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中有二条是山林薮泽收归国有后,对于百姓伐木取鱼的限制。一条是春天斧斤不许人山,一条是夏天网罟不许人渊。又有一条是赋税十分取一之外,又用百姓的气力,以补赋税之不足,叫作“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夏禹看到这条,便说道:“既然取了他们十分之一的赋税,又要用他们的力气,未免太暴了。”然湛道:“臣之意思,以为土田人民都是国家所有的。
土田分给他们,叫他们种,但不是白种的,所以要收他们的租。
住宅分给他们,叫他们住,但不是白住的,使他们艺麻、织布、种桑、养蚕,所以要收他们的布帛。人民亦是国家所有的,那么对于国家应该报效,尽点义务,所以要用他们的力气。还有一层,人民的心理,要使他们知道急公去私,地方才能够治。
道路、桥梁虽说是国家之事,实则就是人民的公事。假使道路崎岖而不修,桥梁破坏而不整,这种人民的心理已不可问了。
但是人民知有自己而不顾公益的多,所以必须政府加以督促,规定时间,订为法令使他们做,才可以养成他们的公益心。”
夏禹听了,点头称是。又看下去,只见对于百姓的农工亦有按时诰诫之语,叫作“收而场功,待乃畚桐。营室之中,土功其始。火之初见,其于司里,速畦塍之就,而执男女之功。
”夏禹看了,极口称赞,说道:“小民知识短浅,不时加以指导,未有不日即偷情者,编成短句,使他们熟读,亦是一法。
”须臾,看完全文,便吩咐照行。
刚要退朝,只见伯夷拿了他所拟定的礼制呈上来。夏禹接来一看,只见上面开着:第一条,是天子的祭礼。春中所用的祭器新制不少,具有图说,绘到旁边。一项是簠,一项是簋,一项是嶡俎,一项是j彝,一项是龙勺,都是前代所无的。夏禹看了,非常欢喜,说道:“致孝鬼神之物,朕不厌其华。这几种祭器,可谓华美了。但是朕意还要施以雕刻,方为尽美,现在仅用墨染其表,朱画其里,似乎还有点欠缺。”
这时群臣列席者知道夏禹平日极俭的,现在忽然有这个表示,都非常诧异。皋陶首先谏道:“这个未免太侈靡了。从前先帝仅仅将祭器加漆,非但为美观计,亦为经久起见。但是群臣谏阻的已经甚多,现在于加漆之外,还要加之以雕刻,恐怕不可以示后世呢!”皋陶说完,一时大小臣工起而谏止的足有十余人。
施黯独说道,:“这有什么要紧呢?大概自奉与奉先是两项事情。自奉宜薄,而奉先则不妨过厚。即如帝尧和先帝,都可谓盛德之君。论到帝尧,堂高三尺,士阶三等,茅茨不剪,住的是白屋,穿的是大布鹿裘,吃的是粝饭、菜粥、藜霍之羹。
用的是土簋、土瓮,乘的是素车、朴马,可谓俭之至矣!但是他祭祀之服却用冰蚕之丝做成,华贵美丽,稀世所无,岂不是奉先不妨过厚吗?论到先帝,甑盆无华,饭乎土簋,啜乎土型,亦可谓俭之至了!但是他穿的祭服,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绘、宗彝、藻、火、粉、米、黼、腙、絺、绣,以五彩彰施于五色作服,亦是华美无伦,岂不是奉先不妨过厚吗?现在我王平日宫室极卑,衣服极恶,饮食极菲,俭德与二帝相晖映。为奉先起见,所用之祭器奢侈些,正见我王之孝敬,有什么妨害呢?”大家给他这番话一说,倒也无可批驳,那提议竟就此通过。
