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要转身,胤禩终于开口了:“哎?……我就说女孩儿哪经得起你们几个打量?真是……姑娘不要急,我们也知道姑娘断不是那没见识气量,就为这个生气的——四哥府上,可没有我们府里那些个没意思的奴才。”
明知道他是假仁假义——那桌上的书信,不就是他放的?但是他语气却分外轻松和煦,就像朋友之间开开玩笑,他这个谦谦君子,正像春风一样调解其中——听这么两句话,我已经完全服了他。
此时,他们是主,我是奴才,我已听得很明白,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四爷府上的,他们可能就会更直接了。想着,我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站回原地。
胤禩慢慢踱过来,突然很温柔的笑了,那种笑……就像春风化冰。我低头,他站到我面前,似乎想看我低垂的眼睛,但是我只死死盯着他腰间精致的明黄镶玉腰带不抬头。
“叫我怎么说呢?为了你,九弟不知道跟我打了多少饥荒……可巧娘娘寿诞,我好不容易从四哥府那个铁门栓里把你请来了,九弟却在我府每天转来转去,就是不去见你。”
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是九阿哥一手促成的,想起他那夜握住我手的情景,我不由抬起一点头,诧异的看了看一直没有开口的胤禟。
他仍然用那种含义不明的尖锐目光死盯着我。
我又看了看胤禩,近在咫尺,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长得很俊秀,脸上的线条……想到他的四哥说他“心有山川之险”,我倒发现,比起这北方的荒漠大川,他好象江南那些秀丽起伏的丘陵。从他高贵儒雅的脸上,能看出他日后尚不如寻常百姓的结局么?
他轻轻咳嗽一声,我才发现,自己好象又花痴了……那个汗啊……怎么就这么喜欢看漂亮的人呢?真是不长记性!我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下,他先是有些好笑的看看我,又转头仿佛很奇怪的看了看一直不做声的胤禟,似乎在想怎么收场,然后说:“如今你既来了,不如就为我们弹唱一曲如何?听九弟十弟说,你那日在沁芳阁教苏州的女孩子们,演那首在水一方,很是动听啊。”
他们去了?那为什么又没有进去?我紧张的思考着,心里的话又脱口而出:“老听那一首,不腻么?”
他显然没想到我的态度会这么差,愣了一下,又笑了,这次听上去,笑得还算真心。
胤禵却等不及的又开口:“我就知道,轻易请不到你开金口的。那我就等到娘娘寿诞那日,再看你有什么惊艳的曲子吧。我却还有一事不解……”
我心里得意的咕哝着:你等吧,慢慢等,我就不唱,我偏不唱……呵呵。
他却在问另一件事:“刚才在那屋子里,你似乎只对书、画两样感兴趣,书,你似乎也没有找到什么看得上眼的,倒是对那副画儿……我问你,你指着那副画,在念叨什么呢?”
没想到他观察这么仔细,可是我也不怕……这年头幸好没有窃听器。
我不慌不忙的答到:“奴婢是觉得,那画儿好生奇怪,大概,是在念叨这个吧。”
胤誐也站起,拿扇子一拍手心说:“老十四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你看那画儿时,不像是奇怪的样子,倒像……倒像是见了熟人的高兴神气!”
我已经受不了了……上帝作证,康熙的这些儿子,哪个是省油的灯?再这样被他们盯着审下去,我就要晕倒了……
对啊!我可以晕倒!电视剧里好象最喜欢用的一招!我为自己的机智窃笑了一下,当机立断……
扶着头,软软的晃了几下,我就要往地上倒。心里想着,你们怎么还不来接住我?我可不想真的在地上摔个囫囵……
“哎?怎么了?”胤禵毕竟最年轻沉不住气,已经吃惊的叫出来,一把扶住了我。我顺势安心的倒了下去。
闭上眼前,我看见一直坐着不动的胤禟似乎双手一撑,想站起来…但后来的,我就没看见了。因为在一阵忙乱之后,我被一抬软轿送回了沁芳阁。
直到晚上,我的脸色一直都真的非常难看,成功的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我真的很虚弱。
在大夫、锦书、兰香和一大群女孩子的忙乱和吵死人的唧唧喳喳中,一直让我脸色很难看的,是我心里一直反复想着的,刚才在“书房”的情景。
别的都想得一团乱麻没有头绪,但只有一件……
胤禟,他在整个过程中,只是坐在那看着我,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没有问。
想起小时候外婆说过:“咬人的狗不叫。”我直觉的意识到,麻烦恐怕要来了。
锦书
只有聪明的锦书,总是悄悄的打量我,想要问我什么。但显然,她实在是无从问起,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所以第二天我仍然起来和她们“排演”,一切照常。
在我们的策划下,锦书的新舞渐渐成型,这几天我忙着跟裁缝倾诉我对她们汉代古乐府舞衣的设想,一心想要把锦书打扮成古代神话一样的美人儿,连一群女孩子都为这个新奇的点子兴奋不已,忙着贡献自己的创意。在一片花团锦簇中,来八爷府上的十天过去了。
这天,春雨淅淅沥沥,从早上一直不停,这样的天气让沁芳阁里的气氛慵懒起来。吃过午饭,我毫无形象的回房大睡起来,谁叫我这个古代的身体这么差劲呢?
