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清停下手中的毛笔,问道:“什么事?”她每看一卷书简都要简单作作笔记或写几句心得。这个习惯和嬴政基本相同。
许寒芳把手搭在堆积如山的书简上,思索着说:“前几天,我无意中在书架后面发现了一卷书简。”
巴清皱起了眉,反问:“书架后面?书简?”她思考问题时总爱皱起眉头,两只眼睛显得特别明亮。
许寒芳把大概经过讲了一遍,站起来,把刚看的书简递了过去:“我看了几天了,也没看出那卷书简有什么。——但是,我刚看到你从矿上带回来的这卷书简和我发现的几乎一样。只是上面的记录有一些差别。”
“哦?我看看!”巴清拿过来看看了书简,眉头皱得更紧:“这字好像……”
许寒芳看巴清面带异色,问道:“好像什么?怎么了?”
巴清站起身,从榻边拿起了一卷书简对着比了比,面色凝重地说:“我看这卷书简的笔迹像是我的夫君。”
许寒芳知道巴清床头放的是亡夫以前写给她的信简,她经常会看着信简睹物思人,暗自垂泪。
巴清说着又从几案上拿起来另一卷书简比了比,确切地说:“对!应该没错,你看和这卷笔迹不一样!”
许寒芳并没有特别留意字体笔迹,她对这个时代的字并不是很敏感,除非写得特别不一样的,否则在她看来都大差不差。听巴清一说细细看了看。说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有发现!——那又怎样?”
巴清回忆着说:“曾经有一段时间,夫君练习这种字体。我还好奇的问他为何突然改变字体。他说没事只是觉得练着好玩。”
许寒芳再次确定地问:“你真的确定吗?你确定这是你丈夫的笔迹?”在她看来这个时候的字,只要是同一种字体还是都有一些相像。
巴清点点头,指着几处细致的笔划说:“你看这里,他即使再练也和原有的习惯是一样的。”说着拿着信简逐一教给许寒芳作对照:“你看这个横,还有这一撇。”
许寒芳认真看了看,笑道:“没想到你还成了笔迹鉴定专家了!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今天又学了一招!”
巴清慎重地说:“阿爹生前为了使大家的工作彼此有个监督,所以管事和记账是不同的人。管事负责管所有的业务,而记账负责记清所有账项的来龙去脉。”
许寒芳点点头,心里明白:这和现代的经理和会计有些相似,不过不太完善而已。现在巴家在她的建议下已经完善了这些制度。
巴清站起来踱着步子:“夫君为何要抄一卷帐册把原来的账册换掉呢?”
“答案或许就在那册书简里!——你等着。”许寒芳说着站起身命令屋外的嬴义到自己的房间,拿来了那卷书简。的ee
二人在灯下细细对照了一番笔迹。确定许寒芳发现的那卷书简和大批量的书简字体一样。而巴清从矿山带回来的书简中的那卷明显是她亡夫的笔迹。
看巴清还在紧锁眉头思考,许寒芳又拿着书简认真对照着看了看,确定说:“我发现问题了!——我发现矿产这一点有点问题!”
巴清凑上来道:“什么问题?”
许寒芳对照着两册书简说:“一些巨额的铜矿产数字对不上。”其实这个区别刚才她就已经发现,现在加以确定。的f0
“哦?”
许寒芳手指竹简:“你看,我在书架里发现的这卷里面,在这段时间内有五批铜矿运出山。而你带回来的竹简里只显示了四笔。”
巴清看了看:“为什么会这样呢?”
许寒芳分析着说:“很明显,是你的老公模仿字体从新抄了这本新账册,换了原有的老账册,把它藏到了书架后面。”
巴清更为迷惑不解:“夫君为何要这样做呢?”
许寒芳耸耸肩:“这恐怕只有他知道了。”
许寒芳又扬脸想了想,“看看这批矿产去了哪里,或许就知道了。”然后到一堆书简中扒了半天,拿出一些账册认真看了看,说道:“这是运输的记录。——这里也有记录曾经有五笔矿产运出山,而且还记录每一笔有多少人运送。可是有一笔到了巫峡这里后却又没有了记录。”
巴清说道:“大量的铜矿一直都是专供咸阳的兵器场。只有少量的铜矿用作民用。”顿了一下说:“运往咸阳也是走水道到巫峡,然后走栈道过去。”
许寒芳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你看这里,以往运往咸阳的都有详细清晰的纪录,何时起运,运了多少?何时到达?人何时返回。可是唯独这一笔却含糊不清。到了巫峡后没有去向。”
巴清表情凝重地说:“我听夫君给我说过,所有的产业中丹砂矿、铜矿和盐矿是最重要的,因此会格外的仔细。不该记得如此不清楚。”
许寒芳若有所思地道:“他练字是什么时候的事?”
