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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钟鼓初长夜第9部分阅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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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安这年四月,远不若秋日红叶碧天金桂那样繁盛丰美。雨水迟迟不至,秋千外,依旧绿水桥平,东风里,照例朱门映柳,生生燕语呖呖莺歌亦未断绝,只是往年那满城如云如霞盛不可言的花势却减了,朝飞暮卷的,是淡若无色的落樱。高远的天空一碧如洗,每天都是晴朗的,夏天的燠热提早来临,而尽枫河的河水也渐渐落低,堤岸上露出旧年白色水痕。

少年悠然下马,随手将缰绳抛给小二,径自进去,挑一张偏远临窗的桌子,先叫了壶热茶,咕嘟咕嘟连喝了几杯,分明是渴极了,上等好茶只做牛饮。店小二偷觑着他,见他脸色黑黄,模样平常,只是长了个大大的酒糟鼻子,显得有些可笑,衣着也是普通,或许是连日赶路,一身灰尘,心里不免就有怠慢的意思,慢腾腾的走过去,拖长了声音问:“客官,要吃点什么?”少年抬头看他一眼,店小二与那明澈流波的眸子一对,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打起了精神,陪笑道:“我们这店里可有几道好菜。”少年一笑,打断他道:“给我来一条醋溜鳜鱼,一盘水晶肴蹄,一碟素火腿,一碟鸡汁豆腐干。”店小二一愣,笑道:“原来是熟客。”说着忙下去张罗,一面回头看,却死活也想不起此人曾经光临过。

少年闲闲靠窗远眺,尽枫河畔垂柳与枫树密密高耸几排遮在眼前,却仍可清楚的看见定风塔塔顶。少年长长的睫毛垂下,眼中阴霾一闪而过。坐了半晌,身后安静得异样,他微微有些诧异,回头又唤小二过来:“怎么没有说书的?”小二苦笑道:“最近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些,说多了没的叫人心慌,所以听的人也没心肠了。”少年略一思忖又问道:“可是因为金贺两州叛乱一事?”店小二点点头:“可不是么?朝廷启用王复王大人前往金州安抚叛民平息叛乱,去了已有一月有余,竟泥牛入海,一点消息都没有。今年又逢了春旱,谁都没有心思听书了。”

少年微一蹙眉,道:“原来如此。”店小二也不想再多讲,唱了喏又下去。少年看着茶碗中漂浮的茶叶,极轻的叹了口气:“兵燹之灾,他倒没有说错。”原来金州地处南方,河流丰富,盛产沙金,因此得名。沙金淘取不易统一管理,所以朝廷从未限制沙金的开采淘取,历年来只是收取二十之一的税。后国库空虚,新皇一即位就加重税收,变为十中取一,引起淘金大户的不满,金州一片怨声载道。去年春天,白一川出任金州刺史。此人为人阴毒刻薄,敛财成性,变着法子的盘剥淘金者。淘金大户联合散户一起,秘密私运沙金出州,被他拦截,竟活活将一姓郭的大户打死。金州上下二十郡俱反,冲进刺史府将白一川乱棍打死,与金州毗邻的贺州也陆续有五郡加入,规模之大,程度之激烈,百年未遇。

仁秀帝自然震怒,他年少气盛,接报之日就欲起兵,奈何满朝文武大部分持反对态度。盖因和飏帝即位之前战乱频繁,国库早已入不敷出,现纳税大州金州一反,无异于雪上加霜。何况此事朝廷官员白一川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以华庭雩为首的老臣苦苦相劝,欲采取怀柔安抚政策,平息叛乱。朝中只有寥寥几个官员如殷怀珏等人力主出兵,但殷怀珏乃仁秀帝之姑父,又是殷贵妃之父,说话颇有分量。仁秀帝一时犹疑不决,延误了时机,贺州十八郡被叛军攻下。此时叛军势大,连州,江州,和肃州待命大军兵力亦嫌薄弱。值此为难之际,仁秀帝终于启用籍籍无名的小官王复前往金州。他只带了百名侍卫上路,孤身犯难,消息久不传来,锦安一片人心惶惶。再加上雨水不至,春耕延误,这一段明媚春光中隐隐有不安的气息涌动。

