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某人放开赵若的咽喉,把他按在草席上坐下,沉着脸坐在他的对面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来是向你打听一个人。朱挽,他在何处?”
“我不知道。”赵若断然道。
“如果把你的母亲请过来,你是不是就知道了?”唐某人似笑非笑的样子,在灯影下有如鬼魅。
“他一向居无定所,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赵若的口气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
“那么,他家乡何处你总知道吧?”唐某人问。
“不知道,他从未说起。”赵若说道,可惜回答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迟疑,从而让唐某人起了疑心。
唐某人笑了笑,口气淡淡的说:“不瞒赵君,唐某找他,只是想请他杀一个人而已。”
“何人?”赵若问,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唐某人说的话,但此时为形势所逼,却不得不敷衍他。
“此人貌似忠厚,内藏j诈,包藏祸心,实是国之隐患,民之大敌!”唐某人一付忧国忧民的样子,“赵君知否?武侯临终之时告诫天王不可攻晋,可此人却怀着不轨之心,鼓动天王出兵,天王素有称雄宇内之心,只因朝廷上下尽皆反对对晋用兵,才勉强息心,可又怎禁得住此人鼓动?所以不管是为了国运还是民生,都必须除掉此人,——赵君以为然否?”
“足下所说,究竟何人?”赵若问。
“赵君之仇人,慕容垂。”唐某人一字一句的说。
“京兆尹慕容垂?”赵若有些意外,此人素有君子之名,怎么会被人说得如此不堪?
不过慕容垂判他买凶杀人,将他投入大牢,倒也算得上是他的仇人了,可他毕竟还是留了情面,没有把事情做绝,不然他也回不了家。不过终归也是仇人。
有人杀他,赵若当然不会反对,但是这个唐某人可靠吗?赵若估量着,倘若他是想抓住朱挽立功呢?自已泄露了朱挽的落脚之地,岂不是害了恩人?
“对,就是慕容垂。”赵若正犹疑间,只听唐某人说:“请赵君找到朱挽,为大秦诛此国贼。事不宜迟,请足下明天一早就出发,这位兄弟会陪你一起去,至于您的家人,唐某人会替你照顾周全的,足下不必担心。天色不早,赵君这就休息吧。”
赵若还没有想好,唐某人便已经替他做了决定,根本没为他留下选择的余地,赵若只好带上那位无名无姓的“兄弟”去找朱挽。
赵若找到朱挽的时候,他正和两个无赖少年一起在土地庙吃酒,看见赵若带着一个满脸晦气的家伙来找他,以为又有什么人想请他帮忙报仇呢,便说:“来来来,一起吃酒,有什么事等吃饱了之后再说不迟。”赵若和那位“兄弟”不便推辞,只得陪他一起。
三个人的酒菜五个人吃当然不够,朱挽拿出钱来让那两个无赖少年再去整治些来,那两人走后,朱挽拉着赵若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向那位“兄弟”道:“你有何事,说吧。”
那人道:“我家主人想请你杀一个人,以黄金五十斤,希望得到朱大侠一个‘诺’字。”
“杀谁?”朱挽问道。
“慕容垂。”
“慕容垂人称君子,朱某并未听说他有什么劣迹。不杀!”朱挽拒绝道。
“朱大侠莫非忘了,他以赵若买凶杀人,把他关入狱中,如此是非不分,冤枉好人,还不该杀吗?”那“兄弟”冷笑问道。
朱挽看向赵若,问道:“赵兄要杀他吗?”
“不是我的意思。”赵若回答。
“那便不杀。”朱挽作了决定,便不再理会那人,招呼赵若吃菜喝酒。
那人看着赵若说:“赵大郎,如此怕与你府上诸人不利,你该劝劝朱大侠让他答应下来。”
赵若白着脸摇了摇头,“我只是答应带你找到他,答不答应是朱兄的事,我不管。”
朱挽锐利的眼神投向那位“兄弟”,冷然问:“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何我不答应便会与赵大郎家人不利?”
“他们为了让我来找你,挟持了我的家人,此刻又要以此要挟我劝你答应。”赵若气愤的说道。
“哼,我不杀慕容垂,杀掉要挟你的人也是一样的。”朱挽把危险的目光投向那位“兄弟”身上,冷然道:“这一位也不必再回去了。”
那位在他的目光下畏缩了一下,却立刻挺胸说道:“朱大侠如果这么做了,自己逃出性命或许有此可能,但赵若一家老小却要为在下陪葬了,若朱大侠知道请你的是谁,便知在下此话决非虚言恐吓。望朱大侠斟酌。”
朱挽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带我去见见你的主人吧,我要看看他是不是像你一样无耻,至于杀不杀慕容垂,到时候再说吧。”
“如此甚好。”那人道,他可不管朱挽杀不杀慕容垂,他的任务只是把朱挽带到长安,剩下的就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了。
见了唐某人之后,朱挽最终还是被他说动,答应去杀慕容垂,然后便开始调查他的行动规律、随从情况等等,又为自己设计了逃跑线路,并把沿途环境仔细考察了一遍。
经过桑树岭的时候,朱挽顺道又去看了看张裕,被告知张丰想见他,于是回城后便去了一趟沈悛家。
沈悛正为张丰失踪的事愤怒不已,这一次,他说什么都不会再让别人抢走属于他的人!哪怕只是个婢女!如果仍是得到律法的维护,哪怕是卖通江湖豪侠暗中去抢,他也要把张丰抢回来!
