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龄一愣,连生已从她身边擦过,微侧着脸,竟是看也未看她一眼,她愣了许久,苦笑。罢了,这样……也好。
抬起头,阮素臣的目光正从她脸上移去,朝宝婳笑一笑:“好漂亮的镯子。”
宝婳脸色顿时红了,泛起些许羞涩:“是爹送的。”
“本是一对。”宝龄回过神,扬起手腕,“我也有一只,是宝婳送的,宝婳说,我一只,她一只。”
语气泛着淡淡的骄傲,宝婳能将她当做真正的姐姐,她打心眼里别提有多高兴,不免有些小孩子炫耀的感觉。当然,她更想让阮素臣知道,她与宝婳之间已真的和好,他们就算那什么什么,也大可不必顾忌她。
果然,阮素臣的目光移向宝婳,唇角轻轻扬起,眼底含笑,那一丝笑,在宝龄看来,分明是宠溺的神情。
而宝婳,目光与阮素臣相触,仿佛连心也飞扬了起来,垂首一笑,若一朵含苞待放的水莲,香腮冰洁、凝眸似水,千种风情绕眉梢。连宝龄也不免看的有几分痴了。
宝龄不知道宝婳及笄那日,在小树林发生了什么事,亦不知道,宝婳究竟许了个什么愿,阮素臣有没有替她实现。但此刻看来,那一日,说不定两人已彻底表明了心迹。她正考虑着是要继续留下来做电灯泡,还是识相地离开,扭头忽然瞄见贾妈妈匆匆而来:“二小姐,快跟贾妈妈回去,贾妈妈替你好好打扮打扮,老爷看过黄历,说今日是吉日,要给二小姐补过生辰。”
贾妈妈一脸的喜色,竟顾不得青云轩里还有另外两位主子,与适才的魂不守舍全然不同。
宝婳也是一怔:“爹……给我补过生辰?”仿佛那是极不可思议的事,小鹿般的眼睛也瞪大了几分。
还是阮素臣轻笑道:“宝婳,跟着贾妈妈先回去吧,嗯?”
宝婳飞快地看了阮素臣一眼,轻轻一笑,才跟着贾妈妈走了。望着宝婳与贾妈妈走出园子,宝龄笑道:“那日都没给宝婳过个生辰,幸好,爹并没有忘记。”
宝龄本有种感觉,顾老爷对宝婳并不怎么上心,此刻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只是,仿佛是突然的变化,联想到顾老爷这几日对自己的反常,宝龄心里一时又有些怔忡。
“那日,是我约了宝婳。”阮素臣低缓地声音忽地传过来,宝龄抬起头,他顿了顿道,“我想跟她说清楚。”
宝龄不置可否地望着阮素臣,说清楚……大约,就是表白了吧?只是,为何要来告诉她?难道是觉得有必要跟她交代一下,怕她还有芥蒂,从而捣乱?
宝龄于是展颜一笑,模棱两可地道:“说清楚就好,我也……早就明白了。”
她认为聪明如阮素臣定能看懂她眼底的真挚与她话中的含义,果然,阮素臣偏过头,漆黑的眼眸波光潋滟,轻轻一笑,复而拿起书,那唇边的笑意,却并未落下去,好像一直到达了眼底。
吃饭的时候,宝婳自然是主角,宝龄不知道宝婳从前的生辰是怎么过的,见宝婳被众心捧月一般地围着,脸上竟有几分不习惯的神情。顾老爷与阮氏分别坐在宝婳两侧,阮氏脸上是温柔慈爱的笑,而顾老爷的目光亦是极尽宠溺,那目光,宝龄何等熟悉,曾经何时,顾老爷看她时便是这般。而此刻,一顿饭快近尾声,顾老爷的眼神却从未落向她这边。
宝龄只是低头吃饭,一旁的蒋氏却似乎觉出了些端倪,一双尖锐的眼睛不时瞄瞄宝龄,又瞟瞟宝婳。
等婆子收拾了桌上的碗筷,顾老爷仿佛才想起什么,唤道:“宝龄……”,宝龄一怔,刚应了一声,却见顾老爷犀利的目光盯着自己的手腕,开口道:“这不是我给宝婳的碧玉镯么?怎会在你手上?”
肆拾叁、未说出口的话
正文肆拾叁、未说出口的话
一时静谧无声,一屋子的人顿时凝住。
宝龄的手尴尬地提在半空中,开口道:“爹,这是……”
“这是我送与姐姐的。”忽地传来一个怯怯地声音,宝婳望着顾老爷,小心地道。
顾老爷目光移向宝婳,才略见缓和,淡淡地道:“宝婳,你不必替你姐姐说好话,她的性子,我岂会不清楚?”
