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成长手册作者:我即江湖
第9节
范氏笑了笑。她脑海里还记得丈夫甩袖而去的样子,面前这人态度即便再好,也不过是因为她主动来看大郎罢了。她漫不经心地想着,又不由回忆起秋狩当日漫天遍地的血红,胳膊就下意识地自个儿抽了回来。
赵谌眼神一闪,便不在意地越过她,朝赵元走去。
“今日在家中可乖?”他的语调立刻柔和了几度,伸手把赵元抱了起来,“阿父看看你的膝盖。”
赵元主动把膝盖露给他看:“淤血都散了不少啦,兴许过几日我就能下地哩。”
“胡说,”赵谌小心地碰了碰儿子的腿,“骨伤哪有那么快好的?”
范氏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对父子亲亲热热的画面,对碧丝和莺歌示意跟上,就转身离开了。这木樨园,从来都不是她的归属,原先如何,今后也当如何吧。
她带着婢女慢悠悠地走在小花园里,这一日天气不错,傍晚霞光万丈映红了半边天空。从那一日变相禁足到现在,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自在地逛着园子了。
碧丝在范氏身侧扶着她,见她神情舒展,不由脱口道:“娘子,奴婢觉得这样挺好的。”
范氏轻轻应了一声。是挺好的,不用争不用抢,没有爱恨嗔痴,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必为了看谁的脸色勉强自个儿,这样的日子简直再好不过了。
她突然道:“春草如何了?”
碧丝没反应过来,莺歌就小声说:“回娘子,听守门的婆子说,这阵子,挺老实的。”其实根本就是快要痴傻了,天天关着,能好吗?那院子附近便是连府里下人都不去的。
范氏沉思了很久,她们都快要走到棠梨院了,她才开口道:“我记得她是从外头买进来的,也没个亲人在范家,这阵子你看看咱们府里可有什么庄子偏远些,挑个适龄的庄户,将她发嫁了……陪嫁丰厚些,从我私库出,”她顿了顿,“这事就交给你办。”
莺歌眼睛睁大,然后便露出一丝喜悦的笑容:“喏。”
春草再不好,也有与她们一道长大的情谊在,如今这样不死不活地在那院子里待着,只怕到死了也没个人晓得。好在娘子发了话,春草便能出府过自己的小日子,何况既嫁给庄户,必会销掉奴籍了,这可是益及三代的好事哩。
她为着旧时同伴欢喜,碧丝却暗地留意范氏,见对方嘴角噙着一丝自嘲的笑意,忙低了头不言不语。莺歌是个傻的,以为娘子气消了才饶过春草,也不想想若此时放过了,当初又何必下狠手?
娘子分明已经彻底对郎君冷了心肠,没了妒心,想起春草便也觉得无趣了。
碧丝细想想,不由在心底长吁。娘子她……还这么年轻。
这一天注定不同寻常。
绛城亥时闭坊,道路熄灯熄火,禁车马奔驰。然而这一夜刚过子时,却有一队人马持着火把来到了上坊中军府门前,叩响了大门。
外院守门的开了门,就被推到一边,骇然地看着这些把住了门口武装齐备的士兵。为首几人身穿玄色宫甲,头戴护额玄带,腰悬错金佩刀,竟然是掌管掖庭守卫,人称内金吾的内廷卫!金吾卫掌国君禁卫、扈从等事,而内廷卫掌掖庭禁卫,以及宗室典司刑狱,大多数为寺人,由宗正领首。
可以说,朝臣惧怕金吾卫夜半出现在家门口,宗室怕的却是内廷卫。
如今这样的内廷卫,竟然出现在了中军府!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守在内门的亲卫部曲,纷纷持戟开门。
内廷卫中为首一人上前一步,道:“内廷卫奉命请大将军前往虒祁宫,尔等切莫阻扰。”说罢取出国君手令示意。
今日轮值正是乙簇,他自亲卫中走出,双手接过手令扫了一遍,就道:“请大人在此稍后,卑下这就去告知郎主。”
那为首之人身量颇高,肩膀宽而挺,眉眼细致,目光却十分冷,闻言只微微颔首,收回手令往一侧站立。他挥挥手,一干内廷卫便分向两侧,手中火把熊熊燃烧,炸裂声在宁静的夜晚让人不安。能指挥内廷卫,穿着又不是宗正官服,只能是左右内廷令,竟然也是个寺人!
乙簇转身往里走,路过同伴使了个眼色,其余亲卫便换了队形,隐隐护住了内门。他一路疾行,心知怕是秋狩那日的事事发了,不过也不晓得因何拖了这许久。
赵谌却在他到之前就知道了前门的情形,已经起来穿朝服了。
“阿父……”赵元迷迷糊糊醒了,小肉手揉着眼睛坐起来,“天亮了么?”
