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论如何,她都不能错过,亦不能有丝毫的迟疑,因为——哪怕耽搁一秒,或许,都会再也来不及。
待宝龄离开之后,阮素臣才缓缓地走出屋去。从来寂静无人的南书房又回归一片寂静。只是,片刻之后,从南书房的屋顶上传来细微的响动,仿佛——是瓦片发出的声响。
漆黑一片中,一个黑衣人慢慢地站起身子,揭下脸上的面纱,竟是——陆离。
而此刻,陆离的神情复杂无比。
在苦寻邵九无果的情况下,陆离收到了来自北地聂子捷的书信,信上说明了与骆氏间的交谈,亦说骆氏已返回南京。
其实在骆氏走后,聂子捷便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于是将那种可能性写在信上,而陆离看到了信,也猜测到,筱桂仙出于嫉妒之心,也许与阮素臣有了某种约定,让阮素臣带走宝龄,而阮素臣上山找宝龄时,将邵九也带回了南京府。
骆氏怕也是想到了带走邵九的人是阮素臣,所以才会立刻回南京。
他心中起伏不定,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纵然是在守卫森严的南京府,只要邵九想,便一定有办法与他取得联系,但这些天来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邵九处于一种无法自己控制的情况下。
一想到邵九身体的状况,陆离心中便一片了然。在等待了几天依旧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他打听到今日阮素臣宴请各大官员,于是,他决定在今夜夜探南京府,查明邵九此刻的处境。
陆离从小习武受训,虽南京府有重重守卫,但因为今日设宴,南京府中本就人来客往,就连那些守卫,也破例被允许在下人院中开席,相对于平日,防范自然松懈了些,所以,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一处隐僻处,想着等那些守卫亦喝得差不多时,再出去寻找邵九的下落。
他在暗中等了许久,却看到阮素臣由远处走来,并朝南京府比较偏僻的后园走去。他疑心邵九被关在那里,于是索性跟着去了,并守候在屋顶,掀开一块瓦片,窥视着屋里的情形。
让他失望的是,屋里并没有他要找的人,但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却让他连呼吸都凝注。
方才宝龄与阮素臣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一字不漏地听到。当宝龄以留下来为条件,让阮素臣救邵九时,他甚至没有克制住心中的震动,发出了声音,但因为屋内的两人俱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所以,并未发现。
看着宝龄以一种壮士扼腕的决然提出那样的要求,他不禁僵住,心底泛起丝丝的疼惜。
他很想跳下去,将她带离那个地方,给她一片自由的天空,让她幸福的生活,但——他却无法那么做。
他不能。因为,他想邵九活下来的心,或许比不过宝龄,却也一点不少。他亦很明白,那瓷瓶是邵九唯一的希望,而宝龄——是唯一可以打开阮素臣心房的钥匙。
于是,他只能死死地咬住唇,一动不动地匍匐着。直到人都散去,他才慢慢的支起身子,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此刻,邵九应是有救了,而他在待下去却只会被人发现,一切,还要从长计议。只是宝龄……他在呼啸而过的冷风中闭上了眼。
就当是权宜之计吧,他一定会将她救出来。一定。
贰佰贰拾、不眠夜
加上许怀康,屋里一共只有三个人,另外有几个随时等候差遣的丫鬟守在门外。宝龄让阮素臣请许怀康来是因为许怀康毕竟是个大夫,是行内人,纵然之前对于邵九的病症,他也束手无策,但此刻有了解药,与其宝龄自己瞎折腾,还不如请他来,靠谱些。
此刻,许怀康将邵九扶起来,想让他的身体尽量坐直。但宝龄很快发现,许怀康虽是个大夫,但到底年纪大了,体力不怎么样,扶起邵九的时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见邵九的身体左右晃着,她终是忍不住走到床榻前,帮了一把。触手还是那种冰凉的叫人心寒的感觉,她微微一滞,才与许怀康两人将他的身体轻轻靠在床背上。
曾经那个沉静从容、几次三番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对她微微笑的少年,仿佛不见了。望着那仿佛没有任何感觉,只能任人摆布的少年,宝龄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感觉,眼眶一红,一股酸涩涌上喉头。
她的申请落在阮素臣严重,阮素臣微微的闭了闭眼,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站着。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步。
许怀康朝宝龄伸出手,示意宝龄给她解药。宝龄握着白瓷瓶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下一秒,她便将药瓶交给许怀康,然后,看着许怀康打开瓶盖。
一股说不清的青草苦涩与不知什么腥味夹杂的气味在屋里飘散开来,许怀康将那瓶里那||乳|白色的粉末倒在手心,放于鼻尖闻了闻,大约也瞧不出什么端倪,他皱了皱眉,看了宝龄一眼:“小姐确定要将这药粉给这位公子服下?恕老夫直言,从这药粉的气味闻来,分不出是何等药材所致,倘若……”
倘若用错了药,对于此刻邵九的身体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致命之击。
何况,这并不是普通的药,不是维他命、滋补品什么的,纵然没有功效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这白色的粉末,严格来说,是毒药。
倘若邵九并未中毒,或者——中的不是与之相对应的毒,那么这一点小小的粉末,大概,便会当场要了他的命。
当许怀康打开瓶子,宝龄闻到那种不太舒服的味道便亦有了这个想法,但……现在还有别的什么办法?
