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金玉王朝第四部]作者:风弄
第11节
宣怀风想着白雪岚这些举动背后的含意,便觉得耳朵热热的,仿佛会被眼前这粗豪的护兵看出什么蹊跷来,微笑着说:「宋壬很不错,他救过我的命。就说到这里了,你忙你的去吧。」
护兵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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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头,小飞燕从厨房里取了早饭,还是提着籐篮子去后面给宣怀抿送饭。
那看守的护兵张大胜,远远瞧见小飞燕窈窕纤细的身影,老早就把院门给打开了半扇,两手抱在胸前,背倚着门,看着小飞燕过来。
小飞燕给宣怀抿送了这一阵子饭,已经和几个看守他的人有几分熟了,尤其是这张大胜,很爱和她多说上两三句话。
她走到院门前,一看他摆出那架势,就扬着脸,半笑半嗔地问:「做什么?你又要搜查我的篮子吗?给,随你怎么搜去。」
张大胜说:「哟呵,你今天吃了小辣椒吗?一张嘴呛人。」
小飞燕说:「我这不是呛你,说的是大实话。你横竖要搜査的,我主动一些,还不好?」
当着张大胜的面,把覆在篮子上的白毛巾打开了,一样样地揭开盖子,无非是包子稀饭咸菜之类。
小飞燕都给他看了,问:「看好了吗?」
张大胜说:「看好了,你都送了许多次了,老熟人,难不成我还信不过你。我问你一句,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出去玩了?」
小飞燕脸微微地白了白,问他,「你从哪里知道的?」
张大胜说:「给你当跟班的那个蒋二,和我睡一个大通铺呢,我怎么不知道?我还知道你结拜了一个新姐姐,是不是?」
小飞燕说:「是的呀。」
张大胜说:「她干的营生不好,你一个好姑娘,还是少和这种人来往吧。」
小飞燕不料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觉得自己受到很大的侮辱,俏脸往下一沉,「你说什么?你瞧不起我姐姐吗?好,咱们也不要说话。」
提着篮子,气冲冲地跨进院门。
张大胜便跟在她后面,急得乱挠头,喂喂地叫着她说:「你气什么?我也是好心好意,为着你着想,才劝你一句话。常言说,忠言逆耳……」
小飞燕头也不回,也不和他搭话,就进那间锁着宣怀抿的屋子里去了。
自从小飞燕回去和宣怀风抱怨,这屋子就有了改变,公馆里的人往里面送了一张床,一张小木桌,还有一套半新不旧的床褥。
宣怀抿的境况算是比过去好了,至少不用躺在干稻草上过夜。
这时,宣怀抿正躺在床上,竖着耳朵等小飞燕过来。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就慢慢坐起来,做出一副等吃食的模样。
他们都怕外头有人监视着,见了面,并没有做出热络的表情,小飞燕过来,默默地把吃食摆在小木桌上。
宣怀抿看两人靠得很近,眼珠子也没瞧她,盯着那些吃的,低声问:「你去那地方了?」
隔一会,小飞燕才微微点了点头,咬着下唇,说:「你吃一点吧。」
宣怀抿拿起一个包子,沾着咸酱咬了一口,皱着眉咀嚼了一会,问:「你刚才,是和谁吵嘴?」
小飞燕因为这并没有不能让人知道的,声音也不再压得那么低,说:「一个护兵乱说话,惹恼我了,和你无干的。」
宣怀抿问;「那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小飞燕黑水银似的眸子瞅着他,心里很紧张似的,恍惚地一笑,说:「我没有话要说,你快吃吧,等一下,外头又要催了。」
把手指了指桌上一碗稀饭。
宣怀抿看看那稀饭,再看看小飞燕的眼睛,心里蓦地一跳。
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叫道,这是下了药的!
面上虽然镇定,身子已在轻颤。
一边又很诧异。
千难万难的叫了小飞燕去和展露昭碰头,怎么就弄过来一碗下了药的粥?
他猛地想起,和广东军的人混一块,听过不少事,说落到仇家手里的人,要是掌握着机密,就算仇家不杀,自己人也常常要下手灭口的。
难道,展露昭也要灭他的口?
宣怀抿心脏狠狠一缩,又满脑子地乱向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
他对展露昭是什么心思,展露昭很清楚。
他卖谁,也不可能卖展露昭。
展露昭要是连这个都不明白,那他就是王八蛋!
