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经点明,十六阿哥哪里还有不懂的。
他猛地一下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雍正,眼圈渐渐红了,哽咽着说道:“皇上,臣弟、臣弟……”
雍正只当他是激动,带着鼓励点了点头,道:“好好干,不要辜负联的心意。”
十六阿哥甩了甩袖子,跪倒在地,口并道:“臣弟叩谢皇上恩典。”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雍正低头看他,似是明白他的感动。
从无爵的皇子,到铁帽子亲王,没有几个能淡定的。就是十三阿哥,得封亲王时,也是很激动。
想到十三阿哥,四阿哥有些踌躇。
可以这样说,他能顺利登上皇位,十三阿哥可谓是头号功臣。
如今十三阿哥也是和硕亲王,但是比起十六阿哥承继的世袭惘替的铁帽子,还差了一级。
不患寡而换不均,要是十三阿哥因此心中存了芥蒂,实影响兄弟之情。
四阿哥心中想着,扶起十六阿哥,又交代两句,才带着随从,瞧瞧离开庄亲王府。
对于天上掉下这大馅饼,十六阿哥心中却说不出是悲是喜。
要说平白得了个王爵,不窃喜是假的,但是这开府分封,与过继承爵,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昨日正月十五,皇上有恩旨下来,恩准先帝有芓宫妃出宫就府。
为了此事,十六阿哥还专程去探望了生母密妃,请她稍安勿燥,自己想法子早日请旨开府。
才过了一日,自己就成了别人的儿子,想要迎母亲出宫,已经是名不正、言不顺。
十六阿哥与曹颙相熟,晓得塞什图家事。
即便是亲生母子,这出继过后,想要尽尽孝心,也要隔了一道墙。
那还是在国公府再无长辈的情况下,如今庄亲王福晋尚在,就是十六阿哥想要同生母隔府而居也不合礼数。
想到此处,十六阿哥的欢喜都化作酸楚,不知为何,竟想起多年前曹颙在颐和园稻田边说过的话,喃喃道:“到是叫他说着了,竟是真得了个王爵……”
次日,便是庄亲王“头七”大祭,宗室王公与朝廷文武百官,齐来致祭。
十六阿哥身着孝子服饰,站在庄亲王的侄子、侄孙前,招待往来吊客。
自打庄亲王薨了,外头也有不少人留意王府承继之事,还有些无聊的,私下里都开了局,押伊泰与福苍谁能胜出。
没想到,异军突起,代表丧家出面料理庄亲王大事的,竟是十六阿哥。
众人惊诧不已,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赶紧巴结的,让十六阿哥见了不少势力嘴脸。
只有曹颙,对于十六阿哥出继之事早就心里有数,看着甚是平静,抽着无人时,给十六阿哥道了两声贺喜。
十六阿哥与曹颙相识多年,彼此了解颇深。
见曹颙如此反应,十六阿哥就觉得不对劲。
自己以先皇皇子之尊出继给宗室亲王为子,是开国以来头一遭。之前皇上又没有半点先兆,自己现在还如在梦中,曹颙怎么这般平静。
十六阿哥将曹颙带到偏院僻静之处,上下打量着曹颙半响,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直看得曹颙发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是素服,靴子与腰间的荷包都是青色的,正是吊祭的装扮,并无什么不对之处。
十六阿哥见他如此,“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因没有外人在,他一下子瘫在椅子上,抱怨道:“站了一头晌,腰都要断了。”
“一个铁帽子到手,再累些也值了。”曹颙实话实说道:“只是天上掉馅饼是好事,也得小口慢咽。外头都晓得庄亲王府家底最是丰厚,十六爷也要想个法子,好好处理,省的惹人眼气不说,自己还不得安生。”
他说这话,是因为先前看到来吊祭的九阿哥。
九阿哥盯着十六阿哥的目光,不无愤怨。
十六阿哥伸出手去,敲了敲自己的后腰,道:“哪里用想法子,这不是明摆着的?”说到这里,他压低了音量道:“我于皇上并无大功,皇上为何平白无故地赏了个爵位给我承袭?孚若放心,我不是贪财的,自是晓得该如何行事。”
曹颙听了,点了点头。
眼下,十六阿哥的靠山就是雍正。能讨得雍正欢心,比死守着博果锋的遗财要好的多。
博果锋搂了一辈子的银钱,其中不乏乘着在六部当值时贪墨的。庄亲王府的银库,就有十来间。
外头都传言,庄亲王府的银钱,数以百万计。
雍正安排十六阿哥承继,绝不是单单地加恩兄弟。
皇子开府建衙,连宅子带庄子带人口下人等,少说也要十几万两银钱。
十六阿哥出继,不仅省了这十几万两银钱,还能使得雍正能变相接收博果钟的遗财,正是一举两得。
十六阿哥直起腰身,看着曹颙,犹豫片刻,道:“孚若莫非真有相人之术?”
