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荼靡梨花白作者:肉书屋
薄荷荼靡梨花白第16部分阅读
太监端上两杯茶,安亲王揭开杯盖后却愣了,不知杯中是何茶,品了一口,却是苦得紧,再一回味却又甘美非常。
皇上看他的表情,轻笑出声,“此茶名唤‘咖啡’,是西陇国里传来的,据说那西陇国现在几乎人人都喝此茶。”
“咔飞?不知此二字如何书写?”
皇上就着杯中之水,以指轻蘸,随手在桌面上写下了这两个奇怪的字。
安亲王看后,却觉此二字有些隔着年岁的朦胧隐约熟悉之感——
“加菲?何解?”
“福禄有加,铅华似菲。故唤‘加菲’。”
——安亲王下意识地抚着腰上所系的红色玉佩,玉佩的形状有些怪异,看不出是什么。咖啡?加菲?一样奇怪,会有联系吗?……
“皇弟在想什么?”皇上看安亲王突然陷入深思之中有些不解。
“没,没什么,怕是昨夜没睡好,精神有些不济。”安亲王一下回过神来。
“朕看皇弟这许多年一直佩戴此玉,但此玉石材质却非上品,莫非有什么来历?”现今,恐怕只有和这自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在一起,皇上才会偶尔露出此等促狭自然的表情。
“皇兄玩笑了,不过见它刻得怪了些便随身带着,想是能避些邪气……”嘴上虽如此说着,脸上却不自然地红了。
皇上也不追究,只是微微笑了笑。
“今日让皇弟过来是要商议一事。朕听说那西陇国今年粮食产量大大丰收,比往年多了五成,不但解决了北面四城的粮荒,还余出不少囤积于国库粮仓以备不时之患。朕欲亲自去那西陇国内查探这高产之方,不知皇弟可愿同行?”
“皇兄邀约,兰茂自当同去。”
薄荷荼靡梨花白第二卷:风翻绿竹竹翻风似曾相识燕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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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屏闲展吴山翠。
衣上酒痕诗里字,
点点行行,
总是凄凉意。——晏几道《蝶恋花》
康顺二十一年三月,草长莺飞。
位于西陇国京城西北角的酒楼“富春楼”里人来人往,一派热闹。现下正午时分,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单就这楼上一层少说也有十来桌用餐之人,或三五成群,或两两对酌,形形色色之人皆有。唯一相同的是几乎每桌都点了一道相同的菜。
要说这道菜,其实本也普通,就是辣子爆炒鲤鱼片,又咸又辣,口味甚重,老板推出此菜月余后,却发现并不讨喜,点的人少之又少,即使点了也吃不上两口,再次光临也绝不再点此菜。就在老板欲从菜单上撤销此菜时,来了个贵人,从此改变了这道菜的命运。
小二还依稀记得那日,一个素袍玉面的客官落座后,瞧着满满当当的菜单偏偏只点了此菜。一般人吃不了几口便会受不了这极致的咸辣味,那人却一口接一口将这盘鲤鱼肉吃得干干净净。
吃到最后,那人辣得眼圈都红了,眼睛里水雾蒙了一层,想是眼泪水也要被辣出来了,最后还愣坐了半日。当时店小二就琢磨了,这客官莫不是被辣傻了,水也不知道喝一口,就这么呆呆坐着,眼神飘忽,像是穿山越水停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直到常光顾此店的户部员外郎踏入店门瞄了一圈后脸色一变、诚惶诚恐地跪在了那人面前高呼万岁,全店的人才惊讶地知道此人不是别人,居然就是微服私访的西陇国当朝皇帝。
那皇帝看着跪着满屋的人方才恍然梦醒回过神来,说了一句:“此菜甚好。”
掌柜倒是机灵,赶忙巴巴地跪请皇上给这菜赐个名。
“就唤‘容颜’吧……”那皇帝略一恍惚后留下了一个奇怪的名字。
金口一开,这道菜从此后便是扬眉吐气、享誉京城。皇上都说好吃的菜,那可不得引着全城的人都慕名而来,人人都有个奇怪的心理,往常吃这菜觉着又辣又咸难以入口,但自皇上赐名后就觉着怎么吃怎么好,一边吃一边暗叹还是皇上有眼光。
