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羁作者:肉书屋
尘世羁第33部分阅读
读书打发时间,又不爱看什么学问文章,就看写野史正史,怪论小说的故事,但至今想不起来,史上还曾有过比我们所见的这二十年里发生的,更厉害的亲族皇权之争了,是么?”
尘世羁第二卷第105章
“非也!”先生摇头,“只是你身在其中,亲眼所见,亲耳所感,自然感触最深,这样的故事,史不绝书,但你读来终究只是薄薄一张纸,淡淡几行墨而已。”
“这么说来,他们再辛苦,也不过是后世人眼中是薄薄一张纸,淡淡几行墨而已?呵呵,还会编成很多戏,演出来!”
“呵呵。。。。。。凌儿,后世要如何评说戏谑,那是他们的事了,我们再也管不着的。譬如当年始皇帝,一统六合,却又杀仲父逐生母,逼杀兄长,摔死幼弟,姐妹叔侄皆遭屠戮,后世评说者多矣,功过如何?谁能一概而论?”
“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屠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金人十二。。。。。。”邬先生也兴致勃勃的念道。
“对了,秦始皇还焚书坑儒。。。。。。”——这和胤禛兴文字狱有惊人的相似。
“《过秦论》是能传后世千秋的好文章。始皇帝22岁加冠,38岁一统天下,49岁崩于道,以咸鱼盖其臭还咸阳。。。。。。其生如此诡异波澜,大开大阂,你读着如何?”
“我。。。。。。?”
想亲眼见过的康熙,胤禛的没一个兄弟,良妃,德妃(太后)。。。。。。音容举止,如在眼前,这种体会比书上看到的任何文字带来的想象都更加惊心动魄,刻骨铭心。
“。。。。。。我只觉得,秦始皇一定和胤禛一样,是个偏执,霸道,小心眼儿的人。”
邬先生很想严肃,但忍了几秒,还是呵呵笑了:“这正是:凌儿妄言论古今。一逞口舌之快,不觉世途多艰啊。”
我也笑了,车外是辽阔的华北大地,夕阳正一点一点没入地平线。
邬先生送我到山东与直隶交界的一个小镇,就要调转方向去泰山找性音大师了,要嘱咐的话早已说尽,但他要从驿站辞别的时候,我还是拉住了他。
“先生。。。。。。”人都退出了,我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呵呵,凌儿,这次,我再不能,也不用带你到京城了,皇上辛苦得很,你要照顾好皇上,知道么?回家去吧。”
邬先生鹤发童颜,笑起来有一种神奇的安抚力。
“我知道。。。。。。现在有胤禛在那里等我,只是,很早很早以前,我从未想到过,与凌儿相忘于江湖的日呢,会是先生。邬先生,是你将我从水中救起的,是我重生后的第一个亲人,我们还会相聚的,对吗?”
邬先生柔和的注视了我一刻,伸手抚抚我的头发,挥挥手转身离开。
驿站外,李卫送先生坐上为他雇的马车,马儿长嘶一声,拉着小小的马车向太阳刚刚升起不久的方向不紧不慢的跑去,渐渐消失在模糊的视线尽头。
进入直隶再有一天,就到了保定,当夜宿在保定的驿馆。我吩咐第二天就启程——还有一天就可以回到胤禛身边了。
“主子不去也好,邬先生昨天对我说,李绂颇有‘酷吏’之名。。。。。。”李卫仿佛也松了一口气,在我旁边嘀咕道。
胤禟正是交由直隶总督李绂看管,因为皇帝一向对李绂印象很好,说他忠诚能干。。。。。。我奇道:“我不是说了不会去看胤禟吗?邬先生怎么还会担心我看到什么不好看的场景?”
