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的人听到两人争吵,开始以为是年幼无知的小孩遇到书行恶劣的人被捉弄了,原想谴责中年人几句,及至听了他的话,又见两人举止气度,一个精明干练像大户人家的管家,一个气急败坏像个任性的富家子,便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张裕既愤怒又害怕,却不肯就这样被人坑了,控诉道:“我要去洛阳,你却诓我上了去平阳的船,你要赔我船钱!”
中年人做出无奈的样子说:“好,只要郎君肯回去,小人双倍赔您。唉,您以往哪里会在乎这么点钱,您看看,现在成什么样子啦?”
旁观者中也有人劝道:“小哥,外面的苦不是容易吃的,还是回家去吧。”
“小哥,不要难为这位管家了,他也是为了你好。”
那中年人一脸诚恳地劝道:“郎君,郎主要把小娘子嫁到北地也是没有办法,你再怎么心疼姐姐也不能带着她跑出来呀,您二位从小锦衣玉食,哪里受得了这种漂泊之苦呢,您看,小娘子到底熬不住病倒了。小娘子病得这样重,再不回去好生医治将养怎么成,您也不忍心让她丢了性命吧!”
“是啊是啊,可别好心做了坏事,到时可要后悔一辈子的。”
张裕百口莫辩,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摇晃着张丰说:“姐,姐,你醒醒,醒醒啊。”
张丰依稀听到有人争吵,脑子里却不明白是什么事,听到张裕叫她,只好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无神的看着他,努力集中着精神叫了一声“裕儿。”
张裕哭道:“姐,这船不是到洛阳的,我上了拐子的当了,怎么办?”
张丰说:“别哭,好好想办法。”说完这句,神思又开始溃散,口中无意识地说:“水,要喝水。”
张裕抹了把眼泪,忙去端了半碗水喂张丰喝了,也不再和拐子纠缠,沉着脸继续给张丰敷额,现在他做不了别的,只能尽量照顾好姐姐,让她早点好起来。
船逆水而行,速度很慢,第二天才到达另一个码头,张裕要带张丰下船,当然没有成功,张裕大喊大叫,却没有人肯助他一言,反而劝他不要太任性。
第三天清晨,张丰的烧终于退了,张裕几乎喜极而泣,这几天他一直担心姐姐的病,担心无法摆脱拐子,担心姐姐和自己的命运,惶恐之极,现在好了,不用他再担心这些事了!
张丰清醒了,虽然仍然很虚弱,张裕也觉得踏实很多,但张丰却很不踏实,三天来张裕想了很多办法想摆脱这种状况,她也在动脑筋,但目前他们处于绝对的弱势,要扭转局面并不是件容易事。
船到平阳,中年人一手拉一个带着张丰和张裕下船,跳板很窄,他只能前面推着一个,后面拉着一个。张丰在前面,走下跳板时狠狠推了他一下,想给张裕制造一个逃跑的机会,无奈病后虚弱没有力气,那人不过稍稍晃了一下便稳住了,张丰只好对张裕说:“裕儿快跑!找朱大哥来救我!”说着和身扑到那中年人身上,抬膝伸爪想要重施那招半吊子的防狼术,可惜一点都没奏效,她和张裕仍然牢牢地被人掌握在手中。
“裕儿!”张丰急叫,张裕知是要他想办法逃跑,他有些犹豫,但在张丰的连声催促下却不及多想,便遵照张丰的意思极力挣脱中年人的控制,拳打脚踢不算,还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中年人吃痛,哎哟了一声,却没有松开手,恶狠狠地对他耳语道:“你要是敢逃,我就杀了你姐!”
张裕不敢再挣扎了,却大喊道:“你这个拐子!你敢把刚才的话大声说出来吗?”
中年人眼珠一转,用责备的口气“低语”道:“郎君不回家,不怕郎主迁怒小娘子吗?”
