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墨在宅子里拘得难受,这些日子添了七格格才觉得好些,对这个养女也是疼惜得紧。
依在韩江氏身边,也望向襁褓中的婴儿。
今儿是中秋,雅尔江阿白日出去宴饮,晚上还要回王府那边同妻儿吃团圆饭。杨子墨这边寂寞无聊,便跟雅尔江阿说了,接了韩江氏母女,一起过中秋。
听了韩江氏的话,杨子墨心下一动,吩咐丫鬟带着惠惠儿出去。
韩江氏并无察觉出杨子墨的异样,全神贯注,逗弄着眼前的婴儿。
“就这么稀罕?”杨子墨见状,笑着问道。
韩江氏点点头,道:“姐姐,说也怪,早先最厌烦小孩子。听到孩子哭闹声,就觉得刮噪得不行。现下瞧着这小胳膊、小腿的模样,就打心里喜欢。”说到这里,抿嘴一笑,道:“姐姐,蒽儿的头发,是妹妹梳的。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学这个。”
说话间,她眼睛发亮,不能说神采飞扬,也比平素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许柔和。
杨子墨听了。道:“做女人地。到了年纪。就该嫁人生孩子。虽说你心里还没想到这些。但是你地身子已经预备好了。能做娘亲了。所以见了孩子才会迈不动步。”
韩江氏自幼失母。有个姐姐。又黄是打小离散。哪里有人跟她说过这个?
听了杨子墨地话。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姐姐也是如此么?”
杨子墨闻言。不由怔住。过了会儿才笑着点点头。道:“是啊。所以王爷才将七格格抱来我养。”
“妹妹也有了蒽儿了……”韩江氏轻声说道。视线又落在七格格身上。
杨子墨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妹妹……妹妹真不想再走一步了?”
韩江氏转过身子,见杨子墨这边郑重,不由失笑,道:“关于这个,姐姐都问妹妹几遭了。自然是真的。我福薄,娘亲去得早,姐姐打小又不在一块,爹爹什么都惯着我。就算后来说亲,也是招赘,自己当家作主,不曾受过他人脸色。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仰人鼻息?”
“要不,再招赘呢?”杨子墨不死心地问道。
“不要。”韩江氏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道:“若是个没出息的男人,不配为我夫;若是个有出息的男人,谁人肯为赘婿?就算有人愿意入赘,也不过是图我的钱财,想要吃白饭罢了。那样地男人,谁会瞧得起?有吃有穿,身边有蒽儿,还有姐姐在京里,日子过得很好,没必要给自己找那个不自在。”
虽说两人是异姓人,但是关系亲厚。韩江氏心里,也是真将杨子墨当亲姐姐待的,所以说话之间,尽显本心,没有丝毫修饰之语。
话虽这般说,但是想着韩江氏一年大似一年,孤独终老,杨子墨心里仍是不放心。
“妹妹,要不然,我去求王爷,给你寻门妥当的人家。有王爷与我同你做靠山,你只管做当家奶奶就是,看谁还敢亏了你不成?”杨子墨道。
韩江氏听了,连忙摆手,道:“姐姐可饶了妹妹吧,赘婿我都不稀罕,还要我去别人家立规矩,侍候翁姑不成?现下的日子,悠哉自在,正合吾心,岂不是比委屈自己要好?”
“即便不要丈夫,妹妹也生个孩子吧。总不好这天地间,就自己个儿孤零零一个人,死后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添了自己的骨肉,为人父母,下半生就有了奔头。”杨子墨道。
韩江氏听了,脸上露出几分迷茫,喃喃道:“姐姐,妹妹不是有了……”
杨子墨摇摇头,道:“不一样,那不一样。蒽也虽乖巧,但是到底已经记事儿,都会看人脸色了。况且她还是个女孩,养几年总要嫁人。”说到这里,看了看襁褓中的七格格一眼,道:“这些日子,我也常常思量,要是七格格是我亲生骨肉该多好。”
韩江氏见“她”脸上露出寂寥,心下不忍,开口劝慰,道:“姐姐还年轻,总会有的。”
杨子墨笑笑,道:“怎么又到我身上了。只说妹妹,要是你这边断了香火,不只是妹妹晚景凄凉,连带着过世地伯父伯母都无人供奉香火,实有违孝道。”
韩江氏咬了咬嘴唇,道:“非要收继子么?蒽儿……”
“一个女孩儿,纵然是继承万贯家财,又如何能守得住?妹妹自己苦熬了这些年,还要蒽儿走妹妹的老路?”杨子墨反问道。
他说得句句在理,韩江氏也无法反驳。
不过想着韩家也好,江家也罢,就连母族程家,韩江氏都不想再牵扯上什么关系。
她心里不由自嘲,莫非是自己性子太独,才使得六亲不靠。
杨子墨戏子出身,打小在王府长大,耳中听得都是戏文里的故事,对于女儿贞操什么的,也全没放在心上。
他想了想,道:“妹妹不必为这个愁,女人想要生孩子还不容易,找个男人‘借种’
”
韩江氏虽是商贾出身,但也是打小各种规矩教养大的,哪里听过这话?
