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纭止不住眼一红,哽咽道:“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死了没有。”
“这是什么话!”佟佳氏面色一僵,冷笑道:“我纵是铁石心肠,也不会咒你早死,毕竟咱们是自小在一处长大的。”
“若非不是当年我一时把持不住,向五哥倾诉了衷肠,也不致令太皇太后震怒,将宫中的一干格格从速指婚,也令你央及渔池,黯然出阁。”罗纭喘息了两声,又道:“真是一段孽缘啊!”
佟佳氏想了下,涩声道:“你、我既已为人妇,就不必对昔日之事耿耿于怀。如今,你还是静心悉养的为重。”
“我曾问过五哥。”罗纭抬眼望着佟佳氏道:“我问他,若我不是他的族妹,在你与我之间,他究竟会选谁?”
佟佳氏放在腿上的手指轻轻一颤,牵强地笑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提也罢。”
“是吗,你真的不想知道吗?”罗纭眼含讥讽,长叹了声道:“五哥说即便如此,也无从选择。他对你、我皆只有兄妹之情。”
佟佳氏暗松了口气,淡淡道:“也许是吧。”
“听了这话,你一定在暗自得意吧。”罗纭冷笑道:“毕竟我才是他的族妹,你与他并无血缘之亲。比较起来,你更占先机。若非当年你不及向太皇太后请旨,他选择的人定是你无疑。”
佟佳氏纳纳一笑,起身为她倒水。
罗纭见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眼前,咬牙切齿道:“赢了我,你真得就这般高兴吗?你以为我不知,当年便是你在太皇太后面前告状,以致我匆忙被指婚的吗?”
“那你呢!”佟佳氏吃痛的甩开罗纭的手,变了脸色道:“若不是你在太皇太后耳边嚼舌,我又怎会被指婚给皇上。你为何一辈子都要与我作对,小时候与我争宠,长大了与我争五哥,即便是指婚出了宫,每到庆典聚宴之时,还处处抢我的风头!我身为贵妃,六宫之主,你为何还不安分守己,时刻令我难堪!”
“哼!六宫之主,你这辈子都别想入住坤宁宫!”罗纭揉着胸口,苍白着脸道:“幼时你为了不让我在太皇太后面前献艺,故意剪断了我的琴弦;后来为了独自与五哥出宫踏青,你在我的茶中下巴豆;你偷听到我与五哥的私语,便跑去慈宁宫告状。这些年,每逢相见,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冷嘲热讽。我倒要问你,为何你要一生都与我纠缠不休,至死才能罢手吗?”
“念你是个病人,我也不与你争辩。”佟佳氏嘴角勾着笑,道:“毕竟现在卧床不起的人,是你不是我。四阿哥还在宫中等着我一起用膳呢,我也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
“是啊,算来你也是四阿哥的额娘。真是可笑,枉你嚣张一世,却做了件最愚蠢的事!”罗纭冷哼道。
“你这是何意?”佟佳氏一顿,问道。
“唉,我自知快不久于人世,纵是有百年灵芝,千年人参,也只医得了病,医不了我的命。”罗纭仰头抽涕了声,转而望向佟佳氏,诡异地笑道:“你我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是一出闹剧。你以为五哥真得对你有情,对我有义吗?若非当日我听到了他的酒后之言,恐怕也会一直这么糊涂下去。告诉你吧,他心里真正喜欢的人——不是我,更不是你!”
花谢漫天,梁燕归巢,夹李飞桃,莺莺啼啼。花冢旁,一位宫装女子在垂目哀泣。良久她起身正欲离去,却见自山石后走出一位面若冠玉,眼若秋水的俊美少年,忙跪下道:“德馨给恭王爷请安。”
常宁看着她红肿的眼,不禁道:“你是哪个宫的,似面生的很?”
“臣妾是刚晋封的贵人。”德馨忙擦着眼角,回道:“现住在永寿宫。”
常宁颔首,侧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你在这里已哭了一个时辰,还是早些回宫去吧。”
德馨一愣,随即喊道:“王爷可否留步,臣妾有事讨教。”
见常宁疑惑地止步望着自己,她红着脸道:“王爷与皇上是骨肉兄弟,必然对皇上的喜好极为熟悉。臣妾想问,皇上最是喜好何物,不知王爷可否相授?”
