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羁作者:肉书屋
尘世羁第17部分阅读
自审他,八弟……喔?九弟?……叫你们见笑了,告辞。”
他的脸偏了偏,我看见他明明脸色铁青,但眼里终归还是有些笑意。这几句话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但他好象也并没有诚意打算做出一个更好的解释。做个小小的表面工夫敷衍两句,算是给过八阿哥一个台阶吧,而且这样说了也可以立刻带走我。总之,我的暴露,让他们兄弟几乎就这样面对面的撕破脸皮,大家在做什么,彼此心知肚明。他们需要保持天家兄弟的雍容和气,高贵姿态,哪怕背地里恐怕已经在往兄弟身上捅刀子。
胤?站在门外殿檐下,一言不发的轮流看看他的四哥、八哥、九哥,还有我,目光是极度克制的惊讶。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仿佛在打量我这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坎儿走进来背着殿内向我挤挤眼,貌似粗鲁的拉了我胳膊要走。我推开他的手,在原地向良妃的方向跪下,只说出两个字:“娘娘……”嗓子又哽咽沙哑得难受。
从怀中取出那碧绿得一汪水似的玉镯子,双手呈上,道:“良妃娘娘,留着这镯子,就当是凌儿陪着娘娘……”
那个被叫做“姑姑”的大宫女看看胤?的脸色,悄然走下来接过我手中的镯子。胤?原本看了看胤?,似乎希望他能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但所有人都无不惊讶的发现,胤?站在那幽暗处,背起双手,牢牢的看着住我,脸上居然微微带笑,虽然他的目光分明是悲戚的。
胤?无声的一甩手,仿佛万事不关心的重新回到良妃身边。
我站起来,随坎儿走向雨中,转身前忍不住再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胤?,目光相对,复杂得一时羼杂不清。
胤?及时向坎儿示意,我终于被拉着离开了,胤?似乎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穿过层层宫门,胤?胤?的护卫、随从渐渐一拨拨跟上来,渐行渐远。就这样轻易的,离开了?我几乎不敢相信。
出得一座宫门,胤?的轿子就停在那里,一片鲜艳的明黄,在灰蒙蒙的雨中分外明亮温暖。我还在原地发怔,身后有人推了一把,我糊里糊涂的钻进轿子,胤?也随后进来了——然后我就被拥进一副热呼呼的胸膛里。
“起轿,回王府!”胤?的声音就响在耳边。
呵,是真的。我不用再提心吊胆,一切都有胤?在呢!茫茫的雨声中,我终于安心的抱紧他,把脸埋进他的胸膛,给心找到一个安全的栖息地。
尘世羁第一卷第39章
风雨如晦
“叫我。”
“……?王爷?”
“不对!像刚才那样叫我!”
“……?胤??”
“对!再叫!”
“……胤?。”
“大声一点儿,本王这可是在命令你。”他在我头顶窃笑。
我也笑了,头靠在他胸膛里念经似的念叨起来:
“胤?胤?胤?胤?胤?胤?胤?胤?胤?胤?……”
窗上的雕花是熟悉的五福捧寿花样,琴桌前幽沉的木樨香缠绕着直散到窗外来,站在门口的是永远让人觉得心中安宁的邬先生,我又回到了雍亲王府的书房。邬先生对我能这么快回来似乎并不十分奇怪,而是对我重新恢复语言能力显得非常满意。
胤?把我重新安置在书房后的小院子,命两个小丫鬟来服侍我沐浴更衣——不知道为什么,连梅香也不再在这里了。我收拾妥当重新来到书房时,胤?正在向邬先生小声交代些什么,见我出来,深深看我一眼,和邬先生交换了一个目光,便又转身消失在雨中。
他在忙什么?邬先生似乎并不打算跟我说起,却亲自给我泡上一杯热腾腾的茶,示意我伸出一只手,给我把起脉来。