张裕恨得咬牙,却无计可施,只能怒视着他。
张丰看到有人提着他们的行李送上来,心里一动,高声喊道:“各位好心的叔伯大哥,你们既然认定我和舍弟是逃家出来的,何不跟着去见证一下呢?如果真如此人所说,各位热心送我姐弟回家,我父母必定会感谢大家的,如果他没有把我们送到他的郎主、我们的父母家里,那么大家正可揭穿他,把这个拐卖人口的坏人扭送官府,免得有一天被他祸害到你们头上!各位,小女子张丰求大家仗义相助。”
张裕重重地哼了一声说:“看他从哪儿给我们变出一个家来!”
他们在这里闹腾,自然引来不少注目,和他们同船的大都深知缘由,此刻听张丰说得如此恳切,心里不由得犹疑起来,看向那中年人的目光便有些怀疑,有些好事之人更是跃跃欲试,打算跟着去看热闹。
中年人有些慌张,然而他很快就整肃了面容对张丰道:“小娘子,家丑不可外扬,你这是想把事情闹得尽人皆知吗?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出嫁了吗?就算用这样的办法能如了你的意,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张丰冷哼道:“我羞不羞愧不用你管,你还是先想想到哪儿给自己弄个郎主吧!走啊!让大家看看你会给我们找个什么样的父母,什么样的家庭,如果真能让我们过上衣食无忧,有父有母的生活,张丰和张裕求之不得!”
有人起哄道:“既如此,大家伙就去瞧瞧,辨个真假喽!”
张丰屈膝为礼道:“请各位义施援手!”
然而毕竟闲而好事的人并不多,因此虽然有人起哄撺掇,又有张丰再三请求,最后也只有不多的几个人打算凑这场热闹,和张丰一起催促那中年人快走。那人眼神闪烁了一下,沉着脸说:“各位如此热衷于揭人家丑,就不怕被人记恨吗?”
听了这话,那几个人也迟疑了,有人便问:“你是何人,你家郎主又是谁?”
中年人说:“我不会说出来的,反正不是各位能招惹的就是。我劝各位莫要鲁莽行事。”说完拉起张丰张裕就走。
那几位犹豫地眼在后面,似乎都有了放弃的意思,那位帮着提行李的,听了中年人的威胁之后问道:“这位管家,小娘子,郎君,你们的方小说西不要了吗?”
中年人断然道:“不要!都是些掩人耳目用的贱物,拿回去也无用,扔了吧!”
张丰忙说:“这位大哥,那些是我姐弟全部的身家,还请代为保管一下,若我二人逃不出这拐子的手,就送与大哥吧。”
殚精竭虑
张丰病体未愈,一番争持下来,已是精疲力竭,一动都不想再动,一字都不想再说,然而她却不能放弃这最后的机会。
限于拐子自己编造出的主仆关系,他不好在知情人面前做得太过分,可是一旦脱离公众的视线,她和裕儿就只剩下任人摆布的份了,她必须趁此机会尽力争取别人的帮助,就算不能脱身,也要留下更多的信息,万一朱挽要找他们,也不至于没有线索。
无论如何,朱挽寻找他们的可能还是存在的。别的不说,他不是曾经答应把她放在沈家的钱换成黄金带出来吗?别人一诺千金,他总不至于把自己的话不当回事吧?说实话,当初没有等朱挽送钱来就从三里堡离开,她就已经存了这个心,不然她又怎么会舍得白白失去那么一大笔钱!
她在赌博。老天保佑,千万别让她赌输了!
只要还有希望,就不能轻易屈服。这是张丰这世才学到的优良书德,也是艰苦的生活给她的报偿。所以不管多累,她都不会坐以待毙的!
“我叫张丰,舍弟张裕,我们原准备去洛阳投亲,却被这个人骗到了平阳,小女子有一句话想借诸位热心人的口传于朋友知道,这句话就是:‘朱大哥,救救臭要饭的!’请各位在茶余饭后不吝传播。”
“咦,这姐弟两人竟是要饭的乞丐吗?真看不出来啊!”旁边有人议论道。
那拐子沉声道:“他们哪里是什么乞丐!不过是小娘子作怪罢了,不瞒各位,她从小就异常淘气,不然也不会有家不回,在外面乱跑。”
“就说嘛,哪有乞丐随身带着书的。”
这么一来,本来已经开始相信张丰的人就又动摇了。
张丰后悔的同时也有些灰心,不过张裕却不会像张丰一样想那么多,他只知道要支持并信任姐姐,明白了张丰的意图后立刻大呼:“朱大哥,救命啊!朱大哥,救救裕儿!救救姐姐!”声音中气十足,传得很远,比张丰的蚊子哼哼强多了!