“你倒是个有心的。”常宁目光一暗,淡然道:“皇上最爱石榴花,凡有榴香之物他都喜爱。空闲时最爱下棋,切记对弈,要全力以赴,不能迎合让子。”
“谢王爷提点!”德馨笑?z如花,感激道:“王爷真是个好人。”
常宁也不觉笑道:“宫中生活远不如所见的那般惬意舒适,贵人今后可要多加小心保重。”
花瓣上的露水悄悄滴落,滋润了新绿的草坪。虽只是那么一点甘甜,却带给了大地春的芬芳,虽只是那么一次偶然的相遇,却在少年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若干年后,当贵为妃子的德馨闻知恭王爷的丧讯时,不禁对一旁的宫女叹道:“可惜了,恭王爷真是一位难得的好人啊!”
“故事的结局便是这样。奴才因知晓得太多,事后被娘娘剜目,秘密地送出了宫。”老者长叹道:“其实贵妃娘娘不满意的人并不是您,而是您的亲生额娘——德妃。幸而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逝者的离去而烟消云散了!”
“哈!一个男人,两个女人,三段情缘。”胤(礻真)苦笑道:“可这纠葛纷乱的情事,又与我有何干系,为何到头来我却成为了彻底的祭品?母后啊,我是何等的无辜啊!”
“四阿哥——”老者不解道:“难道贵妃娘娘对您做了什么吗?”
“谙达,这世上留给我的,究竟还剩什么?”胤(礻真)自言自语道:“一副千疮百孔的皮囊,一段痛不欲生的回忆,负了我的孝懿皇后,我负了的凌潇,淡薄疏远的生母,形同陌路的兄弟?哈——是是非非,真是太过可笑,也太过可恨了——”
“自古英雄多寂寞。”老者道:“这是您幼时读史书时,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如今想来,确是如此。我在宫中呆了数十年,看多了人生起伏。即便是当今皇上,四海归一,子孙满堂,可他心中又何尝没有遗憾,又何尝不寂寞呢?”
“自古英雄多寂寞?”胤(礻真)深吸了口气,攥紧双拳道:“我已孤独至此,若再不能成为这盖世英雄,岂不辜负了上天对我的种种安排!”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不辞冰雪为卿热(清宫)正文第81章端倪
章节字数:3789更新时间:07092515:04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朗朗读书声,自书房内传来,弘历席地坐在窗下,摇头晃脑地随着屋内的师傅一起颂读诗文,正念得兴起时,见一双黑色云靴走到眼前,抬头一看,忙慌张地跳起来道:“阿玛,我——”
胤(礻真)见他吓得面无血色,心中止不住一痛,轻抚着他的脸颊,柔声道:“别慌,随阿玛来。”
弘历局促不安地跟在胤(礻真)身后,来到了一处云阁。胤(礻真)眺望着远处的宫檐飞梁,长叹道:“弘历,你是否在心里怨恨阿玛?”
“儿子不敢。”弘历一愣,随即垂首答道。
“不敢?那终究还是有喔。阿玛——的确对不起你。”胤(礻真)回身,见他面目清秀,神形伶俊,不由又添了几分欢喜,道:“以前阿玛对你太过苛刻,不给你请师傅,不让你和弘时、弘昼一处读书,确是太过偏倚。见你躲在窗下听课,可见你的确有好学之心。我问你,适才师傅教的,你可会背了?”
弘历犹豫着答应了声,又在胤(礻真)的示意下,清了清嗓子念道:“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胤(礻真)不住点头,又道:“光会背不行,还要理解其中的含义。自今日起,你便随兄弟们,一起入书房读。”
“真的?”弘历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喃喃道:“阿玛,我真得可以进书房了?”
“算起来,起步是晚了些,但勤能补拙,只要你奋发努力,定能补上过去荒废了的时日。”胤(礻真)淡笑道,又指着云阁外问道:“告诉阿玛,自此处望去,你能看到些什么?”
弘历张望了眼,不假思索道:“雍王府啊!”
“闭上眼睛。”胤(礻真)嘱咐着,随即将弘历拉到窗前道:“用脑子想想,还能看到些什么?”
弘历冥思了下,迟疑道:“紫禁城,一望无际的宫城。”
“只有这些吗?”在弘历的惊呼声中,胤(礻真)一把将矮小的他抱上墙栏,严厉地呵斥道:“不许睁开眼,用你的心去看,告诉我,究竟还能看到些什么?”
弘历颤巍巍地站在高处,耳边是簌簌吹过的风声,他紧紧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良久方道:“是江山,是万里江山尽在脚下!”
