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作者:尘印
第12节
他在火把里笑得十分轻蔑,但殷长华此刻已快受不了水中阴寒,看到这碗热气腾腾的新鲜肉汤,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难抵诱惑,低头往碗口凑去。
那高个子嘴角扯开个冷笑,忽然伸手捏住殷长华的下巴迫他张大嘴,将大半碗滚烫的肉汤往他口中倒──
“啊────”殷长华失声痛叫,浑身剧颤。
那人却不为所动,把剩下的肉汤一点不剩,全灌进殷长华嘴里。看著殷长华痛苦喘气拼命摇头,整张脸都痛得扭曲了,两个狱卒放声大笑,丢下碗扬长而去。
殷长华发出一连串咳喘,声已嘶哑。嘴巴、舌头、喉咙、连同五脏六腑彷佛都被沸腾的铁水烫过,火辣辣地灼痛。
这刻,他恨不得自己能立即晕死过去,也好少受点活罪,可身处水中,双手受制,就算想把自己打昏也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发出垂死般的剧烈喘息。蓦然喉头一阵腥甜,连吐了几口血。
鲜血滴在水中,很快泛开涟漪。好些条黑不溜秋的小鱼原先不知道躲在池子哪个角落里,此时都被血腥气吸引游了过来,围在殷长华身边慢慢打著圈子。游动一阵後,似对殷长华不感兴趣,又逐渐散开,开始去啄食漂浮在水中的那些碎尸块。
这些尸块,原来就是被这小鱼咬食成这样的,而自己,大概用不了多久,也会沦为鱼群的口中餐……
……“告诉你娘,叫她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把你交给我就是。我若是嫌弃你,就让我像那个船老大一样,掉海里喂鲨鱼去。”……
这,算不算是一语成谶,惩罚他离开斩霄?殷长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两个狱卒似乎并不想就此放过他,没多久便又返回,两人手里还拿了火盆烙铁。
“还没死啊?你还挺经得起折腾的嘛!”高个狱卒一边嘲笑,一边从烧得通红的炭木中提起烙铁,与同伴走向殷长华。
炙人的热浪直逼面门,殷长华骇然,奋力挣扎起来,却被矮个子狱卒牢牢揪住头发,被迫仰起脸。高个狱卒冷笑一声,将烙铁对准殷长华的额头按了下去。
“吱──”皮肉焦臭的味道立刻伴随著殷长华暗哑的惨叫在水牢里弥散开去。
等烙铁提离,殷长华已然晕厥。额头肌肤一片焦烂,被烙上了一个“囚”字。
“这样才像个阶下囚,哈哈!”高个狱卒移动著手头的烙铁,还想找下一个地方下手,那矮个子摇了摇头,道:“我看他可没那麽硬朗,万一弄死了他,可不太好向上边交差,还是改天再来吧。”
高个狱卒抬手连扇了殷长华几个耳光,见他仍低垂著头毫无动静,自觉无趣,便放下烙铁,和同伴离开水牢。
“!啷”一声,厚重的铁门被锁上,隔断了一切。
“国主,听说你抓到了句屏废帝?”
冷冰冰的女人声音,在石室里响起。
女子全身裹在黑袍里,雪白的脸颊两侧各绘了株黑色花朵,妖媚中透著股说不出的诡异。正用比袍子更漆黑的双眼冷冷注视著坐在对面蒲团上的蒙泉。“为什麽不尽快杀了他?我听青儿说,大臣们都在议论,为何不拿他来祭奠阵亡将士?”
面对女人毫不客气的质问,蒙泉竟不动怒,反而恭敬地微笑道:“巫女大人,我留著他,当然有用处。我听闻半年後,炎雪国要为储君选妃,我正打算送王妹前往。如果能结下这门姻亲,也就能攀附上大国玄龙。”
“你想向玄龙称臣?”巫女的眼神变得更尖锐。
蒙泉微微一扬唇角,“当今乱世,玄龙独大,各国都依附玄龙求自保。我鹤山国小势弱,就算偏安大海,也迟早会招来玄龙铁蹄。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投诚,免得惹来兵祸,待他日我国力强盛了再做打算。那个殷长华,可不就是我用来结交炎雪和玄龙的一份大礼麽,呵呵。”
巫女冷然道:“夜长梦多,万一被句屏废帝逃走了──”
“巫女大人,你大可安心。”蒙泉胸有成竹地笑道:“那殷长华不足为虑,凭他一个人,根本别想能逃得出水牢。况且,进了水牢,他从此就是个废人,就算出了去,也翻不了天。”
听他说得笃定,巫女垂下眼眸,不再多言。
蒙泉告辞出了石室,笑容敛去,眉头微皱起一丝疑惑──被巫女一言提醒,他倒是想到了殷长华尽管已是亡国之君,但总该有死士追随,怎会突兀地出现在一艘从琼岛出发的普通渔船之上?