曹颙闻言,颇为不接地望向十六阿哥。
“那年,颐和园,稻田边……说我为王的那些话……”十六阿哥说道。
曹颙心下一动,自是不能说出实情,面色如常,道:“十六爷是先皇爱子,得封王爵,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为这个缘故?那你说的那些天庭地格什么的……”十六阿哥还是有些不死心。
曹颙看了看十六阿哥道:“我没说错,十六爷面相确实好,十六爷寻几本相书看看,也能见人说出个三六九来。”
十六阿哥哼了一身,翻了个白眼道:“爷就知道你是信口浑说……”
同曹颙说笑几句,十六阿哥之前的郁闷也去了不少。
他觉得自己不能太矫情了,毕竟是占了大便宜,只是面对老王爷的侄子、侄孙们时,还是觉得有些心虚脸红。
自从惠郡王被夺爵,他的儿孙都依附庄亲王府。
原以为导为承泽王的嫡支后代、老庄亲王的侄子、侄孙,这庄亲王的爵个,总要落到他们中的一人身上。
没想到,最后反而便宜了十六阿哥。
不说十六阿哥在庄亲王府的忙碌与安抚,淳郡王府中,七阿哥也开始忙起来。
根据雍正所下的恩旨,七阿哥也能接生母回府奉养。
这选定的相关住处,自然要全部翻新。家具摆设,也要预备最好的。
仓促之间,寻不着合适的木料,七阿哥便请女儿女婿帮忙。
曹府中,存了不少上等木料,是曹家下人从广州运回来的,都让初瑜收起来,留着过几年给天慧打陪嫁的家具。
听说是为了奉养太妃用的,曹颙与初瑜自是无二话。
关于孙文成罢官之事,李氏已经知晓。
老一辈的人,对亲戚更看重些,少不得在曹颙面前多唠叨几句。让他往后照拂一二。
曹颙自是应了,他并不缺银子,只要孙家屁股干净,不给他惹麻烦,他愿意看在已故老太君的情面上帮衬一二,不过是举手之劳。
还没等到孙家到京,李家就出事了”
第十三卷雍之始第一千零十四章雷霆雨露
雍正元年,正月二十。李煦因奏请欲替王车修德等挖参。而被雍正革其织造之职。
雍正下旨,该地巡抚等严查其所欠钱粮,将李煦之子并办理家务产业之所有在案家人,以及李煦衙门之亲信人等俱行逮捕,查明其家产、店铺、放债银两等,由该巡抚及的方官汇总另奏。
消息传出来,户部众人望向曹颙的目光,就变得诡异。
孙家虽是曹家的姻亲,但是与曹颙关系并不算亲近。孙文成的罢官。还让人想不到曹颙身上。到了李家这边,京城中人对他的印象,就是曹家的姻亲,曹颙的舅家。
不管李氏夫人真实身份如何,名义上的娘家是李家。
旗人重视外戚,舅家、岳家与连襟。
曹颙现下虽在户部当值。但是曹家执掌江宁织造五十年也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孙、李两家姻亲,都罢官的罢官,问罪的问罪,曹家会不会被翻旧账?