胤(礻真)将他放下地,蹲下身笑道:“好孩子,果然一点即通。”
“阿玛!”弘历放大了胆子,第一次将手覆在胤(礻真)的脸上,红着眼道:“您笑了,您对我笑了!”
还不待胤(礻真)说话,忽听得一声大喊,父子两人同时侧目望去,却是纽祜禄氏惊恐万状地站在那里。
“去吧,阿玛还有话要对你额娘说。”胤(礻真)拍着弘历的背道。
弘历见胤(礻真)神色宁和,便兴高采烈地跑过去道:“额娘,阿玛让我进书房念书了!额娘,我现在便去见师傅!”
纽祜禄氏错愕地望着弘历跑远,随即惴惴不安地走过去,小声道:“王爷,是真的吗?”
胤(礻真)颔首,又问道:“病可大好了?记得我随驾去汤山行宫时,你病得还真不轻。没想才过了几日,倒是能落地走动了。”
“好——好了。”纽祜禄氏脸上闪过丝慌乱,垂眼盯着地面讪讪道。
胤(礻真)倒也不在意,反背身过去,幽长地叹息了声,问道:“你,可还曾记得你的三姑姑吗?”
“三姑姑?您是说早逝的那位姑姑吗?”纽祜禄氏不解地望着胤(礻真)的背影,道:“听说当年,她是在宫中选秀之际,意外暴毙的。家里人对于她的事,都绝口不提,我因当时年纪小,对她也不曾留有印象。倒是我阿玛,每逢到了她生祭之时,便会消沉伤感好一阵子。只记得阿玛对我说过,天下女子之精华皆集于三姑姑一身,故她芳华早逝,虽是劫,却也是命。”
“是啊,这污秽的凡尘,确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处。”胤(礻真)淡淡道:“即便是所谓的人间天堂,终也逃不过名利的熏染,怎会有清心寡欲、尘埃不沾之人呢?”
“王爷,您为何突然会提及我的三姑姑呢?”纽祜禄氏小心翼翼地问道。
“静怡——”听到胤(礻真)唤着自己的闺名,纽祜禄氏不觉心漏跳了一拍,抬眼望着面前的丈夫,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有若春风拂柳般的温暖和亲切。
“其实,在你很小的时候,我便抱过你。”胤(礻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脑海中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上元佳节,自己手牵着顽皮的胤祯在人潮中寻找着那抹纤丽的身影。石拱桥旁,灯火阑珊处,佳人依约赴会,只不过怀中多了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
见到自己不悦的神情,凌潇笑盈盈地将婴儿塞到他怀中,拍开胤祯伸上来欲要撕拧婴儿稚脸的毛手,对他郑重其事道:“这是我二哥的格格,我给娶得名,唤作静怡。小静怡啊,是我最疼爱的侄女,不仅我对她好,将来你也要对她好,知道吗?”
知道吗——
胤(礻真)心中一热,不禁道:“过去是我的错,从今以后,我会好好善待于你,静怡!”
纽祜禄氏不觉一怔,随即红了眼,哽咽道:“爷——您今日这是怎么了?”
胤(礻真)摇头,又道:“弘历这孩子,很是聪慧。你要好生教导,将来我所有的一切,都会是他的。”
纽祜禄氏一顿,恍然醒悟过来,又惊又喜,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见胤(礻真)挥手示意自己退下,只得抹着泪缓缓离去。
见纽祜禄氏走远,胤(礻真)这才身形一软,扶着墙剧烈地咳嗽起来,待气息平定些,却见捂嘴的白绢上一滩刺目的鲜红,不觉一愣,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将白绢放进了衣袖内。
“报应,终于来了。”胤(礻真)自怀中掏出那串琉璃佛珠,在手中轻轻拨动,淡然道:“不会再让你等很久了。再给我些时间,让我完成曾经应允你的所有愿望,然后我便会去找你。无论是刀山火海,无间炼狱,我都会跪着爬着去到你的面前,不求你的原谅,只求能再让我看上你一眼,即便魂飞魄散,永不超身,也无怨无悔!”
“夏日好,有榴复有莲。莲开成藕后,榴开结子前。夏日好,夜色白入雪。东山照合欢,西山照离别。夏日好,花月有清阴。上宿鸟比翼,下坐人同心。”
尘芳轻声吟诵,头靠在胤(礻唐)的肩头,望着满天的星辰,嘴角不禁勾起笑意。
“一个人在偷笑什么呢?”胤(礻唐)垂首,拧着她的鼻尖道。
“夜寂无声,泛舟湖上,入目繁星,回首良人。”尘芳感叹道:“若是能日日如此,该有多好啊!”