“天还早着,”赵谌原本紧皱的眉立刻松开,神情也显得寻常起来,“阿父有事外出,你快继续睡吧。”
赵元却没有像往常中途惊醒时那样倒头就睡,反而连剩余那一丝困意也立时消散。他放下手,仔仔细细看了自己老爹一眼,小脸顿时变得严肃。
“阿父,你这是要去宫里吗?今日不是不用上朝?”
这会儿倒敏锐如斯。赵谌眼里闪过无奈,低头任由立秋替他整理腰带和配饰:“为父是去宫中,秋季有祭典须护卫,不过一些公务罢了。”
赵元当然想到是不是和王姬有关。可是一来他那日被甲逊抱走了,没瞧见他爹是怎么整治王姬的,事后也没人敢在他跟前嚼舌头谈论赵谌,只以为他爹必然让王姬下了面子,二来他们自营地回来几日国君都未曾召唤,总不会隔了几日突然不爽召他爹进去折腾吧。
他心里突突的不安,又找不出什么理由。
“我、我想和阿父一道去!”最后只得歪缠。
赵谌如今只要是把赵元和虒祁宫联系到一处就着慌,闻言立刻就把脸拉了,唬道:“莫要胡闹!也都长这样大了,该懂点事!”
这话对赵元而言,大约算是很重的狠话,他惊愕地看着自家爹,小脸蛋带着一丝委屈不解。妈哒,吃错药了吗老头!立刻翻身屁股一撅,模仿沙鸟把头埋进被子里不说话了。
赵谌吃这招足有五年,早就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偏今日不同,他又怕赵元瞧出来什么,又对赵元百般放不下心,整理衣服的动作都显得十分无措。时辰不早,他只得转头嘱咐立秋:“一会儿让他翻了个身,小心膝盖,别闷着了。”
立秋搁了手,又从旁边取了个小小的包裹递给他:“这是昨儿晚上才做的米团,郎君路上且垫垫,万不能饿了肚子。”
赵谌接过去,又压低声音对她说道:“我此去不知是吉是凶,你千万看好阿奴。”
立秋神色镇定,正经行了伏礼:“郎君且安心,奴会守好了木樨园,守好了大郎。”
赵谌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看儿子,就大步走出了内室。
立秋伏在地上半天没起身,额头抵在萱席上怔怔地盯着面前细致的纹路。她心里很乱,哪怕只是从旁人那里听来,也晓得那一天有多么惊心动魄。高贵的王姬被郎君踩在脚下,就如同赵王室的脸面被郎君踩踏,国君若从王姬那里知晓了,怎能饶过她家郎君?
万一……万一这一去……
“姑姑?”
她猛地抬起头,竟未觉自家泪流了一脸,满面的惶恐之色。
“姑姑你哭甚?”
我哭了……立秋突然醒悟过来,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
她忙看向榻上,见刚才还在发脾气的那小儿,竟一脸平静坐着,虽然柔软的头发乱翘,整个人却意外显得沉稳,乃至可靠。
赵元盯着立秋躲闪的目光道:“阿父在骗我,姑姑又莫名哭泣,难不成国君是要发作我阿父吗?”
“难不成我阿父回不来了?”
这句话正中立秋心底最深处的不安,叫她顿时哑口无言。
她摇着头,喃喃自语:“不……不,不会,郎君乃国君左膀右臂,忠心日月可鉴,国君定不会……”
不会怎样?
于统治者而言,一颗棋子的位置再怎样重要,难不成便是不可或缺的吗?
长相一模一样的棋子,棋盒却有一大把啊。
立秋越想越慌,越想越绝望。她甚至在想,到底是谁让郎君走到这一步?是范氏,还是……这想法让她咬了唇,很快清醒过来,埋葬到了胸口深处。
赵元瞧着她呆呆望着自家神色变幻,总感觉有一丝怪异。他惯来是个人精,最能揣摩他人情绪变化,于是他很快就想到,立秋是不是有些许责怪他。毕竟若不是他受了伤,他爹不会惹怒王姬。不过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自己,也暗地在责备自己吧。
“你让马仆备车,我要去玉门街。”
第40章豆粉米团
立秋听了,倒抽了一口气:“大郎?您去玉门街做甚?!”玉门街连通虒祁宫宫门,一般说玉门街,都会想到宫门。
赵元小脸蛋面无表情,慢慢蹭下了床。膝盖那处一动就疼,但还忍得住,他略皱了皱眉,就单腿一点点往木施那里挪,要去宫门起码得衣着整齐,不然叫那守门的金吾卫逮住,还得按个宫门前仪容不整的罪名。
立秋似察觉赵元对她的冷淡,再加上方才那些莫名的念头,就有些慌乱。她忙起身扶住小小的男孩,跪坐着哀求:“大郎您听奴一句,郎君不过去宫中与执金吾商议祭典守卫的事情罢了,您可千万别去添乱了,万一出了事,奴怎么和郎君交代?”
