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般说话,沈思便知定是晋王提前知会过不许在自己面前多言的,反正再打听也是白费功夫,于是只淡淡“嗯”了一声,便低头翻看起了那本兵书。
隐隐约约间,那侍从好像挑起帘拢走了出去,可不过片刻光景,室内又响起了故意放低的脚步声。沈思是习武之人,耳力照一般人敏锐许多,但他只当对方是落了什么东西,也未放在心上。谁知那脚步声竟一路径直向床塌边行了来,察觉到不对劲,沈思狐疑地抬起头,只见床边立着的人影虽是侍从打扮,身形却照之前的两人细瘦了许多,再看向那张脸,沈思不禁惊讶地叫出了声:“你……”
来人竟是牛黄!更为确切地说,来人的面容五官确系牛黄,可气度举止却与沈思熟知的那个牛黄大相径庭,原本挂在眉宇间的谦卑、殷勤和讨好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峻、严肃和刚毅。
沈思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回手去摸自己的佩剑,可他伤了这些日子,晋王自然不会准许房间里放有兵器。就在他打算挺身而上举拳挥向牛黄的时候,牛黄忽然手腕轻抖,些许紫色粉末自掌心挥洒出来,散落空中,沈思只闻见一股淡淡的花草香气,再想屏住呼吸已来不及了,他身体瞬间瘫软下来,神智虽是清醒的,可手脚四肢皆不受控制,连声音也发不出。
牛黄紧赶一步接住沈思,小心将其扶回床上安置好,又抓过沈思手腕把在脉门上探诊一番,末了放心地点了点头:“还好,全赖公子根基硬朗才能逃过此劫,实乃万幸。”
说话间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并一支做工极为精巧的穿云箭放在了沈思床头:“你我二人各为其主,许多事我也是身不由己,还望公子勿怪。我家主人想待公子身体复原之后与你相约一见,若公子应允,届时可以鸣炮为号。小的先行告辞了,公子保重!”
话音未落,他袖口朝沈思面上一拂,待到淡淡香气扫过,又悄无声息隐去了身影。
片刻之后,知觉恢复了,沈思撑着床沿坐起身来,目光落到了牛黄留在床头的纸包上。伸手扯开一看,里头竟然装着满满一大包果子酥糖,记忆中零星的字句不觉浮现耳畔“……想不到公子你外表高大英武,却喜欢这种香香甜甜的吃食……公子你出身富贵,吃惯了各色山珍海味,想必是瞧不起我们这种乡野小食的,但若你吃上一次,保管这辈子都忘不掉……我想着,若是哪日我乡里有兄弟叔伯远行来此,便可托他们稍上一包酥糖送给公子,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到底也是份心意……”明明全是假的,却轻而易举骗得他信以为真了!
沈思越想越烦躁,抓起那包酥糖大力掼在地上,恨不能踏上去多踩两脚。不想这一下用力过猛,牵扯到伤处,整个人伏在床边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喉咙里腥气上窜,胸口似重锤不断击打一般,剧痛难当。
侍从端着药刚走到门口,听见动静不对急忙冲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被门帘绊了个趔趄,人虽没跌倒,药碗却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也顾不上许多,只管小跑到床边帮沈思不住摩挲着后背顺气。
好容易咳嗽止住了,沈思的力气也耗去了大半,衣领后背全都被冷汗湿透,趴在那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侍从见状焦急万分:“公子且忍忍,属下这就去唤医官来。”
见侍从拔腿要往外跑,沈思咬牙吼出两个字:“回来!”喘息片刻,他目光扫了一眼满地的糖渣和碎片,“先……把地上收拾干净……别给王爷看见……”
那块神秘令牌的主人到底是何身份还不得而知,杀害姐姐的凶手是否与卫悠有关也还不能妄下断言,沈思不想再因为自己的事给晋王平添烦恼。至于牛黄……他既然能轻松出入晋王府邸不被察觉,那偷偷潜入军营自然也并非难事,还好他并未作出什么害人的举动,为今之计,也只能提醒各处守卫多加防范了。