碧螺春的清香随着热气袅袅上升,然后氤氲在空气里。雨小了,微风送进来的雨丝凉沁沁的,邬先生乌黑的眼眸收敛了光芒静静的看看我,又看看外面的天,书房中连空气也寂如一潭深山中的湖水,把我满肚子的问题全都憋回了心里。
良妃今天真的熬不过去了么?太子是否又将被废,十三阿哥会受到牵连?今日之事就发生在宫内,怎么能瞒过康熙?——就算瞒过了康熙,已经被八阿哥知道了的我的存在,从此将成为埋在胤?身边的一枚定时炸弹,他可以用它随时制约胤?。在未来越来越紧张关键的时间里,胤?怎么可以有一个这样的软肋?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和胤?的好日子恐怕是回不来了……
“我早先便说你的嗓子已无妨,王爷只是不放心,如今可好了,我和性音和尚也不必背上庸医的头衔了,呵呵……”抽回手,邬先生笑道,“这两年你身体养好了些,本就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些日子又失于惊吓忧虑,给你开两剂安神宜气的药罢。”
说道“惊吓忧虑”,他才认真的审视着我,一种强自克制的关怀和无奈从目光中不可抑止的淡淡散发,于是他又很快别转了头。
满心的忧虑和疑问不知如何开口,加上几年来已经养成不用语言表达的习惯,只好捧起茶杯抿了一口。
微涩的甘醇在唇齿间蔓延,两个小丫鬟在敞开的窗下走廊上扇着烹茶的小炉子,恍惚间我好象回到了几年前,初进这府时,我也曾在那窗下傻乎乎的烹茶,全然不知这个世界的凶险。
不由得转眼看看邬先生,感觉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单独在一起了。就算在一间屋子里,我们之间却好象已经被命运隔开,挡在中间的,隐隐已是一场前世今生的闹剧。
先生随意的穿了一身青色衫袍,坐在窗下,身后窗外能看见剪影般的竹叶,正是邬先生画作的风格。此时他微微侧着身子,没有看我,光与影映出的侧脸若有所思,目光深深如午时的夜色,里面隐隐摇曳着什么神秘的,没有人能读出来的东西。这个把自己深深藏起来的男人,是命运让他如此隐忍坚持,此时的我觉得自己终于懂了他,突然为他心酸。
见我们都愣愣的不说话,他笑了笑,起身从身边的柜子里小心的搬出一把琴,我连忙上前帮他把琴放到小几上。
“凌儿可还认得这琴?”
怎么可能不认识?只需一眼,甚至手捧它的感觉,我已经认出它:杉木,灵机式,尾端木质焦黑,有非常难得的梅花断纹。
“自然认得。这不是凌儿以前在书房,向先生学琴时弹的那一个吗?”我的声明:本书由鸡窝网(shubao2)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好神奇的符合了我的现代审美观。
“你许久没见它了。我原打算将这琴送到庄子上给你,聊做消遣,但王爷不愿让你有所联想而伤感……”
“凌儿一定不知道,这琴是我祖父所制呢。”先生语气悠悠,但听不出感情。他任我扶着坐到琴前,顺手抚过琴弦,
“听说,在我家乡曾有一座数百年的古寺,曾经盛极一时,但至我祖父年轻时,正逢乱世,香火稀少,已经破落。偏偏有一年夏季,又被雷电击中大殿,正殿倾颓,寺里的和尚无钱修缮,纷纷游方去了,大都一去不回,最后只剩下年迈体弱的老住持。我祖父自少年时便常去与他论道说禅,此时便要接济他。不料这位大师却送了祖父一块木头,说,他也要远行了,临行要把这木头送给祖父。这是寺庙正殿最中央的顶梁横木,已有数百年历史,原本是上好的杉木,这次被雷电劈断,别的寺众打算用它烧火,被大师留了下来。他叮嘱祖父,以此木制琴,必有举世难得之音。祖父当时不解,第二日,再去寺中要给大师送行,才知道就在前夜,大师已在寺中坐化,成佛西去。”