夏禹又提议道:“先帝在位,封弟象于有庳,而对于瞽叟未有尊号,以致民间有卑父之谤,朕甚惜之。朕先考崇伯治水九载,劳苦备尝,不幸失败,赍志九原。朕每一念及,摧折肝肠。今朕上承皇天脊佑,并荷二帝盛德之感,又获诸臣僚翊助,得将此洪水平治。但是回念皆缵修先考之绩,即治水方略,亦大半禀承先考平日之训诲。朕成功而先考失败,皆时、运、命三者为之耳。今朕忝膺大宝,而先考犹负屈未伸,朕清夜以思,真不可为子!不可为人!现在对于先考宜如何尊崇之处,汝等其细议之,加入天子祭礼之中。但如果于理未合,即行作罢,朕不敢以私恩而废公议也。”
皋陶道:“老臣思之,窃以为不可。先崇伯是曾奉先帝尧。
先帝舜之命诛殛之人。假使先崇伯果然无罪,则二帝之诛殛为失刑;假使不免于罪,则今日之尊崇即不合。况且尊崇之法,不过爵位、名号而已。爵位、名号,是天下之公器,不是可以滥给人的。人子对于父母但能尽其孝养之诚,决不能加父母以名爵。如果加父母以名爵,则是人子尊而父母卑,名为尊父母,实则反轻父母了。先帝不尊瞽叟,不但是天下为公之心,亦是不敢轻父母之意,所以老臣以为不可。”
皋陶说时,那张削瓜之面上颇露出一种肃杀之气,大家望而生畏。夏禹忙道:“朕原说于理不可,即行作罢。现在既然士师以为不可,毋庸议吧。”
轻玉站起来说道:“臣意不是如此。臣闻圣人之训,母以子贵。母既可以子而贵,当然父亦可以因子而贵了。除非圣人之言不足为训,否则父以子贵即不成问题。况且平心论之,子贵为天子,享天下之尊崇,而其父母犹是平民,反之良心,未免有点不安。先帝之不尊瞽叟,是否无暇议到此处,或者是瞽叟的不愿意,或者别有苦衷,不得而知。然而先帝所作的,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上之滨,莫非王臣’这四句诗,小臣无状,诽谤先帝:窃以为总是错的!试问瞽叟在不在率土之滨?是不是王臣?如是王臣,则诗句错了,这个恐怕不能为先帝讳的呢!当时东方的野人曾有一种谣言,说道:“先帝在位的时候,每日视朝,瞽叟总是随着臣工一体觐见。’皋陶君当日身列朝班,想必知道这种谣言之不可信。但是何以有此谣言?就是为不尊瞽叟之故。现在我王想追尊先崇伯,固然是不匮之孝恩,亦为要避免这种无谓之谰言。为人子者,固不可以封其父母,然而臣民推尊,总无不可。古人说:‘爱其人者,爱其屋上之乌’,乌尚应推爱,而况及于天子之父呢!天子有功德于万民,万民因感戴天子,并感戴天子之父,尊以天子之名爵,是真所谓大公,岂是私情呢?如说先崇伯以罪为先帝所诛,无论当日所犯是公罪,非私罪,就使是私罪,而既已有人干蛊,有人盖愆,多做善事来赎罪,那么其罪早已消灭,与先帝的失刑不失刑更无关系。假使有罪者总是有罪,虽有圣子干蛊盖愆,亦属无益!那么何以劝善?何以对得住孝子呢?”
夏禹听到此处,伤心之极,忍不住纷纷泪下。皋陶听了,明知轻玉是一片强词,然而看见夏禹如此情形,亦不忍再说。
其余群臣亦不敢再说。只有杜业站起来说道:“现在此事不必由我王主张,由某等臣下连合万民,共同追尊就是了。”夏禹忙道:“这个不可。这个不可。”既将道:“自古有君行意臣行制之说,现在就由臣等议定手续,加入祀礼之中,请我王勿再干涉吧。”夏禹听了,亦不再说。
于是再将伯夷所拟的礼制看下去,看到丧礼中有两条:“死于陵者葬于陵,死于泽者葬于泽,桐棺三寸,制丧三日,无得而逾。”国哀立起说道:“从前洪水方盛,这种制度是权宜之计,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天下治平,再说短丧薄葬,恐于人心过不去吧!况且至亲骨r,最怕分离,人情所同,生死一理,应当归葬祖墓,使之魂魄相依。俗语说:‘狐死正丘首,仁也,不忘其本也。’今规定死于何处,即葬于何处,岂非使人忘本而不能尽孝吗?”