因为这道菜,这小小的酒楼也就鸡犬升天跟着红火起来。掌柜更是夜里数钱数得合不拢嘴,不过这机灵的掌柜倒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是一道辣子炒鱼,怎么皇上就给取了个“容颜”的名字。后来一日突然明白过来,此“容”字可不就是彼“融”的谐音嘛,听说皇上独宠皇后娘娘,与娘娘伉俪情深,皇后的闺名便是“初融飘雪”,皇上定是吃着这菜想起了娘娘。
话说现下正午时分,窗外是柔和的斜风细雨,客人们一边吃着菜喝着酒,一边议论一些小道消息、逸闻乐事。
要说最近顶顶大的新闻便是二月二十日那雪域国的小王子紫苑飘雪的三岁生辰庆筵了,不但雪域国上下举国同庆,就是他们西陇国的圣上也亲自到贺,送了份大礼。人人皆慨叹,这小王子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命好得很哪。
那紫苑飘雪生辰后又发生了件稀奇事,听说是雪域国皇宫不知丢了个什么至宝,把那妖王给大大惹怒了,斩了不少宫人,连夜派出精锐暗侍奔赴各地开始搜寻。而西陇国的皇帝桓珏获悉后也是震惊焦急非常,命大内高手协助寻找此宝。
不过说起来,这都是些王公贵族们的事儿,老百姓哪里弄得明白这是在玩什么花样,百姓们还是最喜欢聊聊身边发生的事,比如现下在这酒楼里……
“爹爹,爹爹,全是小竹不乖,小竹不该不小心打破茶杯……”一个稚气的声音成功地让原本喧嚣的酒楼一下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角落里的一个饭桌。
一个紫衣娃娃跪在桌前,衣裳布料看起来虽是好,可惜被蹭得有些面目全非,娃娃的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脏兮兮像个泥人,让人辨不清长相,但那灵动闪烁的大眼却黑白分明,眼尾有些略微的上翘,此刻正扑闪着委屈的泪水让人一下新生爱怜。
娃娃的小手可怜巴巴地揪着桌边人的衣摆,那人一身布衣却给人华贵不可逼视之感,挺拔毓秀的身姿,面容冷傲,一双上翘的丹凤眼透着股清寒,更引人侧目的是此人居然有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有飞瀑流泻的气势又似锦帛丝缎般亮泽,煞是耀眼。此刻,那飞入两鬓的长眉微微蹙起,低头看着地上的孩子。
此人左手边坐了一个十五岁左右的俊俏少年,也瞧着那孩子,脸上满是吃惊不解。而此人右手的位置则空置着,摆了双碗筷,却没见人。下首位坐了两个汉子,一眼便知是练家子,一下站了起来欲伸手拎开那小孩。
那孩子身子一闪状似不经意地避开了他的手,仍旧揪着那银发男子的衣摆,“哇”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小竹再也不敢摔破东西了,爹爹不要丢下小竹……爹爹让四叔打骂小竹都可以,就是不要丢下小竹……”众人唏嘘,这爹也太残忍了,小孩子家的走路不稳当,打破个什么杯呀碗呀的实属正常,居然为了这事就要遗弃小孩,看这孩子一身污渍,想来是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刚才那个汉子定是孩子口中的“四叔”,定是常常打骂这孩子。大家纷纷将指责的目光投向那“爹”,有几个义愤填膺的差点要站起来骂人,却碍于他周身的气势……
“我不是你爹爹,想来你是认错人了吧~~”那银发男子看了小孩半晌后终于不疾不徐地开口。
“呜!……爹……爹……娘已经去了天上不要小竹了……爹爹没有去天上,为什么也不要小竹?……小竹会听话,乖乖等爹爹和叔叔们吃好饭再吃饭,等爹爹和叔叔们睡下了再去睡,小竹还会给爹爹槌腿倒茶,小竹长大了一定会孝顺爹爹……呜呜呜……爹爹不要丢下小竹……”
竟然还是个没娘的小孩!此时,众人再也听不下去了,本来的窃窃私语变成了高声谴责。