还在梦周公,兰香慌慌张张的把我摇醒了,我不满的要拿被子盖住头,她一把拉开被子,说:“别睡啦!九爷和十三爷来了!”
九,和十三?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凑到一起?我怀疑的睁着朦胧睡眼还在想,兰香已经急急忙忙的把我拉起来,穿好衣服,拢拢头发,一把把我推了出来(这丫头想干什么啊?)。还没走完下去的楼梯,胤禟和胤祥已经从撩起的幔帐后面抬头看过来了。他们坐在花厅里,下首是锦书带着一群女孩子环侍一旁。我连忙站到锦书旁边,给他们请安行礼,然后站起来,奇怪的打量他们两个。
这平时难得单独凑在一起的兄弟两,各自淡淡的别着英俊的脸,一脸客气的微笑,但那气氛,倒像是在斗气。是不是谁先说话谁就输?没想到阴柔美形的胤禟还有这种跟阳光美形的胤祥一般孩子气的一面,我看看低眉顺眼不说话的一群女孩子,先笑着开口:“奴婢失礼了。两位爷今天怎么来得这么巧?”
他们两个对望一眼,胤禟没有语气的说:“不巧。你问老十三就知道了。”
胤祥看看胤禟的样子,突然灿烂的笑了(我似乎听到身后女孩子的心掉了一地的叹息声)。他说:“的确是不巧。我来八哥府上有事,顺便想来看看你,谁知就遇到九哥独自在这水边转悠,我说要来看你,他便也要来……一来之下方才知道,九哥挑的这锦书姑娘,真是国色啊……呵呵,我听说你又生病了?如今怎么样?”
胤禟又在做这么奇怪的举动?锦书是胤禟“挑”的?我昨天“生病”的事,胤祥这么快就知道了?也就是说,胤禛也知道了?我满脑子都是关于他们兄弟的疑问,嘴里却说:“奴婢不敢劳十三爷关心!实在不是什么病,只是身体一时不适而已……”
“你向来身子虚弱,大夫说过需要一直调养,不要大意了。你刚刚在歇着?等我走了你还回去歇着吧。”
我还没来得及谢他关心,胤禟又冷冷的开口了:“八哥这府里,别的不敢说,调养个丫头还是养得住的。”
胤祥立刻回他一句:“这个我绝对信!天下谁不知道八哥最是仁义心肠的,我只是怕这丫头福薄受不起。”
“受得起受不起也不是我们兄弟就作得了主的吧?她不是四哥的人吗?”
胤祥愣了一下,有点不太相信的看了看胤禟,皱皱眉,突然大声说:“你们都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单独跟凌姑娘说。”
胤禟显然没想到胤祥在别人的地盘上也敢如此作风,也有点不太相信的看了看胤祥,脸色变得苍白——如果他和胤禛在这方面的反应表现一样,那就是表示生气。他一时有点放不下来架子,拦阻也没有道理,哼了一声,拔腿走了。其他人也纷纷退了出去,我看到锦书担心的看了我一眼,心里不由感激,示意她放心,她才最后走了。
胤祥看看我们,问我:“你——先坐下来——和锦书处得好?”
