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时针已经指着十二点了,宣怀风想起在饭店里等他的奇骏,心里像塞了一团刺芒,皱眉道,「这里……我还要看看情况,估计是不能走了。你今天还有别的差事吗?」
司机答道,「没别的事,管家吩咐好的,今天我这人和这车都归您一人使。这样吧,我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呆在佣人们的小茶房里,您要是又想出门了,我随叫随到。可行?」
「好,就这么办。」
宣怀风和司机说完,又把一个听差叫过来,说,「劳烦你帮我打个电话到华夏饭店,请林奇骏先生接了,和他说,我今天有一点急事,恐怕去不成了。日后再向他赔罪吧。」
听差应一声就去了。
宣怀风返回床前。
刚坐下,就瞅见白雪岚剑一样的眉头似乎扯了一下,下意识地站起来,俯下头靠近去看,关切地问,「你醒了吗?」
白雪岚低低嗯了一下,脖子略动了动,才慢慢睁开眼睛。
视线恍恍惚惚片刻,才定在宣怀风脸上,似乎花了点劲才把宣怀风认出来,道,「你怎么在这?今天不是要出门的吗?」
声音颇为沙哑。
宣怀风不置可否地乱应了一个「唔」,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白雪岚醒了醒神,才说,「比早上那阵子好多了,头也没那么疼。」
「医生刚刚给你打了退烧针。」
宣怀风探他体温,似乎真的比刚才好了一点,仔细看白雪岚双瞳,至少神志清明,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又问,「口渴吗?要不要什么喝的?」
「看来我今天要享福了。」白雪岚挤出一个淡淡的笑脸,低声道,「那好,劳驾你,帮我倒一杯冷开水来。」
「这个时候,不要喝生冷的东西才对。」
宣怀风一边说,一边大步走到后面的木架子旁,取大凉杯的冷开水,倒了半杯凉的,又取了半杯保温瓶里的热水,合成一杯温水,端着玻璃杯回来。
白雪岚视线从下往上地瞅着他,说,「你搀我起来喝吧。」
宣怀风搀他起来,担心他使不出力,索性坐到床边,让他上半身挨在自己身上,托着他的脸喂他喝水。
白雪岚显然渴坏了,低着头,咕噜咕噜一口气把满杯的水喝干。
宣怀风问,「还要吗?」
白雪岚摇了摇头,「多谢,我倒不贪心的,有这一点就够了。」
宣怀风听他随口就出一句双关的话,知道他已经完全清醒了,反倒变得讷讷起来,担心白雪岚借事讥笑自己。
果然,把玻璃杯放回去,又坐回床边,白雪岚就问道,「你不是约了奇骏吗?怎么没有去?」
宣怀风说,「去是要去的,不过他有事推迟了一点。我晚点就过去。」
白雪岚望着他,忽然一笑,三月春风一般灿烂。
宣怀风原本见他烧得厉害,觉得有些内疚,但现在一看他乐不可支的样,那种中埋伏的窝囊感又回来了。
「真是这样的吗?」
「不是这样,我还编个故事骗你不成?」
白雪岚惋惜叹道,「我还以为你是放心不下,所以把和他的约会也推了。」
宣怀风冷着脸道,「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你有两个副官呢,一个告了假,自然有另一个照顾你,再说,哪一个好医生是白公馆请不到的?」
正说着,咄咄两下敲门声。
刚才那听差跨着小步进了房间,先朝白雪岚微微躬了躬身,才面对着宣怀风答话,「宣副官,我刚才打电话到华夏饭店了,那林先生说,他出来一趟也不容易,不管您要忙到什么时候,总不能忙一天吧。等您忙完了,好歹过去见一下面。他就在饭店里不走,一直等着您过去。」
宣怀风被那听差当众揭了老底,一张脸烧着似的涨红起来。
眼角瞥白雪岚,虽然脸上淡淡的,眸子里却尽是得意劲。
这地方真的多呆一秒也不行了!