少年想到此处,在心底暗叹。却听见有人叫了一声:“云堆得厚了呢。”众人忙往外望去,果然见不久前一丝流云也无的天空里竟层层卷卷的积起了云,压低下来。有人道:“听说皇上今儿召见大名鼎鼎的隐龙仙,想来是大仙做了法,这雨也指日可待了。”另一人接口道:“隐龙大仙到了锦安这许久,才得见圣颜,真是可惜。”有人嗤了一声:“听说头先是盼着观影琉璃珠祈雨,未想到却无成效。”众人倒不敢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看着云欣喜了一回,各自散去。

少年低头专心用饭,酒足饭饱之后方得闲抬头往外一看,刚好一滴雨滴落到窗边,晶莹溅开,外面街市传来阵阵欢呼。不一会,细密的春雨如丝般洒下,少年抿了抿嘴唇:“正好,省了我不少事。”

到了夜间雨仍淅沥未停。管事的太监把门关上,仰着下巴用力的看着黑沉沉的夜空,嘴角渐渐拉起了笑容,又长长吐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多下点补够了雨水,大家的日子都好过。”想到近日来皇帝种种举止,心有余悸的摇了摇头。旁边的小太监已经撑着伞挑着灯过来,他回头又看了看酬勤厅,树影微微摇晃,里面漆黑一片,周遭除了雨声一片寂静。他终于确定一切无恙,抱怨着裤脚湿透,慢慢走远。

一队禁军亦正朝这里走来,巡视了一圈,为首那人点了点头:“妥当。”树叶上一滴雨水啪的落下,正好被风吹到他的脖颈蓑衣未罩之处,他吃了一惊,伸手一抹,冰凉的雨水让他打了个喷嚏,不由骂了声娘。后面一人笑道:“罗大哥,早些回去换班吧,兄弟们准备了好酒就等着咱们了。”这姓罗的统领哈哈一笑:“可不是么,这鬼天气,早早喝酒是正经。”几人说笑了几句离去。

梆子声极响亮的穿透蒙蒙雨雾,回荡在夜风里,已是二更时分了。酬勤厅前的大树树顶悉簌作响,一条纤细的身影从上面掠下。那人在廊下站定,看着那层层叠叠的宫檐在夜色中伸展到不知何处,目光不由一寒。他胆子极大,未戴面罩,正是白日那个少年。

伸手推开门,他一眼就看见自己要找的东西,轻盈的脚步也不由一滞。他合上门,黑夜里一双明亮的眼睛如同燃烧着火焰一般。他在那东西前面站定,眼光渐渐朦胧。长入云鬓的眉,挺拔小巧的鼻子,俏皮妩媚的唇,与真人无异的人偶,那么熟悉,好像就在昨日,少年温柔的抚摸过那脸颊:“有她陪着你在那冷冰冰的地方,我也就放心了。”手指触到那袭红的耀眼的裙子,冰凉的丝绸滑过,如同脸上曾经的泪水。往事在寂静的黑暗中突然震耳欲聋的扑来,掌间散落的粉尘,转过身绝决的背影。他眼神骤黑,霍的转身,刚好碰到案几。案上堆满了奏折,每一日,皇帝就在此披阅公文。他后退一步,在衣襟上用力擦着方才触到案几的手背,厌恶的看着前面,突然又笑了,做了个鬼脸:“我才不会让你天天对着她呢。就算你是皇帝也无法随心所欲。”