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开始吧。”宝龄深吸一口气,眉宇间有些无奈。
白色的粉末沾在邵九苍白的嘴唇上,用一点点的水让他吞下。这个过程并不复杂,复杂的是接下来的等待。
之前所有内心的动荡、抉择,到此刻,仿佛都成为了过去。药已经服下,然后……然后呢?
然后,便是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宝龄从未感觉时间过得如此缓慢,好像整个脑海里都是空白的。四周亦是一片寂静。不知何时,骆氏也来了。
骆氏站在床榻前,望着沉睡中的少年,目光中闪烁着隐隐的焦灼。屋里三个人,都紧张而屏住呼吸的盯着邵九,无声地期待着。只有阮素臣,他的目光落在窗外,迷离而模糊。
看到骆氏走进屋的那一刻,宝龄很想抓住她问问,关于那毒,关于解药,关于什么佛手鬼手的事。但下一秒,她唇边却泛起一抹苦笑:问了又如何?骆氏想要邵九醒来的心,并不比她少。若不是从邵九的症状来看,的确很像中了鬼手的某一种毒,骆氏也不会去寻找解药,但相反,若骆氏心中真的百分之百的肯定了,此刻亦不会如此忐忑不安。
其实骆氏与她一样,都对那所谓的解药有所怀疑,有所担忧。
半个时辰过去了,床榻上的少年依然以一种决然的方式沉睡着,毫无动静。
“怎么会没有一点反应……”骆氏终是打破了屋里的一片寂静,她是看着许怀康的,虽然或许她心里也很清楚,许怀康并不能给她任何明确的回答,但此刻这个平日素来沉静从容的女子,却也仿佛完全乱了方寸,只是需要一点安慰罢了。
许怀康自然说不出什么,他的眉头也紧紧的锁了起来。当得知阮素臣果然在鬼手的屋里寻找到解药时,他是松了一口气的,至少,不用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死去,但同时,他亦有些犹豫。
毕竟,药不是他所制,会产生怎样的效果,他与其他人一样,是一片未知。
骆氏期待的目光在许怀康的沉默中渐渐黯淡下来,化作一片灰白。然后,她听到一个声音道:“至少,他没有中毒不是么?”
骆氏蓦的回过身,便看到与她一同站在床榻前的那个少女正望着邵九,面容沉静,目光专注。
宝龄侧过脸,有些疲倦的扯出一丝微笑:“夫人说过,这药对于相互抵消的毒药来说是解药,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却也是一种致命的毒药不是么?”顿了顿,她的目光又落在邵九的脸上,温柔的、又有些难过:“可是,他服下那药粉已有些时候了,若是毒药,早应该发作了,但你看他的样子,虽然没有醒来,却也没有毒发的迹象,就像睡着了一样。”
骆氏错愕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一直以来,她从不喜欢这个少女,甚至带着深深的痛恨。因为——她是顾万山与陶晓晴的女儿。那个欺骗、玩弄了她感情的男人,与那个背叛了她的女人的女儿。
但,这一刻,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少女的话,看到她平静而温柔的申请。她一颗心竟也不像前一刻那般彷徨无助了,她随着她的目光望着那个苍白的少年,忧伤的眼眸里慢慢浮上一丝笑:“是啊,就像睡着了。”
宝龄有些愕然的朝骆氏望去,方才她说那些话,其实倒不是真的想给骆氏一些安慰,更多的,是在安慰自己,有感而发罢了。然后,骆氏竟没有如同往常那般,冷漠的对待她,竟是附和了她的话。
四目相对,两个年龄相差许多、甚至隔了一个时空的女子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讯息。仿佛昔日的恩恩怨怨都在这一刻暂时消失了,此刻,她们心中关心的是同一个人,她们想要的结果无比的一致。
忽地,床榻上一点细微的动静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邵九的指尖竟是动了动,在宝龄还来不及惊喜之际,他已呕出一口鲜血。
不是寻常所见的鲜血,那血的颜色竟是乌黑中泛着隐约的紫青色,从嘴唇,鼻孔,不断地冒出来,仿佛那不是一具身体,而是一残破的机器。
怎么会这样?!难道……真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毒性开始发作了?一个时辰后才开始发作?