曹颙面上露出几分忧心。很是附和大家的预想,心中并没有怎么着急。
李家败落之事,已成定局。早日将案件了结。曹颙也等着看看情况。量力而行,给与李家家眷援手。省的让李氏难过。
李家的抄家就算不能幸免,曹颙也能自信,不会牵连到曹家身上。
他与曹寅父子两个”在二十年之前,就为消明今日之祸开始努力,若是不见成效,那他这二十年岂不是白忙活了。
他笃定,旁人却不能像他这样自若。
李煦庶弟李炜正在京候缺,得知这个消息,胆战心惊。他是李士祯花甲年得的老来子,与李鼐年岁差不多,四十多岁。
李煦兄弟六人,为父李士祯妻妾四人所出,早在李士祯故去后就分了家。如此一来,就算李煦问罪。也牵连不到他兄弟身上。可是,他是李家这一分支的长房,若是他真被新皇厌弃,那他的兄弟子侄哪里还谈得上前程。
现下从名面上看,李煦提及“挖参”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名,可是不知为何后果这样严重。
李炜担心其中有什么内幕,就到曹府来探问。
因高氏在曹府,李炜少不得给老太太请安见过,与堂姐李氏也诉了几句家常。
虽说他没有说什么,但是眉头上的焦虑却是瞒不得人的。
高氏还以为他是为补缺担心。原想多问两句,想着自己的身份不合适。最后没有说什么;李氏却是一下子想到苏州李家那边。
这几年,曹颙在她面前露了口风,说的就是李家落败之事。
因此,从得知孙文成罢官起,她就睡不踏实,每天晚上想的就是李家被问罪之事。
她随着丈夫在江南宁任上待了二十多年,江南官场又是宦海沉浮之地。这官员被缉拿问罪并不算稀奇之事。
只是怕高氏担心,在她面前,李氏也不敢多问,只能按捺下心中忧虑。
曹颙这一日落衙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十三阿哥府。
不管他心里亲近不亲近李家。该过问的还是要过问,要不然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凉薄之人。
这是人情大于律法的时代,曹颙生活在这里,就要适应这里的生存法则。恩。
十三阿哥如今虽分管户部,但是因他身上还有其他差事,比较忙,所以并不在户部坐衙。
十三阿哥府内堂,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在世人眼中权势赫赫的总理事务亲王,此刻只觉得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拍了拍妻子的手,道:“想开些,你同四嫂向来交好。往后想四格格了,多进宫几次就走了。”
兆佳氏反手抓着十三阿哥的胳膊,眼泪已是止不住:“再进宫又能如何,四格格才十岁,宫里哪里是好待的,”只说了这一句,她就哽咽着说不下去,脸上满是凄苦。
“还有二哥家的六格格与十六弟家的大格格,大格格与四格格同岁。两人做伴,也不会太孤单。六格格我也见了,今年已经十六岁,是个乖巧懂事的,也会晓得照拂两位妹妹。
你就放宽心……”十三阿哥劝道:“就是先前,四嫂也不是常接了二格格与四格格过去么?不过是换了个院子住,你就当女儿是走亲戚。又不是见不到了……”
兆佳氏泪如雨下,哭着说道:“爷,这样的恩典……”这样的恩典如何不叫人心痛如割?皇家的公主。岂是那么好做的?皇上膝下没有公主,点了几个侄女进宫,用意何在?四格格往后,四格格往后定要抚蒙古……爷,这可怎么是好?”
十三阿哥叹了口气,道:“爱新觉罗家的女儿,多是如此。即便四格格不进宫养育,身为亲王之女,婚姻也不得自专。”
兆佳氏晓得丈夫说的是实情,可是想起女儿,还是难受得不行。
十三阿哥从她手中抽出帕子,轻轻地帮妻子拭了眼泪,道:“不要再哭了,明儿你还得过去谢恩,着了行迹,反而不好。有四嫂在,总不会让四格格吃苦。”
兆佳氏抽咽着说道:“是我的不是。倒叫爷担心了……能送女儿中宫抚育,外头不知多少人要眼红……”
十三阿哥看着妻子,没有说话。
不管外人怎么羡慕,这份恩典都不是他们夫妻想要的,但是他们也没有回绝的余地。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外人看来,十三阿哥正是风光无限,只有他自己晓得,自己正应了那句古诗,“无限风光在险峰”
看起来繁花似锦,身后就是万丈悬崖,荣辱都在雍正喜怒之间。
从先帝驾崩那日起,兄弟就不再是兄弟,只是君臣。
拿着令牌,挟制清河大营,固然是立下拥立之功,也在皇上心上扎了个刺。十三阿哥晓得,自己下半辈子,再也不会与兵权沾边。
见丈夫不说话了,看着他削瘦的下巴,黑黑的眼圈,兆佳氏生出几分心疼:“今儿爷早些歇吧,连着熬了这些天。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就是铁人也受不了。”