大概因为书房的气氛是太完美的铺垫,这个故事一开始就抓住了我。抚摩着这琴焦黑油亮的尾端,原来,这琴早已有了几百年的前世今生,我出了神,仿佛看到它曾经是树林中生机勃勃的小树苗,经历几百年风雨,眼见了几朝几代人事变幻,又因挺拔出众,与佛祖结缘,顶起了寺庙的大殿,看着在自己下方一代又一代芸芸众生为自己的心事向那泥塑木雕的佛像虔诚叩头祈祷,但终于物是人非,最后连寺庙都破落了,只有那位大师夜夜的念经声绕梁不绝。
是否连这木质肌理中都渗进了《楞严》《金刚》《大悲》?我俯身,把耳朵贴在木头上。原来以前的我那样乱弹琴真正是暴殄天珍呢。
邬先生默默审视我,似乎对我每个动作的意思都了解得很清楚。见我这样,他笑道:
“还有呢。祖父厚葬了大师,时逢前朝政治黑暗,天下眼见已陷入不治之世,祖父亦对世事灰心,从此抛下俗念,只潜心研究制琴。他游历拜访了当时全国上下的制琴名家,用了二十年时间,斫制了无数的琴,也亲眼见了前朝败落,本朝圣祖龙兴,渐渐心胸开阔,眼界洞明,不以世事为念,而以诗文、篆刻、音律闻名江南。直到祖父年老,才取出此木,倾尽心力,斫制成琴。其雁足与琴轸,皆是多年收集的蓝田碧玉,每一块玉都温润无暇。如此,其弦音果然举世难得。但祖父因无心国事,趋避战祸,自觉抱愧于百姓,更有愧于前朝之倾颓,终年郁郁。他晚年见大清基业已定,江山可待重整,便将此琴珍藏于室,自己则避居僧庐,潜心教导我父亲和叔父。祖父说天道轮回,兴亡有数,他虽心系前朝,但希望我邬家后代能有为国事出力,倘若能庇一方百姓平安、民生昌盛,也能赎他在国难民苦之时只求偏安,空将一身抱负错系于琴画自娱之罪。”
邬先生是一个极其优秀的演说家,这篇意蕴厚重的解说词,竟让我有一种在看电视纪录片的感觉。他早已停了没有再说,但余韵悠悠,我好半天都还沉浸其中。
他的生平,我大概是知道的,那些被迫害打击,颠沛流离,怀着一身才华却潦倒逃亡的日子,他是否也常想起这琴声?想起人世沧桑,想起自己祖父的心愿?
我也将手指拨划过琴弦,终于明白了这琴声之纯、醇,原来是由沉沉的漫长时光提酿,多少前人以精魂浇铸而成,果然举世难得。
“凌儿,我将此琴送给你。”
“——什么!?为什么?”
邬先生居然还笑了笑,要将对自己有如此重大意义的祖传宝物送人,他至少也应该郑重其事啊。
“琴,终归只是一个物事,没有摄人心魄之音可弹,便只是个摆饰。有再好的琴也找不回《广陵散》;《高山流水》得传千年,又何见子期伯牙?……凌儿,莫要心为物役。”
莫要心为物役……一种空荡荡没有依靠的惊慌感抓住了我:他为什么会这么说?这里面一定有原因……
“凌儿,若你又将远行……若此琴有灵,必定愿意伴你左右,而非我邬某。”
又将远行……
原本醇冽的茶突然变得这么苦涩,涩得我枯坐了好一会儿才能苦笑一声:
“就像昭君出塞,那琵琶才能弹得出让云中大雁都为之肠断的曲子?”
邬先生突然深深的皱起眉头,好象在承受什么极大的痛苦而无法表达,他连说话时都不敢再看我,而是望着窗外两个小丫鬟——隔着帘子,她们只得影影绰绰的的背影。
“凌儿,我也没有想到……”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我还曾经以为,既然已经受过苦了,上天就该安排我傻吃傻睡幸福到底了呢。
再没有人说话,小丫鬟进来换了热茶,邬先生神色有些木然的弹起了阳关三叠——这才叫弹琴呢,想起我试图用古琴弹流行音乐的荒唐日子,想起邬先生还宽容的忍受着我那时的莫名其妙,我笑了,眼里却酸酸的。
“凌儿!”胤祥的声音冲破雨帘,然后才是他的身影,一个大幅度的跨步,整个人就出现在房间内,霎时打破了沉寂。
“嘿嘿……我听说你开口了?叫的还是四哥的名字?啧啧啧……四哥真是羡煞人了,哈哈,有些小人要气得鼻子歪了吧?”胤祥大声谈笑着,两个丫鬟慌忙进来要给他擦去头上身上的雨水,他不耐烦的一挥手:“去罢去罢,你十三爷不耐烦这个,去接你们主子去。”
一转头,他的脸色却又一沉:“胤?没有为难你吧?”