莫非殷长华兵败後,将孤悬海外的琼岛当做了新巢,在那培植兵力以图东山再起?岛上应当有其党羽,获知殷长华被擒,肯定会赶来营救罢……
水牢里日夜昏暗,唯一的那缕光线透窗而入,照在殷长华面庞上,惨无血色。那天被烙伤的地方起了不少大小水泡,有几处已破,渗著淡黄色的脓水。
比起额头的伤,他口腔喉咙里更是一片溃烂。
几天来,那两个狱卒嫌给他灌沸水热汤还不够解气,还弄来了辣椒水取乐。直到昨晚看到殷长华接连呕血,那两人倒也有些慌了,生怕弄死了这重要的人犯难以交待,便没再来折辱他。
殷长华业已被疼痛折磨得晕死过去好几次。醒来,总错觉自己已经到了阴曹地府,可喉头火燎般的奇痛告诉他,这噩梦并未结束。
几声脚步逐渐接近牢门。是那两人又来了麽?他一寒,勉力抬起沈重得像灌了铅的头颅。
一点暗红火光随著开启的牢门,从来人手提的朱纱灯笼里泄了进来。那人高挽云髻,一张俏丽脸蛋被火光映著,带了几分惊惶,竟是远嫁鹤山的合贵公主。
“是……是你……”殷长华口齿不清地艰难挤出两个字後,喉咙一阵蛰痛,只能喘气。本以为句屏被灭後,这和亲的公主肯定也难逃厄运,说不定已遭鹤山王加害,见她出现,略觉宽慰。
“皇上,是我。”
合贵公主声音压得很低,踩著木板走近殷长华,看清他额头烙上的“囚”字,她忍不住掩嘴惊呼,眼圈也泛了红。“皇上,他们竟然把你折磨成这样……我、我这就回去找药膏。”
“不、不……用了……你快、快走吧……”殷长华吃力地摇了摇头。既已命不长久,也不必再去连累这已出了嫁的远房妹子。
合贵公主知他顾虑,低声哽咽道:“皇上放心,我怎麽说也为鹤山王生下一女,他不会真来害我的,我──”
门外狱卒倏然一声咳嗽,打断了她。“王妃,时候不早,请回吧。待会上边要是来人看到了,咱们也担当不起。”
合贵公主乃是花费重金偷偷买通了狱卒才得以入内,闻言不敢再耽搁,抹了眼泪匆忙告别。
☆、乱臣90
翌日,合贵公主果然又潜入水牢,还带来了伤药,交代那两个狱卒给殷长华上药。那两人收了公主不少好处,也没再为难殷长华。待公主走後,胡乱替殷长华涂了点药。
公主不敢惊动宫中人,自然也没向太医讨药,拿来的只是些普通止痛的药膏。涂上几天後也没什麽大起色,殷长华额上依旧脓水不止。嘴里喉间的伤口也越发严重,到後来便开始吐脓血。至於公主带来的滋补食物,更是无法下咽,勉强喝下两口败火清毒的汤水,转眼就呕了出来,还夹带著紫黑血块。
公主见了,心急如焚,但也无计可施。
殷长华已隐约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反而强撑起精神安慰她:“别……难过,我、我就快……咳……解脱了……”
“皇上,你别再说话了……”
公主拿帕子替他抹著淌落下颌的血丝,一条雪白的绢帕很快就被染红,想到自己前两天依稀听说鹤山王要将殷长华押送给玄龙皇帝,届时殷长华的下场肯定更为凄惨,她不忍告知殷长华,唯有暗自掉泪。
殷长华咳出几大口瘀血後,喘著气,遥望窗口那丝缕微弱青光,失了神。
斩霄……斩霄,可还在为他的不告而别伤心愤怒?
