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恋]旧友作者:楚寒衣青
第10节
心理咨询已经结束。这回是威廉先一步从那个小型休息区中走出来,他带着微微奇异的表情来到陈浮的办公桌前,陈浮正表示咨询费用已经如约打到了他账户中的时候,威廉说:“我的建议是,也许你应该和他更多地沟通。最好从现在就开始。”
陈浮刚刚好喝了一口水,他的一口水差点呛进了嗓子眼。
“我假设你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陈浮问。
“当然。”
“而你就给了我这样一个背道而驰的结果?”陈浮不满说。
“相信专家的建议吧。”威廉低头在自己的工作簿上飞快记录,“毕竟就像父母多半要对他们未成年的产品负有责任;心理问题的制造者总要对心理问题的接受者负有——至少一大半的责任。”
说完这句话之后,威廉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干脆利落地离开了陈浮的办公室。
但另外一个人还在这个办公室中,而现在的时间同陈浮的下班时间还有太过充足的距离。
陈浮轻轻敲了一下桌子。
他无法理解自己请来的医生为什么这么没有职业道德的完全倒戈了过去——但算了,反正事情总要解决的。
他拿起属于季迟的那份资产,从办公桌后走到那个小型的休息区,坐到了季迟对面。
季迟这个时候正在抖着手腕,那大概是一种主人都不自觉的动作,在这一过程中季迟一点余光都没有朝自己抖动的身体部件看过去:“你看,我早说了,我们单独交流会更加的方便和快捷,并且行之有效。”
“你刚才到底干了什么?”陈浮费解问。
“我说了一点可怕而又可怜的事情。”季迟回答。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季迟一脸匪夷所思,“我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说真话?顺带一提你请来的这个心理医生目前恐怕担不上‘颇负盛名’这个形容词,就我来看,他自以为是,轻信,容易被影响,最重要的是,愚蠢。”
“……”陈浮想想对方最后的建议,竟然认可了季迟的观点,“那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我觉得性别应该不是什么关键的问题。”季迟说。
“是的,性别不是关键。”
“过去也不是关键,我觉得我们已经取得了彼此的谅解。”季迟又说。
“……是的,过去也不是关键。”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陈浮简直心情复杂。
“那关键难道是你不爱我,不喜欢我?可是我既不需要你喜欢我,也不需要你爱我。我只是想和你生活在一起。”季迟说。
“你是在找一个同租人吗?”陈浮问。
“可以这样说。长期的。”季迟回答。
“但我不想和一个我既不喜欢又不爱的人长期合住。”陈浮平淡回答。
“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我们可以培养一下感情,你看你当年在把我捡回去的最初,一定也没有像后来一样那么爱我。”季迟回答。
虽然知道对方口中的爱不含其他的含义,陈浮还是几乎受不了季迟。
他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资产报表,发现自己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了解了奎特家族的许多内幕,这样轻而易举的情报获取让他有些好笑,同时不免想道:如果当年他和季迟见面,也许还真的没有什么闪崩事件的发生了。
“你为什么会确定……现在像小时候一样,我会对你再次有感情?”陈浮问。
季迟舔了一下嘴唇,吃完糖果的他感觉到口腔有点干燥,而残留在口腔中的糖果的甜味让他说出的话都带着几分甜蜜:“因为妈妈把你教得这样好,从小就是。”
“你的?”陈浮漫不经心地用笔在资料上划了几个重点。
“当然是你的?”季迟说。
手中的笔在一处停顿。
陈浮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季迟的目光转了一圈,湛蓝色的眼睛在这个时候让他显得颇为天真,他用无辜的口吻再次重复一遍:“当然是你的。”
“怎么,我之前没和你聊到这个吗?”
☆、27
第二十八章
休息区陷入寂静。寂静之后,陈浮用一种奇特的口吻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的妈妈?”
“没错。”季迟一边想一边说,然后他好像也轻微恍惚了一下,“嗯……漂亮美丽善良真诚亲切修养良好……就像圣经中的圣母那样……每一个孩子眼中最好的妈妈……你明白的。”
然后他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他说:“其实我倒是理解你为什么想不起她,你看我也想不起过去的事情——除非在我们一次又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就像是本来已经关得好好的锁起来的匣子,非得被人粗暴的撞开然后叫里头的东西漏出来。”
“虽然我们得承认,被收拢在箱子中的正是珍宝,过去确实非常美丽。”
“但有时候美丽简直是一种负担,你说是不是?”