趁侍从打扫的功夫,沈思捡起牛黄留下那支穿云箭小心藏了起来。想到牛黄口中所说的主人,沈思倒有许多话很想当面去问一问,只是还不急于一时罢了……
自那神秘的白玉簪子出现之后,晋王似乎忙碌了不少,他自然没当着沈思的面表现出来,反而是愈发的耐心周到了,只消沈思这头一睁开眼睛,他总能及时出现在沈思面前,无论端水送药,穿戴洗漱,桩桩件件大小事体都尽可能地亲力亲为着。
可在沈思看来,晋王故作轻松的神态底下,好似藏着挥之不去的焦躁与忧虑。
又过了十来天,沈思已经恢复得面色红润、行动自如了,有时帐内歇得闷了,还会在营地里到处走走,看看兵士们整装操练。只不过在晋王的严密监管下,每日仍要大碗大碗往肚子灌各种药汤补品,习武练剑更是想也别想。
时值仲夏,天气渐渐闷热起来,吴牛喘月,椅席炙手,炎炎火日烁石流金,地面被炙烤得犹如蒸笼一般,人走上去恨不能立时脱掉一层皮肉,连地缝间生长的小草小花都焦枯得泛起了黄斑。
因是重伤初愈,又日日闲散无事,接连几晚沈思总被热得睡意全无,胸口烦闷,即便勉强睡下去了,很快又会被后面山谷里时不时传来的蛙鸣声吵醒,之后就只能大睁着眼睛硬挺到天亮了。
先前他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时,晋王为了方便照料每日与他同榻而眠,如今他精神大好了,晋王也完全没有分寝的意思。为了不耽误晋王休息,他便是醒着也不肯轻易翻身挪动,偶尔伤处发痒想要咳嗽,也是极力忍着。
出生近二十年,这彻夜失眠的苦头他还是第一次尝,可有时借着月色看一眼晋王畅意酣眠的侧脸,又有那么一丝丝欣慰,再辛苦也照样甘之如饴。
好在早起一场瓢泼大雨暂时将浊气洗刷殆尽,难得清凉了半日,沈思总算美美睡了一大觉,直睡得神清气爽,睁开眼时,已到了日落西山的时辰。
听见声响,侍从当即端了一直温着的药粥进来。沈思净脸漱口完毕,又就着对方的手喝了小半碗粥,随口问道:“王爷去了何处?”
侍从一边取来外衫帮沈思披上一边殷勤答道:“王爷正在大帐和几位将军议事,中间打发人过来看了公子两次,听说公子未醒,便只吩咐不许吵到您,还说待您醒了先喝碗药粥垫垫,等那头忙完了,就回来陪公子一起用晚膳。”
沈思胡乱套上鞋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何必来来回回折腾,没得麻烦。我过去找他便是,晚膳也直接在那边一道吃了。”走出几步,又朝紧跟在身后的侍从摆了摆手,“难得好天气,你也偷偷懒吧,不必跟着了。”
出了门口,远远瞧见几名马夫抬着草料朝马厩方向走去,沈思一时兴起,也信步跟了过去。他是个懂马、爱马之人,对自己的坐骑战风向来照顾得无微不至,从前还常常混在马夫里头打着赤膊给小马冲水刷毛。
见那些马夫忙得热火朝天,沈思也有心上前帮一把手,可马夫们哪里敢劳动他的大驾,当即将其团团围住扶到了一边:“沈公子,使不得,这等粗重活计万万不敢劳您动手,万一王爷怪罪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沈思无奈,只好讪讪退到一旁看着众人劳作。他眼光无意间扫过,见角落位置单独栓了几匹小马,不觉好奇地走到近前打量起来。那几匹马身躯粗壮头大颈短,皮毛既粗且厚,蹄质坚硬,呈小巧的圆墩形,与晋军普遍骑乘的三河马有明显区别,看模样倒像是来自鞑靼东部的百岔铁蹄马。可晋军中怎么会突然冒出几匹鞑靼马来?
正自纳闷着,一名马夫竟主动凑过来搭话道:“嘿嘿,公子别看这马其貌不扬,毛色粗糙杂乱,鞑靼骑兵冲锋陷阵可全靠它了。作为战马绝对是一等一的勇猛,蹄子扬起来便是狐狼的脑壳也能轻易踢碎。”
沈思有心从他嘴里打听些消息,因此故意装出惊讶的模样:“真有这般厉害?照此说来不单单人,连马也是不可貌相的。只不过……”他绕到侧面伸手一指,“看这些马粪便干燥,口有残渣,尾部蔫蔫下垂连蚊蝇螫扰也懒得理会,莫不是生病了吧?”
马夫不知有诈,满不在乎地笑着回道:“公子多虑了,任是再好的马,经过长途跋涉又骤然来在并不熟识的环境之中,多少总会有几日不适,待歇过劲来也就好了。”
沈思点点头,心里已然有数了。看来这些马不但来自鞑靼,还是近几日刚刚才来的,那骑马而来的家伙们又都是些什么人呢?忽然间,脑海中有东西微微一闪,对,还有那只交到晋王手里的白玉簪,到底在哪里见过?