“呵……咳咳……”是恨是怨,他都快偿清了。
这个本就羸弱的身体,终於再也无力承受更多,即将走到尽头。这样也好,等此身腐烂,一切烟消云散,他也不用再承受命运的摆布捉弄,不必再品尝所求不得刺骨锥心的痛苦了。
赤石砌就的城楼,被正午的日头照著,远望如火。
海生扭头,朝身边的岳斩霄轻声道:“哥,前面就是鹤山都城了。”
岳斩霄微点了下头,涂了泥巴灰土的脸上看不出什麽表情,薄唇却始终紧抿著。
与海生日夜行船,一路经历了好几场海上大风雨,幸亏海生驾船的本事不错,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鹤山国,但那艘木船也已磕碰坏多处,他俩将木船丢弃在登岸的那片礁石湾里,几乎没有休憩,就直往都城赶。
沿途打尖住宿,他也留了意,并未听到关於殷长华的传言,想是鹤山王尚未处置殷长华,然而他一颗心仍绷得紧紧的,根本轻松不起来≈shy;──长华有心疾,又伤过病过数次,如何经得起牢狱酷刑。
一定要尽快找到长华……
听到城门口守兵的盘查吆喝声逐渐清晰,他长长吸了口气,抛下满腹杂念,与海生混在进城的人群里,走向城门。
他俩头戴斗笠,腰挂竹篓,一身渔民打扮,并未引起兵士注意,很轻易便混进城内,找了家僻静小客栈落脚後,岳斩霄叫海生闩上房门,从怀中掏出了殷长华留下的那几样饰物。
灿灿珠光宝气,顿时将房内照得亮堂起来。
仅靠他和海生两人之力,要在这陌生的鹤山国救出殷长华,绝非易事,万一打草惊蛇,只会令殷长华陷入更危险的境地,需得有七成把握才能动手营救。
这些珠宝,或许能帮上他的忙……
年关将近,薄青这天恰逢闲暇,便由管事陪同著,逐一检视起准备送往宫中和大臣府上应酬的年货。见均已具备妥当,便淡淡赞了那管事几句。
那管事连说不敢。薄青却揉了揉眉心,往檀木椅里一坐,叹道:“国主明年就要赴炎雪结亲,让我给准备好赠送炎雪王族上下打点的厚礼。我们鹤山国除了海产,又哪有什麽真正拿得出手的宝物?时间偏又这麽紧迫。”
管事笑著提醒:“小侯爷,咱们鹤山虽然是小国,所产的珍珠珊瑚,那可都是宝贝啊!”
薄青没好气地哼了声,悻悻道:“当年鹤山兵败句屏,多少珍稀宝物都给搜刮走了。国中如今能找到的,恐怕根本入不了别人的眼。”
那管事眼珠一转,赔笑道:“说起这,小人倒想起件事。前几天有两个珠奴在外求见,说是采到了几颗上好的鲛珠,不舍得贱价卖了,揣著来都城想找个好买家。小人当时见他俩脏兮兮的,就叫人把他俩轰走了。要不,小人再去找那两人来?”
“两个珠奴,能有什麽好宝贝?”薄青嗤之以鼻,但近来正为礼物之事头疼,想了想,还是微颔首。“找来看一下也好,如果真是上等的深海鲛珠,倒也送得出手。”
“是。小人这就去办。”管事兴冲冲地走了。
薄青返回书房,看了阵子书卷,和衣上榻正待小睡片刻,管事来到书房,恭声道:“小侯爷,人已经带到了。”
“哦,叫他们进来。”
薄青懒洋洋地一手支颐,半坐半卧看著管事领了两个男子鱼贯入内。
管事行过礼後,见身後那两人还站著,靠前那个年轻人更愣愣地直盯著薄青看,他忙训斥道:“这位就是薄小侯爷,你们还不快行礼!”
“是,是。”海生屈了一膝下跪,脸上不自禁地有点发热──没想到这小侯爷如此年轻,而且唇红齿白,活像个漂亮的女儿家,比琼岛上那几个肤色发黑的姑娘好看得多……
薄青没留意海生,只对另一个仍戴著斗笠拄杖而立的男子皱了下眉头,暗恼这等粗人不懂礼数,懒懒地道:“听说你们有上好的鲛珠要卖,呈上来。”
那戴斗笠的男子压低嗓音应了声是,薄青正觉得此人声音听著依稀有点熟稔,那人脚上一滑,衣袂带风,已如魅影般欺近软榻。
有诈!薄青尚未来得及闪避,肩头一麻,已被那人右掌按住,顿时像压上块大石头无法动弹,他张口正要呼救,那人左手轻弹,一颗黑乎乎的圆丸不偏不倚飞进他口中,随後抓住薄青下颌,往上一推。
“唔!”圆丸顺喉直下,薄青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时他也已经看清那人双眼覆著黑布带,满脸污泥仍难掩俊美轮廓,不由得惊叫道:“岳斩霄!”
管事在旁看直了眼,前两天这两个渔民找上门来,暗中向他塞了件贵重首饰求他通融,他这才极力向小侯爷引荐这两人。此时方意识到这两人绝对来路不善,惊慌失措,色厉内荏地喝道:“大胆!竟敢对小侯爷无礼,你们不想活命了?”
