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娼为良作者:肉书屋
逼娼为良第9部分阅读
我低声问:“先生难道……不觉得侮辱?”
万佚闻想了想:“老板娘,我给您讲一个故事,但是我希望您听过便忘了,莫要同别人说起。”
完了完了,他不会真的含泪向我倾诉他是怎么被废的?
我不情不愿地答应:“先生请讲。”
这种想听又不敢听的感觉,真是纠结。
万佚闻微微仰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我被俘囚于南营时,南蛮为了羞辱我,逼我与一名掳来的娼妓拜了堂,且关在一处。虽不缚住手脚,却也不给食水,任我们自生自灭。”
“我当时年轻气盛,又怎受得了这等侮辱,成日谩骂那女子,又求她给我个痛快。可是,她一直沉默以对,细致地照顾我伤处,又出去,以……自己为代价,向南蛮们换取粮食清水,和一些简单的药品,供我使用。渐渐的,我感念她照顾,尝试与她和睦相处,她却仍旧不言不语。我曾数次问她姓甚名谁,家在何方,然而她始终不答。”
“就这样相处了近两个月,一日,她突然开口同我说,朝廷的使节来与南蛮谈判了,想必是来赎我的。我不再需要她的帮助,那么,也是她该走的时候了。”
同是俘虏,她能走到哪去?这样的说法只有一种解释,她想求死了。
我按住胸口,静听下文。
“我大惊失色,苦苦挽留她,甚至许诺回国后正式娶她为妻,竭尽全力地报答她,她却说……她早已得了花柳病,不久便要显出来了,与其到时被南蛮发现,受尽屈辱而死,不如现在痛痛快快走了,佛祖也不会怪罪。”
是了,她是通过出卖自己换得的口粮,若南蛮知道她早就患了花柳病……我不敢想。
只是,这跟佛祖有什么关系?她信佛?佛教不许人自杀?
万佚闻嘴角挑起抹讽刺的笑:“其实,她原是个姑子的。”
“南蛮破城时,将她所在的庵堂拆了个干净,又把所有的姑子都赶去窑子里圈住,日日玩弄取乐。我被俘时,她已经在那里待了三年,南蛮早已分不清哪个是姑子、哪个是窑姐,这才将她送来我这。”
“她跟我说的唯一一个佛家的故事,就是关于娼妓的。”
我不由轻声道:“马郎妇。”
万佚闻点头,喃喃:“贤女马郎妇,于金沙滩上施一切滛人,凡与交者,永绝其滛。”
这是个佛教传说,讲观音化作娼妓与人交媾,使人断绝滛欲。我不是佛教徒,知道这个故事当然是因为它够崩坏、够扯淡,然而此情此境下再次听到,却觉得悲哀。
“她说,她虽不能效法菩萨以滛止滛,却也令得欺负她们的南蛮沾染脏病,再不能人道,也可算功德一件。”
“她说,佛祖保佑,她本还为事情败露而担心,现在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了。”
“她说,青女子并不是天生滛娃荡妇,她们大多不过是为生活所迫,被狠心的父兄郎君当做货物一样卖到烟花地,求死不得,便唯有苟活。掌握她们性命的恩客不喜她们哭哭啼啼,冷若冰霜,她们便也只能强颜欢笑,迎来送往。可恶的不是她们,而是明知她们不愿,却仍欣然光顾的男人们。”
万佚闻面露哀意:“她要我一定记得,女子身世如飘萍,若我觉得一名女子一身污秽,身份低贱,这并非她的错,而是掌握她命运的男人们,不给她清白的机会。”
“她说完便自缢而死,我没有阻拦。……我想,这是她唯一一次能掌握她自己命运的时刻了。”
他说完便久久沉默。
秋风拂过水面残枝,扑到脸上一片冰凉,我这才惊觉,原来我竟已经哭了。
万佚闻叹息一声,轻轻道:“陆姑娘以往是什么样的身份,我不想纠缠。我只知道,陆姑娘本性纯良,心地单纯,和她在一起,我便会忘了,我以往曾是什么样的人。”
他笑笑:“身份是他人强加给你的烙印。我曾是鲜衣怒马的龙将军,也曾是不如猪狗的南蛮俘虏,现在则是个日日忍受伤痛的废人。这些都是我,也都不是我。我喜欢上的是一个昔日的烟花女子,却从来都不是个娼妓。”
“碍于身份,我不能与陆姑娘热热闹闹地成亲,但我保证,我会给她一个太平的余生。”
我擦干脸颊,屏着呼吸点头:“我信先生。”
万佚闻也点头:“明日聚集在此的捕快便会撤走,我后日亲自登门,向陆姑娘正式提亲。”
我强笑道:“那么就恭候先生大驾了。”说罢起身,“先生怕是还有别的事要忙,我就先告辞了。”小沙弥已经来晃过三次,就算是拉稀也没这么勤的。
估计万佚闻也听见了脚步声,他苦笑着冲我欠身:“俗事缠身,不能远送,还望见谅。”
我又同他客套几句便告辞了,出了亭子回头看,万佚闻仍旧端坐着,脊背挺得笔直,我却隐隐觉得凄凉。
经历了这样大起大落的人生,怕是什么都已经看开了?能够活着,已经十分不错。
小满迎上来,左右看看我,挑起一边眉毛:“看你哭得跟花猫似的,不是万佚闻打你了?”