季宁道:“不然。孝的原则,生前是奉养,死后是祭祀,与坟墓无关。披发祭于野,是夷狄之俗,不可为训。从前神农氏葬茶陵,黄帝葬桥山,都是死在何处即葬在何处,并无葬必依祖墓之说。千山万水,一定要搬柩回去,既然伤财,而且使死者之遗骸亦濒于危殆而不安。孝之本原,似乎不在此!况且现在丧礼宗旨以俭为主,如要搬柩回去,势必用坚美的材木,桐棺三寸,万万不可!那么丧礼的根本一齐推翻了,如何使得呢?古人说得好:“形魄复归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可见得父母的形骸虽葬在他处,而父母魂气仍可依着人子而行,何嫌于不能尽孝呢?至于制丧三日,并非短丧,乃是在父母初死,三日之中,诸事不作,专办大事,以尽慎终之礼。
三日之后,农者仍农,工者仍工,商者仍商,不以父母死而废其所应做之事。有种制度,父母死了,限定几日不出门,几年不作事,甚且在父母墓前结庐居住,自以为孝,实则讲不过去。
圣人制礼,须使其彻上彻下,无人不可行,方为允当。几日不出门,几年不作事,庐墓而居,在有赀财的人可以做得到,倘使靠力作以度日的,那么怎样呢?都是无礼不孝之人吗?制丧三日,所谓过之者俯而就之,不至焉者跂而及之,使彻上彻下,人人可行,如此而已。况且孝之为道,在于真心,不可伪托。
外面装得极像,而心中一无实际,何苦来呢?现在是尚忠时代,以诚实为主。与其定得过分,使大家不能遵行,而又不敢不遵行,弄得来全是虚伪骗人,还不如索性短丧,到也爽直!从前有一位大圣人,他一个弟子问他道:“三年之丧未免太久,一年恐怕已够了。’大圣人反问他道:‘父母死了,你穿的是锦,吃的是稻,你中心安吗?’那弟子答道:‘安的。’大圣人道:“既然你心里安,那么你去短丧就是了。君子居丧,因为居处不安,闻乐不乐,食旨不甘,所以不肯短丧的。现在你既然心中安,那么你去短丧吧。’照此看来,这个弟子虽则不能为孝,尚不失为直。比到那苫块昏迷,罪孽深重,一味饰词骗人,而实则一无哀痛之心的人究竟好些!所以大圣人亦就许他短丧,就是这个意思。”
国哀听了,亦不言语。夏禹又看下去,只见写着道:“祝余鬻饭,九具,作苇荒茭而墙置翣,绸练设旐立凶门,用明器,有金革则殡而致事。”便问道:“怎样叫明器?”季宁道:“就是寻常日用之物,如盂、盘、巾、栉等,埋之于土中,亦是事死如事生之意。”夏禹听了,亦不再说。时已不早,即便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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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回改封丹朱商均作乐雕俎臣谏
第一百五十七回柏成子高逃禹阵涂民代皋陶
这年正是仲夏之时,天降大雨,数十日不止。安邑附近水深数尺,平地尽成泽国,小民荡析离居,苦不胜言。大家以为洪水之患又要复现了。夏禹忙与群臣商议急赈之法,并教百姓聚起土来,积起薪来,以为堵御之用。又教那些低洼地方的百姓都迁向丘陵之地,暂时居祝隔不多时,四方诸侯纷纷奏报,都说大雨水溢。夏禹仍旧用堵御、迁徙两个方法叫他们补救。一面又通告天下,注意沟洫,尽力的开浚。足足闹了大半年,方才平靖。然而百姓元气不免暗伤。夏禹因此不免疚心,总以为是自己德薄之故,胸中郁郁不乐。
一日,西方诸侯柏成子高忽然上书辞职,夏禹看了大惊,谓君臣道:“柏成子高是个仙人,从帝尧时代已做诸侯,经先帝时并无退志。现在朕初即位,他忽然辞职,不知何意?”昭明道:“这个照例须加挽留的,先降旨挽留吧。”夏禹沉吟一会道:“他的词气很决绝,空空一道挽留的文字恐无济于事,朕亲自一行吧。”施黯道:“诸侯辞职,我王亲往,未免太屈辱了。”夏禹道:“不然。柏成子高非他人之比,他的辞职,必有原故,非朕亲往,不能明白。况且他是三朝老臣,论理亦应该亲往为是。”说罢,就叫皋陶援国政,自己带了真窥、横革等,驾着马车,车上建着大旗,径向华山而来。
原来车上建旗,以别尊卑等级,亦是夏后氏之制度。夏禹叫车正奚仲制造的,有绥,有旗。还有大司徒契的孙子相土,那时正代阏伯而做火正。但是他亦精于制造,想出方法来,用六马驾一乘车,走起来非常之迅速。从此以后,皇帝所乘的车子叫作六飞,就是这个典故。闲话不提。
且说夏禹驾着马车,径到华山,哪知柏成子高已不知去向了。再三探听,才知道他在一处地方耕田。夏禹乃带了真窥等步行过去,果见柏成子高身衣袚,手执锄犁,低着头,在野田中耕作。夏禹忙跑到他下面立着,问他道:“从前帝尧治天下,你老先生立为诸侯:帝舜治天下,你老先生不辞。现在先帝传位于我,你老先生竟辞为诸侯,而来此为农夫,究因何故?尚乞明示!”