那拐子也郁闷不已,他不过瞅着机会不错,想顺手拐个小童赚几个钱让手上松快一点,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哪想到会这么麻烦!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也只是起了那么点心思,可是后来张裕主动送上门去,他试着撒个谎,那孩子立刻就相信了,那他还客气什么!何况交船钱的时候他又发现这个孩子身上藏了不少钱,再一探发现他姐姐身上也藏了钱,便决定好好编个说法,把这两人拐到手。
原本他是打算到了地方之后就把张丰扔了,没想到她病那么重后来竟好了,不由暗暗高兴,觉得自己的好运到了。没想到这个小女子竟然这么难对付!他不禁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说这两人是逃奴呢!
说逃奴当然方便点,可是“逃奴”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却是一根刺,因为他自己就是逃奴,要是早知道这两个人这么麻烦……唉,但愿能卖个好价钱,也不枉他给这两个臭要饭的当了回下人!
那几个好事者还在后面犹犹豫豫地跟着,张丰和张裕也仍然没有死心,不时回头向他们求助,吊着那些人不远不近地跟随,始终不肯散去。拐子心里有些害怕,却一点声色不露,反而冷笑一声凑近张丰道:“你真以为我找不到一个肯认你们的大户吗?哼,那就走着瞧吧!我明白告诉你,既使他们跟来你也一样逃不出我的手去!”
张丰见他如此笃定,不禁慌了,心想这人别是诈骗集团的吧?为了方便作案,大宅门、小市民、农家院各种背景准备了一整套,那可就完了!
码头在城外,拐子如果带他们进城就要过城门,不知向城门吏求救会不会有用,朱挽杀人,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跟着他一起上通缉名单,如果是的话,那她刚刚到处嚷嚷自己名字的行为,不是自寻死路吗?不过应该不会吧,段家不会那么愚蠢说出自家掳人的事吧?如果不说,那么段隶的死就扯不到自己身上。唉——,朱挽这个麻烦不断的人!自己指望他,是不是打错了算盘?
张丰胡乱的想着,眼看城门在望,忙打起精神准备报警,不料那拐子却扯着他们折向左边,向着一片树林掩映下的别院走去。
不进城!还真的有本事圆谎!张丰急了,撤着身子再也不肯走,张裕看见,更是直接就往地上坐,俩人齐心合力地和拐子拔起河来。
拐子恨不得把这两人打晕了,可是碍于那几个“知情人”还跟在后面,却是不好下手,有心放了这两个麻烦精,又实在是不甘心,只好用蛮力拖着他们走。
他们这样闹法,当然会有路人注目,但大多数人对这种情形并不在意,因为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在和长辈闹别扭,没人相信会有这么明目张胆掳人的。
张丰和张裕当然不会一言不发地只是和他较力,两人的嘴也没有闲着,拐子为了消除他们造成的影响,当然也不能一言不发,于是便闹得跟打架似的。
于是路人摇头叹息:“这是谁家的小辈,这么不省心。”
那几个知情人以为树林后的某家就是他们的去处,也渐渐散去,围观的路人也非常少,毕竟这是在城外,来到城外总归是有事要办,没人会在大冷天的来这儿瞎溜达。
见到再没什么人关注他们,拐子暗喜,他的目标就是那片树林,他决定拖进去之后就打晕他们。而张丰姐弟则很忧急,现在他们的目标是城门,张丰觉得就算报了警之后要受到某种惩罚或是敲诈,也比被人贩子卖了强,可是他们在角力中却是落于下风的。
眼看离路边越来越远,却没有一个人来帮助他们,张丰几乎绝望了。这时她看见从城门处出来一群人,前面几人还骑着马,后面二三十人健步相随,看起来很有气势的样子。
最后的机会!