我捶他一拳:“是啊,还不替我报仇去!”
他把自己的帕子扔给我,哼一声:“打得好,怎么不把你打哑巴了。快把脸擦擦,万佚闻看不见,我可是看得见的,妆都花了。”
我恨得,半点感伤的情绪都没了,接过他帕子几下擦干净,又使劲哼了两管鼻涕出来,不动声色地揉进去,得意洋洋地递还他:“谢谢啦。”
小满躲出几步远:“洗干净再还我,我听见你擤鼻涕的声音了。”
……歹势。
我悻悻把手绢团紧些收在怀里,正寻思着怎么找回场子来,余光却瞥见前头来了人,看颜色还是位高级公务员。连忙低头见礼,拉着小满规规矩矩地退到一边,等他过去。
谁知那人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柔声问我:“姑娘可是姓樊?”
正文25j夫滛妇一相逢
我余光瞥见来了位高级公务员,连忙低头见礼,拉着小满规规矩矩地退到一边,垂首等他过去。
谁知那人走了几步后却又折回来,站在我面前柔声问:“姑娘可是姓樊?”
小满在我身后阴阳怪气地轻呵一声,似是十分不满我四处拈花惹草。
天大的冤枉,这人的声音虽然像丝绸一样华丽悦耳,但我确定,我从来没听过他说话!
我低着头笑道:“妾娘家姓凌,夫家姓陆,——家里也没有姓樊的亲戚,大人怕是认错人了。”不抬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旦他真是春红的老顾客,随便说个姓诈我呢。
那人似乎对我的答案不太满意,踟蹰半晌道:“抬起头来。”
呸。
我肚子里那点微薄的八点档剧情告诉我,这句话后头跟着的情节,大半是女人目光荡漾含羞带怯地抬头,柔光铺满整张大脸,男人瞬间被金灿灿的女主光环闪瞎狗眼,惊为天人。接下来,如果男人是真命天子的话,就会以两人为圆心、方圆五百里为半径,掀起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如果这位只是炮灰男配,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是艰苦卓绝的调戏与反调戏,直到正牌男猪闪亮登场,英雄救美。
总之,如果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相貌表露出浓浓的好奇,那么便可以默认他的心已经死啦死啦地坏了。
可是民不与官斗,我除了肚子里嘀咕几句高级公务员都特么的不正经,难道还能跺着脚娇羞地嗔一句“就不”然后小内八跑开?他要看,我就只能乖乖展示给他看。
还好刚刚那一哭,早上精心描画的妆容都和着鼻涕被我擦在了小满的帕子上。这一张脸,还没有到不施粉黛就能够颠倒众生的份上。
我大义凛然地挂着一脸贞节牌坊缓缓抬头,举目正对上一张勉强克制着激动心情的英俊面皮。
小伙子一双黑眼睛闪啊闪,嘴唇轻轻抿着,不像是来调戏我的,倒像是要给我开个什么惊喜派对。似乎只要我露出半点恍然大悟的表情,他就要大笑出声,与我击掌欢呼。
我上下打量他:二十五岁上下,高鼻薄唇,剑眉星目,眉间自有正气凛然,一副经典小生形象。
身材似乎也不错。
但,这孙子谁啊?
那人见我来回打量他,没有半点和他相认的表示,热切的表情便逐渐冷了。半晌,他用袖子遮着脸轻咳一声,端起官腔问我:“你可是沈家堡人士?”