闻言她已是满脸绯红,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抚了抚胸口,娇嗔道:“姐姐……这……这……”
“你想说这不合规矩是不是?阴阳相合,才是天地之道,这些条条框框,都是后人加上去地。”杨子墨见她难得露出女儿态,起身从百宝格里拿出一只檀木匣子,送到韩江氏手中,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懂些事儿。这些东西你回去看。仔细思量思量我的话。”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我劝妹妹这些,也是存了私心。在这世上,我也没有血脉亲人,亲近的除了王爷,只有妹妹。七格格是王府贵女,就算养在我这里,往后地造化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妹妹要是能添个麟儿,就是我的亲外甥。就是我离世,也有了供奉香火之人。”
韩江氏想着平素的孤寂,听了杨子墨这番话,心里不无涟漪。
她转过头去,望着襁褓中地婴儿,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廊下,雅尔江阿脸上阴晴不定,停了半晌,方转身离去……
月上中天,曹家的中秋宴,就摆在西府兰院上房。
除了田氏、怜秋姊妹外,东府诸人也都到了。里屋摆了两桌,炕上一桌,李氏、兆佳氏之外,就是四姐、五儿与天慧、妞妞。
地下一桌,除了初瑜、静惠,还有田氏、怜秋姊妹与紫晶。
虽说对于紫晶奴婢之身,与主子同桌,兆佳氏瞧着甚是碍眼。但是因已经分家,加上这边优待紫晶也不是一日两日,所以兆佳氏横了两眼,便没有再多言。
外头这一桌,是曹颙带着曹颂兄弟,加上天佑、恒生、左成、左住几个。
像蒋坚、钱陈群两个没有家眷在府的,也使人往前面送了席面。李卫则是被他宗亲唤过去宴饮了。
中秋中秋,年年都差不多。
只是今年桌子中间,添了个大盘子,里面是红烧鹿肉。这就是那千里迢迢送回京的御赐之物。
屋子里的女眷鸦雀无声,外头曹颂却觉得有些气闷。他一边给侄子们夹了几块鹿肉,一边对曹颙道:“哥哥,这两日冷啊,天阴沉沉地,不像是要下雨,倒像是要下雪似的。不晓得关外如何?大伯那边,要是还在蒙古,没有回驻热河,可是要遭罪。”
曹颙闻言,看了眼窗外,想着随扈在外,独自过中秋地父亲,也生出几分惦念……
克勒乌里雅苏台,圣驾行在。
因是中秋,康熙赐宴,在坐的有来朝地蒙古王公,还有随扈的王公贝勒、大学士、尚书、侍郎等人。
三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身为皇子,则是各有其责,协助内务府与理藩院地官员,办好这次宴席。
端得是花团锦簇,一片称功颂德之声。
不过是面上文章,哪里有几个是真吃真喝。
前前后后,却也宴饮了大半个时辰。
直到十六阿哥瞅着康熙露出疲态,上前去请了旨意,随后才叫礼部官员唱礼,算是宴罢了。
换做是其他人,就是装装样子,也能吃个一口两口地。十六阿哥这边担着差事,需要看顾的多,除了陪着几位相熟的蒙古王公喝了两盅酒,其他地东西还半口没吃。
这边王公大臣都各自回了营帐,十六阿哥才闲暇下来。
这时,赵丰抱来了蓑衣,十六阿哥才晓得下雪了。
只见漫天雪飘,扬扬洒洒,天地之间,一片雾蒙蒙。
冷风刺骨,十六阿哥不由打了个寒战。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好像秋去冬来,季节变换。
十六阿哥肚子里正饿着,身上又冷,脑子里已经都是吃的。他一边往自己的帐子走,一边吩咐赵丰道:“去膳房那边,要个锅子。白肉锅子也好,老鸭汤也罢,就挑热乎地来两品。”
赵丰躬身应了,将手中伞交给随行的一个小太监,吩咐他仔细侍候,才转身往膳房去了。
十六阿哥这边,则是疾步前行,寻思回到帐子,就要让人生火盆。要不然,一下子这么冷,谁也受不了。
想到这里,想着同样住在帐子里的皇父与其他大臣,十六阿哥放慢了脚步。
他思量了一遭,还是改道,往内务府官员的帐子去了。
这边,伊都立与几个内务府官员都在,还有没散去。十六阿哥将火盆取暖之事,同伊都立说了。
圣驾那边,有专用的暖炉。生好火,送过去听候。
其他王公与文武大臣那边,就不用挨个请示,直接送到各处帐子就是。
虽晓得塞外秋寒,但是也没想到会一下子这么冷。就算内务府这边有火盆,数量也是有限,哪里能每个帐子都送到?