沈思手握空拳轻轻敲打的额头,在记忆中一寸一寸翻找着,是了,是了,那一日晋王书房之中,戈小白妒意横生非要与自己比拼棋艺,却输得一败涂地,以至出得门去差点一脚踏空摔下台阶,当时他头上所戴的,不正是那支簪子……
沈思的眉头越皱越紧,戈小白早得晋王恩典随着使节宝音一同回去鞑靼了,平白无故的为何又要派人带着信物来见晋王?是单纯的问候?不像,鞑靼晋原之间山高路远,此时又非年非节,没人会为此大费周折。那么是有事相求?也不像,戈小白早该听说朝廷百万大军即将杀到的消息,想也知道晋王如今正疲于应战无暇旁顾,以戈小白那副玲珑心肝又岂会不分时机地自讨没趣?排除这两种可能,就只剩沈思最担心的一条了,该不会……是示警来的吧……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沈思急匆匆朝晋王大帐跑了去。快要靠近时,他刻意放缓脚步调整呼吸,装作十分悠闲的模样主动与几名相熟侍卫招呼道:“咦,张大哥,李大哥,今日轮到你二人值守吗?辛苦了。”
张、李二人见是沈思,急忙笑道:“哪里哪里,为主上效力乃是我等分内之事。公子可是来见王爷的?属下这就替您通禀。”
“诶,何必麻烦,跑来跑去转眼又是一身臭汗,我自己进去就好了,难不成王爷还会将我赶出来?”他这边神色自如,侍卫们自然也不觉有异。再说以晋王与沈思二人的关系,有些规矩不理也罢了。
轻轻松松混过侍卫,沈思并未径直闯进去,走到门口,他假装腰带上的结扣被木刺勾到,站在那不紧不慢解了起来,同时耳朵竖起留意偷听着帐内的只言片语。
室内大约五六个人,貌似在争论着什么。只听一人愤然说道:“这布先到底是汉人生的,着实要比哈里巴诡计多端,选择从榆林卫突进,明显是吃定了晋原与朝廷两虎相争,谁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围堵他。依我看切不可教他遂了心意,否则白白给那些鞑靼狗贼看了笑话!”
另一人显然与他意见相左:“詹大人先消消火气,要知道大周是小皇帝卫先的,看笑话也是看他的笑话。纵是鞑靼人想要烧杀抢掠,总不至落到我晋地百姓头上。再说靠近榆林卫的葭州只有区区数千守军,即便想出战,也是力有不逮啊。”
沉默片刻,不知是谁叹了口气:“葭州距榆林卫只有一百余里,快马轻骑半日便可抵达,只怕榆林卫一破,葭州也难保了。”
有人怯怯提议道:“如若命葭州守军后撤两百里,死守汾阳,总可保晋原万无一失。只不过……如此一来鞑靼大军便可畅通无阻直扫延州府,再扑西安府,那中原腹地被攻破也为期不远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或战或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只是从始至终都没听见晋王开口。沈思正想再多探听一些内情,忽然帘笼卷起,有侍从手捧着茶盘低头走出来,差点与沈思撞了个满怀。
一只茶杯盖被碰翻在地,响声惊动了帐内诸人,几道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沈思赶紧轻唤了一声:“守之,可是在谈正经事?”
晋王见了沈思,当即起身将人迎入帐内,又安顿在了椅子上坐好,这才柔声训道:“大热天你跑出来做什么?真是缓过一口气来便不老实,合该叫你在床上多躺几天,多吃些苦头才好。”
沈思不以为意:“闲得太久骨头缝都快锈蚀了,便想活动活动,顺便同你一道吃晚饭。几位继续谈正事吧,我坐着略歇歇。”
几名将领纷纷看向晋王,晋王假作不经意地随手盖住地图:“今日也谈得差不多了,都各自回营去用膳吧。正好容本王多思量思量,此事……稍后再作定夺!”
沈思偷眼打量着晋王的神色,又逐个扫视过众将领,联系之前种种及偷听到的一席对话,心里渐渐有了推断……
吃罢晚饭,晋王特意牵着沈思绕到后方山坡上慢悠悠转了一圈。一则怕沈思久坐影响消化,再则难得雨后凉爽,也可趁机呼吸呼吸山间的清新气息。
树荫底下长满了狗尾草,一大片一大片绿油油起伏着,毛茸茸的草穗上还挂着尚未干涸的水珠。沈思弯腰掐断一根捏在手里,鬼头鬼脑靠到晋王身后,忽然伸手在晋王鼻子底下搔了搔。
晋王淬不及防打了个大喷嚏,回头看看沈思,笑骂道:“这小猢狲,果然顽劣,早晚要好好教训你一番才是。”说罢夺过沈思手里的草穗,继续朝前走去。
沈思抿抿嘴,总觉得晋王有些心不在焉:“守之,你有心事吧?”
晋王自然不肯说实话,只一味嬉皮笑脸哄着沈思:“我若有心事,也是为了记挂你。除了你这小猢狲,还有谁能在晋王千岁心里闹腾出事端来?”
沈思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忽然脚步顿住,手捂着胸口弯下腰去,嘴里发出一声痛呼:“啊!”