外面隐隐有闷雷滚过。黄豆大的雨滴突然噼里啪啦砸下来,愈来愈响,仿似天地间只有暴雨的声音。他往腰间一抽,一抹淡虹的影子在黑暗里也脉脉的流动生光。他面对人偶,死死盯着胸口那个地方,嘴角慢慢浮起微笑,长剑缓缓递出,抵在那里。人偶突然动了,长袖盈盈甩出,边舞边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是少女清脆甜美的声音,当中尽是温柔缠绵之意。他心头剧恸,长长一叹,长剑往前一送再向后一拉,歌声戛然而止,而他莹白如玉的掌心上,正正躺着跌落下来的粉红色的心,晶莹剔透的,七窍玲珑的心。他反手握住自己的胸口,也正是心脏跳动的地方。湖畔的拥抱,苍河边疾剑的冷光,和更远的前尘往事重叠又分开,竟分不清什么先发生过什么是后来出现的,只记得这颗心碎裂的声音是一样的。

一道雪亮的闪电骤然劈下,整个酬勤厅被照得纤毫毕现。黄|色的龙椅,黄|色的软榻,一片流金的黄中绣着的龙张牙舞爪似要扑出来。他眼中的情绪也在刹那间达到了极致,双手一合,七窍玲珑心碎成千万片,在轰隆隆的雷声当中洒了一地。手袖一拂,人偶散开,少年决然转身,再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行到庭院之中,又是一道闪电当头砸下,黑沉无边的天空被那巨大的雪亮劈成两半,庞大的宫宇被映得通透,愈显狰狞阴森。随后只听一声闷响,脚下地面似乎震动,少年似有感应,立刻抬头往后看去,只见高逾千尺雄伟庄严的定风塔塔尖竟燃起了熊熊烈火,在铺天盖地的茫茫雨幕和夜色之中显得分外诡异。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的咬住嘴唇,浑然忘了雨水砸在身上引起的剧痛,更多的雨水不断流下,视线已经模糊。他用力仰头,手只一拉,整个人凌空飞起,迅速消失在黑夜当中。

流云乱(二)

(二)豪雨

雨越下越大,瓢泼如注,丝毫没有减小的迹象。已到了黎明时分,那点惨白的天光被雨幕遮着,天地间一片阴沉,三尺之外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管事太监撑了把偌大的伞,还是禁不住那雨水猛烈的扑来,浑身都湿透了。他在廊前站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头看见跟着自己的几个小太监也是淋的精湿,抖抖梭梭的站在那里,心下没来由的一阵厌烦。他将伞掷在地上,命人拿垫子来,仔细的把鞋底擦干净了,又将衣角拧干,这才敢进厅。刚一推门,暗淡的光线下隐约瞧见什么伏倒在地上,心里咯噔一声,忙趋过去看,一边叫人点上烛火。脚下不知踩了什么,卡喳几声,他愈觉恐惧,蹲下身子一看,脑中登时轰的一声:“哎呀,不好了。”尖利变调的声音传得极远,门外的小太监们打了个冷战,探头进去,只见烛火照映下,一个红衣美女伏在地上,身体支离破碎。冷雨被风吹打进来,一股阴寒之气由脚底窜入脑门。“鬼啊。”几声惨叫长长的回荡在风雨声中。

因放下了桩心事,皇帝这夜睡得尤其的熟。哪知到了大清早,就被人匆匆吵醒,先是说什么闹鬼,而后又说自己最钟爱的人偶居然被打碎了。他眉头一拧,猛地一掀被子,坐了起来,阴沉着脸就欲发作,瞥眼碰到华贵妃盈盈如秋水的眼眸,蓦的想起什么,强压下怒气,伸手替她掖好被角:“小心着凉。”到底也不许她起身伺候,匆匆梳洗了一番便离去。