有一个壮实的汉子捋着袖子站了出来,“老子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虎毒还不食子!哪有你这样的人!虐待自己的娃儿不算,现如今还要丢了他!老子头一回看见有人光天化日之下不承认自己的儿子!岂有此理!撒谎也不照照镜子,这娃娃眼睛跟你长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说不认得?你骗谁呢?!大家伙儿倒是评评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表示赞同,对比两张脸,那眉毛那眼睛无一不是相像的。
那汉子得到了大家的声援,火气更大了,一拍桌子走了过来,“娃娃,不要理这狼心狗肺的人,跟你朱大伯家去!朱大伯养你!”说完就要抱走小孩。
岂料小孩分毫不肯移动,“大伯……小竹不能和你回家,娘去天上了,只有小竹可以孝顺关心爹爹……今天是小竹不乖才惹爹爹生气……”
一句话下来,大家更是叹这孩子乖巧怨这爹爹冷血。
众人议论谴责乱成一团,狸猫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心灵深处被那孩子的一句话给撼动了——“娘已经去了天上不要小竹了……爹爹没有去天上,为什么也不要小竹……”
过往的记忆伴着一个孱弱断续的声音,如刀片临池,鲜血淋漓——“但是……宝宝也觉得我好自私,他说肩上的担子好重好重……他说他要去天上,天上没有忧愁,咳咳咳……你不要怪他,都是我不好……”
……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突然俯下身,将小孩抱起,丢下一锭银子做饭钱,便旁若无人地转身出了酒楼。与其同行的其他三人也是大大愣了一下,才赶忙起身追随了出去。
“皇兄,你这是……?”下榻了住店后,安亲王忧心忡忡、不解地看着这位素来杀伐果决的兄长,不知他带上这半路杀出认亲、来历不明的小孩要做什么。
“念儿若在世……也该这么大了吧……”平淡如水的一句话,漫过空气,让安亲王心里一阵窒息辛酸。
狸猫浅浅地笑着,眼神里的哀伤让安亲王不忍注视。
“但是,万一……适才庞虎抓他,他一下就闪开了,以庞虎的身手,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如何躲得过……?”安亲王还是不放心。
“说不定是巧合罢了,我抱他时试探了他几个|岤位,脉息吐气与常人无异,应是没有习过武的孩子。”不知为何,他无端地对这孩子有好感,想要保护他,莫名地不喜欢安亲王的猜测。
“少爷。属下已按少爷吩咐给孩子沐浴过了。”门外侍卫庞虎低声请示。
“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庞虎和金剑带进来一个洗去污泥一身清爽的小娃娃。
狸猫和安亲王回头,粉雕玉琢的娃娃朝狸猫咧嘴一笑,让两人同时愣住了……
除了眉眼以外,那鼻子、那嘴、那神韵……
一笑若清荷出水,纯真甜美,若不是见过这个笑容百次千次,断是看不出其间所暗藏的无限狡黠灵动,而狸猫二人一眼便分辨出了……
不为别它,就为这孩子像极了一个人!
怎么又是这种眼神?
紫苑不高兴了,姑父每次看见他也是这个样子,明明是瞧着他,但他总觉得好像又不是在看他,从来只有自己无视别人,哪里轮得到别人无视自己。姑父也就算了,毕竟姑父除了这点外都挺好的,现在这两个草民竟然也用这种眼神瞧着他,紫苑小肚子里的火“噌”一下就窜了上来,扭头就往外走。
一屋子人一下愣住,不知这娃娃要做什么。庞虎最先反应过来,伸手就要拦下他,谁知他一闪身,庞虎扑了个空。金剑也反应过来,上来就要抓这娃娃,却不想这娃娃泥鳅一般滑溜,庞虎和金剑两个大内高手一左一右愣是没能抓住他,有几次还差点两人撞在一起,那孩子倒像是起了兴致,益发躲闪得开心。
看他的步法,确实不似习武之人,却又像未卜先知一样能够预料到庞虎、金剑二人的每招每式,精确地避开,很是奇怪。
安亲王也起身参与捉捕,却也是徒劳无功。三个武功高手被一个三岁的孩童戏弄得团团转,那场面是说不出的让人哭笑不得。
“嘭!”左右闪躲的娃娃突然转了个方向,笑嘻嘻地扑进狸猫怀里,那被他绕晕了的三个人一下没有刹住气势,撞在了一起。紫苑心里嗤了一声,哼,父皇说的没错,草民果然和草包是一样的。再看看那个一脸尴尬郁闷的安亲王,紫苑稍微解了点气,让你还敢用那种眼神瞧本宫!
