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过这会儿好点儿了。”
“是不是再也不想回那个家了?”
“是……只是今天晚上而已。”
“是不是觉得挺累的,老婆蛮不讲理,家庭也成了一种负担,并且很怀念以前的单身生活?”
“是吧……”
“那你还说自己不是方鸿渐?”
“我……”
“别‘我’了,你就是方鸿渐!”
“好吧。那你呢,你又该是谁?”
“我是唐小芙啊。”
“你是唐小芙?!”
“对呀。我是你此生爱过的唯一一个女孩,你连我都忘了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怎么会把你忘掉。可是我记得你叫苏小妹,是我上大学时的恋人……”
“糊涂!那不是你梦里的事情吗,怎么能当真?”
“可是现在,现在不是也在……”
“现在我来救你,救你出婚姻的火坑。我是来接你回南方的。”
有人来救你出婚姻的苦海(2)
“接我?那我的工作怎么办,庄丽怎么办?”
“你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等会儿一块儿走就是了。”
马小波想:这肯定又是个梦,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突然来了一个和自己最相爱的人,就这么把自己救出了婚姻的火坑。不,严格地说,婚姻不是火坑,火坑是燃烧的,一瞬间灰飞烟灭,痛苦是短暂的;而婚姻的痛苦是漫长而难熬的,就像把一个人淹到咸菜缸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腌掉你的热情和浪漫,直到那又苦又咸的盐分浸透你的身体和灵魂的全部,把你变成一块皱巴巴的老咸菜……对了,又苦又咸,就像海水一样,就像掉进苦海里一样。是苦海,不是火坑。恋爱才是火坑,而婚姻是苦海。
我们的生活已经没有诗意可言
一觉醒来,马小波支起身子打量打量周围的环境,发现并没有上飞机,而是躺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不由松了一口气,暗道:嘘,幸亏是个梦。又放平了身体,睡了起来。
第二次醒来,墙上的石英钟已经指向了早晨八点半。庄丽早就上班走了,茶几上没有热好的牛奶,也没有片纸的留言,看来气还生着呢。马小波无奈地笑笑,心口堵得慌,情绪也空落落的,无心去上班,爬起来打电话到公司请了个假,然后慢腾腾地洗漱。头脑渐渐清醒,心中又渐渐不平起来:人为什么要结婚呢,结婚对个人有什么好处?从社会的高度讲,结婚是必须的,因为家庭是构成社会的基本要素,社会要维持平衡和发展,要形成一种生存秩序,没有诸如结婚一类的行为方式是不行的;但对个人来说,结婚实在是没什么好处,尤其对一个有抱负的男人来说,加重了负担,浪费了时间,丧失了兴趣,耽误了事业,影响了心情,反正是坏处大于好处。碰上个通情达理疼人的老婆还好,可惜的是大多数女人婚前善解人意,婚后就蛮不讲理,何止破坏你的心情,有时候简直让你觉得活着是一件再窝囊不过的事情。而你又不能撂挑子,因为责任心和道德感是一个男人的立身之本,况且这社会历来是同情弱者的,谁要想解脱,谁就会成为箭靶子。所以,一个男人结婚时间越长,越会发现自己不像自己了,最后啊,连他妈男人也不是了。最可气的,老婆还老觉得自己才是最受委屈的,是最痛苦的那一个。你说这妇女的地位在提高,心疼老公的老婆怎么会越来越少?马小波刷牙完毕,思考出一个结论来:情感上的自私,是女人克服不了的天性。
既然是天性,就没必要跟她一般见识了。马小波打开音响,放了一盘唐朝乐队的cd,打算换个心情。该干的事情还是要干的,日子像流水一样长,慢慢来吧。“醒来时看到树在移动影子……”唐朝乐队的摇滚勾起了马小波心底的某种渴望,他发现自己正在怀念谈恋爱时候的庄丽,如今那个可爱的女孩去哪里了呢?有时候马小波简直不能相信她就是每天抱怨个不停的那个女人。婚姻虽然不见得就是爱情的坟墓,但绝对是对情感上的诗意的埋葬,没有诗意的生活,当然让人心里烦躁,让人忍无可忍,最终,只好在梦里去寻求渴望和安慰。然而回想起昨夜的梦,马小波还是有点后怕,假如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恐怕真是难以收拾了。当然现实中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即使真有人来约你一同私奔出走,但凡有点头脑的男人都不会说走就走的。在这种无法从婚姻中出走的情况下,有时候适当的调剂还真是维持婚姻的妙方,这个“适当的调剂”就是不影响大局的婚外情。但马小波并不想用这个偏方,他有自己的调剂方式,做做梦而已,就是做梦,竟然也使他对庄丽心怀愧疚。据说思想上的犯罪比行动上的犯罪更可恨,将来的时代如果有了调查梦境的思想警察,马小波的罪恶肯定要被揭露出来。
要是连梦也不让做了,想必活着就是一件毫无乐趣可言的事情了吧。
想的多了,又有点困,马小波走进已经无人守卫的卧室,倒在床上,舒舒坦坦地准备补上一觉。刚有点迷糊,电话“哗哗”地响,马小波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子机,听到一句毫无感情色彩的问询:
“醒啦?没去上班?”
