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臣霍得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盯着胡刚,下一秒,唇角却浮上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可有走漏半点风声?”
胡刚笑道:“属下办事,少帅放心。几日后等邵九回到南京境内,石神便会故意经过那条路等候,在途中找借口与姓邵的相会。咱们只需集齐人马,将他们见面之事撞破,石神乘混乱逃脱之时会留下一封两人来往的密函作为证据,到时,姓邵的就算有一百张嘴,那么多人亲眼所见,怕也是百口莫辩。”
阮文臣沉郁的神情终于缓和了半分,随即却又微微皱眉沉吟道:“这件事本来倒并不急,只不过没料到老家伙为了那个女人,居然一病不起!”
一想到他那父亲之所以突然重病的原因,阮文臣心底阴郁的火苗燃烧得更甚。一个女人而已,早在很久之前,他便想想个办法将她赶出阮家,碍于阮克,一直未能实现。如今,她居然自己走了,他当时听闻这个消息,只觉得是天都在助他!却未想到,阮克将自己关在那女人的屋里几日,居然咳中带血,一病不起。
他母亲才是阮克明媒正娶的妻子!可他那父亲竟为了一个姨太太一蹶不振,那模样竟像是连整个天下都可以不顾了!
一想到这里,阮文臣目光中尽是一片阴霾:“所以,这件事你给我好好得盯着,要快!要赶在老头子有个三长两短之前让他晓得,将那姓邵的除去!”
胡刚目光一动,笑道:“少帅莫急,在大帅还清醒之时将这件事捅开了,一来,是可以除掉姓邵的,二来,也可叫大帅对少帅另眼相看。但倘若大帅……”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道:“大帅年纪也大了,这次三夫人离家,对他的打击可不小,倘若他一时气急攻心,就这么去了,大帅身为阮家的长子嫡孙,这么多年来又一直跟着大帅走南闯北,除了少帅,还有谁有资格继承大帅这片江山?到了那时,别说一个邵九,只要是有碍少帅英明统治的,少帅自可以一一除去,岂不是更为省事?”
阮文臣目光一凛。这一点,他何尝没有想到?他之所以绕那么大的圈子,正是因为此刻当政的是他父亲,倘若有一日他掌权了,自然想杀谁便是谁。只不过……骆氏是离开了,但有一个人,并未离开,也不会离开。
阮文臣随手扯下红木几上青花瓷瓶里的一瓣梅花,沉声道:“你以为老家伙跟你一样想?这几年来我为了阮家,为了这个天下出生入死,风餐露宿,他也只当我是个兵罢了!他心里直正的儿子恐怕只有一个老四!要不然,他怎会在病中急不可待地将人在苏州的老四召回来?我看,他是想将位子传给老四!”
胡刚一怔,随即笑了:“少帅自幼在军中长大,见惯了豺狼虎豹,难道还会将四公子一介书生放在眼里?何况四公子志不在此,否则,他也不会宁可在外做个穷教书的,也不回来。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大帅是这个意思,少帅日后也有法子将四公子拖下来,不是么?”
想到阮素臣,阮文臣心中这才松懈下来,薄薄的唇边撩起一抹得意的笑意:“说的也是,老四那人,只知读书写字,做些没用的诗词歌赋!哪里会打仗?就算他坐上了那位子,军权也在我手心里,成不了气候!何况……老四还有把柄被我握着呢!”
阮文臣目光一闪,轻轻地笑了。
顾家的长女顾宝龄、他名义上的表妹,那次阮素臣成亲,他看得再清楚不过:老四心心念念的是那个女子。
那日他寻打阮素臣之时,便是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想要当场让阮素臣在众人面前出丑,只恨被那邵九搅了局,没有抓到把柄罢了。
如今顾家没落,那女子虽是不知去向,但他相信倘若需要,他就算挖地三尺也会将她找出来,到时,阮素臣怕想跟他争也无能为力。
一念至此,他心思大定,慢慢地将手里的梅花碾碎:“事情就照原计划进行。”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阮家的长子嫡孙,谁才有能力继承这一片江山!