朱挽找到沈家,说要见一见张丰,门房的老伯当然不会把张丰失踪的事随便对人说,便问他是张丰的什么人,朱挽不好说张丰是他的朋友——张丰在不讲究,终归也是个女孩子,他一个男人说是她的朋友,别人会怎么看她?因此便说张丰是他的恩人。
老伯一听更不敢告诉他张丰失踪的事了,却又打发不走他,只得禀报沈悛,说有一个满脸勇悍之色的少年非要见张丰,此时已经极不耐烦,问沈悛怎么办。
沈悛说:“把他带到这里来,我见见他。”
老伯便对朱挽说:“我家主人要见见你,请跟我来。”朱挽以为读书人家里规矩大,不允许女子随便见外人,也没有太在意,就跟着老伯去见沈悛。
沈悛在书房里接见了朱挽,看着这个像一把出鞘的剑般锋芒毕露的少年,他的眼睛里露出怀疑的神色,暗暗猜测着朱挽的身份,问道:“你是什么人?找张丰何事?”
“我姓朱,在家中排行第二,人称朱二,我来是因为听说张丰想见我。”朱拘回答道。
“你是她什么人?如此贸贸然找上门来要见一个小娘子,似乎有些不妥吧?”沈悛不客气的质问道。
朱挽不以为然地看着他,戏谑道:“你不是怀疑我对她有什么企图吧?呵呵,就她那个样子,没人会对她起什么心思的。”他自行在沈悛对面坐下,“一个小乞丐罢了,又不是你家中女眷,藏这么严做什么?”
沈悛冷喝道:“休得无礼!”
朱挽不耐烦地皱眉道:“我只是要见她一面罢了,你们这么推三阻四地算什么意思?”他用怀疑的眼神看了沈悛一会儿,厉声道:“莫不是她出了什么事,你们交不出人来?!”
沈悛站起身,背对他说:“她是我家的奴仆,死活都与你无关,你走吧。”
朱挽跳起身,一步跨过身前几案,揪住沈悛衣领道:“她若是死了,我管叫你也活不成!快说!你把她怎么啦?”
“她被人掳去了。”沈悛毫不畏惧的迎视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你若想见她,就到段隶家去搜吧。”
“段隶是谁?他为何要掳走张丰?”朱挽问。
沈悛便把前些天的事情说了,最后说:“张丰平时很少出去,和别的人并无任何瓜葛,不是他还能是谁?”
“既如此,你为何不到段家把人要回来?”朱挽不满地质问。
“他不承认,我报官后曾经请求京兆尹衙门到段家搜查,却没有得到允可,说是要查到证据才行。”沈悛紧紧皱着眉头,脸上满是愤怒无奈之色。
“告诉我姓段的住在哪里,我去看看。”朱挽平静的说。
当天夜里,朱挽便潜进段家,在逼问了两个仆人之后,摸进段隶的房间杀了他,然后把张丰救了出来。
张丰跟着朱挽来到他的落脚处,对朱挽讲了自己的遭遇,说:“我还以为,只有等我死了以后你才会替我报仇呢。”
朱挽说:“若不是碰巧赶上,多半也只能在你死了以后才会替你报仇。”他皱眉看着张丰脸上伤说:“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疤,让我看看伤口深不深。”说着解开裹伤的布条,擎着灯凑近看了看,又用手按了几下,终于放心的说:“好了以后不会很明显的,顶多有一条白印,不会破相。”
“你受伤的经验比较丰富,我相信你的判断。”张丰轻松的说,对这点外伤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朱挽把灯重新放在床头边的箱子上,顺势倚在箱子边上,皱着眉说:“我就不明白了,人人都猜到是姓段的掳走了你,他们怎么还敢不放你回去,难道真以为官府不会去搜查吗?就算不搜查,莫非他们还能把你藏一辈子吗?”
“怎么不能藏一辈子?你还以为一个奴婢的一辈子有多长呢?”张丰带着淡淡的伤感说,“十几二十岁死去的大有人在,能活到老年的反而极少,我那天也是差一点就死了。至于说很多人都怀疑我是被段隶掳走的,那也只是怀疑而已,只要搜不到他们就可以抵赖,可如果把我放回去,一旦我个人或是沈家去官府告他,他就休想轻松脱身,就算不告官,这件事也会传扬开,那么段隶将会在欺师之外再加上一条不知悔改的评语,名声会砌底臭掉的。段珙似乎准备将段隶送回老家去,他们完全可以把我捎带出去,到时这起失踪案也只能不了了之。”
朱挽激愤的叹口气道:“唉!这世间令人愤慨之事何其多哉,真是砍不尽的仇人头,饮不完的恶人血!”
张丰笑笑,嫌恶的说道:“饮恶人血!这种说法太恶心了吧!”