赵元不看她,指着木施道:“我不过去宫门外远远守着等我阿父,怎么添乱了?去替我更衣,你要不愿,我叫了立夏进来也是一样。”说罢就要喊人。
立秋大急,郎君先前就只叫了她,就是怕府里人心不安。无奈之下她只得取了衣服给他换上,心里惴惴不安,也不知大郎是怎么了,突然就犯了倔脾气。
内廷卫直接请了赵谌进轩车,身边亲卫一个也没让跟。甲逊等人在郊外亲卫营,城门关了天亮才能进来,乙簇带着人守在门口,等吕慧赶过来。他见到被立秋抱着的赵元,却没怎么吃惊。
立秋见了他,心下稍安,就道:“乙簇,你好歹劝劝大郎,叫他别外出了。”
岂料乙簇却看着赵元,语气里竟带了赞同:“大郎去就去,属下跟在车里一道去。”
赵元这才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待到两人坐进了轩车,立秋惶然的在下头看着他们,赵元才心头一软。他一向知道立秋,这个女子和立春她们不同,她心里头其实真正只认阿父,只在乎阿父,于他,不过因为阿父爱重,所以爱屋及乌罢了。
立秋恐怕知晓他并非阿父的亲生子。
赵元心想:我可以接受立秋心里对我有意见,但是绝不能忍受立秋阻止我去见阿父。这个世界上只有阿父能责怪他,除此之外谁都没权力对他指手画脚。无论他人怎么想,只要阿父不嫌弃他,他就无须在意别个的目光。
“姑姑,夜露寒凉,你快些进去吧。”赵元叹口气,软声对立秋道,“你放心,我就在远处等阿父,绝不会给他惹麻烦。”
立秋勉强笑了笑:“奴有什么不放心的。”她约莫觉得自己语气太硬,又道,“乙侍卫小心着大郎的膝盖,别让他着了凉气。”说着又塞了一包东西到他怀里,“这是给你们路上垫垫肚子的,车子里还有一壶热茶。”
轩车得儿得儿地前行,月色如水从车帘缝隙中泻入。赵元轻轻掀开窗帘子往后瞧,就见立秋穿着单薄,仍然立在台阶上远远地望着他们,心里便莫名忧伤。他一直以为的一切,似乎都不大真实,自小抚养他的立秋,这样善良这样温柔的立秋,内心原是怎么看他的?
这种答案他宁愿一辈子不知。
真实的只有阿父,只有阿父。
他沮丧地放下帘子,低头不语。
乙簇还从未有这样的机会,和他们小郎主坐在同一辆车里,如此接近。他不着痕迹地观察坐在旁边的孩子……太小了,大大的脑袋细细的脖子,柔弱的肩膀,这样子垂着简直——难道不会断吗?他偷偷哆嗦了一下,眼睛又忍不住往赵元那边瞥。
小郎主情绪似乎很低沉啊,长长的睫毛垂下,衬着粉嘟嘟的皮肤,显得格外乖巧……看起来好像很可怜,就像他和小丙曾经逮到的幼鹿,睁着水汪汪大眼睛朝他们哀鸣,对,那头幼鹿也有长长的睫毛哩。
“咳,小郎主可要吃些东西垫补下?”乙簇没话找话问道。
他以为赵元未必理睬他,孰料小人儿立刻抬头:“甚个吃食?”
乙簇愕然,遂即便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取来立秋递给他的那个小包裹打开看,见里面是一个个用小香叶裹着的米团,一种是外头沾了芝麻的,一种是沾了豆粉的。
他就拿了一个递给赵元:“是米团,小郎主可吃?”
米团对乙簇来说不大,却需要赵元双手去拿,他伸手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就知道是立秋的手艺,里头包着红糖的馅儿。这吃食看似不起眼,但吃得起大米本身就不平凡,何况是把米做成这样的零嘴?
赵元有些食不知味,忍不住问乙簇:“我是不是不该闹着要出来?”