宝龄怔怔的看着,一时间脑子里一片茫白,与此同时,屋里的人都被这幅景象所惊吓住,竟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有所动作。
喷涌而出的血止不住的冒出来,将素白的床单、被褥都染上了一层妖冶的魔色,邵九苍白的脸在那一片诡异的颜色中,透明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好一会儿,宝龄才从无比的震惊中抽回心神,伸出手,却又停住。她要做什么?她该做什么?那具苍白的身体如同一个薄透的瓷器,仿佛轻轻一碰便会轰然倒地,支离破碎。
下一刻,骆氏的呜咽声传来,那种压抑的呜咽,宛如灵魂深处发出的无力的嘶喊,那个平日冷淡寡漠的女子竟软软的倒下去:“不……不……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他……为什么……”
宝龄的手死死的扣着床单的一角,指节泛着青白色,然后,她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没有任何情绪的道:“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解药。”
宝龄蓦的回头,望住那个说话的少年。
阮素臣静静的望着邵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们不是都说了,鬼手此人心思不定,行事乖张,不按常理出牌?那么,他那样的人,很有可能以愚弄世人为最大的乐趣,告诉你是解药亦是毒药,其实,只是毒药而已。这样,便会有更多的人在心甘情愿的情形下中毒,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解药。
只有毒药而已。
想活命的人就算明知那是一种毒药,却扔希望能以毒制毒,所以含笑喝下,结果,却更快的结束了生命。
这便是鬼手一心想要的?
不得不说,对于那样一个心思阴暗的魔鬼,这——并不出乎意料。虽然阮素臣的话让宝龄心中生出这样的想法,虽然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在这一刻,她却还是冷冷的瞪着他,心中弥漫着无法控制的恼怒与怨恨。
她知道不该这样,但她控制不住。她亦不是针对谁,只是此刻,无论是谁说出这样的话,她恐怕都不会有好脸色。
没有办法。看着那个记忆中面容秀丽、清雅如雪的少年变成此刻这般模样,她的心如刀割一般疼痛。心如刀割,原来就是这般,是真的有一把刀,在心间一点点剜去她的肉,不是一个词语而已。
阮素臣抿着唇,原本鲜红的唇上有一条白色的印痕,他目光直直的看着宝龄,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
既然已经答应了她,他自然不会出尔反尔,但要他将床榻上的人真的当做兄弟一般,却又如何做的到?所以,他本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当看到邵九剧烈的吐出乌黑的血液时,他也有些吃惊,但下一秒,他却从心底生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痛快的情绪。
他知道这不对,甚至卑鄙。但就如宝龄无法控制自己迁怒别人一般,他亦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从来不是一个残忍的人,虽然他诸事云淡风轻,但内心却还是善良的。只是,但凡牵扯到宝龄的事,他便会失去了平日一贯的冷静,此刻,又加上了一个——邵九。
然后,在对上宝龄冷漠的眼神的那一刻,他心里那丝微妙的快感却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剩下的,是无可名状的潮水般泛滥的苦涩与酸楚,良久,他心中一片荒凉,垂下眼睑:“我只是说出一种可能性,或许,他讲身体里的污血吐完,便会醒来。”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笑,如同魔鬼一般,笑他无用。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忍看她焦虑伤心的眼睛,无能为力。
宝龄沉默的收回目光,一种无力的疲倦感袭来,她只是怔怔的望着邵九。骆氏亦再次抬起了头,她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双眼通红,亦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邵九。
许怀康暗自叹息一声。而阮素臣则再次侧过身,望向窗外。
看不到,便不会心乱了吧?