巴清仰脸想了想:“好像是一年前。”
许寒芳挠挠头:“也就是说,你夫君是一年前发现了这里有问题,然后给换掉!——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巴清沉思一阵,咬着嘴唇坚定地说:“这件事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么大一笔数量的铜矿,男主既然发现了为何不但不追查,而且还要欲盖弥彰,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既然掩盖,为何没有掩盖彻底还留了个运输的漏洞呢?这究竟是为什么?许寒芳陷入迷惑、猜测中……许寒芳和巴清认真分析了一下,要想查这件事情,就要从几个人身上去调查。管家巴福、铜矿的管事巴祥和记账李朗、运输的管事巴贵和记账赵升。
平时马大哈,关键时刻细心的许寒芳发现,巴家管事和记账一个是本族,一个是外族。本族的管事管着具体的事物,外族的记账负责按事实做好记录,无形当中也起到了相互监督、牵制作用,巴家老爷可谓是用心良苦。
巴清和许寒芳不动声色先暗中调查了一番,发现管家巴福经手的矿产出山手续正常,巴祥往外放铜矿手续正常。最后焦点集中在了运输环节上。赵升没有实权,只是照实记录,那么要想知道铜矿的去向就要从管事巴贵那里知道。
窗外下着淅沥沥的秋雨。
巴清喝了口茶,明亮的眸子一闪一闪。她沉思多时,用手指轻轻叩着几案,发出“嗒嗒”的声音,沉吟着说:“我们不能再这样暗中调查了,我得找他问一问,必须问清楚。”
许寒芳赞同的点点头。
巴清面孔忽地一沉,走到窗边扬声道:“家仆谁在外面?”
一个家仆应声答应,立在廊下。
巴清一看是管家巴福,吩咐道:“传话巴贵,叫他来见我!”
许寒芳讶道:“现在?现在你叫他过来?”她伸头看了看窗外还在一直下雨,而且雨越下越紧。天也已经黑了,劝道:“明天吧!现在这么晚了!”
巴清坚决地说:“不行!这事儿一天不查清楚,我就闹心!”
许寒芳暗笑:说我性子急,她比我还急!起身对立在屋外廊下的嬴义说:“你先回去吧,今晚我就住这里。”看见嬴义一只衣袖已经被雨水漂湿,觉得心疼,补充道:“秋雨秋风很凉的,早点回去,——不许偷偷站在外面哦!这是命令!”
嬴义迟疑了一下,稽首离去。
雨越下越大。的8d
不一会儿,巴贵奉命冒雨来到,伏地跪下:“给主母请安。”身上还湿漉漉的滴着水。
巴清端坐在正中央,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上面的茶沫,淡淡问道:“巴贵,我问你,我们巴家待你如何?”
巴贵一愣,伏地磕了个头回道:“巴家对奴才恩重如山。”心里在不停地猜测主母问此话的深意。
“嗯!”巴清轻轻点了点个头,呷了口茶,稳当地问道:“那我问你,去年曾经往山外运过五批大量的铜矿,都运到哪里了?”
巴贵又是一愣,恭敬地回答:“回主母的话,都运往咸阳了!”言辞闪烁。
巴清微微一笑,喝了口茶,放下茶杯,说道:“你往前些。”探下腰,目光如刀似的盯着巴贵,良久才冷冷问道“巴贵,我再问你,有一笔巨量的铜矿运到哪里了?”话音不高,却声色俱厉。
巴贵浑身一颤,惊慌地说:“哪……哪个铜矿……”
“哦?”巴清冷笑一声,直起身子逼视着浑身发抖的巴贵:“还有哪个?你的意思还有很多了?”
“回……回主母,运到咸阳了。”巴贵吓白了脸,大气也不敢出。
巴清和许寒芳对望一眼。撇着嘴一笑,慢条斯理地问:“是运到咸阳了吗?——你别忘了,韩姑娘可是吕相国派来的人。”目光如炬地盯着巴贵。
许寒芳适时地开口说:“我只需要和咸阳方面一核对就可以知晓。”
“确……确实是运到咸阳了……”巴贵头上已经出了冷汗。
“你胡说!”巴清啪地一拍桌子,连旁边的许寒芳都吓了一跳,再看巴清的脸如石刻一般,毫无表情地问:“巴贵,你是我们家生的奴仆,我有权力治你。你可知道?”