岳斩霄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反手凌空一掌,将那管事打昏过去。
海生恐管事醒来叫囔,便取出绳索把人捆了个四马攒蹄,嘴里还塞上团布头。
薄青见识过岳斩霄的身手,知道即使自己叫来府里的侍卫,也不是对手,强作镇定道:“岳斩霄,你潜入我鹤山,想干什麽?”
“殷长华呢?他被关在哪里?”
“原来你想来救人啊!”薄青变色道:“我绝不会帮你的,你不用枉费心机了,呃唔──”
按在他肩头的右掌倏地加重了力道,他半边身体如被针刺,白净的脸也疼得有点变了形。
“帮不帮,由不得你。”岳斩霄撤了掌,冷然道:“刚才那粒,是慢性毒药。没我的独门解药,你就等著半年之後肠穿肚烂而死吧。”
“你!”薄青惊怒交迸,腾地从榻上跳了起来,挥拳就朝岳斩霄脸上打去,下一瞬拳头便被岳斩霄擒住。後者五指用力收紧,薄青哪吃过这等皮肉苦,不禁连声叫痛。
海生瞧得於心不忍,劝道:“哥,你轻点。”
岳斩霄也只是想给这小侯爷一个教训,并不想真的伤了他,轻哼著松开了手。
薄青揉著犹在酸痛的拳头,脸上阵青阵红,却也不敢再莽撞行事自讨苦吃,咬了咬嘴唇,干笑道:“好好,既然你们非要去送死,我就带你们去。”
☆、乱臣91
夜半,一勾残月高挂云端山巅,清辉冷冷,拂照著鹤山宫城。
一顶小轿从山脚直上宫门,在门前的赤石平台上停了下来。
值夜的侍卫头领看到掀开一角轿帘的紫衣少年,甚是诧异。“薄小侯爷,这麽晚了,您还要入宫?”
“事发突然,本侯爷也只好深夜来见国主了。”薄青叹著气,放下帘子,嘱咐轿夫往里走。
侍卫们素知这薄小侯爷在国主面前极为得宠,毫未起疑,恭敬地目送小轿离去。
岳斩霄就在轿内,侍卫上前查看之际,他一直将身体紧贴在轿顶,耳听离宫门侍卫已远,他才轻如柳叶跃落薄青身旁,低声道:“离牢房还有多远?”
薄青想到肚子里的毒药,对岳斩霄是又怕又恨,打不过,便忍不住在嘴头上耍刻薄:“待会就能见到你要找的人了,你急什麽?”
“最好别给我耍花招。”岳斩霄寒声警告对方。
至今为止,一切进展得如他所愿,他却总觉得太过顺利,隐约腾起些许不安,然而到了这刻已无退路,只望能快刀斩乱麻救出长华。
轿子高高低低,又走了盏茶工夫,最终落地,四下一片沈寂。
“走吧!”薄青率先下了轿子。
岳斩霄听声辨形,紧跟著薄青走了一段路,鼻端逐渐闻到淡雅怡人的熏香味,他一凛,疾扣住薄青的手腕。“这是哪里?”
牢房里,不可能有熏香……
“岳将军,小王已恭候多时,别来无恙啊!”一人朗笑声中走近。
“……鹤山王。”岳斩霄面上如罩严霜,猛挥手,将薄青甩到了角落里,凝神聆听著蒙泉的脚步声,心里掠过丝懊悔──他还是太过大意,没料到那小侯爷居然不怕死地敢算计他。
听蒙泉这口气,分明早已得了小侯爷暗中通风报信,知道他会趁夜潜入宫城。说来说去,自己终究吃了目不能视的暗亏。
蒙泉含笑走近,藉由宫灯烛焰打量著岳斩霄,一别经年,眼前人虽然穿著寻常渔家衣裳,风华依旧,他心头不觉有些发痒,朝正狼狈爬起的薄青打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对岳斩霄笑道:“此地乃是小王的书房,周围也没有侍卫埋伏。小王绝无恶意,想你我也算得上是故人重逢,岳将军不必如此见外。”
岳斩霄在他说话当口,已听清楚附近确实没有伏兵,对蒙泉的有恃无恐更生出几分戒心。
他略一缄默,沈声道:“放了殷长华。”
“哈哈哈!”蒙泉大笑三声,瞅著岳斩霄越发冷峻的脸色,慢悠悠道:“我若不放,又如何?呵,我如有不测,殷长华也难以善终。这其中利害,不用小王多说,岳将军也该明白吧!”