犀利的目光望过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宝龄咬着唇,睁大眼睛,顿时愣住了。她不是第一次被人冤枉,换做顾府的任何一个人如今这么说她,她即使心中愤怒,却都依旧能平静地应对,可为什么,这个人是一直疼她、爱她,甚至到了纵容地步的顾老爷?此刻她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委屈、错愕、难过……统统混杂在了一道。良久,她才将喉头的酸涩咽下去,微微扬起下巴:“我没做过什么,这镯子,的确是宝婳送我的。”
“是啊,老爷,她们姐妹情深,那是宝婳送给宝龄的。”一旁的阮氏仿佛也极为惊讶,柔声道。
顾老爷冷冷道:“宝婳从小性子温善,受了委屈也不与人言,就是这般,才让她这个做姐姐的如今愈发不像话起来,无论什么东西,她都要抢过来才甘心。”
“我没有!”宝龄身子僵直地道。
突然的变故叫所有人都一片茫然,全然怔住。此刻,连蒋氏似乎也看不过去了,从她进顾家那一日起,便无比的清楚眼前这位顾家大小姐顾宝龄在顾家的地位,纵然她行为乖张、举止粗俗,别说是她这个姨娘,连亲娘都不太放在眼里,更别说府里其余人等,但顾老爷从不介意,甚至几乎没有撂过重话,就拿这镯子来说,翡翠、羊脂白玉,金的银的,这位大小姐要什么没有?即使是她偏生喜欢宝婳的,强拿了来,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一来宝婳软弱,从不吱声,二来顾老爷即便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一来一往,弄得这丫头的性子更是变本加厉,为此,顾家没被人少说闲话,所以,她纵然打心里视这丫头为眼中钉,但还是少不得要讨好她、巴结她,暗地里却只巴望着快点将这小瘟神嫁出去,也好清净。可如今怎么……蒋氏眼珠子一转,出声道:“老爷,你今日是怎么了……”
“住口。”顾老爷阴沉着脸,叹息一声打断道,“都是咱们平日里惯的,弄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心思狭窄,做事莽撞,不顾后果,倒叫人笑话我顾万山不会管教女儿,从今日起,她的性子得好好磨磨,若依旧如此这般,我宁可不要她这个女儿。”
蒋氏顿时愣住,顾老爷说的这番话,她曾经多少次做梦都想听到,这位大小姐一向嚣张惯了,蒋氏恨不得狠狠地削削她的锐气,看场好戏,可此刻,她却满肚子的疑惑,心里琢磨道:不对,真是不对劲,老爷这转变也太快了些,难道,老爷虽是想息事宁人,所以出面摆平了白氏那事儿,但仍怀疑是这丫头做的,所以对这丫头冷淡了?
蒋氏脑子飞快地转,回想着那天的一幕又一幕,唇边忽地扬起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这样……也好。她当日将一切都推到宝龄身上,除了脑子转得快,为求自保,不正是想一举两得么?至于白氏真正的死因,仿佛,她是知道些的,因为当时,她也在场,所以那些天她一直是提心吊胆的,直到听到阿旺的说辞里没有自己,心底那块大石头才总算落了地……此刻,她心里纵然还有迷惑,但一想到事不关己,心思便微微一定,将心底藏着的那件事,缓缓压了下去,如同看好戏般望向宝龄。
宝龄一直维持着不变的姿势,微低着头,抿着唇,并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却远非表面一般平静。
纵然是顾老爷叫她禁足时,她心底也没有如此刻这般五味杂全过。因为那一刻她对上顾老爷的目光,分明从里头看到了信任、安抚与宠爱,她忽然明白过来,顾老爷表面上让她禁足,其实却是为了她的安全;将她与其他人隔离开,表面上是不信任她,其实却是不信任拂晓园之外的人。所以,即便她那时心事重重,却依旧安静地待在拂晓园里,除了原本什么事都不能做,只能等待外,她更是深信,顾老爷不会叫她受不白之冤,一定会还她一个清白。
宝龄并不清楚顾老爷从前对顾大小姐纵容到何种地步,一切只是耳闻罢了,但就算她穿越过来,顾老爷也是她第一个看见的亲人,从见她醒来时那种焦急、心痛,欣喜若狂,到后来仁福堂里促膝长谈,为了她对连生的暗中维护,顾老爷对她的宠溺之情,她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所以才会渐渐地将他真正当做了自己这一世的亲人。