……
时光荏苒,一晃又是三四天。
前几日陆离回来,带回了邵九的消息,宝龄才微微地安心。
邵九既然已经知道阮文臣要做什么,想必心中早已有了对付的办法。而且这些天,她亦听到不少她关心的消息。
譬如,出征的阮系军已在撤回南京的路上,同时那批乱党也全部押解回京,等候发落。又譬如,骆氏真的离开了阮家,而不知是不是与这个愿意有关,阮克病重,此刻处理事务的怕是阮文臣。
这个时候,倘若阮文臣真的有心对付邵九,实在——再简单不过。
此刻,宝龄正坐在窗下看陆离与小团子亲密的互动。陆离回来之后,她便领略到了什么叫做再冷漠的人也有柔情的一面。
面对明月、面对小团子,陆离纵然是钢铁,也化作了绕指柔。就如此刻,陆离抱着小团子,从明月手里接过一块小帕子为小团子擦去嘴边的口水,慈父的模样毫不掩饰,偶尔与明月目光相对,清冷的眼眸中又浮现一丝柔婉,叫人心生温暖。
宝龄纵然只是在旁看着,也能感觉到那浓浓的温馨之意,慢慢的,竟有些羡慕起来,心头生出一丝说不清的怅然。
前世,她父母早早地分开,而这一世,在顾府所见的,也都是一些爱而不得的例子。此刻想来,犹如明月这般的女子,虽未嫁入豪门,没有锦衣玉食,说不定跟着陆离还要担惊受怕,但至少她心爱的人只得她一个,他的人、他的心都是她的。
明月,那么幸福。
幸福得有些叫人嫉妒。
而她呢?这一生,她的归宿又在哪里?
宝龄怔怔地望着窗外,不言不语。
那厢里,小团子忽地哭闹起来,想是饿了,明月连忙抱过他去喂奶。陆离目送母子俩离开,转眼看着宝龄,见她若有所思,眉心微微一蹙,走上前道:“放心吧,公子既然让我回来,便自有办法应付。”
宝龄回过神,莞尔一笑:“我知道。”
他会有办法,她相信他会有办法。
但相信归相信,心中牵挂,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在回来的路上了,只是,会不会途中生变?
思绪百转千回间,她听到陆离的声音传来:“孩子的名字,取得很好。”
宝龄一怔,才笑道:“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你怪我自做主张呢。”
陆离深深地凝视宝龄,唇边荡起一丝轻柔的笑意,顿时整张脸的线条也柔和下来,错开目光,仿佛自言自语般地道:“怎么会?你能为他取名,我高兴还来不及。”顿了顿,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望着她,开口道:“既然名字都取了,小团子与你也算有缘,不如,叫他认你做姑姑如何?”
姑姑?宝龄抬头间,望进陆离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深刻的期待,仿佛不是随意说说罢了,她彻底怔住。
的确,她将陆离当做了朋友,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自然而然地便生出的信任与亲切,而对于小团子,她也有种奇怪的疼爱,好像那小家伙跟自己上辈子结了缘似的。但——陆离的提议,还是叫她吃惊了。
然后,她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阿离,有件事,我要问你。”
陆离怔了怔,却只点点头:“你问吧。”
“我们……在两年前,是不是哪里见过?”她尽量斟词酌句,以免引起陆离的怀疑。
果然,陆离墨一般的黑眸深处微微一颤,蓦地望住她:“你想起来了?”
原来,真见过。
宝龄有些尴尬地笑笑:“其实我认出了你,只不过,我见你不说,便以为你不愿意提起那件事,要不是那日明月说起,我也不会……”
“等一下!”她的话说到一半,便被陆离打断,他眼底流露一丝迷惑,“你说的是哪件事?”
“两年前你与明月在顾府后花园相会,被我看见了,然后……你来找我,我答应成全你们。那个时候,我们见过面。”没错,明月是这么说的吧?