我正要笑他,永远都是这副精力过剩的样子,哪像个金枝玉叶的皇子?却被他这喜怒转折过大的话问得一愣。
没有回答他,因为我脑海中的印象异常深刻:胤?那像是从绝望的黑暗深渊中浮起来的浅浅的笑,传递着一种让人悲伤到绝望的痛楚。
胤?在门外脱掉踩水的靴子进了门,小丫鬟服侍着胤?换掉衣裳,放好帽子,掸掉身上的水。
他显然也听到了胤祥的最后一句问话,原本微笑着的脸上稍微暗了暗,我连忙收敛心神,正色答到:
“九贝勒确是每日都看着凌儿,但也以礼相待,从未碰过凌儿一片衣角。”
我的声音怎么这么涩?心中一丝委屈渐渐扩散开来,嗓音更有些发堵。
胤?来到我的面前,用身体挡住其他人的视线,重重握了一下我的手。
温暖从他的手心传到我的全身,抬头看看他肯定的眼神,我不好意思的把蓄势待发的眼泪收了回去。
胤?握着我的手停了几秒,才若无其事的转身坐到软榻上,喝起茶来。
胤祥还在好奇的看看我,看看他四哥,我却替他着起急来:什么时候了,还在关心别人的八卦。清清嗓子,我问到:
“王爷、十三贝勒,现在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八爷说他谋划的一件事就要成功了。”
胤?和胤祥对望一眼,胤祥认真起来,看着我,胤?则又看向邬先生。
我不等他们说话,把我听到的八阿哥九阿哥关于什么阴谋的那部分对话急急的说了出来,然后等待着他们的回答,沉默少时,胤?才终于开口,说的却是:
“凌儿,今日良妃娘娘薨了。”
良妃死了?我摇头笑道:“良妃娘娘总算解脱到极乐世界,凌儿为她庆幸,那四面高墙监狱似的地方有什么好?”
这下连胤?也略显诧异的看着我,场面一时更加无语了。
“王爷!那个我前两年求你留下来的,长得和十三爷很像的赵吉呢?”
听我问到他,胤祥一脸不满的回答道:“我知道,他带的那个小队亲兵这三日正好轮休,我亲自拨的另一班子兵在替他们,你问他做什么?”
“王爷!正好趁此机会替赵吉编一个未来都不用再出现的理由,然后把他在王府中藏起来,可能随时都会有用的!”
胤?和邬先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胤祥却不管那些,大声明:本书由鸡窝网(shubao2)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大,有什么好偷偷摸摸的?我就不明白了,凌儿,我能有什么事呢?”
“十三爷!我还记得两年前那天早上,十三爷险些遇刺的样儿,在那之前,十三爷是否也丝毫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危险呢?”
胤祥一口气被我堵回嗓子里,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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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先生在笑着点头,我却又悲哀起来,柔声道:“世途多艰,凌儿曾经劝过十三爷什么,十三爷一句也不记得了吗?”
胤祥稍稍有些不安,左右看了看。
“王爷,请问这些日子太子在哪里?可有什么异动?”
胤?眼神凛然起来,仍然不说话,胤祥却是快人快语:“太子这一向都不理事,这几日更是连人都见不到……”
邬先生没有睬他,沉声到:“王爷早一个月就已经注意到,太子门下的凌普突然将一支2000兵马连原来带兵的参将一起调防密云,我朝向来换兵不换将,换将不换兵,就是防着有人结集兵权,太子不会不知道这件事。”
“这……这我也知道,说是原本调防那里的参将家中有事,一时回不来,就让原本的韦都统代领一两个月……”
“我大清朝廷之内,一个小小参将都调不出来了?”邬先生摇头叹道,“这半月来,毓庆宫内多次发出调防京城守卫的手令,至今日,有的已经调防成功,有些官员还有犹疑,比如九门提督。”
胤祥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色也阴情不定起来。
“十三爷一向在毓庆宫出入自由,在外人看来,与毓庆宫的人也走得近……凌儿心思灵动,虑得甚是啊。”邬先生还是没有管胤祥的反应,接着说道。
“不错,我们明着上可不还是‘太子党’么?四哥,皇阿玛御驾到底到哪儿了?怎么这些日子都没他老人家的消息啊?”
胤?神色森然了一阵,没有看胤祥,先站起来,温言道:“凌儿,这几日你受了惊吓,嗓子又刚刚好,何必烦恼起外头这些糟心的事儿来?你说的赵吉的事儿,我这几日就叫人去办,你先回去歇着,我着人把晚膳送到你房里来……”
我就这样被送出了书房。胤?细心的没有让我住到以前的那间房——就是我在那里被赐死的一间,而是给我安排了一间更大,装饰也显得奢华热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