“那有何难!”胤(礻唐)笑道:“只要你喜欢,咱们可以夜夜划着船,坐在这湖心观星赏月啊!”
“今夜别有不同吗!”尘芳手指轻描着他的薄唇,娇笑道:“过了子时,你可就又老了一岁啦!”
胤(礻唐)一把攥住她的手,佯装不喜道:“怎么,你敢嫌弃我不成?”
看着他阴柔俊美的五官,在岁月的历练下,昔日的美少年已成为了成熟风雅的美男子,举手投足间爽朗清举,言笑欢谈时霍鼓春心。尘芳不禁叹道:“我的阿九,即便是老了,也是这世间最英俊的男子!倒是我,美人迟暮,比不得你时值盛年,光彩夺目。”
“胡说!”胤(礻唐)沉下脸,将她搂住怀中,语重心长道:“我的梅儿,才是真正的风华绝代,世间无双呢!近些年,我时常自问,若今生从未遇到过你,我的人生将会是如何?每每思及,竟能吓出一身冷汗来。”
见尘芳不解地抬眼望着自己,胤(礻唐)又笑道:“若今生从未遇到过你,我会是何等的逍遥快活,歌舞笙箫,夜夜红巢,混然一世,富贵一生。可是待到临了,回首往事,便会只觉是行尸走肉,虚度光阴。生无可恋,死无可寄,远比那贩夫走卒,更为可悲可怜。所以,我庆幸遇到了你,方能尝遍这世间的酸甜苦辣,以致此生精彩纷呈,死而无憾啦!”
尘芳眼中一热,脸贴向他的胸膛,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哽咽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阿九,我会一辈子记住你对我的好,他朝即便分隔天涯海角,也绝不会忘记你。”
“又说丧气话了!”胤(礻唐)责怪道,捧起尘芳的脸,吻着她眼角的泪珠,喃喃道:“别再哭了,我的心都痛了!”
尘芳低应了声,只觉浑身酥麻,双臂不觉揽上胤(礻唐)的肩,缠绵悱恻起来。正当两人情不自禁时,忽见得湖中白影掠过,唬得他们急忙分开身子。待定眼细看,却是一只白鹭点水飞过,不觉相视一笑,各自整理起凌乱的衣物。
“我寻思了许久,方才决定将此物送予你,做为寿礼。”尘芳自怀中的荷包内掏出一物,道:“你可否答应我,一旦戴上了,再也不摘下来?”
胤(礻唐)见她手中的玉佛分外眼熟,稍回忆了下,随即不悦道:“这不是前些年,你生辰的时候,四哥送给你的贺礼吗?你何时也变得这般吝啬,这借花献佛的东西,我可不希罕!”
“这是四哥送的贺礼,却是不假。此物珍贵之处,这是在此。”尘芳笑道:“可今日这玉佛,却也非昔日之玉佛了。”说着,她将玉佛的头部轻转了两下,便将佛头拔了下来。
“原来内有玄机。”胤(礻唐)颔首,见佛身内白晃晃的,不禁奇道:“怪精巧的,里面装得是什么啊?”
尘芳将佛头装回原处,亲自替胤(礻唐)挂在颈项上,素手抚摸着那冰冷的玉佛,眼中闪过一道流光,这才抬头郑重其事道:“这玉佛里灌的是毒药,见血封喉的毒药!”
不辞冰雪为卿热(清宫)正文第82章定数
章节字数:3467更新时间:07092515:05
康熙五十六年,秋。
这日尘芳午睡醒来,见房中只有一个小丫鬟侍候,却不见绵凝和剑柔两人,心里泛疑。待用过些点心后,她便独自在花园中散步,穿花度柳,不多时已香汗淋漓,娇喘着来到池塘边的花荫下纳凉。
刚到花架下,只听得绵凝、剑柔的窃窃私语声,正想乘机吓唬她们,待隔篱一听,不觉又煞住了脚步。
只听绵凝道:“你也是个明白人,如今这般的世道,咱们躲着那些人还来不及呢,你倒好,却越发的纠扯在一处了。”
剑柔道:“起初我也是不上心的,可是渐渐地就似着了魔一般,日里想着他,夜里梦着他。见不到他,整个人便懒洋洋地提不起劲,见到了他,又不觉恼恨,只恨他为何是那府中的人。”
“你呀,想当初提及他时,便咬牙切齿,可如今却又心心念念地记挂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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