素姐寡居。

也不消贵重礼物,县令公子心中自有笔账来算。他爹是小康人家出身,及中了进士做了官,合家上下之家私总拢到处,也不过、二万之数,到得江州,虽有不少孝敬,然则县令尚有宗族要周济,也是手进、手出,实存不得少余钱。江州又是个富庶地方儿,应花费较老家高出不少,县令也算不得个贪官儿,日子比原先好过些,却也不比这江州土著舒坦少儿。

天无绝人之路,送了余大郎这个呆货来,白与他两万银子,县令公子眼睛不免花。且说这余大郎,商户人家子弟,虽读了书,手里又极有钱,县令公子宦官子弟尚不及他,正因太富,又无功名,县令公子眼中,实看他不大起,便不如个穷酸秀才好。县令公子自家读书,总好个风流人物,拿余大郎做个冤大头,学里上下都道他机敏哩。

是以并不以程谦太坏——事到如今,他还道程谦与他样,皆是运气好哩。程谦赘婿,不得进学,县令公子看他,总在可与不可之间,然则生得好,做事周到,也不同与寻常帮闲。又要卖弄自家能耐,便与父亲关说。

县令听了便怒:“你棒疮好了又来讨打!滚出去,我自有主张,你不许再与这样的人相交!”

县令公子见他老子发怒,不敢再劝,跑往母亲那里躲灾。留下县令捶心大哭:“我世清名啊!”正哭间,县令娘子因儿子跑来,便往书房寻丈夫说话,见他这般,不由嗔道:“你又发个甚么昏?儿子又不曾做甚错事!那户人家我也听纪主簿娘子说过哩,做娘的是个不晓事的,反不如闺女能干……”

县令怒道:“你懂甚?!女人能干有甚用?还要倚着丈夫,那家女婿心眼儿着哩。”

县令娘子道:“你又说是他设了局坑了余家银子?坑又怎地?余家也不是甚好人!咱们家也得了……”

县令跳起来道:“得甚?得甚?就是得了哩!我叫他坑苦了哩!”

县令家中葡萄架每倒,县令娘子不意他居然有这般胆子跳将起来指责自己,脸上白,又转而涨红,恰在书房。县令书房有戒尺,专为检查儿子功课所设,往日里县令公子不知挨了少,如今县令娘子夺过戒尺,路追打:“你胆儿肥哩,与我瞪眼!这家中上上下下,哪处不是我出力?你家里七大姑、八大姨打秋风,全赖我支应,与你拆了东墙补西墙,你方得这好名声儿,你如今做了官,倒好与我瞪眼!我打死你个白眼儿狼,再根绳子吊死罢咧!”

县令抱头,躺往书案底下:“娘子饶命!”

县令娘子弯腰下去打,县令于书案底下挪动着躲,县令娘子焦躁,把戒尺丢,拎起那绣花吊里裙子来,落出褐绸裤子、鸦缎鞋子,只往书案底下乱踢:“你与我滚将出来!”

县令身上早着了几下,印了数个鞋印子,双手护着头脸,叫道:“你不知道哇,若止是千八百两,我叫小畜牲还了去,还依旧是个好人,如今这两万两,还出去我也心疼哩,还不出去,我就心惊。愁煞人哩!纵做个官儿有些好处,也不当是这般。恁钱,你心不惊么?”

话音落地,见那双着鸦缎绣鞋落了下,县令护着头脸钻出来,脸苦相:“两万两,还杂进知府家,如何还得?”把脸儿伸到娘子面前,“看看看看,抬头纹儿出几条来,愁的哩!看那程家赘婿,也得了好处,却叫我们也得了,还说不出来,深的心哩,儿子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哩,往后少与他来往是真。他那般心计,若是老婆做了户头,我怕他坑死了程家。叫他岳母做个户主,好歹有些转圜,只当我做件好事,也赎赎心内不安。”

县令娘子伸手拿帕子掸掸裙摆:“怎地不早说?我最恨你们读书人,有甚话必要截作个三四节儿,不等人打躬作揖求着,不肯吐完,必要吊人胃口,显得自家高明要人求。早说早完,迟说挨打!你就拼着皮肉受苦,非要那张猪脸!往后有你吃亏的时候!行了,我知道了,你怎地还要把鞋印儿留着叫人看,说我不贤良么?”说便四下再寻戒尺。