“哦……”
“你自己下包方便面吧,有话晚上回去再说。”
“哦……”
庄丽打这个电话,大概是想表示一下关心,尽尽妇道,但又不愿意向对方低头,语气生硬冰冷,因此没有完成任何感情传递和交流,不但毫无意义,还打搅了马小波的睡眠。马小波有种被人到墙角的感觉。“睡他娘,梦里跟唐小芙去南方也好!”他叹口气,郑重地闭上了眼睛。
但这次偏偏没有梦到唐小芙,马小波醒来时就未免有点失望。
窗外天色已暮,鸟叫稀疏,楼群间回荡着菜在炒勺里的呻吟。马小波睡了一整天,此时坐在窗前,舍不得拉上窗帘、打开灯,只是打坐在昏暝之中沉思。光线越来越暗淡,他的头脑里却越来越亮堂,他发现,一切的根源都是由于人类越来越复杂了。不禁骂道:“他妈的,人的诗意都死到哪儿去了!”
庄丽不知什么时候开门进来了,站在卧室门口冷冷地问:“你骂谁呢?”
第一年的婚姻像层纸(1)
马小波睡了一天,晚上精神抖擞,但没事可干,就一直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庄丽并没有如她电话里所说的要跟马小波谈谈,晚饭后早早去睡了,进卧室前给马小波留下一句话:你去书房睡。马小波假装没听见,但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破碎,他投入地看着电视,间或跟着电视情节大笑几声。
看了一整夜电视,第二天昏头昏脑去上班。马小波坚持不住,午饭后又跑回来补觉。
他一心想在梦里见到苏小妹或曰唐小芙,拼命在脑海里捕捉她的影子,结果弄到头疼欲裂,睡也睡不着了,只好想象浩瀚的大海和巍峨的高山,借以开阔自己的心胸,忘掉现实的烦恼。男人其实是可怜的猛兽,受了伤只能靠自己舔,自己想办法慰藉自己的心灵,马小波不无悲壮地想。他甚至有了z慰的冲动,只是太疲乏了,没有精力去想象一个能用似水柔情呵护自己的女人。女人大概都认为男人z慰是很恶心、很y秽、很流氓的事情,事实上,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如果z慰,决不是出于色情欲望,而是对温清和柔情的渴念,如久旱的心田,无意中被一个本不相干的异性不经意间洒下了一点甘露,那个也许平常的女人就会在某些时候化作至高无上的女神,而男人只有通过z慰才能在精神上与她结合,回报她,用那一瞬间的激情怒吼出她的名字,然后,像个受到母亲抚慰的婴儿一样安静地睡去。
有些男人搞婚外恋,不是因为生性风流,也不是坏了良心,而是寻找一种在婚内得不到的温存、体贴。男人,永远是恋母的,永远是儿子,假如抚慰他的那只手不是自己妻子的,迟早会是别的女人的。马小波很想把这些话对庄丽讲一讲,但他知道她不会听进去的,她的思维模式他太清楚了,她会这样歇斯底里地反诘他:“女人就不渴望温情吗?你有没有给我?”她甚至会坚决地说:“我不好,谁好你找谁去,我不挡!”她也会反戈一击:“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是这样的,这样一无是处!你真是没有良心!”
“但我事实上连做个桃色的梦都会对她充满愧意啊!”马小波对未来的生活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绝望。
“但无论如何我跟庄丽之间只是感情上的纠葛,绝对不到考虑婚姻是否是个错误的程度。或者,这只是个磨合期,过上个两三年,总会互相体谅起来的。世上有那么多从没离过婚的夫妻,他们能没有过不和谐的地方?一定是熬过来的。别人能忍受的,为什么我不能忍?”马小波就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继续闭着眼睛想象高山大海。
洁白的海鸥在蔚蓝的海天之间翱翔,潺潺的溪水清亮亮地在林间流淌,马小波感到了微微的睡意。可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大作,马小波猜又是庄丽“回心转意”后表示关怀来了,他咬了咬牙没动窝儿——她的那些关怀,早被实践证明了是心血来潮的短命鬼,见不得光,一旦面对面,全部都不算数的。但这可恼的电话响得很执著,看来不接的话,觉也睡不成了。“你总是好心办坏事!”马小波骂了一句,提起电话来,毫无感情色彩地“嗯”了一声。
“马小波,你不上班在家干啥呢?”——这么动听的声音,当然不是庄丽的。
“你是哪位?”马小波的脑子像风车样飞速转动,寻找能发出这声音的面孔,呼之欲出,就是想不起来,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庄丽的。
“先别管我是谁。你下楼来,我在你楼下的茶艺馆。我要跟你好好谈谈。”对方声音略带娇气,却有不容推辞的霸道劲儿。
但马小波还是推辞了,他甚至有点不高兴地告诉对方:“我正在睡觉。”
“谁让你睡觉了?赶紧下来吧!”