皇帝走后,华贵妃静静躺在床上,墨玉一般的长发流泻下来,愈发显得脸色苍白。她只默默望着窗外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滴清泪自眼角缓缓流下。初荷在旁边见了,心中也是酸楚。华樱不久前小产,自那之后,整个人愈发沉静,有时单薄安静的如同一个影子,许多事情也放下不理,一切都是淡淡的,只是此刻,昨夜缱绻温存还在枕畔,皇帝却已经为了另一个女子离去,不,甚至只是那名女子的木像,华樱此时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门口有条身影踟躇着没有进来,初荷知道那是出去打探的太监回来了。即便华樱不问世事,这样的角色亦不可少。初荷与华樱贴心,这种事情通常都由她处理,所以她看了看华樱,见华樱阖着眼睛,便欲悄悄的走出去,私下听那太监禀报,不防华樱幽幽的道:“叫他进来吧。”初荷无奈,只得唤那人进来。那名小太监甚是机灵,跪下来口齿伶俐的将事情讲得清清楚楚。原来昨夜酬勤厅不知发生了何事,皇帝最钟爱的木偶碎了一地。皇帝大发雷霆,将昨夜巡值的禁军和当差的太监都一律处罚,险些打死,怒气犹未消去。恰巧殷贵妃也过去,自动请缨要为那女子画像以慰皇帝相思之苦,皇帝知她素善丹青,方才稍稍平和。初荷听到此处,暗自点头,殷贵妃平日骄横跋扈,做事倒也大方妥帖,知道吃醋亦是无用,索性顺着皇帝的性子,还落个贤惠的名声,到底是殷如珏的女儿。殷华两家在朝上分庭抗礼,女儿在宫里也是平分秋色,只是如今华樱性子更淡,只怕将来要受制于人,皇后之位迟早要被殷家女子得去。初荷难免担心,偷觑华樱,却见她嘴边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心思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初荷不由默默叹息。

华樱回过神来,见初荷紧紧的皱着个眉头,倒笑了起来:“傻子,你想什么呢?”一面坐起来。初荷忙叫人端水进来伺候洗漱。华樱自水面照见自己的容颜,神色微微一黯,这样失态却也只是片刻之间,很快就再看不出端倪。

雨声极大,反觉安静。华樱披着羽氅坐在廊下,注视着这少见的豪雨,隐约瞧见蕴莲宫的门开了,似是有人进来。她略微诧异,这天气还有谁会过来。等来人近了,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人到了廊下,将伞放下,又将蓑衣递给初荷。饶是撑了伞披了蓑衣,他仍是全身湿透,一袭紫袍沾了泥泞滴着雨水。这样狼狈,也让人觉得风姿优美从容潇洒,几缕黑发湿嗒嗒的垂在耳边,愈发衬得面如冠玉俊美异常。

华樱微微一笑:“这天气你怎么倒来了?”口气极是熟稔亲热,原来这年轻男子正是华樱胞弟华煅。华煅接过初荷递来的丝巾,一面擦着头脸一面道:“本来是来上朝的,不过今天陛下身体不适,没有早朝,我顺便过来一趟。”华煅眉宇间尽是冷倦之意,只有看着华樱方露出少许温和。

华煅在华樱身边坐下,姐弟两一起看着前方白茫茫一片。华樱闲闲问道:“南方的事情如今竟是怎样?”华煅一晒:“连观影琉璃珠都看不出来的事情,我如何知道?”接着又说,“堂堂国事,倒要一颗珠子来定夺。爹爹他们上了不知多少折子劝皇上派人安抚,最后还不顶一个和尚的一句话。”华樱摇头:“你有所不知,这位圣僧前些日子不知怎么惹恼了皇上,皇上本来根本不肯听他说话,他坐在大殿之前三天不吃不喝,日晒雨淋,方打动了皇上。”华煅沉吟:“出家之人,何至于此?”“到底是慈悲心肠,这番战乱一起,不知又要如何生灵涂炭。”华樱说着,微微一笑,“你原本不关心这些事情的。便老老实实做你的算盘珠子,拨一拨动一动罢。”华煅转头,怜惜的望了她一眼:“你原本也不关心这些事情的。”华樱神色不变,浅浅笑道:“闲来无事,随口说说罢了。”华煅却看见她手腕微微颤抖,知她内心极苦,牵挂一人,终究无望,锁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之中,无所爱之人,亦无爱己之人,一生寂寂,其中凄凉连血脉相连的自己也无法体会万一。他低下头去,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眸更深更黑。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有个宫女冒着大雨赶来有事禀报,华樱唤她进来,只见她雪白了一张小脸,容色哀戚,一见华樱就哭了出来:“娘娘,张才人,她,她只怕不成了。”华樱略微一惊,立刻收敛了情绪,淡淡的问:“不是早就打发人请了御医么?”那宫女垂泪道:“请是请了,药也吃了好多,到底还是熬不住。”华樱叹了口气:“你糊涂了。如今殷娘娘执掌六宫,有什么你同她说去,到我这里也无济于事。”那宫女不住叩头:“才人也没什么心愿,不过想再见一次老母,已经禀了殷娘娘,可是。。。。。”