晋王急忙转身将人扶住:“可是内伤又发作了?疼得如何,我这就带你回去叫医官诊治。”
沈思闻言抬起头,冲晋王调皮地眨了眨眼:“你若不同我说实话,我便不回去。”
晋王察觉到沈思可能是假装的,可能是在恶作剧戏弄自己,不免有些气恼,声音连带着也抬高了几分:“这种事岂可拿来玩笑!知不知道我为了你的伤势每日如何忐忑不安!”
放在平时,晋王断然不会向沈思发火,可近几日被布先可能攻打榆林卫一事搅得心烦意乱,脾气难免差了一些。
沈思被他吼得一愣,闷头呆呆站了片刻,主动陪笑道:“守之你怎的这般不禁逗,是我一时大意,做得过了,往后再不拿此事与你玩笑。天也晚了,你若什么都不愿说,那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不是怪你,只是……”晋王回过味来,也觉得自己语气重了,再看沈思脸色照比先前白了几分,到底不放心,“胸口觉得闷吗?是否真的不打紧?但凡有半点不适,都要如实告诉我。”
沈思没心没肺一笑,反手牵起晋王朝山下走去:“先前倒是有那么些许不适,不过这一刻又全都好了。也不知是何故,你只消对我说几句好听的话,功效竟比那些医官开的苦药汤子强出百倍。”
晋王被他说得心头一热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沈小五明明是个不解风情之辈,可有时无意间说出来的话竟是比情话还要动人的……
两个人各怀着心事,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谁也不说话。寝帐里静悄悄的,一侧轩窗外头,挂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
为了不影响晋王休息,沈思一直闭着眼装睡,实则完全没有丝毫睡意。纵然白日里晋王及时盖起了那张地图,上面用朱砂笔勾画出的箭头、圆圈却都没能逃过沈思的眼睛。晋阳府,汾阳府,葭州卫,榆林卫……这些熟悉的地名很快在他脑海里幻化成了真真切切的城池郡县,进而延伸出一条条黄沙古道,驰骋起一队队鞑靼铁骑……他清楚知道晋王在想些什么,也很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
帐外刁斗声声,三更已过。沈思侧起耳朵听了半晌,并不见往常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晋王似乎还未睡沉。他眼睛小心睁开条缝儿,借着月光看过去,惊见晋王正斜靠在床栏边目不转睛望着自己,原来根本就不曾睡下。
沈思轻咳一声,唤起了晋王的注意:“守之,你在看些什么?”
晋王神色猛地一顿,如梦初醒,急忙调头望向窗外:“没什么,睡不着起来坐坐,恰巧今晚月色晴好,止不住多看一会儿。”
“哦?睡不着赏月?”对于晋王随口编出的瞎话沈思很不以为然,“月亮可是挂在我的脸上吗?”
晋王一时无言,沈思反轻笑道:“你是想说我面色皎洁呢,还是说我面如满月?”
听见这话晋王也跟着笑了:“好吧,我并没看到什么月色,只是想多看看你罢了。”他语气异常轻柔,没来由让人有些心疼。
“想看便只管看个够好了。”沈思慢慢爬起来,肩并肩靠坐到了晋王身边,“你也好笑,半辈子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何以偏偏认定我了呢。”
晋王自嘲地笑了一下:“谁说不是呢……”又将沈思的手抓起来握在掌心,一下一下轻轻揉弄着说道,“我年幼时酷爱听书,尤其爱听老先生讲述那些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自己也一度立志想做英雄。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可惜多少雄心壮志万丈豪情,都被这经年的世事给磨平了。我本想此生便浑浑噩噩过下去吧,谁知初见到你那一刻,年少时热血沸腾的感觉又回来了,好似一场没做完的大梦,又能继续做下去了……”
沈思不置可否地牵了牵嘴角:“大英雄者,应当顶天立地,为国为民,心怀苍生……若为了一己私欲置万众生死安危于不顾,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又如何担得起这英雄二字……”
沈思一席话,恰恰说到了晋王的心坎里头,令他既感欣慰又觉悲凉:“念卿你……唉,想也不敢想,当初老天怎么就会将你送来我的身边了呢?真好似做梦一般。若我当初没有取道宁城,你没有抗旨出兵,你我二人这一世只怕就生生错过了。”
沈思想了想,咕噜一翻身坐到晋王对面,故弄玄虚地说道:“这就要话说从头了,一路直要说回到十几年前去。老天为何将我送来你身边呢?老天说:看那卫守之,世间种种全都有了,怎的还是那般孤孤单单,看来该派个得力的人去陪他才好。结果挑来选去,最后就找到了我,看我不就来了。我可是老天特意派下来陪你的,看你还不快活?”