只是,让宝龄有些奇怪的是,陆离听完这番话,明亮的眼神忽然黯淡下去,随即却平淡地道:“哦,是有那么回事。”
他以为她想起来了,记得他是谁了,原来不是。
他掩饰住心底淡淡的失望,缓缓地道:“我也以为你不愿意提起,或者已经忘了我,所以……”
宝龄想了想才道:“你对我比较……友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一直以来,她不太明白陆离为何对她比较友善一些。
陆离怔了一下,漆黑的眼眸中忽然浮动一丝别样的情绪,过了半响才低声道:“也不全是。”他轻轻一笑,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柔情,“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原来有个妹妹。”
“啊?”宝龄被陆离跳跃性的思绪弄得有些迷糊。
陆离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她跟你很像。”
竟是——这样。这下,宝龄完全懂了,好半天才问:“你妹妹呢?”
“不见了。”陆离幽幽地道,但随即,望住她,眼眸闪动着别样的光彩,“但我相信,她会回来的,总有一日。”
他的目光让宝龄有片刻的眩晕,却很快展颜一笑:“嗯。你能这么想就好。”
陆离也笑了,那份笑容变得轻松:“既然如此,你便不要拒绝我刚才的提议好不好?在她没回来之前,暂时当团子的姑姑吧。”
事情弄明白了,宝龄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反正她也喜欢小团子,一念至此她爽朗地拍了拍陆离的肩膀:“好啊,哥哥!”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哥哥,有一个,她挺好。
她本是打趣,只是陆离听到这句哥哥,生生地怔住了,半响才垂下眼,低声道:“好妹妹。”
不一会,明月喂饱了小团子回来,一听陆离的提议,也是高兴,便抱着小团子叫他叫“姑姑”,小家伙依依呀呀,那句姑姑叫的像“哭哭”,乐呵呵地望着宝龄,小嘴里流下刚才吃的“食物”。
宝龄一时心头柔软,将他抱了过来,逗他玩,他也不怕生,窝在她怀里蹭她,她带他去看小黑,他胖乎乎的手指指着小黑发出兴奋的声音。
反而小黑,自从邵九许久未归后,一直闷闷不乐,招娣也曾向她埋怨过,它不肯吃东西,而此刻它头也不抬地守在门边,眺望远方,看都不看一眼小团子,一身黑得发亮的毛染满了雪,变作了“小白”,也不知在门口蹲守了几天。
宝龄脸上的笑容忽然凝结了,片刻,才又缓缓地浮上来,喃喃道:“你在路上了吧?快点回来吧,再不回来,小黑就要变作望夫崖了。”
与此同时,长长的一排马车由北地出发,途经河北,山东,经过几日几夜的跋涉,回到了南京。
壹佰捌拾肆、倒戈相向3776
由北地而来的车队,经过城外的一片小树林时缓缓停了下来,看似要稍作休息。一双素手掀起帘子,一片片雪花便争先恐后飘进来,落在邵九的发间、肩上,仿佛是由于那一抹银白的折射,他的面容有一丝透明苍白,慢慢走到一块青石上坐下,吃过了士兵递来的水与干粮后,便微微垂眸,仿佛咋闭目养神。
车队已经连续三日三夜的奔波,此刻已经到南京境内,离城不过十里,故此,底下的士兵请示,是否可以稍作整顿再上路。直到车队正缓缓地经过一片树林,宛如是风吹动树梢,发出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他才缓缓地睁开眼,令车队停下。
就在他闭目养神之时,忽的,树林里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乐声此起彼伏,虽声音并不高亢,却犹如穿透了云端,清亮圆润、浑厚委婉,在这漫天白雪的天地间,仿佛有一种苍茫的力量,让所有前行的兵队都驻足观望。
而早在那笛声响起之前,邵九的目光却早已落在那树林中的一人身上。
相隔几棵树,一人席地而坐,三九严寒的天,却只穿了一袭宽大的白色袍子,腰间以同色的宽带系住,而脚上则是一双木屐,一头过腰的乌发随意的披在肩上,一手执着一支翠绿的长笛,随意的放于嘴边,一手拿着一壶酒,茫茫天地间,宛如一幅定格的画卷。
良久,邵九唇边浮上一丝微妙的笑意。
来了。
他身形慵懒的靠在树边。目光像是随意的扫过那片树林,眼底却波光流转。当目光撇到左边那处树林深处时,忽地响起一片沙沙声,一只鸟展翅飞去,于是,他的唇边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树林中有人,而且不止两三个人。若猜得没错,应该是——阮文臣的人。