狸猫凝视着怀中孩子小小的脸……那年云府缘湖水亭,一个追逐笑闹的女孩也是这样一头撞入他怀里,一样精致的面容,一样倨傲不屑的眼神,分花扶柳,穿过悠悠岁月重叠在了一起……
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了那张面庞,“你……你娘是谁……?”
“小竹没有娘。”其实是娘太多了,子夏飘雪的后宫佳丽无数,紫苑也搞不清楚哪个是娘,又或者都是娘。不过,紫苑向来觉得她们都挺讨厌的,扭扭捏捏。
狸猫眼中的光暗了暗,“你叫小竹?”
“爹爹不认得小竹啦?爹爹连小竹的名字都忘了……呜……”
“你为何叫我爹爹?你爹爹长得是何模样?可是与我相像?”虽然心中迷雾重重,但狸猫已不自觉地将孩子抱坐在腿上,拢着他小小的身子,对这声软软的“爹爹”很是受用。
那孩子突然停止哭泣,黑白分明的大眼一转,“爹爹,我饿了。”
面对着一桌丰盛的菜肴,紫苑进攻得不亦乐乎。自从生辰第二日从宫里溜出来后,他就没正经吃过顿饱饭。宫里太闷了,只有父皇还好玩些,但是阿夏总是很忙,他一个人又老是被吴清那个老太监领着一大帮子人跟着,无趣得不得了。还是宫外好玩多了,除了找吃的比较麻烦,其他都比宫里好。不过……紫苑瞧了瞧身边那个银头发的人,哈哈!这个草民真是笨,这么容易就被他骗了,比宫里那些伺候他的下人还好骗。
狸猫看着眼前的娃娃,心中疑惑更甚,一样只挑荤菜不喜素菜的口味,一样只要吃起饭来便是天塌下来也不管的沉浸享受表情,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莫非云儿真的还活着……!这孩子便是云儿的骨肉?!
但若是云儿……若是云儿真的尚在人世……时间却又对不上……
一边安亲王也是疑窦重生……像!真是太像了!没想到这次与皇兄到西陇国探察粮食高产之方竟会有此等奇遇……这孩子到底是何来历……该不会是图谋不轨之人故意派遣来的吧?知道已故的皇后是皇上心心念念的人,便挑了一个长相相似的孩子趁皇上微服期间半途认亲,最后再伺机下手……若真是这样,后果不堪想象……不行,一定要提醒皇兄警惕。
夜里,紫苑闹着非要和狸猫一起睡,安亲王说什么也不同意,但对着这张脸,狸猫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拒绝的。最后,得逞的紫苑眨巴着眼睛,状似天真地目送安亲王皱着眉头离开,窝进狸猫的怀里,打着他自己的小算盘……父皇派了人到处抓他,这个银头发的大叔看起来武功应该很高,如果和他睡在一起,就不怕被抓了。今天在酒楼里本来只是饿得慌了想随便抓个人蹭顿吃的,一眼就看上这个草民,现在发现自己真是好聪明,就像阿夏说的一什么的两只雕。
第二日,狸猫一行人带着一个身份不明自称叫“小竹”的孩子上了路。五个人分乘四匹马,紫苑自然和狸猫坐在一起,本来安亲王极力主张让孩子和他同乘一马,但是紫苑哪里肯,死活赖在狸猫身上,他已经看出来了,狸猫才是他们中间最有权威的,就像所有人都要听阿夏的一样,而且那个叫“石榴”(十六)的人对他好像很有敌意,紫苑认定那是嫉妒,嫉妒银发大叔对他比较好。
行至山间一处栈道,迎面过来一队人马,均是骠骑壮汉,行色匆忙,似乎正要赶去赴约。其实本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山间偶遇,两方人打了个照面,眼睛瞟了一下对方便继续各自准备往前走。岂料这时……
“啊!好痛!”狸猫低头一看,被他护坐在前方的小竹突然捂着肚子弯下腰,再摊开小手时,已是鲜血淋漓,“呜~~呜~~流血了……坏人……爹爹……他们是坏人……”一边吓得抽泣不停,一边用带血的小手指着对面的那队人马。脸上又是惊惧又是痛苦,扭曲成一团。
狸猫眼中寒光一闪,不知为何,看见这孩子受伤竟像拿刀剜他自己的心一样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