霍地站起来,朝着那听差说,「哪有什么急事?你去小茶房帮我把司机叫一叫,说我这就要出门。」
听差立即去了。
宣怀风也迈步往门外走,到了门前,居然没听见白雪岚阻拦,一时奇怪,忍不住停下,转头问,「我要出去了,你还有什么吩咐没有?不然我把孙副官叫过来陪你。」
白雪岚半边身子挨在床头,懒洋洋地道,「我已经准了你的假,还能临时反悔不成?要是叫你留下来陪我,你又琢磨着我要用下作手段破坏你和奇骏的关系。罢了,我总不能老当这种反派角色,索性宽宏大量随你去,也许你还感我一点恩。」
这几句话说得不轻不重,不疼不痒,直让宣怀风有一股自己被白雪岚拿捏在掌心的感觉。
宣怀风说,「你这样欲擒故纵,就以为我会留下吗?」
白雪岚失笑道,「让你去,又说我欲擒故纵,你还让不让我活了?」
宣怀风道,「我这次绝对不中你的圈套。」
果然一转身就毫不犹豫地走了。
第二十六章
汽车开到华夏饭店,宣怀风还在上台阶,一个服务生就迎过来了。
大概受了林奇骏的小费,笑得特别甜,口里叫着「宣副官总算来了」,一路把宣怀风引到三楼一个极精致的包厢。
今天跟着的护兵不是上次那批,并不知道上次护兵挨打的事,宣怀风依旧请他们在外等,这几个人比从前那几个老实,敬礼答了一声「是」,就认认真真守在门外了。
林奇骏守着空包厢,等得心凉如水,瞧见房门打开,宣怀风忽然走进来,又惊又喜地站起来,道,「我以为要等到晚上去呢,你的事忙完了?」
很有绅士风度地帮宣怀风拉开座椅,请他坐下。
宣怀风歉然道,「你正生病,怎么反要你来照顾我?心里过意不去。」
林奇骏笑道,「这是我甘愿的,为什么过意不去?」
他不想隔着桌子对坐,等宣怀风坐下,挑了宣怀风左边的椅子坐了。
宣怀风看早过了十二点,桌上却空空如也,知道奇骏饿着肚子在等自己,大感愧疚,对他说,「你等就等,为什么不点一些东西吃呢?生病的人更不应该饿着。可巧,我今天把一点薪资带在身上了,这一顿的东道我做吧。」
拿起菜牌,一边翻着一边问林奇骏要吃什么大菜。
林奇骏把菜牌从他手里抽开,只管笑着,「你我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起来?越发觉着生疏了。」
把脸慢慢挨过来。
宣怀风心里一惊,忙把菜牌重拿起来,眼睛只盯着上面的字看,口里道,「你要我陪着你挨饿吗?不管有什么话要说,先点了菜,再慢慢说不迟。」
他越避,林奇骏心里越不是滋味。
一只手掌把菜牌压到桌上,靠得更近了点,涩涩地问,「不愿意见我,不来就是了。怎么来了却一个劲躲着我?我也知道,你心里想我,实在不如我想你那般。今日出门,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从家里脱身,你倒好,不冷不热的,几乎把我丢在这里。」
宣怀风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失了耐性。
要换了从前,林奇骏这么带着亲昵地埋怨,自己早就心里又甜又软,和他互述衷肠了。
此刻听起来,却一股无端的腻味。
忍不住寻思,他是不是和哪个玩乐圈中的人处久了,学出这些带着脂粉味的话来。
宣怀风把头偏了一偏,淡淡道,「我不是有意的,今天本来要出门,刚巧总长病了。」
林奇骏立即说,「总长?哪个总长?才多久功夫,你倒就和他混熟了。」
宣怀风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想着奇骏正生病,病人生点莫名的闲气也是自然的,忍着道,「我毕竟是他的副官,不叫他总长,叫他什么?难道我们每次见面,都要为了他吵架吗?这有什么意思?」
林奇骏沉吟。
宣怀风十三四岁时,模样已经很标致,又和他格外亲近,因为同乡兼同学之谊,同吃同坐是常有的事。
只是宣怀风对他温柔,又事事在心,自然一边享受这份心意,一边投桃报李,和他厮磨。
一来二往,难免习以为常。
俗话说,久在兰室,不闻其香。
看得多了,也不怎么觉得宣怀风就天上地下的稀罕。
没想到宣怀风才进了海关总署几个月,对他的态度居然翻天覆地变化起来,林奇骏看宣怀风的目光,不由也跟着一变。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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