晋王长大嘴巴无声地笑了一气,忽而又埋怨沈思道:“既是特意派来陪伴我的,又为何来得这般迟,直教我空等了几十年。”
沈思被他埋怨得哭笑不得:“都说是老天派了来的,你有何不满,去找它便是了。对它说上半辈子亏了你的,让它替你下半辈子补回来……”这样说着,沈思忽又想起了洗心寺前明光大师的一番话,恩者怨者,皆是前世业障,他不觉心生感喟,“细究起来,我与你真像是彼此的业障一般。如果不是遇上你,我阿爹也不会被狗皇帝猜疑,被顾明璋算计,最后落得个含冤莫命丧汝宁的下场,我姐姐、姐夫不会惨遭杀害,三哥也不至沦落得手臂残废缠绵病榻……设若你不曾遇见我呢?就不用苦心算计,犯险进京,也不用和小皇帝兵戎相见变成大周头号逆臣贼子了,那么戈小白也不用远走鞑靼,张锦玉也不会被陷害而死,甚至于郡主也不会遇见金葫芦,和他闹出许多风波……”
晋王伸手朝他脸颊上捏了一记:“好了好了,人世间哪来那么多的‘如果’‘设若’。便真如你说的,你我是前世业障,那我也拖累过你了,你也拖累过我了,从此后你我谁也不欠谁,正好凑到一起安安稳稳过好日子。等这场仗打完了,天下都太平了,我们就一起回到揽月山,留在红崖顶上当神仙去,每日出也云端,入也云端……”
沈思连连点头应和道:“揽明月兮,比翼肩,世相好兮,永团圆……”
与沈思絮絮叨叨直聊到凌晨时分,晋王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被一阵杂乱的蝉鸣给吵醒了。他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轻轻翻了个身,将手臂向旁边勾了过去。
出乎意料,身边的床铺是空的,先时他还以为沈思口渴去喝水了,等了片刻不见人回来,再用手来来回回摸索几下,丝毫感觉不到曾经睡过人的温度。晋王“腾”地坐起身来,大声唤道:“来人!来人!”
几名侍从听见声音不对,急忙小跑了进来,晋王劈头盖脸质问道:“沈公子呢?沈公子去哪儿了?”
侍从们不解地彼此交换着眼色,小声答道:“沈公子一早出营去了,他说……说是王爷您差他去办桩小差事……”
“什么?”晋王难以置信地望着地上众人,“我差他出营办差?笑话!你们一个个……算了,他往哪个方向去了?说没说去做什么?”
一名侍从战战兢兢走到桌边,拎起张信笺捧着送到晋王面前:“公子他留了信给王爷。”
晋王强压着怒火展开信纸,上头只有短短一行小字
十日之期,功成必返!
第52章何处寻,当年共我赏花人
沈思打马离开大营的时候,天色还是乌蒙蒙的,西南角儿山巅上依稀可见一弯浅淡泛白的月牙。大道两旁是黑黝黝的密林,偶尔一两只飞鸟被马蹄声惊醒,清脆鸣叫着振翅而去。
行出不多远,路边磐石下乍现一汪溪流,沈思翻身下马,蹲在溪边捧起水喝了几口,惊觉溪水清凉甘甜,忍不住又就势洗了把脸。因为害怕吵醒晋王,一早上他是悄悄起身偷溜出来的,网巾都没来得及扎好,影子照在水里,披头散发活像个叫花子。
溪边盛开着一丛丛如霞似火的合欢花,纤细花丝上缀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小马战风好奇地凑上前去,用鼻子嗅了嗅,猛然张大嘴巴“啊呜”一口将花冠整个吞进了嘴巴,而后眯起眼睛悠闲地咀嚼着,看得沈思在一旁忍俊不禁,积聚于胸中的烦闷也随之渐渐消散了。他生性率真豁达,管是泰山压顶还是乌云密布,该笑的时候总能畅意开怀。
昨夜沈思与晋王相对无眠,直耗到凌晨晋王那头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他脑子里仍是千头万绪乱成一团。联系那几匹长途跋涉而来的百岔铁蹄,再加上大帐门外偷听到的对话,不难推测出,占据了鞑靼西部的大王子布先即将举兵犯境了,这正是他最担心、也最害怕的事。
布先生性文弱,比不得其弟哈里巴南征北战素有军功,所以支持他的大多是一些仰慕中原文化的老臣子,为了争取到更多主战派贵族的支持,他必须要拉开架势好好打几场胜仗才行。此番鞑靼兵马故意避开晋原,绕道榆林卫直取延州府,就是想借晋原与朝廷开战之机趁虚而入、坐收渔利,他是料定晋王一心自保不会出兵迎战了。
看晋王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用开口询问沈思也知道他在想什么,都是须眉男儿,沈思心里何尝不是存着同样的念头。为大丈夫者,自当顶天立地快意恩仇,胜要胜得坦荡,败要败得壮烈,所谓“文死谏,武死战,君王死社稷”,此千古气节之表率也。当初先皇之所以会命小儿子卫律以亲王之尊镇守一方边塞,就是坚信有朝一日外敌来犯,晋王定能放下个人利益得失,把江山国祚、民族兴亡放在首位。