“呃/。。。。。。邬先生说话就是难懂!”李卫继续嘀咕。
刚刚安顿一会饿儿,直隶总督李绂前来请安——他不像别的地方官那样老早就迎候在路边,极尽趋奉之能事,而只是恪守礼节,不阿谀,也不失礼,这就很难得。
明亮的宫灯下,帘外的李绂看这上去也就是个三十来岁的书生,相貌身材都很普通,神情谨慎。闲话了几句官样文章之后,李绂终于很技巧的问道“皇上旨意”,这就是在问我是否要像皇帝说的那样〃〃,去“顺道一探”。
“。。。。。。胤禟。。。。。。塞思黑被看管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沉吟了几秒之后,没有干脆的说不。
尘世羁第二卷第106章
“回主子,保定城郊有一处湖,驿馆后的水域便是湖的一端,几里外的湖心有一处荒洲,上面原有明是一个官吏的旧宅,后荒废至今,塞思黑就看管在该处。”
原来已经这么近了,近到水域相连。保定城不大,湖心荒岛果然是最严密合适的地方。
“原来后面是一片湖。。。。。。整天赶路闷得慌,现在时辰还早,不如出去转转透透气。”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到湖边走一走,绝对是个正确的选择。
夕阳沉甸甸的坠在水面上,眼看就要无法抵挡落下的趋势了,岸边绿草青青,水中芦苇丛里2起几只捕鱼归去的倦鸟,全都被夕阳的金关染成美丽的橙红色,湖面水纹一半碧绿,一半嫣红夺目,可爱至极。
“主子!主子!”高喜儿小心的在身后问:“太阳要下山啦!这荒郊野外的,还是回驿馆早早儿歇着吧。”
“这么多人关防严密,还有多吉在身边,虽然出来过几趟,这样安静的走走也难得,你不要罗嗦了,呵呵。。。。。。太阳下山了我就回去。”
朝湖水宽阔的一面走去,脚底软草温柔,耳畔清风自由,不知不觉已经沉到水面以下,只余一些斑斑点点的金光仿佛从水底努力闪耀出来。
“算了。。。。。。回去吧。”收住脚步,自言自语,原地转身。不远不近赶得好好的宫监和侍卫门也赶紧停下来,待我走过,再重新跟在后面。
太阳一消失,初夏原本轻暖的风立刻有了凉意,随风飘在耳边的,仿佛是一管竹笛似有似无的倾诉,清冷,悠扬,无奈,千回百转。。。。。。
“高喜儿!”
“哎!主子!奴才在这儿哪!”
‘你听见了没?什么声音?“
高喜儿侧耳凝神听了一下,又悄悄挥手让其他人停下。
“哎!真是的!主子,像是有什么人在这湖边吹笛子!”
湖岸早已被严密隔离开来了,层层都是地方驻军和随我来的侍卫,怎么会有人能在这里悠闲吹笛?
再细听一刻,吹笛人似乎随意起兴,没有技巧的痕迹,一时高高拔起调子,一时低回徘徊,细不可闻,仿佛深闺美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忽远忽近的挑战着人抵御诱惑的神经;又仿佛大雪茫茫中,循着丝丝缕缕的清香,让人忍不住联想那梅花到底在哪个角落独自吐蕊?
“这调子。。。。。。叫人莫名惆怅。。。。。。”
“主子!您不喜欢?女才这就叫人去查!”
“说什么呢?简直的对牛弹琴。。。。。。”
后面的侍卫突然朗声通报:“直隶总督李大人求见!”
李绂是外官,不能近身随行,此时匆匆赶上前来,请安道:“凌主子!臣方才在后头刚刚听说,才知塞思黑又在那里做怪,扰了主子清兴!微臣这就叫人上岛去看看!”
“是他?”回首远眺,只有粼粼一片水光,哪有什么荒岛的影子?
“回主子!因荒岛所处甚偏,四周岸边都已被看管,塞思黑偶尔有什么动静也无甚影响,是故微臣一向并未阻止。。。。。。”
“不要紧。”
“。。。。。。那主子的意思?”