小飞燕看他盯着那碗粥,神色很吓人,急得频频回头去看房门方向,小声说:「快喝吧。」
宣怀抿问:「这里面放了什么?」
小飞燕没经历过这种玩命的勾当,声音都有些颤了,左右看看,很轻地说:「我不知道。昨天一个护兵跟着,我在鞋铺子里几乎没敢说上几句话。我姐姐挑了好一会鞋子,后来,一个伙计趁着递鞋盒子,把这个塞我手上,说给你吃。就这么几个字。」
她见宣怀抿不作声,也隐隐约约感到一股危险,然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脱口说:「难不成这是要你……啊!」
眼睛猛地瞪大,一脸惊吓地捂住了嘴。
浑身打着颤,只觉得害怕。
宣怀抿看她这样,自己反而冷静下来,咬着牙笑了笑,说:「难不成什么?我不信他舍得。反正这条命,一早就归他的了。」
目光一狠。
也不用勺子,端起那碗粥,仰头咕噜咕噜喝了。
把空碗在木桌上一放,对小飞燕说:「你快收拾东西,走吧。」
小飞燕慌慌张张地把碗碟放回篮子里,走到门前,还回头望宣怀抿一眼。
看宣怀抿在床前坐得直直的,放心了一点,想着大概是自己琢磨错了,打开房门走到外头来。
张大胜还一门心思担心她生气的事,挨在柱子边等她,见着她就赶紧直起身来,对她说:「算我刚才说错话,成不成?你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为着和我生气,连饭也不好好给人家吃了?」
小飞燕把脸拉下,「我不与你说话。」
挽着篮子,脚步飞快地往外走。
正走着,听见身后屋里匡当一下,像什么东西带翻了木桌子倒在地上。
张大胜一愕,再顾不上和小飞燕说话,和另一个护兵立即端起枪冲了进去,不一会,便有人在里面大喊,「不好!犯人死过去了!」
小飞燕像耳边打了一个雷似的,把篮子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碗碟都打碎了,脸无人色。
她回过身,要冲到房里,被一个护兵拦住了,朝她恶狠狠地说:「走开!别添乱!」
在那护兵腋下往里看去,木桌横歪倒下,宣怀抿人也睡在地上,张大胜蹲着,正探他的鼻息。
有人便说:「把那个送饭的女的看住,八成是她下毒。」
张大胜收回手,怒道:「毒你老子!七窍一点血丝也没有,这不是毒,这是犯急病了。人还有气,快叫人!」
重要犯人出了这么大状况,护兵们谁也不敢乱作主张。
因白雪岚不在,便立即去报告了宣怀风。
宣怀风大为吃惊,赶紧过来,进了后院,见到帐房的黄先生也被护兵临急请来了。
别的大夫赶过来都需要时间,黄先生是略懂中医的,人就在公馆里,所以这会子正帮宣怀抿把脉。
宣怀风走过去问:「他怎么样?」
宣怀抿被他们抬到床上,已是人事不省了,宣怀风看他那脸上,确实瘦了不少,心底很苍凉,一边问,一边握住了宣怀抿另一只手的手腕。
黄先生锁着眉说:「这脉息,人是到了很危急的时候了。若是要送医院,那就赶快,迟了唯恐出大事。宣副官,您的意思?」
宣怀风知道白雪岚的意思,是要把宣怀抿秘密关押起来的,这一送医院,恐怕后面的事不好处理。
可一看宣怀抿,已经气若游丝,恐怕再禁不起耽搁。
正咬着牙,小飞燕在一旁哭着问:「都这时候了,您还犹豫什么?就算不是一个娘,他毕竟也是你一个弟弟不是?您可不能这样狠心!」
宣怀风把脚一跺,说:「送医院!快!」
着人把宣怀抿送上汽车,他到底不放心,自己也坐了上去,临开车前,对一个听差说:「你给总长打个电话,就说宣怀抿忽然犯了重病,我作主张送他去医院了。要是总长……算了,我回来再给他一个交代吧。」
坐到座位上,拍着车门说:「快开车,到最近的医院。」
离白公馆最近,其实是一家叫为民的医院,虽然是华商开的,也有一些急救的设备。
宣怀风却不知道,他们的汽车一出大街,就已经被盯梢了。
等到了医院,把宣怀抿送进去急救,宣怀风正在走廊上焦急地等消息,就看见一群穿着军装的人上了楼,风风火火地冲着他们这方向来。
打头一个,正是展露昭!