伊都立说出其中难处,请六阿哥示下。
“那能有多少?”十六阿哥问道。
“应该不足百只,七、八十只是有的。”伊都立叫旁边地属官查了册子,回道:“是七十三只”
十六阿哥点点头,稍加思量,吩咐道:“蒙古王公那边,不拘爵位品级,每个帐子送一只。其他
宗室,国公以上一只;随扈文武大臣,三品以上,六部都送到。”
伊都立记了,犹豫了一下,道:“十六爷,还有随扈地后宫贵人,也得匀出十来个。这样一来,还是不用分。”
“那就随扈宗室贝子以上一只,随扈文武大员,大学士处,与六十岁以上的,送到。大过节地,总不好冻坏了一个两个地。”十六阿哥吩咐着,还不忘提醒一句:“对了。礼部曹寅大人,身子向来孱弱,别拉下那边。
”
伊都立应了,十六阿哥已经是饥肠辘辘,赶紧往自己帐子去。
才行到一半,就让三阿哥给拦下。
“十六弟忙什么去了?我同十五弟都等你半晌了。”三阿哥拉着十六阿哥胳膊,笑着说道。
雪势越来越大了,十六阿哥觉得胳膊发凉,瞅了一眼站在三阿哥身后地十五阿哥,笑着问三阿哥道:“三哥找弟弟有事儿?阎王不支饿差,也先容弟弟回去填巴两口成不?等弟弟祭了五脏庙,立时去哥哥那边听差。”
三阿哥笑着说道:“就你一个饿了?我同十五弟也饿着。酒菜已使人摆上了。十六弟快随我去。”
十六阿哥胳膊被拉着,实是无法,只好跟着,进了三阿哥的营帐。
营帐里,已经点了两个炭盆,驱散了所有寒意。
虽然眼前也是热气腾腾的白肉锅子,但是瞧着三阿哥笑意殷勤,十六阿哥也失了胃口。
看着两个兄弟坐了,三阿哥亲自把盏,给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斟上。
十六阿哥心里叹了口气,晓得今晚指定怕是不好轻易过关。他的视线落在酒壶上,端起了杯子,笑吟吟地敬了两位哥哥一杯。
酒壶已经把在十六阿哥手中,他胃里本就空,半壶酒下去,就已经是大了舌头,醉眼朦胧。
迷迷糊糊中,就听十五阿哥道:“三哥放心,弟弟自是为三哥……”
后边的话,却是听不真切。十六阿哥心中着急,但是眼皮已经睁不开……
京城,韩江氏住宅。
朦朦胧胧中,韩江氏听得一声婴啼。她这边还在诧异,就见小福欢欢喜喜地抱着襁褓过来,俯下身子道:“姑娘,是个小少爷……”
韩江氏还在迷糊,就见将襁褓中探出一只小脑袋瓜子,看着她笑嘻嘻地说:“娘怎么不抱孩儿?”