“我想去看看。”
李绂一直低着头,完全不动声色,退下去后,很快就有一乘软轿将我送到一处看上去刚建起来不久的简易码头。
他们说荒岛上只有两个粗蠢兵丁在看守,重兵都布置在四周湖岸。我也只愿带多吉和高喜儿上去,但李绂,李卫职责在身,一定要跟着,最后还有一艘船跟在我们后面进了湖,据说是粘竿处侍卫。
舱中听到越来越近的笛声,断断续续,有一阵停顿之后,突然调子一转,吹起了一首好象很熟悉,却又在记忆里很遥远的曲子。。。。。。高远,慷慨,深情,哀而不伤。
“皑如山上雪,皎似云中月。。。。。。白头吟。”
“哎?主子说什么?”李卫好象全身的弦都崩紧了,一有动静就四处张望。
湖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映出一弯明媚的月牙儿,在薄纱般的云中笑弯了眼。
荒草中的石子路一看就是刚开出来不久的,四周虫鸣唧唧,此起彼伏,塌了一半仍能看出旧时规模的老宅子阴恻恻一如鬼宅。
尘世羁第二卷第107章
侍卫们打起无数明晃晃的灯笼火把,荒凉的水中孤岛热人声喧嚷,笛声被惊扰,嘎然中断。
古旧的大门咯吱作响,几个侍卫在前面拿着灯笼照出一条通道,笨拙的兵丁打开铁链缠绕的大锁,破得像要散架的木门缓缓推开,胤禟横眉冷眼,正好整以暇的等待着将要出现的人。
“凌儿!”
门刚刚打开得让我们可以看清彼此,他霍然站起,袖中一管竹笛滑落在地,清脆作响。
“当年你可是这样循声而来?没想到今天我也是。我猜这就是天意或者命运之类的,所以就来了。听说你在你们兄弟中颇精于音律,但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吹笛子。”
这声音出奇的平淡镇定,连我自己都意外。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但我再也没机会告诉你,是吗?”他举步想走近些,却先不敢相信似的转回身去,仰面四顾:破败的屋子里,砖地上都长了极厚的青苔,灰黑的墙壁上,水渍斑斑,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从门内扑鼻而来,只有在后墙装了铁栅栏的小窗外,透进一丝还算明亮的月光,让这里显得不那么阴森可怖。
“哈哈哈哈。。。。。。”他回过身来已是满脸狂喜:“没想到他肯让你来!让你来看着我死!好!好!哈哈。。。。。。凌儿,你瞧见这月亮了?没错,那时就是我听到琴声的!不想我还能在月光下见到你,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哈哈。。。。。。”
他的大笑声早惊得外面所有侍卫挤进院子,全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若不是因为我的安静,他们恐怕早已一拥而上。
大约情绪的波动太突然,胤禟突然像喝醉了酒,有些癫狂:“我没有兄弟,我叫塞思黑!塞思黑是什么你知道么?我跟他是一个爹生的!我是塞思黑,咱们那位圣祖爷是什么?他是什么?都是些什么东西?!哈哈哈哈。。。。。。”
“塞住他的嘴!把他绑起来!快呀!”
听到这等“大逆”的话,李绂和李卫又惊又气,急急呼喝制止,额上都冒出青筋。
“等等!”我示意侍卫们先退后,冷冷的向胤禟说:“我知道塞思黑是什么意思。我问过十三爷。他说,满语里,说阿其那塞思黑,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这话,你可有半点耳熟?”
胤禟突然异常的安静下来,他低着头。
“皑如山上雪,皎似云中月。。。。。。恩?”
但这次,虽然我并不咄咄逼人,他却是乞求的那一个:
“。。。。。。你是来问罪的?你还恨我?”
“不。”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无比:
“我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恨过你。我和他们不同,长久的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还要累,仇恨太折磨人了,就算最终报了仇,又怎样?发生过的一切都不能再挽回。我只是怜悯你。”
。。。。。。
胤禟慢慢站直了身子,从黑暗的屋子里走出来,他仍然是一身玄色府绸长衫,在月光下,满地的灯笼中,微微眯起眼睛与我对视,有一丝疑惑,一丝欣喜,一丝渴望,一点做梦般的迷惘,还有一些永远变不了的阴鸷和高傲,那个真正的“九王爷”,爱新觉罗胤禟。又出现了。
“动手吧,倒也干脆。”
胤禟嘴角扬起一个习惯性的轻蔑和嘲笑,背着手,隔了几步距离,那样的望着我:仿佛其他人就像脚底下的泥,虽然存在,却入不了他的眼:
“凌儿,我死了,既不能入皇陵,也不要让他们把我埋进土里——我做鬼也不会甘心的。一把火将我化成灰烬,就在你手里,随风散了罢!”