朱挽邪恶的笑道:“有什么恶心?哪天你亲自尝尝就会知道,恶人血才好喝哪。”
张丰扭过脸去,没敢继续和他斗嘴,朱挽说:“累了吧?赶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临走看着她问:“你会害怕吗?”
张丰笑了笑说:“不会的,我是叫花子出身,没屋子都照样睡,何况在屋子里呢。”
朱挽一笑,“那就好。”
张丰也没问他房间让给自己他要到哪里休息,朱挽一出去,她便安心地扑到床上,不一会就沉沉睡去。这两天她被段珙关起来,虽然有的是时间睡觉,但她哪敢放心睡!所幸段珙不知是不愿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多生事端,还是出于别的考虑,总之没有再刺激她,只是他那种评估货物的目光让她觉得极不舒服。
感觉才睡了一会儿,朱挽就过来叫她起床了,张丰闭着眼睛爬起来很快把衣服穿戴整齐,跟着朱挽爬完院墙爬坊墙,一路躲着更夫巡役向城门走去。
段隶死了,段珙肯定是要报案的,但那至少要等到天亮衙门开了才可以,至于封闭城门全城大索,即使有司同意,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付诸行动的,不过朱挽虽然在段隶的房间写上了“杀人者游侠朱挽”的血字,段珙也不会放过张丰的,肯定会连她一起报复,因此他们必须赶在段珙的人找到她家之前,带上裕儿逃之夭夭。
翻城墙是不可能的,这里是长安城,城墙足有三丈高,两人来到城门附近,找了个角落躲起来,城门一开,便在第一时间出了城。
何去何从
张丰和朱挽出城后一路急行回到家里,把大致情况对张裕说了一下,张裕虽然不舍得这个家,可是生死攸关之时却容不得犹豫,只能和张丰一起紧急收拾方小说西。
张丰钻入密室起出存款,看了看张裕收拾出来的一大堆方小说西,叹了一句“破家值万贯”,忍痛舍下那一堆宝贝,只捡了菜刀、铁锹、衣服还有那床托徐大娘做的新绵被,最后又添了一只陶罐、两副碗筷,分装在两只藤筐里,和朱挽一人背了一个,张裕执意要带上那几本书,张丰只好也装到筐里,与憨憨话别几句,便急急拉起张裕走了。
张裕依依不舍的回头,问张丰:“姐,我们还能回来吗?”
张丰说:“我们会有更好的家。现在得先逃出性命才行。”
桑树岭在长安城西,太学在长安城南,为了避开可能出现的搜捕,他们没有从此向西,而是从北边绕过长安城往方小说走。
将近十一月,天气已经很冷了,好在三人都是吃惯苦的,累虽累,倒也没显得多么狼狈,只是张裕显得很凄惶,总是问:“还要往前走吗?已经离桑树岭这么远了,应该不会有人追来了吧?”又说:“不知憨憨能不能看好家,他成天在外面,可别让人把方小说西都搬走了。”
张丰便说:“那些方小说西倒罢了,我只怕他乱说话。”
张裕忙说:“不会的,憨憨很可靠,交待过不让说的话他不会说的。”
张丰点点头,其实憨憨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人的,张丰唯一嘱咐他不可说的只有朱挽和他们在一起的事,不过即使没人知道他们在一起,她也落不了一个无罪的对待,无非情节轻重而已。然而无论轻重,她都无法在京师这一带露面了,虽然她不是名人,被人认出捉去领赏的几率很低,可是这种事却侥幸不得,一旦碰上就别想活命了,为安全计还是逃得远远的好。
“家喜昨天说好来我家的,看到我不在家里不知会不会生气。”张裕念叨。
张丰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张裕对那个地方真的很有感情,当然她也很有感情,但却没有张裕那么深的归属感。“如果我没到别人家当仆佣,而是一直呆在桑树岭,会不会也和张裕一样?”张丰自问。
“大概还是比不了。”她想,毕竟她一直都有跑到晋国去的打算,放弃亲手建造的家虽然确实很舍不得,但她却是早有思想准备,只可怜裕儿,好容易有个家,刚过上满意的日子,就要被迫离开。
现在还在逃难中,途中会出现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张丰无力做出保证,只能摸摸他的脸表示一下无言的安慰。
朱挽扭过头笑着说:“裕儿,男儿志在四方,搬个家有什么可难过的?天下间像桑树岭那样的地方多的是,以后重新挖几个窑洞也容易,那些盆盆罐罐的你们自己就能烧,只要你喜欢,那样的家随时都能重新建一个,有什么舍不得的?”
张裕被他说得有些讪然,嚅嗫道:“我只是觉得那些方小说西可惜了,还有几十个烧好的碗没卖呢。”
张丰怕他难为情,也苦着脸说:“我只心疼放在沈家的那笔钱,还有一万六千多呢。”
朱挽不在意的说:“我帮你换成金子带出来好了。”
“金子!居然能兑换成金子!”张丰惊讶的睁大眼睛,随即懊悔地说:“我要是早知道,早就换成金子埋到密室去了,何至于一直放在别人家,守得那样辛苦!”
避世记第10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