华樱看了华煅一眼,见华煅漫不经心的吹着茶,只得摇头道:“你跟我说也没有用。到底是于礼不合。”那宫女求了许久,华樱仍不松口,只得抽噎着退下。

见她走了,华煅才问:“这位张才人,可是上几个月跟皇上出宫不慎落水的那个?”华樱黯然:“真真可怜,熬了这么久,皇上一次也没去看望过。还招得那边恨透了她。”华煅点点头:“皇上私自出宫已是不妥,她还跟着,不遭人嫉恨才怪。”华樱微微笑道:“凉薄本是人之天性,原也怪不得别人。若要我说,她早早脱离了这苦海,期待下一世也没什么不好。”华煅这样冷的人,听见此话,亦不由觉得心头掠过一阵寒意,抬头看她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倒是似曾相识一般。

“在哪里见过呢?”华煅苦思。突然想起三年之前的某一日,华樱知道自己要进宫,神色亦是这般平静异常,毫无新嫁娘的欣喜,只是不经意间,他看见她臂上一道道刺出的血痕。华樱长长的裙裾无声拖过庭院,那人站在树荫之下,微风拂动,吹过她的唇边,又掠过他的掌边。一转身,已是关山万里。

华煅回忆至此,猛地一惊,也顾不得什么,拉过她的手腕一看,只见上面深深浅浅的血痕,分明是新伤。他低低的厉声问:“这是什么?”华樱与他对视,澄澈明净的眼眸里渐渐浮起哀伤。雨滴阶上噼啪溅开,她的声音愈发清冷:“没什么,我不过在记着日子。他走了有二十天了。”华煅看进她眼睛里去:“你怎么这么傻?”华樱抽回手来,轻抚自己小腹,笑容凄苦:“我还剩什么?不过是些回忆罢了。”华煅一凛,想到那人此去凶多吉少,若是噩耗真的传来,不知华樱会如何自处。然而却找不到半分安慰的话,那种木已成舟千帆过尽的疲倦,已分不清是自己传染给华樱还是华樱感染了自己。

下午时分,眼见得雨一点停的意思也没有,华樱只不再挽留华煅。华煅行到永年殿侧,走在廊下,伸手抹着脸上的雨水,前面转出一队人来,为首的正是当朝太师,自己的父亲华庭雩。

华庭雩早瞧见华煅被淋得狼狈的样子,眼皮也不抬一下,目不斜视的从他旁边走过,倒是身后跟着的几名官员,陪笑行礼:“华大人。”华煅略点了点头,侧身而立,等一行人都走过去,俊美异常的脸上才挂起一丝讥诮的冷笑。

流云乱(三)

(三)赌局

雨连着下了七天七夜,终于停了。天一晴,春天柔和的暖意就扑面而来。

玛瑙缠丝的碟子里用冰镇着凉茶,喝了几口才觉得舒爽,华煅伸了个懒腰,斜斜的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琴心见了,手上的扇子也扇的渐缓,华煅却突然睁开眼笑道:“难不成见我睡了你就躲懒?”琴心脸一红,笑着啐了一口:“公子,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到了夏天,你可真得进冰屋子里躲着了。”华煅一把握了她的手:“从前不也过来了?你现在倒操心,”他含笑睨了她一眼,“到底是不同了。”琴心飞红了脸,却也不舍得抽出手来,只任由他握着,寒意丝丝自掌心渗上来,她低头凝望他,想起下人们偷偷议论的话,不由把脸贴到他的手背上,好似这样就能温暖他一般。

“公子。”她低低的唤了一声。华煅重新合上眼,另一只手不经意的拨弄着她的耳环:“怎么了?”