面对他,我不自觉放松很多,坐下来说:“我很喜欢她。”
胤祥点点头,说:“的确是个伶俐人,只是老八有意把她许给老九,你还是不要太和她们接近。”
什么?她没有对我说过啊……难道可怜的锦书还不知道?我还在为她担心,胤祥默默的往外看看——胤禟已经从湖水对面的堤岸走远了,才换了认真的语气问我:“你昨天是怎么回事?在这边有什么不对劲的没有?”
我一想到昨天的事,面对的又是性格相投的胤祥,忍不住尽量简短的把事情都讲给了他。他先是有些不敢相信,接着绷紧眉头一脸不快,最后渐渐又变得面无表情的深沉起来。我说完,他有好一阵没说话。终于开口,一句也没评论,却说:“凌儿,邬先生说要送你八字:谨言慎行,勿听勿视。”
咀嚼着这八个字,我似乎看到先生在烛光下幽幽看我的目光,只能无言的点点头。
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张纸,说:“这是四哥给你的。”
什么?
接过这张纸,是一张质地非常好的浅绿信笺,拿在手里还有淡淡清香,只是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写。
见我拿着这张无字纸入了神,胤祥突然“扑哧”一笑,说:“我从来没见过我那铁面四哥还有这样儿的……哈哈哈哈……”说着好象已经忍了很久一样,终于前仰后合的大笑起来。
想象着胤禛平时的样子,再看一下这脉脉无言的信纸,我也觉得好笑,但“侧福晋”这个紧箍咒戴在头上,又让我实在是笑不出来。
胤祥站起来说:“我要走了,要不是四哥借故让我来,我几百年也进不了一次八哥这府上。”又站住了,低声说:“外头的事,你不要管,我和四哥自会打点,有四哥在,他们不会真拿你怎么样,你只要平平安安的过了这些日子就行了——昨天还亏得你机灵。等回了四哥府,或许我就该叫你‘嫂子’了?哈哈……”
说着也不管我一脸尴尬,大步走了,我把他送到外面,站在门口看他离去,手里仍然拿着那张没有字的“信”发呆。锦书率一班女孩子在门外施礼,眼看胤祥走了,悄悄的来到我身边,又是诧异又是好笑的说:“这……这是无字信?姐姐你好福气啊,十三爷是有名的‘侠王’,也会有如此儿女情长?真是……羡慕死妹妹们了。”
我本来急急的要辩驳,但是转脸一看,她那平时永远一副不在乎的笑居然真的变成了目光闪闪的的小女人感动状,吓得我又半天没说话。
后来我就一直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到处瞎逛,直到晚饭时间……
一个老妈子送来一罐汤,说是九爷指明给我补身子的,而且还不客气的坐下来,说得了吩咐,看着我吃完了才能回去复命。我就这样痛苦的在众目睽睽之下,食不知味的吃完了这不知道什么药和什么肉熬的汤,撑得我毫无形象的直打饱嗝。
在今天这些奇怪的事件之后,其他女孩子对我有了不少的猜测,被她们在背后的各种眼神看得我脊背发麻,我只好郁闷的拉着锦书出来转转。
春天、夜晚、像雾一样的细雨蒙蒙,还有美女相伴,站在湖边大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我突然向着山坳中的湖水放声大叫:“啊——啊——”
吓得锦书连忙拽着我的胳膊:“你怎么啦?!”
看她被吓得花容失色,我又没心没肺的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有没有试过?心里憋得慌,就这样大叫一声,很有用!”
她被我弄得莫名其妙,也笑起来,说:“偏你长了这么个骗死人不偿命的样儿,谁知道你老是跟男孩子一样没个正经的。”
看着她娇嗔起来,花一样的笑容,又忍不住难过起来,她,还有我,命运似乎并不十分眷顾我们啊。
她急得拉着我的手摇来摇去:“姑娘你别吓我了!这么一惊一乍忽喜忽悲的算什么回事啊?有什么心事你说出来啊。”
我舒了一口闷气,静下来,看着微漾的湖水,却问她:“你随班子被特意请到京城来,难道就没有想过自己的终生大事?”
她全身一震,握着我的手松开,也转头看着湖水:“姐姐你反正是四爷府的人,好歹四爷会给你做主。我锦书不过是个罪奴,论身份,连姐姐一半儿也比不上。但姐姐,我们一样,命都在别人手里罢了。”
“罪奴?什么罪奴?!”
她惨然一笑,我悚然。她那脱离俗世般的微笑下面,藏着的是这个惨笑的灵魂吗?