巴贵止不住浑身颤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冻的,颤声道:“奴才知道。”
巴清冷冷盯着巴贵,淡淡地问:“侵吞家产是何罪你可知道?——我问你,前年巴宏是怎么死的?你可还记得?”的9d
巴贵像秋风里的树叶一样瑟缩着颤声答道:“是……是装……装进……烧红……红的铜瓮里……”说话已经结巴的不成音。
巴清咯咯一笑,笑的阴森恐怖:“好,你还记得,你是不是也想尝尝这个滋味?”
“奴才…。。”巴贵已经汗如雨下。
巴清咬着银牙一字一字说:“好,你既不肯说实话?这笔矿产又去向不明……”扬声对侍立在门外廊下的管家怒道:“——巴福!请家法!”
廊下的巴福猛地一愣,神情慌张,忙镇静了心神恭敬地回答:“是!”
“不!”巴贵语不成声的嚎啕大叫,急忙爬了几步跪在巴清面前:“不能啊!主母。奴才……奴才是……”他的眼神一闪一闪:“是……是前主人让奴才这么做的……”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刷的一个明闪照得屋内屋外通明闪亮,接着一阵石破天惊的炸雷,震得所有的人心里都是一惊。
这个季节居然还有雷?是天怒?
巴清的脸像纸一样苍白,厉声喝道:“你胡说!——来人——架火!”她已经是雷霆大怒。
许寒芳虽不动生色,但是听到巴家家法如此酷烈,心里也是一阵阵发寒。再看巴清脸上却毫无表情。
巴贵面如土色,额上汗珠滚滚而下,声音已经变了腔调:“奴才不敢胡说,主子开恩那,确实是……是前主人让这么做的!只说让我运到巫峡就不用管了。——管家可以作证!”巴贵语不成声地一指管家巴福。
巴清一怔,又惊又怒,冷冷地目光扫向管家巴福,阴沉地问道:“是吗?”
巴福急忙跪下回答:“回主母的话,巴贵句句属实。”眼角扫向巴贵,二人的目光碰在一起,目光陡地一闪,火花四溅。
巴清用手指敲着几案。脸色变了几变,冷冷盯着二人片刻,问抖做一团的巴贵:“那你刚才为何不讲?”
巴贵叩了个头,吞吞吐吐地道:“是……是……是前主人令……令奴才发誓不能讲……”巴贵的目光闪烁不停。
巴清愣了半晌,淡淡一笑,稍微缓和了口气说道:“既是这样,是我冤枉你了,你们先下去吧!”略一沉思,又补充道:“如果让我知道你们骗我,立刻乱棍打死!”
巴贵大汗淋漓,湿透重衣,磕了个头爬起来,颤抖着双腿和巴福一起退出屋子。
看着二人退出屋子。巴清好久都没有说话。很久才问:“你信他们二人的话吗?”
想起来巴福,总是觉得他不顺眼,此事和他会有什么关系?想起来他的那一丝得意,一丝失望,一些推搪……许寒芳思索着回答:“不知道!”
巴清脸上还带着怒容,沉吟道:“我对他们说的话半信半疑,你住的地方是我夫君生前处理事务的地方,笔迹是他的。——但是,我刚才察眼观色,看二人面带异色。巴贵言语吞吐,可是夫君已不再,又无法对证。——其实,我也奇怪,为何夫君会把书简藏起来……”。她相信她的夫君既然那样做就一定有道理。而且她也隐隐觉得事情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而且这秘密一旦泄露,会给巴家带来什么?
巴清又陷入了沉思,想到深处,想起自己的处境,又难过又害怕。如果巴贵说的是真的,那么巴家……巴清只觉心里骇然。
许寒芳望着巴清,想起刚才她的处事风格!似乎突然明白,为何巴清能够带领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在乱世中生存下去。她生杀决断的手腕确实够强硬,毫不留情。而且遇事够冷静够沉着,也心思缜密。不禁又暗问自己,如果换了自己能做的出来吗?答案是肯定的:不!自己做不来!