前朝昏庸无道,民不聊生,至使四方义士揭竿而起,神州大地硝烟弥漫。大周建国以来,内有诸王同室操戈,外有鞑靼连番滋扰,更是战祸频仍。无论家国之争,权贵之争,疆土之争,争来争去到最后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平头百姓。君不见,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沈思知道,晋王虽然一心爱慕着那个能征善战的自己,但他心里其实是厌烦打仗的。他为战争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在战场上失去了太多的挚友兄弟。如果有得选择,晋王心中的大周该是金刀入鞘,战马归槽,人丁繁茂,牛羊布野,岁岁不见烟火之警,他也曾不止一次憧憬着要与至爱之人在红崖顶上做一对凌云揽月的神仙眷侣。
对于沈思来说,从前每遇难关困阻,晋王总是处处以自己为重,这一遭事关名节、大义,也该是替晋王筹谋的时候了。
冥思苦想了一整夜,沈思终于打定主意要去会一会卫悠了。先有牛黄充当细作,再是三哥带来密信的真相,如今又惊见与仇人一模一样的黄铜令牌,这桩桩件件如利刺般横在他心头。为人子女,为人兄弟,他必须亲自去查清姐姐、姐夫的死因,必须亲口问明卫悠为何送一封白纸给父亲,他也希望能从卫悠嘴里得到一个足以令自己信服的解释,来证明这许多年的情逾骨肉、肝胆相照不是白白错付。当然,这些都不是非去不可的理由,他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
出门之前沈思也考虑过带上两名帮手,即便帮不上自己什么忙,也能给晋王吃上颗定心丸儿,起码回去的时候可以少挨些教训。但他很清楚,卫悠行事从来小心谨慎,一旦有了外人,那个困难重重的目标就更难实现了。
一颗水珠儿顺着下巴滴落到小溪里,泛起涟漪阵阵,倒影被水波纹搅得有些模糊。晃神的功夫,沈思眼前浮现出了晋王的脸,一忽儿是震怒,一忽儿是担忧,一忽儿是表面震怒实则担忧……沈思抿起嘴角飞快地笑了一下,抬起袖子擦净脸上的水渍,翻身上马朝山顶冲去。
约好了十日之期,片刻也耽误不得,实在是相思彻骨病入膏肓,还未出发便不及回去见他的卫守之了。
登上山顶,沈思摸出牛黄留下的那支穿云箭点燃了引信,“嘭”的一声,黄色火光直冲云霄,驱散了拂晓前的晦暗。不多时,一队轻骑踏风而来,为首之人体格消瘦面容白皙,正是牛黄。
两下见了面,牛黄恭恭敬敬抱拳拱手唤了一声:“公子。”
沈思半句也不啰嗦,当即抽出宝剑一招长虹贯日直朝牛黄头顶劈去,牛黄不慌不忙侧身避过,同时抬腿以脚尖扫向沈思手腕,轻松化解了这致命一击。
周围众人见陡生变故,纷纷拔剑出鞘:“贺大人……”
牛黄一摆手:“全都退下,沈公子是主人的贵客,万不可伤及分毫!”
沈思并不肯领他的好意,一击不中,旋即气沉丹田挺剑再刺,出手毫不迟疑。牛黄身形极其灵活,再加上本就生得瘦小,左躲右闪之下任沈思剑法再迅捷、招式再凌厉,竟连他半根头发儿都没碰到,即使被逼急了,他也只是以剑鞘稍加抵挡而已。
那柄剑沈思再熟悉不过,正是牛黄逃离王府时自己赠给对方的,此刻一见,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嘲讽挖苦他一样,直刺得他眼仁儿生疼,杀意更浓了几分。只可惜他毕竟重伤初愈,精力不济,没多久便已气息不稳,动作渐渐慢了下来,额头鬓角渗出斑斑细汗。
沈思也怕勾起旧伤,并不敢太过逞强,眼见奈何不得牛黄,只好收剑入鞘狠狠说道:“论武功论心机我果逊于你,此前处处被你愚弄倒也不冤。但我三哥和张锦玉之死皆与你脱不了干系,今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取你性命!”
数月来朝夕相处,牛黄也已摸透了沈思的脾气,当即将那柄剑小心佩回腰间,又深深施了一礼:“公子待在下一片赤诚,视若手足兄弟,在下却以怨报德算计公子,自认死不足惜,但在下这条命是主人的,如今还需派上些用场,实不能轻易赴死。待有朝一日我家主人大业铸成,在下定会亲自将这条命交到公子手上。”
沈思懒得再费唇舌,冷冷扫视一周问道:“既是你家主人邀我一见,他为何还不现身?”