乙簇却道:“郎主吩咐属下,若小郎主要去玉门街,属下只管跟随。”
哎?赵元睁大眼睛。搞了半天,他能出来还是因为他爹留了话……怪道乙簇竟替他说话,还要跟着他,他还自作多情以为是自个儿主角气运王霸之气终于出现了。
这时乙簇又添了一句:“何况属下也忧心郎主,只是去玄门前等,想来也不打紧。”
赵元这才反应过来,这货是在安慰他?
玉门街到了尽头,过了麒麟桥,便是一座玄色楼门,守卫森严。过了这座楼门,才算进入了虒祁宫的范围。这个时辰道路上本不该有车,因此远远就有金吾卫呼喊:“前方何人,未到时辰,玄门不开!”
赵元不由看向乙簇,后者镇定自若,示意马仆继续前行。他们很快就听到一列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甲衣相互摩擦的铿锵声。
“停下!”一个声音厉声呵斥。
马仆这才勒住缰绳,轩车缓缓停住。
乙簇单手把赵元拎到自己身后,车帘子便被一支长戟挑开,明晃晃的火把凑近。持戟的男子一身金吾卫打扮,与内廷卫相似的制服,宫甲却是鎏金的,在火光中反射刺眼的光芒。
“大将军府上?”男子突然开口。
乙簇便掏出赵谌留给他的腰牌,那人的面容模糊不清,过了半晌慢慢后退,收回了长戟。车帘子慢悠悠落下,挡住了明亮的火光。
“开门。”这声却不是跟他们说的。
伴随着那列士兵的远去,轩车又重新摇晃着前行,赵元看着窗帘,只觉得一团团火把落在了他们车子后头,周围也跟着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刚才那个人,是看见赵家的纹章了吗?”赵元掀开车帘左右看了看,结果没看见自家的旗子。奇怪,那刚才的人是怎个认出他们的?
乙簇若有所思:“今日没插旗子……那人,倒有些个眼熟。”
虒祁宫名字虽是宫,但占地颇广,乃是赵王室倾数代之力着宫廷民间巧匠建造,殿宇重重,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大小院落圈圈套套,地势也较高。总体来说,仍然以玉门街为中轴线,所有建筑基本对称分列两边。
赵谌进了宫门,到了殿前广场,本应直上千阶台,到前殿见成公,引路的小寺人却低着头,带着他往右边拐去。
“不知小宫欲带我何往?”赵谌停步,声音微冷。
那小寺人站在狭窄的宫道中间,闻言恭敬地俯身道:“将军只管跟着奴,其余却不好多说。”
赵谌只得跟着他继续走,待过了一座雕梁画栋的漆画朱门,惊愕地看见门内竟站着四名宫婢打扮的女子,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内宫!他怫然大怒,抓住小寺人的后衣领子拽到自己跟前,咬牙问道:“你这是要害我!谁人让你来的?!”
那小寺人被他一身杀气吓得瑟瑟发抖,却仍旧不敢多说。那守门的四名宫婢中,右侧为首的女子却在此时开口道:“大将军何必为难他一个小小阉奴?您随着奴婢来就知晓了。”
赵谌冷着脸,手里松了劲,小寺人立刻连滚带爬地溜走了。他盯着几名宫婢,却见她们站立自若,身子笔挺,穿着打扮亦是十分规矩,看不出任何特别。
“请您随奴婢来。”那名宫婢再次开口。
赵谌心知他这回落入了套,然而不入套中,也就见不到设套之人。这一趟,是去定了。
他沉声道:“带路吧。”
四名宫婢迈着不大不小的步伐在前头领路,其中两名手里提着锦红的宫灯,他们一行人穿过个垂满蔷薇的花门,进入一座几重的院落,虽然天色尚早,也可看见这院中奇花异草,虽然已近深秋,仍然花香满园。一座汉白玉的虹桥横跨湖面,连接了位于湖中央的宫殿。
赵谌这时就已经猜到,究竟是谁竟然敢假冒国君的手令骗他进内宫。他抬头一看,宫殿上挂匾曰凤翎有仪,正是王姬赵静的居所。
宫殿一共三进,一进铺了砖,设兵器架,二进乃中庭花园,三进才是赵静居所。
赵谌站在门外止步不前,但很快就不再犹豫。外臣入了内宫,若被人知晓就是个死,进不进这凤翎宫已经不是关键。
“王姬,大将军到了。”那宫婢在廊上跪坐,轻轻道。
里头便又有两名宫婢,一左一右掀开九重纱的门帘,帘尾缀的一排金铃铛就叮铃铃地响起来。先头的宫婢微微侧身,对赵谌道:“王姬请大将军进去。”她眼角微微扫过赵谌腰侧的佩刀,“还请留下佩刀,奴婢会替您好好保管。”
赵谌微微眯起眼,伸手便将淙泠卸下,扔给那宫婢,见那女子双手接不住刀,差点往后栽倒,这才勾起嘴角,上廊进了屋子。
正屋房梁高阔,一重重的纱幕垂下,又用丝带束在雕花的立柱上,正对大门摆着一座金漆勾边的牡丹画屏,屏风前摆置罗汉榻,两侧不放胡床,而是坐垫,大红织金的地衣铺在萱席上,屋角设香炉,香气似有似无。
他见赵静不在正屋,眉头已经皱起,几名宫婢却似无所察觉,仍然引着他一路行往内室。内室对一名未婚女子有如身体私密不能见于外男,便是父亲兄弟也少进。他再不能忍,转身就要离开,内室隔扇里却传来赵静虚弱的声音。
“赵谌你别走!”