岳斩霄握著竹杖的拳头紧了紧,却又缓慢放松。这个鹤山王,还真是吃准了他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动手。不过,既然蒙泉未设伏兵,还跟他侃侃而谈,显然事情尚有转机。
“你有什麽条件?”
蒙泉嘴角的笑容突然更深了些,径自往书案後入了座,边斟著酒水边道:“岳将军果然是聪明人。呵呵,小王也就实话实说。当年金殿一见,小王对岳将军极为仰慕。如今句屏已改天换日,无岳将军容身之处。将军一身武功若就此埋没草野,岂不可惜?小王愿请岳将军为我鹤山座上宾,统领三军,不知岳将军意下如何?”
这鹤山王,居然也想来收罗他!岳斩霄淡然道:“多谢鹤山王抬爱,只是在下早已厌倦了沙场杀戮,恕难从命。”
这回答,早在蒙泉意料之中,他笑了笑,啜著美酒,缓缓道:“岳将军何不再斟酌一二?此事对你、对殷长华,可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岳斩霄本已渐失耐心,暗中提气,打算趁蒙泉不备,擒住蒙泉逼他带自己去救人,但听到蒙泉最後一句背後的威胁意味,心念数转,最终还是不敢拿殷长华的安危来赌。
“我要先见殷长华。”找到长华之前,虚与委蛇或许才是上上策。
“岳将军但请宽心,小王自会让你们见面,呵呵……”
蒙泉欺岳斩霄看不见,一双眼肆无忌惮地在岳斩霄脸上流转,越看越是心动,却别有一丝酸溜溜的异样滋味泛上胸臆。当年宫宴之後,他便派出探子在城中查探,对殷岳两人间的纠葛也颇有所知。
要让岳斩霄死心塌地留在鹤山为他所用,只能从殷长华处先下手……
“……咳……呃唔……”
几声比昨日更暗哑虚弱的喘息在水牢里回荡,听在殷长华耳中,似乎在宣告著他又向死亡迈进了一步。
这两天,合贵公主都没有出现。他昏昏沈沈间依稀听到那两个狱卒在嘀咕王妃被人发现常往水牢跑,多半遭国主禁足了。
没了公主打点,那两人对他自是厌弃,除了每天给他送来一点吊命用的薄粥汤,对他几乎不闻不问。
殷长华却对现状已心满意足──生命将到尽头,他不想任何一寸光阴被人打扰。每一分清醒的时刻,他都用来追忆与斩霄相识迄今的点点滴滴。
握著斩霄的小手教他临帖画画……看著斩霄在日头下挥汗苦练拳脚骑射……
某个慵懒的冬日早晨,斩霄隔著床帐轻声唤他起床,他心血来潮地想逗逗斩霄,故意屏住了呼吸不出声。斩霄慌张起来,掀开帐子来推他,他突然抓住斩霄拖进被窝里,惹得少年惊呼嗔怪,直叫:“长华,你骗人!”。他得意地笑,低头,用亲吻堵住了少年淡红的唇瓣……
“……呵……”从不知道自己的记性如此好,居然清晰无比地记得多年前斩霄的每一个回眸,每一句言语,惟独不愿再回忆起两人在琼岛上的那段日子。
缠绵到刻骨,以为最终守得云开月明,是往日所有痴妄的结束,却竟是一场梦魇真正的开始……幸好,一切终将落幕。万般爱欲痴缠,与那个不该浮现於世的秘密,从此皆随风逝。
一生中,终於能好好地保护斩霄一回……
他无声笑,宽慰又苦涩。
沈重的铁门外蓦地响起狱卒惶恐的声音:“拜见国主!”
蒙泉?!殷长华吃力地抬起头。
两个狱卒打开了铁门,擎了火把快步入内,将水牢两侧角落里的落地烛台点著了,牢房内终是透出难得的光亮。
蒙泉清咳一声踱入牢房,骤见殷长华额上的烙印,他一愣,随即将严厉的目光投向那两个狱卒。“你俩好大胆!是怎麽伺候句屏皇的?!”
那两人大惊,齐齐跪倒在地,嗫嚅著说不出话来。
“还不快将句屏皇放下来!”
“是,国主。”
两个狱卒忙爬起身,过去打开了殷长华双手镣铐,将他拖出水,扶到池子边。一松手,殷长华就摔倒在地。
双臂被吊绑多日,早已麻木,跟浸泡在水中的两条腿一样,失去了知觉。殷长华喘息一阵,才用稍微恢复了一点活动能力的手肘支地,勉力撑起上半身,看到自己小腿的刹那,整个人都呆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