坏了,他该不会真的认识春红?
我笑笑:“妾是自落霞嫁到百岳,又自百岳搬到青塘来的。沈家堡虽然有所耳闻,但从未去过。”瞎话张口就来。说我是春红,你有啥证据?
那人点点头,沉吟一会:“落霞是个好地方,你可听说过当地的船王洛家?”
试我?我低头轻声:“妾深居简出,不太关注外头的消息,做姑娘时,只常常听家里长辈说起裴家,洛家却是从未耳闻。”听叶苏的,总不会错。
那人哦了一声,还要再说,跟着他的侍从上前一步,轻声提醒:“大人,万佚侯。”
我满腹期待:赶紧走,您一赶着送礼的小官,哪好让堂堂县侯久候?
拜托您,泡妞也好歹看看时机?
那人不情不愿地点头,迈步向前,几步后又停下回头看我。
日,再看我,再看我老子向你收门票!
我偏头躲过他炽热的目光,转头向小满示意:“走。”
小满上前一步,挡住他视线,拧着眉毛问我:“老相识?”
我哼一声:“从未见过。”
好像为了配合我这句话似的,那人突然又疾步折回,一把扯住我手腕,咬着后槽牙瞪我:“樊青青,你竟敢不认我?!”痛痛痛!妈的,你属王八的啊?咬住就不撒嘴!
小满劈手抓住他手腕,竖着眉毛更给力地瞪回去:“大人,您认错人了。这是家姐,闺名凌铛!”
那人吃痛松手,我趁机逃脱钳制,绷着脸装大度:“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大人怕是真的认错人了。妾闺名凌铛,这是妾的幼弟凌满。舍弟护我心切,一时冲撞了大人,还望恕罪。”说着拍拍小满肩膀,示意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赶紧松爪。
小满恶狠狠地瞪着他,却仍旧听话地缓缓松手。
这种圈养恶兽的感觉,真他妈爽啊!
那人的三个扈从见到主人吃亏,忙也放下担子站过来,排在他身后,双目炯炯地用意念往我们身上扔刀子。
他却并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向后比了个退下的手势,不看小满,一双黑眼睛仿佛苍蝇似的牢牢钉在我身上,扯着嘴角低笑一声:“凌铛?若你不是樊青青,你耳垂上怎会有一颗痣?”
我无所谓地笑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妾又怎知何处会长出痣来?大人看见有,便是有了。”这种谁都能看见的东西,你拿来当证据?
你要是真说我屁股上有颗痣,我还能勉强认栽。
其实我心里也知道,他必然是认识春红的。虽然不能逼我承认,他自己却已经认定,我就是春红。
果不其然,他额上缓缓爆出一根青筋,冷笑道:“难道,要让我叫你春红,你才会记得,我是谁?”
我眨眨眼睛:“大人一忽儿说妾是樊青青,一忽儿又说妾名叫春红,大人您虽然是父母官,也总要给我等草民一个准话才好?”边说边轻轻用脚尖踢了一下小满,示意他赶紧想办法,招人来制住这疯子。
跟一个妓女他乡遇故知有什么好高兴的,至于他这么死缠烂打?
樊青青,不会是春红的本名?
好,我愈发鄙视为春红起艺名的某人了,丫的文学素养还真是不敢恭维。
那人听了我的话,神色竟然缓和了几分,他犹豫一下,微红着脸道:“我知道你是心里有气,怪我不早些去找你,这才不肯与我相认。其实……你的东西,我一直贴身收着,从未假手他人,我……我也曾去找过你的,只是……”
喂喂,您脑补过度了!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不不,我生气的原因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啊!
我眼睁睁看他羞涩地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上头绣着的戏水鸳鸯已经褪色了:“这荷包,我一直贴身收着,你看……”
他双手捏着荷包,两只好看的黑眼睛都变成了水滴状,期待地看着我。
精神压力啊。
我无奈苦笑:“大人,您确实认错人了。舍弟能够作证,妾的女红糟糕得一塌糊涂,连补衣服都弄不平整,更别提刺绣了。”老娘穿来的啊,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会!
更何况这种小玩意再常见不过。我记得在携芳院时,曾经看见一个姐儿从绣娘那里一气买了十几个鸳鸯荷包,说是要送给她的恩客做个念想,下次记得还来光顾她生意。
这位小哥大概经验太少,把姐儿的逢场作戏当真了。
看绣线掉色的程度,他一当真还当真了几年,真是人间惨剧。
那人听我再次否认,又是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片刻后,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淡定小哥,普通人在上当受骗后都会有一段怨天怨社会的黑暗期,不过我相信你觉悟那么高,不会牵连无辜的……?