宋壬立即紧张起来,大声喝问:「干什么的?站住!」
掏出枪,拦在宣怀风面前。
展露昭身后的那些大兵,顿时也全露了枪,卡啦卡啦地拉枪栓。
两方在医院走廊,恶狠狠地对峙起来。
其他病人护士吓得鸡飞狗走,都躲得远远的。
展露昭很镇定地说:「别动手,大家犯不着。」
宣怀风一见他那双要吃人似的眼睛,想起河边那档事,沉下俊脸,冷冰冰地问:「你想干什么?」
展露昭说:「我一个副官,失踪很多天了。今天听说他被送到了这里急救,我特意过来看看。要真是他,我就领他回去。」
宣怀抿是被白雪岚私下抓住的,其实就是绑架,在明面上,宣怀抿并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罪名。
现在展露昭以上司的身分出现,提出要把宣怀抿带走,也算名正言顺。
宣怀风到这时候,当然已经明白这里头的诡计。
知道中了计,很恨自己的愚蠢。
他扫了扫周围。
心忖,这是大庭广众,而且是医院里面,万一真的开枪,那不但连累白雪岚,连白总理也要被连累。
硬拼是不可取的。
宣怀风叫宋壬把抢收起来,对展露昭说:「我弟弟得了急症,正在抢救。」
展露昭又走近两步。
宋壬待伸手去拦,宣怀风把手在半空中一摆,示意宋壬让展露昭过来。
他心里,很不甘让展露昭以为自己害怕他。
展露昭走到他面前,笑着说:「我们不是又见面了?你想不想我?」
上下打量宣怀风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
宣怀风极厌恶他这样盯着自己看,把目光狠狠瞪着他,沉声说:「你今天可以把怀抿带走,但你要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胡作非为,那就想错了。城外的事,我总要讨回自己的公道。这首都,也不会再容你这样嚣张跋扈。」
展露昭说:「我和那姓白的,大家半斤八两。他在城外杀了我那些兄弟,还冒领一个剿匪的功劳。这事要暴露出去,他这总长就不用当了。」
宣怀风不为所动,反驳他说:「你在城外意图绑架我,这事在报纸上宣传一下,广东军也没好果子吃。」
展露昭一点惧怕的意思都没有,脸上带着令人很不舒服的笑。
一双眼睛透过宣怀风的外衣,直射到里面漂亮精致的皮肉里去,看得人浑身鸡皮疙瘩直竖。
半晌,展露昭压低声音,吐着热气说:「就爱你这骄傲劲,够味。迟早叫你落我手上。」
宣怀风又惊又怒,不肯再和他多说,沉喝一声,「我们走!」
领着宋壬和几名护兵,穿过那群虎视眈眈的广东大兵,扬长而去。
展露昭看着他劲瘦修长的背影,忍得心痒痒。
这要不是在城里,在医院,有这许多旁人,要考虑后果,他早一招手,喝令部下抢人了。
姓白的也不过是个下三滥,怎么就能把这神仙般清高的美人给睡了?
他一个下属过来,在展露昭身边报告,「军长,宣副官就在急救室里,现在缓过来了。」
展露昭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转头说:「缓过来就送到汽车上,开路。老姜给的药,倒还不错。」
几个大兵走进急救室,把宣怀抿用担架抬出来,送到展露昭的汽车上,就往住所的方向开回去了。
第八章
宣怀风坐在汽车上,一路都没说话。
回到公馆,自己在房里闷着,总觉得有什么梗在喉咙里,想吐又吐不出来的难受。
宋壬先是回到自己在公馆的房间去了,不知过了多久,过来敲门,和宣怀风说:「宣副官,看犯人的几个兄弟说,那给犯人送饭的小飞燕,怕是有问题。我先把她绑起来了,你要不要当面问问她?」
宣怀风没吭声。
手压住了桌面,头偏着。
目光直射到窗外。
好一会,对宋壬说:「先把她看守起来,也别为难她。等总长回来,让他发落吧。」
宋壬答应了一声,犹豫地瞅瞅他,似乎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后来一咬牙,还是转身走了。
宋壬走了没多久,得到消息的白雪岚就赶回来了,一进屋子,把宣怀风从椅子上扯起来,上下看了一番,生怕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掉了两块肉似的。
看完了,白雪岚一把将他抱了,摩挲着他,又急又恨地说:「我真要打你一顿。宣怀抿生病,要送医院,那没什么。只你不应该亲自去送。」
宣怀风说:「我在医院里,遇上展露昭了。」
白雪岚磨起牙来,说:「就是为这个。所以我说你不应该亲自送,不然,你怎么会遇上那猪狗不如的东西?」
宣怀风呆了呆,猛地从白雪岚怀里挣出来,扬起手,对着白雪岚就甩了一巴掌。
白雪岚竟被打懵了。
他惊讶地看着宣怀风,问:「你怎么打人?」
宣怀风昂着头,反问:「不该打吗?」
一张俊逸精致的脸,气恼得通红。
宣怀风说:「你把我,当傻子一样耍弄,你不承认吗?」
白雪岚看他气成这样,一时居然不敢回嘴,他脸上挨了一耳光,也没有拿手摸一摸,两只胳膊慢慢地往前伸。
宣怀风被他一碰,把背僵硬地转过去,怒声道:「别碰我!」
白雪岚索性强把他抱住了,大掌抚着他的背,柔声说:「别生气,血都冲脑门上了。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宣怀风反问:「这么说,你是承认一直都在利用我了?」
白雪岚反驳道:「怎么能说是利用?到了这地步,有哪里不合你的意了?宣怀抿如果不是你三弟,我早一枪崩了。就因为是你三弟,杀不能杀,审不能审,难道真要我送到警察厅去?那问个什么罪名?已经说了城外杀的那十几个是土匪,总不能把你三弟也说成是土匪,告他一个绑架你的罪。我索性就想个法子,不动声色地让展露昭把他领回去,大家省事。」
宣怀风待在屋子里,前后想了半日,连系着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早把疑点都想到了。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看破。
一切都是白雪岚安排好的。
要不然,以白雪岚的精明,怎么会不管不顾地把小飞燕放在自己身边?
况且小飞燕提出要给宣怀抿送饭,白雪岚那么大方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