灯下,两个女人怀着不同的心思,沉默不语。
许寒芳顶着淅沥的秋雨回到自己的卧室。她虽然是路盲,但是能看懂地图。她查过地图,到了巫峡后只有栈道和水运两条路可走。如果没走栈道,就是极有可能沿水路到了……
秋风吹来,她浑身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往下想,深吸了一口气,只当作什么也没有想一样目视窗外。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一个大阴谋在里面……有时候越是搞不清楚的事越想知道答案。可是和巴清暗中又查了几天,还是毫无结果。许寒芳原本想联系咸阳方面落实一下,又一想如果那批铜真的没有运到咸阳,会不会给巴家带来什么麻烦或灾难?还是多留个心眼,不要问了!
这一天,吃过早饭,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空中的阴云罩得天地间一片昏暗,疾风一阵阵吹得院内的树木不安的摇晃着,想要把树上为数不多的树叶摇光似的。
早饭过后没有多长时间,外面就下起了雨,一阵儿比一阵儿大的雨点,洒落在芭蕉叶上,打得山响。唉!这雨天,巴清还要再去视察丹砂场,真不容易!
一阵凉飕飕的风吹来,吹得窗扇一开一合,把窗帘掀起老高。许寒芳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突然感到一阵惶恐和空虚。她走到窗边准备把窗户关上,听到院内雨地里一阵啪叽啪叽的脚步声,不用看,光听稳健的脚步声就知道是嬴义。
嬴义手里又提着一筐橘子走了进来,这么大的雨,他居然还走的端端正正,只是步伐的节奏有所加快。
许寒芳知道嬴义又去给她买橘子了,因为昨天无意中说起橘子好吃,没想到他今天一大早就去买了回来。
嬴义进门时衣服已经淋湿透,脸上也都是雨水。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显现出他结实的胸肌,更展现了他男人的阳刚之气,脸上水滴的衬托,使他的五官刚毅中有了些柔和。
许寒芳怪道:“这么大的雨也不躲躲或者跑两步?亏你还能走的四平八稳的?”
嬴义微微一笑说:“军人要有军人的姿态和威严!”
“好了!就你规矩多!你又没有穿军服!”许寒芳递过一个巾帕,嗔道:“快先擦擦头上的水。你要是老喜欢这样拿捏着,以后天天让你穿盔甲,累死你!”
嬴义笑着把毛巾接过去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没有接话,他知道许寒芳是在和他开玩笑。他已经学会鉴别这些。
“快去换换衣裳,小心着凉!”许寒芳笑着催促。
嬴义换好衣裳又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看到许寒芳面前已经剥开了五六个橘子,每个橘子都是只吃了一瓣。
许寒芳开始剥第七个橘子,剥开吃了一瓣皱着眉头又放下。
“怎么?都很酸吗?”嬴义轻轻问。
许寒芳哭丧着脸点点头:“酸,哪个都酸的要命。牙都酸倒了!”她抚着腮帮,还在用舌头舔她的牙,回忆着刚才的酸劲。
嬴义拿起一个橘子慢慢吃了起来,在没有旁人时他随意了一些。但是有旁人时,他还是谨守礼节。
许寒芳斜睨着嬴义笑道:“我剥开的可都归你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买的酸的,好留给你自己吃?”
嬴义一笑也不回答。他也奇怪自己确实能吃酸的橘子,每次和她一起吃起来却都觉得心里甜甜的。
许寒芳刚想说话,又听到外面一阵啪叽啪叽的乱响,一个家仆跑了进来,立到廊下,隔着门恭敬地问:“韩姑娘在吗?”
听到有人,嬴义立刻站起身来,准备垂手侍立在一旁。
许寒芳瞥了一眼嬴义,一把又把他拉坐下,隔着门高声问:“什么事?”
“刚接到报,管事巴贵昨夜溺水身亡了!——我家主母请您过去!”
“什么?”许寒芳惊得一跃而起,这太意外了!转头对嬴义说:“走,去看看!”
嬴义已经准备好了雨伞。
路上许寒芳询问家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在荷塘里发现的,捞上来人已经没了气。——他家里的婆娘当时就晕了过去,问了问他家里的人,说是昨晚出去喝酒了就没有回来。谁知道……唉……”
巴贵家在巴家宅院的一个角院,说着话,没多久已经到了巴贵家。走到院外就听到院子里面呜呜的哭声一片。
进到屋内,巴贵的身上已经盖了块白布。官府的人已经来验完尸,勘察完现场,确定是失足落水。
许寒芳不敢去看,示意嬴义过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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