这些人,在屏息等待一场好戏。
他本不应该下车的,但他下了车,固然会遇到这个人,待他们一有接触,树林后伺机而动的人便会蜂拥而上,找出他与日本人私会的证据,但他若不下车,他们亦会有办法嫁祸于他,譬如说,他们可以说找到一个可疑人物,盘查下来发现有与他来往的信件,最后得出结论:那些笛声其实是暗号。
总之,若存心想嫁祸给一个人,有很多种办法。可以指黑为白、指鹿为马。
所以,车队停不停下来,都一样。
这件事看来已经毫无回旋的余地,他与日本人勾结的罪行已成事实,接下去,大概便是被人抓住,听候发落。只是……他眸中忽地浮上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此刻,树林中的笛声却蓦地停了下来,男子慢慢地站起来,手里拿着酒壶,竟是一步步朝邵九走来。步伐阑珊,走到跟前,像是喝醉了一般,竟是生生的朝他身上倒来。
一瞬间,邵九某种泛起一丝料峭的嘲讽。
看来阮文臣并不满足于就这么嫁祸于他,而是让他们近距离的接触,让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让证据更为确凿。
他仿佛有些无奈的站起来,纵然此刻仿佛再无回旋的余地i,但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微笑依旧,一个闪身,那人却仿佛为了不摔倒而情急下抓住了他的手。
就在这一刻,树林里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一群人从树林后冲出来,为首的正是胡刚。
胡刚带着一群人叫道:“快,抓住那个人!他要对将军不利,定是敌国的j细!”
胡刚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就成了阮文臣身边的红人,自然有几把刷子,戏演得逼真,看似是在林后看到有人要对将军不利才前来营救,实则自然不是如此。
按照他们的计划,底下的士兵只需装装样子去抓那“j细”,结果被那人逃脱,逃脱之时,那人“不小心”留下一张纸条,自然,纸条便是——邵九与日本人来往的密函。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了。
事情也的确很顺利,一番打斗之后,那人逃脱,那纸条慢慢的飘落在地上,胡刚眼看着纸条飘远,确定邵九无法拿到,便故意一动不动,等着那边离得近的士兵去接,有第三者亲眼所见这封信的内容,这样,“事情”便显得更为真实了。
胡刚朝邵九微微一作揖,气定神闲道:“听说将军凯旋而归,少帅特意命属下在此恭迎将军回府,为将军洗尘,只是不想刚进树林便看到有贼人企图对将军不利,情急之下,只得出手,让将军受惊,只可惜还是让那贼人逃脱了。”
“让少帅挂心了。”邵九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道,“方才若不是胡旅长出手,怕那贼人早就得手了,只是不知那贼人是个什么来路?”
他浅笑兮兮,眸中含着一丝迷惑,看来仿佛真的很想知道那贼人的来历。
胡刚心中暗笑,瞥了一眼那接起信函的士兵,满意的看到那士兵目光落在那信纸上,忽的面色大变,于是故意道:“那封信是贼人仓皇中所留下,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还不快看看,到底信上写了什么?”
那士兵一脸苍白,冷汗从头顶直流到下颌支支吾吾得说不出话来。
胡刚故意朝那士兵旁边一人道:“你,还不快快读出来!”
那士兵从前头一个手里接过,同样的,一看到信上的内容便面如死灰,说不上话来。
此刻胡刚有些不耐烦了,这虽是做戏,但若不读出来,也太浪费时间了。再看邵九,他只是静静的站着,带着温润柔和的微笑,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胡刚终是按捺不住了,朝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上前一把夺过信纸交到他手中,胡刚冷笑一声,缓缓读来:“文臣兄,日前送来的黄金万两,我已悉数奉上大名丰臣君……”
因为早知信上内容,故此胡刚并未多想,看到那字便自然而然读了出来,却在下一秒瞳孔收缩,蓦地噤声,一脸得难以置信,像是见了什么离
宝贵双全第5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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