她拉着我,绕了一圈儿,细细的看了一遍四周没人,才简短的讲了她的身世。她的父亲原是浙江的一个州道官员,但因政治风波牵连,做了上头大官的垫底,被革职流放到海南,而她被充作官奴三年。三年后,如果没有人要买她(卖她的钱归官府),她就恢复自由。
她原来是个官宦小姐,怪不得有这样的气质。和曹雪芹一样,先富贵而后败落的世家子弟,心里是最苦的。想着,我突然笑了,说:“这么说来,我们好象一个命的。你知道我的身世吗?”
我把胤禛当日告诉我的那只有几句话的身世背出来,然后笑着说:“你看,我本来不过是个贱籍女子,还差一点就流落青楼,哪一点比得上你?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忘记以前的事了。锦书你也忘记吧。”
刚听完我的身世,她就猛的拉着我的手,泪光滢滢。到我说完,她又笑了。说:“是啊,是锦书不对,倒让姐姐去想起那些早该忘记的伤心事。你说的对,都忘记吧。等这一年过去,我就去海南,找我爹爹,服侍他一生。你呢?”
听到这里,我顾不得说我自己,连忙扳过她的身子,急急的问:“对了!你不知道吗?十三爷今天说,好象八阿哥要把你送给九阿哥。”
她显然也是刚听说,表情一下就凝固了,缓缓转过头,又看着湖水不说话。我担心的看着她,自己也是一团混乱,呆了一会,出了个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点子:“锦书,你有心上人吗?干脆和他一起跑掉吧?”
她又笑了,有点歇斯底里,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姐姐,我时常看你,看得糊涂。有时候你精细伶俐,利落得像男孩子,有时候你偏又……”
“姐姐你听我说,既然今日我们姐妹说了这么多,锦书就把心里的想头告诉姐姐,姐姐看我说得对不对。
锦书是肯定不能跑的,一则,自从我家获罪,原本定了亲的表哥就再也没音信;二则,我爹爹他还是犯官身份,我若跑了,不是给我爹爹加罪么?
还有,姐姐,你难道没有看出来么?九爷真正看上的人,是你。当日你一进沁芳阁,我们班子的女孩儿们都在奇怪,你没看出来吗?她们都说,我们两个长的很像。后来听说九爷这些日子老在这附近转,却又不进来。还有今天,瞧九爷和十三爷那个神气,我心里就更清楚了——姐姐你想想,九爷他必定是对你有意,但是碍着你是四爷府的人,又与十三爷……交好,他才天天在这里转来转去,不得其法啊,可怜他一个堂堂康熙爷皇阿哥,居然为姐姐彷徨若此……”
她轻笑一声,“——所以,有姐姐在前,锦书自认无须担心。”
我脑子里极度混乱了一阵,但大概我的性格实在是太乐天了,首先从混乱中蹦出来的想法却是:当日在热河,十四阿哥看到我就是和十三阿哥在一起,今天他又特意来这八爷府看我……看来可怜的十三居然莫名其妙的代替胤禛成了绯闻男主角?
锦书也不等我说话,已经拉了我往回走,边走边说:“走吧,头发衣裳都要湿透了,要是被那两位爷看见,又要怪奴才们侍侯不周了。姐姐,不管怎么说,有人真心钟情于你,都是让人羡慕的福气啊……锦书我,最后不过是来去无牵挂罢了……”
“来去无牵挂……锦书,可是这繁华世界不是我的牵挂啊……听你这话,我倒是想起一首诗,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不过……”
“怎么?既然有佳句,为何犹豫?”
“唉,我只喜欢它意韵高洁,但太过于凄美,让人觉得……不祥。”
“原来姐姐还有这样的好诗藏着?那姐姐不能偏了我,一定要写给锦书!我还没见过姐姐的文采呢!”
眼看已经回到了沁芳阁门口,我苦笑,我那笔鬼画符似的毛笔字,老是抄别人的诗,也叫“文采”?老天,你一定要原谅我,这不是我故意的,都是误会,误会啊~~~
进了花厅,我们忙着换衣服,擦头发,锦书自己弄好后,过来从兰香手里接过我的头发,一边不做声的递给我一支毛笔。我眼睁睁看着丫鬟迅速的在桌上摆好笔墨纸砚,心里暗暗叫苦,连忙
尘世羁清穿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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