然而这一刻,却仿佛什么都变了。相比顾老爷犀利的语言,更叫宝龄无法适应的是他生分的眼神,与前几次拒而不见的凉淡。就连此刻,若他怒气冲冲的骂她、质问她,她还没什么,然而,就算是说话时,顾老爷也几乎没望过她一眼,那种疏离,与仿佛发自内心对她的失望,才是最叫她错愕与难受的。
闹了这么一出,一稀饭谁也吃得没什么味道。最先离席的是顾老爷,顾老爷走后,阮氏朝身后的贾妈妈道:“叫翠镯去吧,这丫头聪明伶俐,从前也伺候过老爷几日,叫她去看看,老爷心情不好,没人在身边怕是不行。祥福叔毕竟年纪也大了,白天的活儿又多,叫他早些歇息吧。”
贾妈妈一愣,抿着唇,匆匆退下。听到阮氏的话,蒋氏腾地抬起头,望着贾妈妈消失的方向眉心微微一动,心里忽地隐约升起些不安来,刚要开口说什么,只见阮氏已朝宝龄走去,温软一笑,握住宝龄的手:“娘有些累了,你扶娘回去吧。”又吩咐一个婆子先送宝婳回云烟小筑。
宝婳起身看了宝龄一眼,似是想说什么,却终是跟着那婆子走了。
宝龄抬起头看到阮氏关切的目光,心里知道阮氏是怕她难受,想安慰她,于是轻轻一笑:“娘,我没事。您先回去歇息吧。”
阮氏看了宝龄半响,细语道:“你爹怕是这几日为了生意上的事烦恼,脾气大了些,过几日便好了。”
宝龄点点头,虽然明知阮氏是安慰自己,但仍浮上一丝微笑:“女儿明白。”
宝龄慢慢地沿着长廊回拂晓园,招娣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看她,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终是憋了回去,因为她不知该怎么安慰小姐,同时对今日饭桌上发生的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老爷今日是怎么了?
回到屋子里,招娣飞快地帮宝龄铺好床,又出了院子打水,走到门口,忽地被一个黑影吓到:“谁?”
“是我……”那黑影迟疑了一下走过来,“招娣,是我。”
招娣借着园子里微弱的光线看清眼前人,不觉怔了怔:“碧莲?”
宝龄靠在床上,良久,吐了口气。从长廊上慢慢走回来,她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无论如何,她相信顾老爷这么做,总归有他的理由。何况,想太多又有什么用?此刻,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刚准备躺下,却见招娣匆匆而来:“大小姐,那个……碧莲来了,说要见大小姐。”
碧莲?宝龄不觉错愕:“她来做什么?”
“碧莲说……”招娣苦着脸,仿佛有些难以启口。
“到底说什么?”倦意袭来,宝龄微微有些不耐。
“碧莲说,想请大小姐收了她,来咱们拂晓园伺候小姐!”
招娣一口气说完,宝龄不觉怔住,良久,失笑道:“这算什么事?”
招娣见大小姐一脸的莫名其妙,开口道:“咱们府里,老爷自从很久之前那批下人遣散之后,身边固定的就一个祥福叔,而太太惯了贾妈妈与翠镯伺候,二小姐更是不近生人。三姨奶奶如今不在了,太太本想将碧莲拨去二姨奶奶房里,可二姨奶奶说有一个鸳鸯便足够了,前几日打发碧莲去了浣衣房,这才做了没几日,据说就将二姨奶奶最欢喜的袄子洗得褪了色,二姨奶奶要将她赶出去,想是,她一时想不开,所以……”
原来如此。白氏出殡那日,碧莲哭得稀里哗啦,先别说碧莲与白氏相处了一年,有多少感情,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她当时便想到了会有这么一日,为自己的前途而忧心忡忡。碧莲跟在白氏身边的那段日子,本就不属于那种安分守己的,白氏有喜之后,她狐假虎威的估计也得罪了不少人,如今靠山忽然没了,蒋氏还不乘机将她赶出去?
只不过碧莲倒也有趣,她凭什么肯定自己就会收留她?宝龄皱皱眉:“叫她回去,告诉她找我也没用,二姨奶奶说什么便是什么。”
难道,碧莲想叫她与蒋氏作对不成?
招娣点头道:“招娣这就去叫她回去,大小姐您歇息吧。”
宝龄走到窗前,只见碧莲直直地站着,见招娣出去,一脸期待,不知问了什么,忽而又一脸失落,下一秒,却腾地跪了下去。
宝龄见招娣有些束手无策,无奈只得走出去,碧莲见了宝龄,眼睛一亮,跪走了几步到她跟前:“大小姐,您就醒醒好,收留碧莲吧!”