小满警惕地挡在我面前,我极其没种地又向他身后缩了缩。
他的双眼越来越红,不是要哭,是要吃人。
正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突听到脚步沙沙,为我们奉茶的小沙弥快步赶到他跟前,拍着胸口低声赔笑:“大人可是迷路了?这园子里的确岔路繁多,大人请快随我来,侯爷问呢。”
那人仍盯着我,双眼微红,似乎仍不肯罢休。
我只得低声提醒:“大人别再为难妾了,佛门清净地,咱们在这儿僵着,久了怕是要扰了佛祖安宁的。侯爷不是还等着您?妾不敢打扰,先行一步。”说罢略略福身,等他发话。
他压着眉毛瞪着我半晌,终于冷笑一声:“好,咱们来日方长!”说罢将那枚荷包狠狠掼在地上,甩袖而去。
小满目送他愤愤离去,转过头轻咳一声,眉毛一边高一边低地睨着我:“你是欠他钱,还是欠他情了?”
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后者,只是这情究竟有多深?
他生这样大的气,按理说应该是用情颇深的。
但他托着荷包看着我时,那一脸冒着粉红泡泡的美好憧憬,又极像是涉世未深就被老于世故的窑姐连贞操带真心一并给没收了纯情小处男。……该不会只是场露水情缘,就朝思暮想,魂牵至今了?
万人迷向来命如纸薄,总是被人以爱为名,不顾死活地当成充气娃娃一样翻过来覆过去地啪啪啪啪,最后也不一定能落得个好结果。
更何况我没有万人迷的皮,还要揽万人迷的瓷器活,这不是找死么。
老娘不下地狱,谁爱下谁下。
小满半晌没听见我回答,神色也有些不对了:“喂,你不会真是欠他情了?”又横眉立目地跳脚,“你检点些行不行!”
我轻轻踢他一脚:“老娘检点得都可以立贞节牌坊了,少废话,去给我向你的手下败将问问这人什么来头!——你今天对他又捏又瞪的,他要是小气一点,咱们的日子就过不好了!”
小满偏过头哼哼几句,我一抬下巴,温柔微笑:“我即使好色,也好色得很检点,你还有啥意见?”
他大惊失色:“你听得见?”
“听不见,但我猜得出。”
小少爷又露出了几分咬我的意思,但似乎考虑到佛门净地不能杀生,因此只是动了动嘴巴,便乖乖去找给我们带路的那位侍卫大哥了。片刻后回来,如实汇报:“新来的青塘知州,二十八年的二甲进士,姓沈,叫沈念恩。”
我忽地站住,一股寒意从脚心刷地冲到头顶,比冰镇饮料还带劲。
叶苏说,春红有位相好,是沈家的旁支。
她那相好三年前上京赴考,之后便再无音信,不知死活。
小满挥挥手,不耐道:“傻了?还不快走。”
我回过神来,苦笑:“突然想起来,我真的欠了他很大的情。——咱们在青塘不能待了,你去问问李叔,可有人愿意接手咱们茶舍。价格可以商量,只求从速脱手。”
正文26便胜却天上人间无数
那个叫沈念恩的家伙是我的正牌姘头。
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我嘤嘤嘤着给叶苏写纸条:“亲爱的姘头,我被春红的老情人发现了,为免被泼狗血,老娘得赶紧跑路。你要是有空,在落霞接应我一下成不?”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没空也行,我能搞定。”
小萌鸟振翅飞向高空,我的心也跟着飞到了嗓子眼。
萌鸟一去不复还,白云几日空悠悠。
没有叶苏的小纸条充作定心丸,我愈发觉得忐忑。
叶苏的朋友刘二公子,我刚刚开店时已经带着礼物过府拜见过一回,这次临时抱佛脚,又押着小满跟我去了一趟,勉强图个心安。
万佚闻带着亲信和聘礼来了,万佚闻带着亲信走了。
倾羽哭得稀里哗啦,表示若我有什么需要她的地方,她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万佚闻也微笑着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只是程度轻些,言语温和些。
我抓住时机,诚恳地请求他们带我一程。确切的说,是送我一程,直达落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