长夜静慢,四周融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中。屋里的人却悬着一颗心,怀着各自的心思,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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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佰贰拾壹、小黑
一天、两天、三天……一晃又是好几日。
西苑的梅花开得正好,几簇几簇拥挤在枝头,散发着阵阵的幽香。宝龄望着窗外的梅花出了一回神,将刚刚擦好的邵九的手轻轻的放回被褥里,以免着凉。
邵九的体温似乎回升了些,心跳呼吸也不再如同之前那么虚弱,就连那一夜吐血的症状,到了第三天,也渐渐减弱了。然而……他还是没有醒。
她就这么又静静的坐了一会,才站起身,走到屋外,伸了伸腰,忽地,腿上传来毛茸茸的感觉,低头一看,怔住。
那没头没脑的在她小腿上乱蹭的,竟是一只通体全黑的小狗,它的体形似乎比她记忆中又略微大了些,但她还是认出了它来,惊讶的叫:“小黑!”
小黑听到熟悉的呼唤声,抬起头,大冬天的吐着舌头,神情亲昵而兴奋。宝龄眼眶一热,心中却不觉有了一个疑问:小黑不是在莫园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下一秒,有个柔软娇小的身体一下撞进她怀里:“小姐!小姐!”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宝龄心思一动,待看清怀里的人,她忍不住惊喜的抱住她:“招娣,你怎么会……”
她的话突然顿住,因为,她看到招娣身后,那个一袭白衣如雪的男子,正静静的看着她。
招娣顾不得抹脸颊上的泪水,赶紧道:“是四公子,不,不不,是大帅,大帅写信来告知咱们小姐没事了,招娣想念小姐,没想到今日清晨四公子便派人接招娣来了这里。”
“跟从前一样,喊我四公子便好。”阮素臣静静的等招娣说完,才开口道。
招娣慌忙的点点头,她是个伶俐的丫头,又怎会不明白如今的四公子已今非昔比?不再是昔日顾府里那个借住的教书先生了。从前纵然身份摆在那里,但他亦也是表少爷,而如今,他已是万人之上的大帅。
宝龄朝阮素臣望去,沉默片刻,轻轻的道:“多谢。”
无论之前两人之间发生过怎样的事,无论今后两人的关系如何,但,他肯救邵九,还将招娣接来见她,她心中还是感激的。
阮素臣一怔,仿佛听出她的感谢不只为招娣之事,他很快垂下眼,淡淡道:“不用谢我,日后你要常住在这里,与其另外找个丫头,不如将招娣接来,她与你相处多时,比起春分,你应当更习惯。”
方才才升起的感激之情渐渐隐去,宝龄心中泛起淡淡的苦涩,他是在提醒她,他们之间的约定。
她不语,阮素臣亦没有再说哈,招娣也分不清状况,只觉得如今大小姐与四公子之间仿佛和从前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宝龄顿了顿道:“对了,小黑怎么也来了?”
招娣无奈的笑笑:“我来了南京之后,怕拾巧她们惦记你,所以去了趟莫园,告诉他们你很平安,谁知道了门口才发现,这小家伙不知何时跟着马车一路跟来了。”
难道,小黑是闻到了主人的味道?所以才……宝龄叹息一声,刚要摸摸小黑的脑袋,叫它自己回去,却见小黑盯着阮素臣喉咙深处发出警告的低吠,匍匐着身体,就像冲锋陷阵的战士一般,竖着毛,就要冲出去。
莫非是小黑通人性,知道自家主人与这人的关系不那么……嗯,好?宝龄有些哭笑不得,刚想拉住它,却已是来不及,眼前一闪,小黑已扑上阮素臣。
下一刻,阮素臣眉头微微一蹙,一个闪身,后退一步,一手拎起小黑的脖子,小黑四肢腾空,惊恐却不甘示弱的叫着。
招娣已吓得呆住。宝龄开口道:“不要……放了它!”
阮素臣盯着她,目光清冷:“你放心,我不会杀它。”转身离开。
可怜的小黑努力的扭着头望着宝龄,漆黑的眸子像是要滴下泪来,宝龄看的一阵难过,但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屋里,宝龄与招娣主仆两人说了一会儿分别后发生的事,自然包括她为何被抓、又如何到了南京府。招娣听得目瞪口呆,一会会儿才道:“筱桂仙姑娘,竟做出那样的事来…
宝贵双全第6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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