十三阿哥露出几分疲惫,揉了揉眉心道:“新皇登基,百废待兴,我又管着户部,正是忙的时候。
等过些日子,就好了”夫妻两个正说着话,就有内侍来报。
和硕额驸曹颙上门求见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想了想,猜中大概原由;兆佳氏听了,却是心下一动,拉着十三阿哥的胳膊,带着几分急切道:“爷,曹颙养子可是蒙古小王爷?”十三阿哥看着她,目光晦暗,道:“福晋也别多想了。十六弟那边早就预定了,恒生进宫伴读的日子,每隔三、五日,就要被接到阿哥所去……我们有二格格留在京中,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不可太贪心……”
兆佳氏闻言,身子一颤。长吁了口气,艰难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目送丈夫出门。
前院客厅,曹颙坐在椅子上。看着屋子里熟悉的摆设,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三阿哥得封亲王,已经赏了新宅子,只是还需要修缮整理,暂时还住在旧宅。
“曹颙,想起爷来……”
按理来说,如今两人都在户部,往来更便宜些;可是实际上,到时不如过去亲近。
曹颙起身见过,带着几分忧心道:“本不当来扰十三爷,只是李家的官司,叫人心慌。可是相隔的又远,苏州那边的情景也不清楚,只好来寻十三爷探寻一二。”
他说的坦荡,十三阿哥略有深意地看了他半晌,道:“你既来寻爷。爷少不得也要嘱咐你一句。李家正是风口上,你不要往里凑合。”
曹颙面上讶然,迟疑了下,道:“十三爷,不管怎么说,家母姓着一个‘李’字……。”
十三阿哥瞥了他一眼,道:“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令堂同李家相不相干,你我心知肚明,如今又提这些,有什么意思?”
曹颙一副受教的模样听了,见十三阿哥没有提李家获罪详情的意思。就收了话,寻了个由子,告辞离去。
十三阿哥叫管家送曹颙出门,看着他的背影,面上也带了几分凝重。
皇上要换下江南三大织造,用肥缺搞劳从龙功臣之事,十三阿哥早就晓得。
只是没想到,皇上对孙李两家的态度截然不同。对孙家是高高拿起、低低放下;对李家,却是一副大动干戈的模样。
李家不在十三阿哥心上,他却是觉得自己亏欠了曹颙人情的。
不管现在锦上添花的人有多少。真正能让十三阿哥放在心上的,还是当年落魄时雪中送炭的那些人。
只有经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才能看清楚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大家现在奉承的,不是他十三阿哥。而是他身后的权势,他虽然应付着,却是心里明明白白。
京城权贵,没有几个会将李家当回事儿,但是李煦的事情闹大发了。曹颙就要被大家看笑话。
因这个缘故,早在皇上拟旨要处理李煦前,十三阿哥就已经在御前婉转为李家说了好话。话中自然不会牵扯到曹颙,而是提及先皇,毕竟李煦是先皇优容的老臣,若是能网开一面还是网开一面的好。
可是,雍正拿出两个。册子,让十三阿哥看了。
一个册子上面列着李家近二十年的花销私帐,上头一笔一笔的,早已不是李煦俸禄所能承担的。
不说远的,只说康熙六十一年,李府的开销就有五万八千余两,这已经是李煦俸禄的百倍。
“国之蠢虫,却是被百姓称为佛子,岂不可笑?”雍正的话中,不掩愤怒,看来对李煦的愤怨,绝不是一日两日。
十三阿哥则是为这账册心惊。李家在千里之外的苏州,皇上却能拿到近二十年的账册,这说明什么?
是皇上在二十年前,就在江南安插耳目?
他心中惊异不定,拿起另外一个册上,这本账册同李家无关,记载的是一些文武大员的资料,有京城的,也有在外任的,无一例外,都有贪墨行为,而且涉及的银钱,都不是小数字。
十三阿哥这才晓得,雍正这是耍行雷霆手段,是为了整治贪官,并非针对李煦一人。
只是这些话,不好对曹颙说。
虽说现下是在他府里,但是也不是可安心说话之地。就如门口侍立的小太监,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最爱同厨房的送菜仆人凑趣。那个送菜的仆人,每隔三天,就会去隆福寺。在一个果子铺里,与老板说上几句话,买上几种果子。
而就在他离开后,那老板就会将一个纸折子送到隔壁的书画铺
完结重生于康熙末年(雁九)第34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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