“狂悖!”李绂好象很受惊吓,突然在一旁喝道,并向我躬身道:“主子!不能再让塞思黑这么说话了,这。。。。。。这。。。。。。”
他抹了把汗。
“在这里,他说什么话,还有谁会听见,谁会知道呢?。。。。。。你们且退到院外就是了,不必为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而担责任——皇上既然下了这个旨意,我自然会和皇上去回明一切。”
他们仿佛迟疑了一会儿,我回头看时,他们刚刚交换了眼色,慢慢后退,而并不受他们统辖的粘竿处侍卫,也纷纷将灯笼火把留在院中,悄悄退出。
尘世羁第二卷第108章
这一看,却不经意扫过粘竿处侍卫的队伍里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他穿着粘竿处侍卫的寻常服色,但在回头观望的一瞬,我认出了他。这样的任务。他亲自执行也是应该的,我有点担心李卫,但李卫看样子并没有注意到那些侍卫,一心都紧张在我这里。
“不急着动手?也是,这湖上的月色是极妙的,不要叫我玷污了,没想到随便拣处地方也这等景致。。。。。。夏天到啦,转眼又是一秋,京城的碧云天,黄叶地,我住了三十几年也没看腻。还有青海,蛮荒之地,却有碧错黄沙,天地悠悠,一洗心中尘埃。坐在青海湖畔吹笛,罕有的漂亮水鸟就围在人身边静静的听。。。。。。啧啧,真想化成那里的一块顽石,再不用转身回顾世间无限烦恼。”
“若不是江山如此秀美多姿,怎会值得你们倾尽毕生所有,为之一争?不知民生疾苦,你还能有别的什么烦恼?”
他突然严肃起来:“凌儿,他是如何争得这天下的,你真的清楚么?伴君如伴虎,更何况如次如此精悍的人。你有些年没在他身边,而天下没有谁比我和八哥看得更清楚——老四的阴毒狠辣,数遍青史,少有人及。”
阴毒狠辣,数遍青史,少有人及?我失笑:
“你们视彼此为敌,自然看到的是这样一个胤禛。因为他的爱,恨都太激烈偏执,‘爱而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如此而已。”
胤禟的脸垮下来:“‘爱而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对我如此仁慈,竟只改个难听的名儿,圈在这里,还有你来看我,就算千刀万刮我也知足了。哼。。。。。。”他突然冷笑:“八哥现在何处?是死是活?他还能想出什么好方儿折辱八哥?八哥是君子兰一样的人物,老四向来最嫉他这一点——传灯录里正好有个拿君子兰喂猪的古记儿,老四正是这样的人。”
让我来看他,只是为了我,当然并非为了他,向他说明这些细节毫无意义,我也冷笑:“你倒是兄弟友爱,这么为兄弟不值,当年却下得手去刺杀胤祥?”
他愣了一下,伸手拍拍额头:“。。。。。。真是好久的事儿,亏你还记得。那丫鬟,我把她放在府邸里养大,替她供养她的老爹,她居然还临阵倒戈,害我们功亏一篑。。。。。。”
“只要是在他身边,认识了他的人,谁能对他下得了手?只有你们这群亲兄弟——”我止住了,不想再说下去。
“连老十三,你都这么护着。。。。。。”他叹息,“老十三是好人,咱们谁不是?诺大一个紫禁城,你能找出一个干净人儿,一块干净地儿?——你喜欢住在圆明园,难道不为这?就是在那时候,老四,老十三,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更别说到如今了。”
这是真话,也是我没有再说下去的原因。我不是老和他辩论什么的,而这个是非,到得后世几百年尚且辩不清,何况我们这些局内人?
见我不说话,胤禟继续说道:
“还有老十四,连太后都被逼得归西了,又把老十四和我们归成同党,不知道他这个守陵人,还有几天的皇陵可守?呵呵,老十四可惜了。。。。。。”
他摇摇头,饶有兴致:“他败在没有想法子早些回京。。。。。。不过他也不错,在青海那等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有你相伴三年,能亲手照顾你的伤。只可惜,一听说皇位旁落,就那样赶着你急弛回京,一点儿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他掸掸在月光灯光中胡乱扑腾到身上的飞蛾小虫,低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