拍成子高道:“从前帝尧治天下,不必赏而百姓自然相劝于为善,不必罚而百姓自然相戒畏为恶,帝舜亦是如此,所以我都愿做一个诸侯。现在你赏了,百姓仍旧不仁;罚了,亦依旧不仁。恐怕天子之德从此而衰,刑罚之制从此而立,后世之乱从此而始矣。夫子,你作速回去罢,不要在此地耽误我之耕作。”说罢,装起一副很不满意、很不高兴的面孔,低着头,依旧去耕作,再也不回头一顾。夏禹受了这场斥骂,大下不去,木立了一晌。料想柏成子高不会再来理睬,无磋商之余地,亦只得同了真窥等快快而归到了安邑。
左思右想,心中总是不快。尧舜之时,何以大家总是恭维他们,没有斥责的?如今我新得即位,何以就有人鄙弃我,连诸侯都不要做呢?再想想看,柏成子高所说:赏了百姓仍旧不仁,罚了百姓依旧不仁,这个现象的确有之。从我摄政到现在,年数不为不多,这种过失不能推倭到先帝身上去,完全是我不德之故。况且天下大雨,酿成空前之奇灾,亦是不可掩之咎征,这事如何是好呢?越想越闷,忧从中来,不觉饮食无心,坐卧不宁起来。
这时宫中除涂山后之外,还有三妃、九嫔,共十二个。天子一娶十二女,这是夏朝的制度。三妃之中,自然以王母送来云华夫人的侍女玉女为第一。大家因她是天上神仙,特别尊重她,就是涂山后对于她亦另眼相待,因此都将她叫作“帝女”。
那帝女是天上住惯的,于天上的一切饮食等等都非常熟悉。她到了夏禹宫中,赏识了一个宫女,名叫仪狄。因为仪狄生得敏彗,一切都教导她,便是夏禹亦非常宠爱她。这仪狄在不在九嫔之列不得而知,但是总要算夏禹贴己之人了。
这时夏禹从华山回来,忧愁连日不解,大家都仿惶无计。
帝女忽然想到一物,遂和涂山后商议道:“妾从前在敝主人云华夫人处,知道解忧最好的良药无过于酒。饮了之后,陶陶遂遂,百虑皆忘,所以有万事不如杯在手之说。现在我王这几日忧愁不解,年龄大了,恐怕弄出病来。妾想请我王吃一点,解解闷,不知我后以为何如?”涂山后道:“果然可以解忧,亦不妨一试,但恐无效耳。”帝女道:“寻常之酒无效,妾有天厨旨酒,是从前教仪狄制造,酝酿稷麦,醪变五味而成,与寻常之酒大不相同。到现在已有多年了。此等酒愈陈愈好,一定能够解忧的。”涂山后道:“既如此,姑一试之。”
到得晚间,夏禹退朝归来,那一双愁眉愈觉不展,不住的长吁短叹。涂山后便问:“今日外朝,又有何事,累我王如此忧愁?”夏禹叹道,“前日柏成子高责备我,我原想和皋陶商量,怎样明刑弼教以为补救的。不料皋陶老病愈深,不能出来。
今日朕亲去访他,见他行动艰难,语言蹇滞,实在不好和他多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你看可叹不可叹呢!”说罢,又搓手顿足,连连长叹几声。
帝女在旁说道:“叹也无益,想来外朝贤智之臣甚多,明朝朝会,提出商议,总有一个妥善办法,现在姑且丢开吧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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