张丰奋起余勇再一次对拐子进行攻击,连牙齿都用上了!张裕一直是看着张丰行事的,见她攻击拐子,便连拐子先前的警告也忘了,想也不想的照着做,拐子一人扯着两个孩子,手早就累酸了,一下又被咬了两口,立刻甩手放开了两人,张丰跌在地上,她自知跑不过拐子,索性也不起来,只是急呼:“裕儿!去求救!”张裕闻言立即迎着那群人跑去。
“回来!不然我就杀了你姐!”
一声低喝成功地扯住了张裕的腿,他急切地回头,就见拐子的手正掐在张丰的脖子上,张裕急忙跑回张丰的身旁,对拐子说:“我不跑,我不跑,你放开我姐!”
拐子暗暗松了口气,恶狠狠地说:“乖乖跟着我走!”说完把张丰搂进怀里,一手捏住她的手腕,一手勒住她的脖子,快步往树林走去。
张丰瞪着乖乖跟上来的张裕,心里直骂笨蛋,口中急呼:“裕儿,别听……”她想对张裕说,“别听他的,他不敢杀我,你快去求救!”可是那拐子却狠狠勒住她的脖子,不容她说完。
没有张裕的帮助,张丰根本无力拖住拐子的脚步,现在他们走的可比刚才用拖的快多了。张丰努力扭过脸,眼睛的余角看见那队人马已经快到他们的正后方了,她说不出话,便狠狠地瞪着张裕。
张裕一方面害怕拐子会因为自己跑掉掐死姐姐,另一方面又觉得应该听姐姐的话,于是左右为难。
张丰的目光越来越焦急,焦急得简直愤怒起来,张裕最终屈服在她的目光之下,咬咬牙转身往大路上狂奔!
“站住,站住!再不站住我就掐死她!”拐子压低嗓子气急败坏地喊。
张裕转过身,看看拐子,又看看张丰,接触到她几乎冒火的眼睛后,终于转过身冲向官道,再也没有回头。
张裕不管不顾地冲上官道,高呼着:“救命!救救我姐!”
刚刚跪下,当先一骑已经到了跟前,张裕仰着脸急切地呼救,却对上一双清冷的眼,张裕对着他俊美的脸呆了一瞬,急忙继续呼救,见他只是皱着眉不耐烦地看着自己,一点没有帮忙的意思,不禁焦急地看向张丰所在的方向,却发现姐姐已经脱离了拐子的控制,正向这边踉跄而来,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去扶她。
马上之人看着互相投奔的两个孩子,看着他们搂抱在一起,相拥而泣,看着他们互相掸去对方衣服上的泥土,擦去对方脸上的泪水和污秽,互相扶持着向这边走来。他催马启行,身后的人马也跟着行动,那人侧过脸再次望向那对姐弟,他们已经停下脚步,正并肩目送着自己一行,见他看过来,个子高些的那个屈膝福身,稍矮些的那个便也躬身抱拳,向他表示谢意,他转过头来看着前方,面色沉了沉说道:“把那个男人杀了。”
他身后一名骑士应了一声,对后面吩咐了一句,立刻便有两名健卒离队,朝着已将逃进树林的拐子追去。
看着两名健卒从身边跑过,张裕低声说:“快点,快点,千万不要让那个该死的拐子逃了。”
两人又在原地站了一会,便向城门走去,张丰身体虚弱的很,无论如何也要先休息一天再说。
在市坊中找了个客栈住下,见到床之后,张丰一头倒在上面沉沉睡去,当晚又发起烧来,第二天,张裕请来医师为她诊治,连吃了七天药才好起来,他们身上的钱也被用得差不多了。
回到风陵渡的船钱还是够的,再从风陵渡去洛阳却不知道够不够,即使够了,他们到了洛阳后估计也要重操旧业去做乞丐了。张丰考虑再三,决定先用现有的钱生些利息再去洛阳。
府君
张丰病体初愈,也干不了什么重活,便就近在市坊买了些葛线,让张裕帮她把细线合成粗线,而她则用一双竹筷削成一付织针,坐在床上织起了手套。线全是原色的,没办法提花,针法也只要用最简单的平针和罗纹,张丰用三天时间就织了十双,到第四天
避世记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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