牛黄一愣,旋即客气地解释道:“主人公务繁忙,实在片刻不得脱身,故特命在下带人亲自来迎接公子。再则主人也不放心公子身体,想请公子在营中小住几日,亲自替公子调养一番,以解心头挂碍。”
沈思微微一笑,嘴角挂起些许不屑:“迎接我?是怕我帮着晋王设下埋伏算计你家主人吧?哼,小人之心……”
对于卫悠的安排,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反而早早做好了准备。毕竟二人相交数载,揣测起对方的想法来自然并非难事。
牛黄急忙辩解:“公子多心了,我家主人……”
“行了,已经不早了……”沈思生硬打断了牛黄的话,“稍后便是放饭的时辰,人多眼杂,想必你也不希望被朝廷的耳目看到你家主人私会通缉要犯吧。”
牛黄嘴巴动了动,识相地没再说什么,只伸手接过随从递来的干净衣物,躬身送至沈思面前:“还请公子先行换上军中的服饰,也可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沈思利落地换罢了装,翻身上马,又听见牛黄在一旁轻声说道:“不瞒公子,牛黄只是化名,在下本姓贺,单名扬,表字千帆。但若公子喜欢,只管以牛黄相称也无不可。”
得知了牛黄本名,沈思鼻子哼了一声:“牛黄牛黄,胆中得之,药石至贵,你这化名倒没取错。”
牛黄听出沈思话中的讥讽之意,并未放在心上,仍旧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多谢公子夸奖,那就先随在下回营吧,主人恐怕早已等得心急了。”
催马行出一程,沈思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牛黄:“你武功高强至此,必得自幼修习、勤学苦练才是,为何手掌四肢皆光滑细嫩如妇人一般?”
牛黄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道:“回公子话,在下这乡野郎中的身份虽是假的,于医术上倒确有几分造诣,只需将在下配制的独门药粉溶于温水之中沐浴十数天,便可脱皮换肌,形同初生婴孩一般。”
闻听此言,沈思眉峰紧紧蹙起,目光灼热如同火烧:“你既精通医理,该当知晓我三哥已病入膏肓,为何还眼睁睁看他吃下有毒的酥酪?你要使计害张锦玉,只管教我一个人中毒就是了,何必扯上三哥!你可知……”他咬着牙强咽下满腔悲愤,继而重重叹了口气,“算了……若非我一心一意向三哥游说酥酪如何美味如何香醇,他也不会为哄我开心去尝了几口。说来说去,我自己也难辞其咎……”
牛黄低着头与沈思并肩而行,见其面露悲凉之色,几度欲言又止,思索良久方才幽幽开口道:“公子,其实……当日在下已料想到沈三公子有可能会误食酥酪了,因此预先在其汤药里加入了解毒的成分。只可惜煎药的小童不慎将药汤打翻,为恐受罚,又急忙按照原本的方子重新煎了一碗,才会因此耽误了救治的时机,以至铸成大错……三公子之死一则是在下罪无可恕,再则是天意弄人,与公子无尤啊。”
听牛黄道出了当日隐情,沈思呆呆注视着前方起伏的山峦,好半天才喃喃自语道:“天意弄人吗……为何老天偏偏总要作弄我沈家人呢……”
沈思将斗篷的兜帽翻起来遮住头脸,在众人的簇拥下马不停蹄赶回了官兵大营。因有牛黄引领,又有卫悠出具的符信,一路皆畅通无阻,并没人察觉出他身份有异。
穿过密集的营房,沈思被牛黄带到了一座偏帐,此处位置隐蔽,四周围有隔栏,门外还设了专人把守。这般安置也不知是为他安全着想,还是根本不曾信任于他。从临危送药一事上看得出,卫悠对他多少还是顾念着旧情的,起码不会眼睁睁看他去死。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敢明目张胆跟着牛黄潜入敌营。
牛黄将沈思送到帐子外头就收住了脚步,也完全没有代为通传的意思,沈思只好硬着头皮自己掀起帘子走了进去。一入帐内,就见到身着半旧青衫的卫悠正在长案边负手来回踱着步子,瞧那模样应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听见响动,卫悠猛抬头,看到一身官兵打扮的沈思,脸上登时又惊又喜,当即三两步迎了上来,双手扶住沈思肩膀激动地上下打量不止:“小五,快给我好好看看,伤势可痊愈了?怎的消瘦了这许多,脸色还是不好,定然吃了不少苦头吧……”不等沈思回答,他又将人拉到椅子上按坐下来,“先歇息片刻,喝口茶润润喉咙,稍后我让千帆再替你仔细把把脉。这茶是我特意打发人去揽月山采回来的,色泽绿润,滋味鲜浓,记得你从前最是爱它。”