宝龄不想与碧莲纠缠,她有自己要保护的人,但并非每一个人她都要去维护,纵然她想,也没这个能力。她不是圣人,她的仁慈心无法普照大众。何况,从她见到碧莲那一刻起,就对这个女孩子没什么好感,这样的人留在拂晓园,除了自找麻烦,没有一丝好处。要撵走碧莲是蒋氏的意思,她若要留下碧莲,就必定要与蒋氏周旋,她又何必为了一个碧莲,让蒋氏得意?
只是碧莲此刻凄惨的模样也叫人看着着实有几分可怜,宝龄暗叹一声:“你走吧,若再不走,等我叫了人来拖你走,岂不是更难堪?”说罢,转身便要走。
身后却忽然传来碧莲的喘息声:“大小姐,碧莲有事要告诉大小姐,若大小姐肯叫二姨奶奶将碧莲留在拂晓园,碧莲就全告诉大小姐!”
宝龄这才明白碧莲为何会来求她,原来是仗着自己知道一些秘密,想用这些秘密作为交换,以此留下来。宝龄脚步微顿,并未转身,身后的碧莲却犹如打了一支强心针,急着道:“碧莲一直跟在三姨奶奶身边,三姨奶奶的事儿碧莲全都晓得!三姨奶奶根本没有怀孕,那徐大夫便是她叫来串通演戏的!为的就是嫁祸二姨奶奶,让所有人都以为二姨奶奶想害她……”
“够了!”宝龄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她甚至怀疑,这个碧莲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愚笨;是真想留在她这拂晓园,还是想整死她!深更半夜的大声囔囔,明儿整个顾府,一准连扫地的婆子都知道了,是觉得她的麻烦还不够多不成?
其实,碧莲跟着白氏将近一年,也不算太过愚笨,只是情急而已,因为她知道若再不说,便真的要被赶出去了,如今这是最后的希望。而她心底还有一件事,是最后的筹码,此刻被宝龄低声打断,不觉万分的不甘心,却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大小姐,还有一件事,连三姨奶奶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碧莲却看得出来,让碧莲进了屋子告诉您……”
“招娣,叫人来,将她撵走。”宝龄眉头拧成一个结。
听了宝龄的话,招娣顿了顿,暗叹一声,匆匆而去。而宝龄更再没有停留,径直便回了屋子,关上门。
留下碧莲,后半句话被风吹散,微不可闻,她实在想不通,大小姐为何对她说的一切仿佛没有一丁点的好奇,她当然不知道她刚才所说的,宝龄其实早就晓得了,就算不晓得,宝龄也不会任由她这么说下去。
只是,碧莲不知道,若一开始她开口说的便是最后那句话,宝龄或许会震惊万分,只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碧莲不知站了多久,听到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想到要被人拖着出去,心一凉,颤抖地站起来,心里想着,自己孤身一人,以后,又要怎么活下去?茫然地走出园子,眼前仿佛什么闪过,她却失了魂一般浑然不觉……
肆拾肆、碧莲之死
正文肆拾肆、碧莲之死
躺在床榻上,宝龄翻了个身,问招娣:“走了?”
招娣道:“招娣叫人来的时候碧莲已经不在了。”顿一顿道,“大小姐,碧莲说的那些话……”
“她想让我收留她,许是胡乱说的罢了,睡吧。”宝龄淡淡地道。
有些事,知道了对她有好处,至少可以让她有所防范;有些事,知道多了反而不好。但无论哪一种,都不是碧莲这般。若她当时听了碧莲的话,无论是真是假,对她来说都只有弊。若是真的,反而会让她成为目标;若是假的,听了岂非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所以在最后一刻,宝龄不得不撵走碧莲,碧莲走出拂晓园后会如何,不是宝龄所能顾及的。或许,碧莲想通了,今夜便出了府去,或许,还要做最后的挣扎,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这么一想,宝龄便沉沉地睡过去。只是宝龄没想到,碧莲选择了一条她意想不到的路。
晨光初照,宝龄被招娣的叩门声惊醒。站在门口的招娣一脸的惨白,哆嗦着嘴唇道:“碧莲……碧莲……”
“又怎么了?”难道,碧莲还不死心,又来跪着了?宝龄朝门外望去,门外是一片死寂的黑。
招娣道:“碧莲上吊死了!”
……
浣衣房门口围满了人,各个胆战心惊、面如银纸。宝龄飞快地走进去,脚下顿时定住。碧莲由一席草席草草地裹住,正由几个伙计抬出门口,经过宝龄身边,那本来左顾右盼、灵动狡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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