“但我还是有一点不能理解。”季迟说,“假设说我把过去锁起来是因为后期的生活太过分裂,那你是因为什么呢?你选择了被收养的那条道路,应该是会觉得生活更轻松一点……那你忘记过去的所有,是因为孩子的记忆无足轻重,还是因为对被你抛弃的过去的愧疚?”
陈浮:“………………”
他没有接上这句话。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上午接近十一点了,他对季迟说:“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们慢慢聊。”顿了顿又问,“你想吃点什么?这个附近有一家不错的中餐馆。”
“得了,我不吃辣。”季迟又放了一颗糖在自己嘴里,“不吃咸,不吃酸,不吃苦。”
“是的,我知道,你只吃甜。”陈浮上一句还显得十分好脾气,但他的下一句简直冷酷无情,“别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叫着这个不吃那个不吃这个不吃,中午我们吃苦瓜炒蛋,酸辣鱼……”他看着季迟已经皱起来的那张脸,总算良心发现,“以及荔枝肉吧。”
“够了够了,”季迟想一想待会的菜单就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别再像小时候一样纠正我的食谱了。除非——”
“除非?”
“除非你像小时候一样做饭给我吃。”季迟回答。
互相做饭这件事早在小镇的那一个多月中两人就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大家都算熟门熟路。陈浮没有针对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反驳什么,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和季迟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买菜,并且做饭。
两人一来一回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
当陈浮站在办公室内小型的流理台之前,拿着菜刀处理食物的时候,季迟站在他身旁帮着揪香菜的叶子,他一边揪一边问:“中午吃什么?”
“酸菜鱼,荔枝肉,苦瓜炒蛋,还有豆腐汤。”陈浮回答。
季迟在沉思些什么。
五分钟之后,他再一次问:“中午吃什么?”
“酸菜鱼,荔枝肉,苦瓜炒蛋,还有豆腐汤。”陈浮将答案复制黏贴。
季迟又在沉思些什么。
更长久的时间之后,他第三次问了同样的问题:“中午吃什么?”
这一回陈浮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了季迟一眼。
季迟也没有等待陈浮的回答。在刚才的询问之间,他好像回忆起了什么过去。他微微有些迷茫,在整个办公室里转悠了老大一圈,才从休息区那边找出两个矮小的凳子搬进厨房,放到流理台前。
陈浮:“……”
他冷静询问:“你在干什么?”同时思索着自己需不需要打一个医院急救电话。
季迟清醒了过来:“哦……没什么。刚才一下子好像回到了过去。”
“什么过去?”
“我们两个在厨房里做饭,但不够高,所以一人踩一个凳子的过去。”季迟回答。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板凳,反正都将凳子拿了过来,他也就将其放在流理台前,然后一脚晃悠悠踩了上去——
两人差不多高了。
季迟背靠着厨房里的组合柜。
他看着身旁继续处理食材的人,又拿起了刚才的那根香菜,开始一片一片地揪着叶子。
他并未意识到、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在这个时候微笑了一下。
这是发自内心,纯粹自然,源于美好的回忆重现于此时的笑容。
一个小孩子了另外一个人总不能真小孩子。这一桌食谱虽然都是季迟不爱吃的,但陈浮在做苦瓜炒蛋的时候把苦瓜烫了好几遍,又放了好多糖下去,炒出来的时候几乎不会苦;至于酸辣鱼在做出来的时候,陈浮几乎做成了水煮鱼汤,然后差不多有一大半进了季迟的肚子里;最后那道荔枝肉就不用说了,反正本来就是季迟喜欢的那个口味。
午餐结束,季迟在不知不觉中吃下去了比他平常多多了的食物,洗完碗之后就捧着肚子坐在沙发上犯困。
陈浮则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他做好了和季迟长谈的准备。
两人再一次在沙发上坐下。
季迟说:“你想问什么?”
“从我妈妈开始说起。”陈浮回答。
“让我想想……”季迟长久地沉吟了一会,然后他忽然向长沙发一倒,闭着眼睛说,“全是片段,记不起太多了。要不然你随便说点什么给我催个眠?”