卫悠的神情和语气都与从前毫无二致,一时间竟让沈思有些恍惚,仿佛两人正置身于洗心寺的禅房之内,正一同品尝着从老方丈那里偷来的新茶。他将茶碗接到手里,顺势抿了一小口,明亮茶汤顺着喉咙流入腹内,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伤已无碍了,骑马持剑都无不妥。还要多谢你送来的灵丹妙药,否则我这条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无碍就好,无碍就好。”卫悠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你我兄弟之间,哪里还需要道谢。”
生死线上走过一遭,沈思的心绪也淡定了许多,远不是大半个月前初次见到黄铜令牌时那般六神无主了,但从卫悠口中听见“兄弟”二字,倒着实令人感概万千,他轻轻放下茶碗:“你若还认我做兄弟,自是不需要的。伯龄,当年与你定下金石之诺,我一直牢记于心,未敢食言。今日只身前来,也是深信你不会加害于我。但你若打了困住我来威胁晋王的念头,我自有法子与你挣个鱼死网破。我虽不够精明,有些错也总不会犯下第二次。”
“小五,真想不到我会使你戒备至此……”卫悠错愕着,眼神晃了晃,“唉,都怪我事先未能与你商量,你心中气我怨我,我都心甘情愿。但此事内情复杂,要容我细细道来……”
他这行斟酌着字句正待开口,就听见门外有人小声禀报道:“王爷,杨一先生有要事求见。”
卫悠略一迟疑,望向沈思无奈地笑道:“你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待会儿我命人送些点心过来,你先勉强用些,累了就在榻上躺下歇歇。晚间我再备顿丰盛的酒菜好好替你接风。”
沈思满不在乎地点点头:“你去忙便是了,我断不会委屈了自己。有什么话咱们晚些再聊也是一样。”
目送着卫悠步出帐子,沈思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杨一先生”这个名号,总仿佛在哪里听过,可立时又想不起来,他绞尽脑汁回忆着,眼神飞快地左右扫动……对了!那夜自己打算去暗杀顾明璋,曾为了等待时机而趴在屋顶上偷偷观察室内情况,当时有个夜半三更跑去求见顾明璋的家伙,就自称做“杨一”!
这解州城下的“杨一”与京城顾府的“杨一”,会不会是同一个人?设若真如自己推测的一般,那卫悠与顾家是什么关系?是为了攻打晋原临时结盟,还是早有利益牵扯?卫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自己的不得而知秘密?
想到顾明璋,沈思不由得想起了惨死汝宁的父亲和大哥,想起了求助无门命丧他乡的二哥,还有形容枯槁的三哥,身中数刀的姐姐……身体里面那些勉强愈合的皮肉再次被撕扯开来,一阵剧痛袭上心头,他赶紧深吸几口气,将难以自持的酸楚强压了下去。
静坐片刻,沈思站起身四处打量了起来,这是座幕长一丈六尺的大帐,内有桌案床榻,顶是牛皮制的,毡布帐壁刷了桐油,可以防止雨水侵袭。他抽出靴子里的小号匕首,将帐子一角挑开,悄悄张望出去,外头地势平坦,并无任何障碍物,想偷偷溜出去很容易,但想成功避人耳目就有些困难了。
沈思掩好缝隙,将匕首藏回靴筒,掀起毡帘假作随意地朝外走去。没走几步,便有一名侍卫打扮的家伙躬身上前殷勤问道:“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说话间那人不动声色以身体挡住了沈思的去路,周围还有几人警惕地瞄了过来,看来卫悠离开之前应是有所交代的。
沈思了然地笑笑:“哦,有件小事,我那马儿不爱吃干草和麦麸,要叫人喂些玉米、豆子给它才行。
那名侍卫听了连连点头:“在下这就去办,一定将公子的坐骑照看稳妥。”说着话朝周围使了使眼色,又上来两名侍卫赔笑道,“是了,公子只管放心,就请于帐内好生歇息去吧……”
被侍卫“客气”地请回了帐子,沈思并未急于寻找机会混出去,而是闲适地就着清茶吃起了点心。卫悠向来思觉敏锐,若惹起他的怀疑跟戒备就再难成事了。
卫悠这一去,直忙到过晌才得以回转,人一回到帐内便立刻唤了牛黄过来替沈思把脉。再三确认过沈思的伤势已大体好转之后,他又命牛黄开了几份固本培元的方子,差了人赶紧集齐各色滋补药材熬煮起来。那副关怀备至的劲头怎么看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待众人都打发下去了,卫悠坐到沈思对面商量道:“既然来了,就索性多住几日吧,也好让我亲自帮你调养调养。毕竟是我连累你受的伤,我始终放心不下。再说许久不见,我也有一肚子的话想同你说说。”
沈思抿起嘴角,爽快地点了点头:“咱们有言在先,可谈天说地谈古论今,就是不谈战事。”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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