马小波没吭声,真想把电话挂了。谁他妈吃多了在这儿逗人玩呢?缺不缺德!
对方的声音开始变得y阳怪气的,语气中透露出胸有成竹的从容不迫:“下不下来随你便吧,反正庄丽出了事也跟我没关系。”
马小波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睡意全无,他同时发现自己并不希望庄丽出任何事情,他始终牵挂着她。“庄丽怎么了?”他紧张得开始结巴。
“下来告诉你。”对方挂了电话。
真可恶!马小波明知这或许是个骗局,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冲出了门。他一边跑一边胡乱猜想着庄丽可能出事的各种画面,结果发现哪一种都令他不能承受。只要老婆不出事,他倒宁愿她每天在身边唠叨。马小波祈祷着,一边飞快地顺着楼梯跳跃而下。
冲出小区大门,横穿街道,街这边有好几家茶艺馆,个挨个的,有现代装饰设计的门面,也有斗拱飞檐琉璃瓦挂一串大红灯笼的,还有干脆打扮成一座林间小木屋的。那会儿电话里光顾斗嘴了,忘了问清在哪一家,马小波站在这一排各色杂陈的茶艺馆前晕眼了,那些茶馆仿佛围着他旋转起来,真是急花眼了。
马小波心中慌乱,进东家出西家,把几家茶艺馆跑了个遍,却没发现一个脸儿熟的。
没头苍蝇般乱撞了半天,最后站在街边的人行道上,看着阳光下来来往往的车辆,马小波有点明白过来了:这是有人在故意折腾自己呢,闹不好,正是庄丽那帮死党在替她打抱不平。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跟上掺和个啥?无聊!马小波想给庄丽打个电话教训她一顿——家丑不可外扬,何况夫妻之间的情感纠纷──掏了掏口袋,却发现刚才走的急,忘带手机了,就气冲冲地往回走。
第一年的婚姻像层纸(2)
一上楼,却看到自家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人,打扮入时,爽心悦目。马小波站在比她矮几级台阶的楼梯拐弯处,心气难平地打量着她。女子转过脸来,嫣然一笑。马小波觉得那一笑其实已经隐藏了很长时间,好比一枝花,早就开了,现在才拿给你看。马小波从这一笑里捕捉到一个信息:眼前这个女子对自己(的事情)了然于胸,她与刚才的电话肯定有关系。但马小波不能这样没头没脑地问,因为他们彼此并不认识,他决定报复性地捉弄她一番,就用了玩世不恭的表情和严厉的语气辅以犀利的眼神问道:
“嘿,走错门了吧?楼下就是派出所,你胆子也忒大点了吧?”
女子并不接招,笑声里稍带点歉意说:“不好意思,电话是我打的。我以为请不动你,就自己跑上来了。”
“你这是调虎离山计吧?告诉你,这种把人骗出去再入室行窃的招儿已经不新鲜了!”
这话马小波自己都感到过于刁毒了,但女子竟然面不改色。
“你真是幽默,怪不得庄丽整天把你挂在嘴上。”
“你跟她很熟吗?”
“当然,我们是同事,又是好朋友。……她没跟你提起过我吗?我叫范红。她真没跟你提起过我吗?”
“原来你就是范红,是庄丽派你来考验我的?”马小波确信打电话的事是她俩的合谋。
“是的,你过关了,看来你们的关系没有小丽说的那么严重哟!”
“你别听她瞎叨叨,她总是恶人先告状。”马小波的懊恼不知不觉烟消云散了。
“不打算请我进去了?你的表现还要靠我的汇报呀。”
“对不起对不起。”马小波一步两个台阶地上来。范红让到一边,让他开门。她身上的香水味儿让马小波心中一荡,马小波忍不住稍稍回了一下头,对那双妩媚的紫色眼圈笑了笑。
进了门,请范红坐下,马小波边倒水边说:“你第一次来我家吧?”
“才不是呢,你不在时,小丽带我来过几次,我对你们家的情况很了解。”
马小波觉得她语带双关,忍不住暗恨庄丽什么都往出说。
“早就想来见见你了,小丽都把你夸成了一朵花。”——范红此话出乎马小波的所料。
“你不是?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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