赵谌背对隔扇脚步不歇,内室里顿时一阵衣服悉索声。随后伴着踉跄的脚步,隔扇一把被推开,赵静的声音清晰而慌乱地在赵谌背后响起。
“你别走!我,我知道你儿子的秘密!”
第41章炸竹果
赵谌脚步一顿,转身看向赵静。身份高贵的少女肤白胜雪,一身素白娟衣,石绿的披帛,更显得她人淡如菊,纤瘦淡雅。她一双凤眼暗含祈求,水光莹莹,唇瓣却如胭脂一般鲜红,这样的美人用如此目光注视着,谁人能舍得让她伤心?
“你别走,”赵静怯怯道,“我,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赵谌看着她,嘲道:“王姬与卑臣有云泥之别,何况外男不入内宫,王姬这是恨臣至深,盼着臣即刻去死啊。”
赵静着急地往前走了一步:“不!我没办法,我回来……大病一场,阿翁再不许我出门,我只能用这种办法见你!”
她仰望面前伟岸的男子,秋狩时可怕的一幕幕又出现在她眼前,不由哆嗦。但是面前的人注视她的眉眼是那样英俊,肩膀那样宽阔,是赵国的大将军!她自小就立誓要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儿,自从那一年赵谌领三军兵符,在城郊校场领兵演练,他的身影就成为了她心里的影子,再不能忘了。
可是赵谌却不属于她。
“阿翁从前答应过我,我喜欢谁,他就让谁做我的丈夫!”赵静看着他,心里一阵阵发酸,爱慕和嫉妒一瞬间就盖过了赵谌带给她的恐惧,“我想着等自己及笄了就跟阿翁说,谁料到他竟然偏偏赐婚与你,竟然偏偏是我身边的人!”
“我、我这样喜欢你,怎么会想害你……”
赵谌毫不动容地与她对视,半晌道:“王姬既不想害臣,就容臣告退吧。”他把语气里那一丝不耐隐藏得很好,可是哪里瞒得过紧盯着他的赵静。
赵静没料到自己这样剖开自己的心给赵谌看,他竟然一点也没被打动,不但没被打动,还露出厌烦的表情。她也知道日前在围场干的事情惹了赵谌憎恶,可是她能怎么办?若范氏一日在,她就一日没法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有那个赵元……
“赵谌,你不妨听我说完,再考虑要不要走!”她咬唇,努力克服畏惧走到赵谌身边,仰头看着他,“我前几日才无意中得知,原来赵元竟然不是你的孩子……”
赵谌突然抬起手抚住她的脸,让她忘了后头要说的话。
“你……你做什么……”
赵谌微微俯身,直到两人之间鼻息几乎相触,旁人再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才轻轻问:“臣想知道,这事,还有人听到过吗?”
赵静头一次离一个男人这般近,赵谌鼻息炙热,英俊的五官在极近的距离下冲击力太大,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她听到赵谌的话,也没反应过来。
赵谌却微微一笑:“王姬这里,还有别人听到过这话吗?”
“别人……”赵静喃喃道,在看到赵谌眼里的戾气时突然清醒过来,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顷刻间冷透了。她猛地推开赵谌跌坐在地上,哆嗦地看着他:“你疯了吗!难道你还想杀我的侍婢!”
她控制不住地想到那颗血糊糊的人头,还有口腔里血液的味道,趴到一旁干呕起来。
“王姬!”旁边的宫婢纷纷过来,一个穿绿的婢女指着赵谌厉声道:“纵然是大将军也要有尊卑之分!否则一个私闯内宫的罪名,内廷卫就能让你血溅当场!”
“别说了!”赵静推开扶她的宫婢:“你们都出去!快出去!”
她把所有伺候的人都赶出了房间,看着赵谌喊道:“我知道赵元的身份,知道他是我姑姑的儿子!你难不成还要杀了我吗?赵子信,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