县令个寒噤,忙拍着身上:“心想与娘子说明,忘了此节哩,娘子走好。”

“知道你看厌了我,我去看厨下造饭,既是人家可怜,你便看顾些儿。”

县令送走妻子,越想越恼,扬声道:“大郎呢?把他与我叫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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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发了话,又有律为证,且论人情,精明驽钝时难辩,长久在这家中还是要归于夫家却是摆在眼前,他是主官,必要坚持,纵是纪主簿也不肯为程家狠得罪了他。又因县令所言在理,纪主簿也想:程家娘子总要做洪家妇人,三年再改,我等固可得注辛苦钱,他家也实是不易,宁可少得这注钱,也休要他家再出事端了。

且县令心中有段心结,他固不是恶人,也不是清水之辈,宦海浮沉,算是有些良心了。二万银子,他吐出来太难,收下又心中难安,觉得坏了心性,看程谦不免有些侧目。止这等言语,连他娘子也是不能说的。

林老安人又见了侄儿林秀才,林秀才道:“皆尽了力了,不意县令大官人那里必要依律,再纠缠,恐生事端。幸尔素姐不喜出门,姑母还把家事交与秀英夫妻,倒也便宜。”

林老安人愁道:“你哪知道哩,个卖唱姐儿,个小婢就能哄得她团团转,还是在我眼皮底下哩。个错眼,她险些就把纪主簿家娘子得罪死了,哪敢叫她当家?下回再错眼,她又做出甚事来,她是户头,我们只有跟着受哩。”

林秀才跟着叹息回,也无甚办法:“从来民不与官斗,如何争得?事已至此,休令县令大官人不快。”

那头程谦再欲寻县令公子,只得见县令公子小厮,抹着眼睛出来:“谦郎休再寻公子了,他叫官人打了,关起来读书哩。”

程谦无奈,又有里正相劝:“既是县令发了话,也只得如此了。街坊邻居这许年,我们看在眼里,你家岳母也是个不管事的。她既不出门,依旧是你们夫妇当家哩,倒省得你携妻归宗,再转道手,托许人,白费恁财物。”

程谦苦笑道:“也止得如此了,只是我这岳母太柔和,不好见人,但有户头出现之事,还请老丈担待。”

里正想,便也明白:“有甚事,我自与你们夫妇说去。”素姐实不是个能出面理事之人。

当下里正重写了文书,与纪主簿送往县里。

县令摊开文书看时,上书了户主姓名正是程素姐,年少、又相貌如何。这原是隋文帝想的法子,叫做个“大索貌阅”,凡家,户主何人,少岁,身高、面相,记录,又家中几口人,男女各少,体貌亦在录,如有变,或三年、或五年,不时改将过来,为的是好收租税。

全国上下之户籍都是这般,记录完了,往京中户部收藏,每过上十年、二十年不等,便要搜检回,将新册替了旧册。总是地方越小,积存之年载越长,到得京中,每当替换户籍之时,便将旧册焚烧,为新册腾房舍存放。也有等小吏,为图几个钱,或图省事,将旧册转卖与人,可于空白之处写字儿——半是家境不甚富贵之人买来习书之用。[1]

据这籍簿,每年正月里,将各家将输之租赋役力定下,总往上报,年终考核,作地方官长之政绩。这便叫做“输籍定样”。

程家于今是女户,所纳之租赋便要减等,又录家中人口。县中过了手续,素姐便成了家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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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听了消息,林老安人脸灰败,秀英连连叹气。素姐听了消息,直如头上悬而未下堆了十座泰山,惊得面色惨白:“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我我我,我是不成的……”林老安人啐道:“呸,没人指望你,你与我后头诵经去,不过挂你个名儿,凡事自有我们去做。”

里正亦劝:“并不相干,无须你做甚。”素姐方惴惴往后头去了。

程谦只皱皱眉头,看里正等去了,方说秀英:“你实不放心,便看紧着些岳母,你也该在家将养身子。家中有白事,原不好出门儿。”

秀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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