陈浮:“………………”
季迟:“………………”
五分钟后,季迟猫头鹰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等着你说话。”陈浮没好气说。
“好吧好吧……”季迟又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就刚才五分钟的时间,他都差点儿睡着了,“让我想想,那是……你刚刚把我捡回家的时候吧。”
那是……因为封锁得太久,而已经变得陌生的过去了。
可是当尘封的箱子重新被打开的时候,它好像始终被人悄悄打理,因而崭新如故。
外头下着大雨。
哗啦啦的雨水自天空倾盆而下,时间正交界于白天与晚上的分界线,雨幕将天地的一切都模糊,昏暗使得这样的模糊变得压抑。
季迟呆在这间房子进门口的角落。他瑟瑟发抖,无法说话,但能听懂面前一大一小的交流。
那些声音明明近在眼前,可又远在天边;明明轻悄悄慢声细语的,可又如外头的闪电打雷一样敲在心口。
季迟感觉到说不出的害怕与惶恐。
他生怕下一刻,就听到那位和自己妈妈一样的女人说出:“——把垃圾丢出去!”
然而这样恐怖的句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下一刻,客厅的灯光被打亮,本来笼罩在昏暗中的两人出现于柔和的光晕之下。他们的对话开始随着灯光带来的安定而清晰起来,季迟终于能够分辨出他们在说什么了……
“妈妈,警察局那边没有结果。这意味着他没有父母吗?”
“这意味着他们暂时找不到他的父母。”
“那妈妈,警察局里的阿姨说最好将他暂时寄放在孤儿院。他们会继续寻找他的父母。”
“是的。”
“可是我今天去孤儿院看过了,那里的孩子过得好像不太开心,如果我把他放过去,他会过得开心吗?”
“……”
“我能留下他吗?他看上去好可怜。”
“你能够承担起留下他的责任吗?”
“什么责任?”小孩子迷茫地问了一句。
然后女人和孩子一起转过了身来,他们的目光都停留在季迟身上。
并不尖锐,没有恶意,始终只充满柔和的善意。
她拍了拍自己孩子的肩膀,让他把季迟牵到面前。
六岁大的孩子兴匆匆地来到季迟面前,把缩在角落的小团子拉起来一起走到了妈妈身前。
两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排排站在女主人跟前,等待着检阅或者宣判。
女主人蹲下身,她的目光与两个小孩子平齐。
她先抓起了自己孩子的手:“这不是你平常看到的那些宠物……”
“他为什么会是宠物?”小孩子依旧不理解这一点,“他和我一样。”
“他和你一样。”女主人又抓起了季迟的手。
好像平生以来第一次,季迟感觉到有源源不断地热量从肢体相接处的地方传来,他几乎被烫着了。
“如果你要留下他,他就是你的弟弟。我会爱他,你也爱他;我会照顾他,你也会照顾他。他会和你分享你的所有东西,电视,玩具,床,桌子……你的房间就不再只属于你自己了,你最爱吃的零食也不再只属于你了,你也不能每天霸占着电视只看自己喜欢的节目。”
家庭中另一个成员的加入绝非如此简单。
但这一切的形容对于一个孩子已然足够。
小孩子开始踟蹰。
他的目光在自己妈妈和季迟身上来回转动,好像正在评估自己是否应该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季迟全身紧绷,他再一次开始发抖。
小孩子轻而易举地被打动了。他小声说:“他看上去真可怜,我不留下他的话,他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们就留下他吧,妈妈……”
“那他从现在开始就是你弟弟了。”
两只小手被女主人交叠在一起。她微笑地叮嘱自己的孩子:
“你要记得保护他,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下他。”
“你爱他。”
“我爱你们。”
陈浮答应了。
他握住了季迟的手,他将他带入自己的家庭。
然后一转眼,到了现在。
两个已经成年许久的男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季迟再一次地,轻轻点着自己的手指。
他说:“我们的妈妈……”
他没有接下去。
几分钟后,他再说:“可惜天不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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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她什么时候,”陈浮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他顿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平缓了许多,“去世的?”
“八岁。”季迟回答,“你八岁的时候,我六岁的时候,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陈浮没有回答。他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觉。
回忆本身已经让人无法承受,而当回忆都回忆不起来的时候呢?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阻隔在玻璃窗外的人,努力了无数次,依旧无法将手伸向属于自己的、近在咫尺的东西。
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无能为力,将他紧紧束缚。
办公室的门铃在这个时候突兀的响起。
季迟没有表示,陈浮也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从沙发上站起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他的好朋友苏泽锦。
陈浮怔了一下,然后侧身让出进门的位置来:“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纽约的行程结束了,我马上就要乘上回去的航班,在回去之前再来你这边看一眼,研究一下我的资金到底安全不安全——”苏泽锦一边说一边走进办公室,然后他就看见了坐在办公室中的另外一个人。
“……”苏泽锦认出了人,“你的客人?”他看了看两人,“你们现在的关系……看上去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