“人家都说,你是冰雪雕出来的,一丝儿热气都受不得呢。”

华煅微微一笑,那笑容虽然仍旧没有温度,却眩目得令琴心心头一跳。只听他悠悠的笑问:“我冷不冷,你自己还不知道么?”琴心颊上更热,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外面有人报道:“公子,老爷来了。”

华煅嗯了一声,却不动弹。琴心知道不妥,连忙直起身子,要站到后面去,却被他死死的拉住了手。琴心急的低声喊:“公子,到底是老爷。你不怕,我做下人的以后怎么办。”华煅听她真的急了,方松开了手,脚步声已经近了。

来人跨进屋里,见华煅正慢悠悠的坐起,不由皱眉道:“大白天的,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华煅懒洋洋的给他请安:“爹,您老来了。”又转头吩咐道,“琴心,快给老爷沏上昨儿薛真送来的茶。”华庭雩听见薛真这个名字,心头怒极,愈发厌恶,转过身去冷冷的说:“尽枫河水暴涨,锦安附近房屋农田冲垮毁坏无数。人人忙得焦头烂额,明儿你给我进宫面圣去。”华煅眉头一跳,却仍是漫不经心的应了。华庭雩看他一眼,拂袖而去。父子两人数日未见,交谈不过三四句。而华庭雩的眼神,同从前一样,疏离中又带着些许哀痛。华煅已经放弃揣摩。

见华庭雩去的远了,琴心吐了吐舌头:“公子,你是故意的吧,抬出薛真的名字来。”华煅眨了眨眼:“你说的什么?”琴心给他揉着肩膀笑道:“你明知道老爷最厌恶薛公子这样的人,还要我沏他送的茶,老爷不发火才怪呢。不过公子你现在也是朝廷重臣了,老爷一向注重礼仪体面,不责罚你,你就仗着这点气老爷。”

华煅一笑:“琴心,你怎么这么聪明。女人太聪明了可不好。改天我带你去薛真府上,瞧瞧他的可人儿,你就懂了。”琴心知道华煅对女子历来宽容,这话看似责备,实为调侃,于是笑嘻嘻的问:“听说薛公子花了千两黄金买了个小小美人,可是真的?”

“连你都听说了?那可人儿真是不同,才这么高,却是绝色,依我看,一百个正常的女子里都挑不出一个似她那么媚到骨子里的。”

琴心听他赞不绝口,到底有些恼了,撅着嘴道:“原来公子喜欢这样的,下次可不能叫薛公子拣了便宜去。”

华煅听见此话,不知为何,瞳眸更黑,好像忆起了很久远之前的事情,琴心语气里那遮掩不住的醋意也没放在心上。“我喜欢什么样的?这个,可真不好说。”他自嘲的一笑,转头唤琴心,“过来让我瞧瞧。”

琴心听他语含调笑,羞得低下了头走上前来。华煅见她今日打扮素净,淡白色的衫子上绣着浅粉的花,只梳了双髻,戴了副小巧的珍珠耳环在颊边一荡一荡,脂粉施得也极淡,不由目光柔和起来:“你这个样子最好看。”琴心抿嘴微笑,过了半晌才道:“公子出去了一趟,回来口味就变了。以前你可最爱娇艳的颜色了。”说着似笑非笑的瞟了华煅一眼,许多话尽在不言中。华煅面不改色,躺回去:“再过来给我扇扇。”想了想又吩咐道:“今天晚上把我上次叫她们绣的东西备齐了,我要去薛真那里。”