韩江氏听着声音,也是奇怪,待看清楚他的长相,不由讶然出声。
这不是曹家的长房长孙天佑是哪个?天佑已经伸出小胳膊,搂了韩江氏地脖子,奶声奶气,道:“娘,娘……”
韩江氏在身子已经僵了,忙道:“小公子还请慎言,这不合规矩。”
“你就是我娘……”天佑嘟着小嘴,一边嘀咕着,一边往韩江氏的怀里钻。
韩江氏不得已,伸手想要推开他,却是落了一个空。
她还在奇怪,就见自己个肚子,一下子鼓起来。
韩江氏到底是姑娘家,怕得不行,想要喊人,却是怎么也喊不出。
过了一会儿,方听耳边有人道:“姑娘醒醒,姑娘醒醒,怕是梦魇了……”
韩江氏睁开眼睛,坐起身子,身子已经尽是冷汗……
方家胡同,简王府外宅。
不晓得是不是醉酒的缘故,雅尔江阿兴致高涨,恨不得要将杨子墨揉碎,全无平素的温柔。
杨子墨虽疼痛难忍,但是晓得雅尔江阿的脾气,最是受不得别人忤逆,便只有咬牙挺了。
折腾了半晌,雅尔江阿才泻身。
唤丫鬟送上热水,杨子墨起身,将两人都拾掇干净了,才重新上炕。
雅尔江阿地胳膊已经过来,从后边揽了杨子墨的肩膀,低声道:“子墨,你真想有自己的血脉?要不然,挑两个丫头给你……”
话虽说出口,但是里面没有半点情愿地样子。
杨子墨心里叹了口气,晓得今生要是想要生儿育女,那是奢望。
他面上已经带了笑,道:“王爷听见我同妹妹的说话了?红颜易老,见妹妹一年一年蹉跎青春,我实是不忍心,才寻了这个法子劝她。”
“她不是说不嫁人么?”雅尔江阿说道:“朝廷虽推崇礼教,但是寡妇改嫁也不是什么罪过,不过是别人背后说几句闲话罢了。要是寡妇产子,传出来,那就是天大的丑事,盖也盖不住的。”
杨子墨闻言,轻笑道:“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子,推她一把,省得她一日一日地,真存了孤老之心。”
雅尔江阿还在琢磨这话是什么意思,杨子墨已经转过身来,看着雅尔江阿,笑着说道:“爷,过两日请曹颙过来喝酒可好?”
“啊?”雅尔江阿似有所顿度,问道:“原来是想要给他们两个牵线?怕是要白忙乎,谁不晓得曹颙同大格格琴瑟相合?”
“就算曹颙愿意,妹妹的性子,也不会上赶子给他做妾的。爷,先借种,生出孩儿再说……”杨子墨道:“曹颙是个稳当人,妹妹做了他的外室,也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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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定风波第七百零一章下注(三)
紫禁城,内务府本堂衙门。
“太后寿礼?”曹颙瞧了眼手中厚厚的单子,看着董殿邦,道:“这些,都是要内务府置办?”
这单子上,大到佛像摆件,小的珠宝首饰,林林总总,足有几十页。
董殿邦点头道:“这单子是比照往年的例拟的,曹大人瞧着可有增减的地方?”
曹颙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将单子递还董殿邦,道:“大人觉得妥当就好。”
董殿邦犹豫了一下,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他如此,曹颙笑道:“大人有什么,请说就是!”
“曹大人,虽然正月里内库有进项,但是至今,已经用去七、八成。怕是支撑到明年,内库又空乏。”董殿邦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账簿,送到曹面前。
“几百万两,怎么会花得这么快?”曹颙闻言,不由诧异。
“仅修缮热河、畅春园、西苑三处行宫,就用去了将近百万两。汤泉行宫那边,不仅仅修缮,之前预计修建的两处殿阁因银钱不足,今年才得以动工,这是大工程,也是近百万两。皇上北巡行围,赏赐蒙古王公与将士,也是近百万两银钱……”董殿邦将几处花钱的地方一一说了。
曹颙一边翻看账簿。一边心里感叹不已。
康熙要当“明君”。所以修园子、修行宫都不用户部地银子。省得御史们刮噪。但是。能花钱地地方。他也一样没拉下。
除了修缮行宫与行围打赏。管北巡这几个月地花费。也是近百万两。这还只是内务府地开销。像从京城到热河地修路。数万护军相随地费用。就要算是户部开销里。
“盐税呢?”曹颙想起这个也是要入内库地。开口问道。
“大人。盐司衙门是亏空大户。就算收上银子。怕也要补户部地亏空。能入内库者有限。”董殿邦回道。
曹颙合上账簿。开口道:“董大人是内务府老人。那往年内务府地开销。从何而来?今年还是多了几百万两地进项。都不够用;那要是寻常年份。不是缺得更厉害么?”
“原本有几处矿山,每年都有金银入库。这两年已开采的矿山挖得差不多了,银钱就越发吃紧。”董殿邦回道。
瞧着董殿邦满脸殷切的模样,曹颙立时生出几分警醒。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晓得的。
虽看出董殿邦是盼着自己能想出生财的法子,但是他不过寻常人,又不是真的善财童子。
再说,曹颙也发现了,内务府就是花钱的衙门。银子少,借着户部的花;银子多,多花。为了所谓皇家脸面,压根没有“开源节流”的概念。
“等十六爷回京,将少银子地事情禀明,到时候再请大家集思广益吧。”曹
完结重生于康熙末年(雁九)第23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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