到得薛真府邸,华煅见下人正将两个大瓮搬进屋来。他一边擦手一边道:“这又在闹什么呢?”薛真笑眯眯的说:“我特意命人收集了雨水,将来泡茶喝。”

华煅略一皱眉:“小薛你也越来越不长进了,跟人学这个玩意,只学个皮毛,真是效颦之举。我跟你说,这头遭的春雨最要不得,脏。何况今年雨水来得晚,雨势又猛,不知道憋了多少脏东西,你就这么接了,将来泡出来的茶非但不如寻常井水泡出的味道,只怕更糟。且等上几天,春雨如油的时候雨水才是清香净透。”

薛真顿足道:“前几天叫你来你又不过来,否则我自然要请教你。”连忙吩咐着将那些雨水倒了,才转头问华煅:“以为你要来吃晚饭,没想到这么晚才来。我给你留了热汤,你要不要?”华煅点了点头:“千万不要太烫。”薛真笑道:“我知道,热气儿越少越好。你在什么上都留心,偏偏这吃饭,最要滚烫鲜香的,你又怕热,享受不到这当中的好处。”

正说着话,门边探出一个脑袋来,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滴溜溜的直转。薛真微笑:“云珠,你来了,还不过来拜见华公子。”门口立刻站了个身形不过六七岁样子的女子,那容貌却是一等一的绝色美女,媚入骨髓,眉宇间却带着一种天真。她甜甜一笑,奔上来,对华煅行了个礼,见华煅深黑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脸上一红,躲到薛真怀里,埋住了头。

华煅与薛真见她可爱,都笑了起来。

“你请我过来不是为了喝碗汤罢?”华煅只喝了小半碗,就放了下来,漱了口擦了脸,慢条斯理的问。

云珠突然脆生生的接口道:“今天可有好玩的呢。”边说着边偷看薛真的脸色,暗自吐了吐舌头。薛真一笑,抚摸着她的秀发道:“我得了一个人,可了不得,据称打遍天下无敌手。”

华煅见他说得郑重,不由莞尔:“你也信这个?”那股克制不住的倦意再次浮上来,他揉了揉眉心,又道,“天底下人总说无敌,天下第一。世间这么大,哪里会真有什么人强过所有人呢。”云珠离他不远,竟觉得丝丝点点的凉意从他身上渗透过来,再看看他浓密漆黑的睫毛垂着,在白玉一般的脸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俊美倒是俊美,却让人心生疏离之感。

薛真觉察到云珠打了个冷战,将她搂紧,大大咧咧的笑道:“你就是爱较真。反正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不过是图个乐子罢了,白操那么多心做什么?就算他吹牛,死了伤了也是他自家的事,我就在旁边凑个热闹,不好么?”

华煅倒笑了起来:“是,是我迂腐了。不过你找了什么人跟他比试呢?”薛真一笑:“我叫了老朱老周他们来。他们手底下伺候的也有几个了不得的人才。今晚的赌注可不小。”华煅挑了挑眉:“难道你要把云珠给赌出去?”

云珠扭了扭身子,薛真搂着她的腰哈哈笑道:“你就爱吓唬小孩子。我今晚压的可是十万两银子的东西。怎样?有没有兴趣?”见他兴致盎然,华煅只是微笑:“等你真赢了他们两再说。”

薛真早命人收拾了大厅,除了四张几案其余一概不设,案上放着精美小食各色果品和美酒。朱凤山和周紫青坐了左右最边上的位置,中间是华煅和薛真

不消片刻,只见门前进来一个精瘦的男子,一身短打显得格外干练,冲四人抱拳行礼。朱凤山就坐在华煅旁边,连声称此人一看就与众不同,而薛真面有得色,瞟了华煅一眼。华煅嘴角微挑,照例冷而散漫,心想这人一副护院保镖的模样,也能给吹得上了天,不由索然无味,当即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朱凤山倒有些尴尬,忙着给华煅敬了杯酒,薛真却不着恼,连声呼喝着要周紫青先出人。周紫青笑道:“人我倒是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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