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翻身回到旁边的躺椅上,顺手取过北堂尊越放在一旁的扇子,打开来盖在脸上,遮住了阳光,说道:“前时鹘祗正式建国,国号哲哲,如今那鹘祗王已经是名正言顺的草原之主,虽然说自古外族即便是当真建了国,也只是草头皇帝而已,在天下人看来,根本就不是正统,与中原不能相提并论,不过这到底还是……那么,爹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北堂尊越慢条斯理地拢起衣襟,将衫裤略微整了整,徐徐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北堂戎渡‘唔’了一声,他虽然与毕丹有些交情,但一旦牵涉到双方的根本立场,这点交情就可以忽略不计,变得完全微不足道了,因此一面把玩着那柄遮脸的扇子上的玉坠,一面说道:“爹的意思……不过如今天下一统,人心思定,只怕在二三十年之内,都是不好擅动刀兵的。”
北堂尊越偏过头,看向身边的北堂戎渡,懒洋洋道:“……朕什么时候说要动武了?朕的意思,是要用兵不血刃的法子。”北堂戎渡听了这话,用手把脸上的扇子拿开,扭头瞅着北堂尊越,微微挑眉说道:“哦?说说看。”北堂尊越收回目光,仰面倚靠在躺椅上,淡淡说道:“如今你手下的生意,朕虽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但若说是遍布天下,也应该差不多罢。”北堂戎渡闻言,眸光微闪,心中在刹那之间就已经转过了许多个念头,口中只道:“爹你的意思是……”北堂尊越轻轻拍打着躺椅扶手,眯起眼睛道:“朕会下令,加强管理边境买卖,民间再不可随意与哲哲交易,一概买卖都由朝廷经手管理,限制民间交易定量,提高税率。”
北堂戎渡敏锐地从北堂尊越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一时间眉心一跳,道:“……你是让我走私?”北堂尊越神色沉静,笑了笑道:“有何不可?草原每年都需要有大量中原物品流入,眼下朕限制民间交易定量,抽高税,这么一来,还有多少商人会继续这项买卖?货物数量也远远不能让哲哲满足,当然,肯定有人暗地里私运,不过你手下的商行才是占大头,用几倍的价钱去和哲哲交易,丝绸,茶,盐,瓷器等等,他们离不开这些……”北堂尊越说到这里,语气渐觉冷然,面上漫不经心地道:“这么高的价钱,他们当然不能承担太久,那就只能用牛羊马匹来交易,时间一长,自然要多牧牛羊骏马,大肆培育牲畜,等到这些牛马多到从前想不到的数量时……嘿嘿。”北堂尊越面上露出一丝森冷笑意,对北堂戎渡道:“戎渡,朕十岁那年,你祖父曾给过朕一处不大的牧场,当时朕喜欢养马,便在里面养了极多的马匹,结果你猜怎么样?在朕十四岁的时候,那牧场就已经毁了,再也长不出草来,朕后来才想明白,一处草场可以供养的牲畜数目应该是一定的,如果超出太多,牧草就没有了再次生长的缓和机会,不出几年,这草场就废了。”北堂戎渡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深深看了北堂尊越一眼,轻叹道:“没有了赖以生存的草原,他们还靠什么?爹,你这果然是用软刀子放血。”
北堂尊越金目微阖,只似笑非笑地轻轻用指尖叩着扶手,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胡人王子毕丹,那是个挺不错的英俊男子,有头脑,身份也高贵,算是颇为优秀了,曾对他明确地表达了倾慕之意,对于北堂尊越这样的人来说,这种经历很是新鲜,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到了北堂尊越今天这个地位,天下之大,无数俊男美女,尽可坐拥,也许毕丹很不错,也许对他确实有心,不过,那又怎么样?……北堂尊越心中想着,微微转首去看身边,就见北堂戎渡闭着眼躺在竹椅上,似乎正在思量他刚才的那些话,北堂尊越一笑:这才是他想要的人。
一时两人谈着政事,北堂戎渡用扇子徐徐扇着风,道:“如今宗室当中人数不少,现在也还罢了,反正都不是什么近支嫡裔,官位之类的都靠他们自己去挣,不用朝廷白白用粮米养着,但以后等到咱们这一支繁衍下去,势必就要分封诸王,定爵位,给俸禄,长年以往,这宗室里面吃白饭的越来越多,等过个一百年,只怕光王爷就有许多,国家养着这么多人,负担实在不小。”北堂尊越没有睁眼,只悠然道:“……北堂家不养废物,日后朕会下旨,皇子封爵之后,除了嫡子后人爵位一代减一等,其他普通皇子,后裔一代削两等爵,如果自己没有本事,没有作为,那就等着一直削到平民罢,至于铁帽子王,后代完全继承爵位的,大庆朝不会出现,这么一来,即便宗室人口繁衍,也没有多少真正白吃朝廷俸禄的,朕不养闲人。”
北堂戎渡听了,点了点头,没说话,等到傍晚时分,北堂尊越便自己回宫去了,一时北堂戎渡在谢妃那里用过饭之后,在书房中处理公文,旁边小太监端上茶来,静悄悄地在侧伺候。
桌上放着今天下午谷刑送来的报纸模版,北堂戎渡重新又看了一遍,一时间不由得眸光幽深,此物不过薄薄数张,作价几文钱而已,然而,一旦掌控在手中,却实是一件利器,由此可以掌握舆论,间接控制话语权,或许这世上政治嗅觉敏锐之人不在少数,但因为局限性的缘故,却是很难看得出这其中的深意……北堂戎渡轻轻以手敲了敲桌面,让小太监把窗户开得大些,自己取了公文逐一批阅,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一手丢下笔,将面前堆积的文书一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什么时辰了?”有人忙答道:“回王爷的话,已经戌时三刻了。”北堂戎渡‘哦’了一声,从桌角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便回到自己寝宫,命人伺候沐浴。
北堂戎渡沐浴既罢,披了一件象牙色薄绫长衣,看看时辰还早,加之月色尚好,便独自一人出了寝宫,随意走走,此时夜幕当中星子点点,月洒银辉,北堂戎渡负手闲逛,见一路上花木扶疏,翠树浓荫,比白日里的景色另有一番味道,心中不免也觉得畅快,走了一会儿,忽见前面一弯清泉绕花经竹,潺潺流淌,仿若玉带一般,望之生凉,便走过去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了,随手脱了鞋,把脚浸在水里,顿觉清凉舒服,格外爽快,连脑子也好象清明了些,于是便这么坐着,悠闲观赏着夜景——
夜幕中月色温柔,牧倾寒将今夜轮值的侍卫分派妥当之后,正准备回去休息,待经过一处常走的小路时,却忽然看见远处的水畔,有人一身白衣,长发披垂,正坐在石上,将双脚泡在水中,神情说不出地闲适散逸。
彼时四下寂静,风吹花摇,竹叶簌簌,只听得极轻微的流水潺潺之声,周围开满了纷纷攘攘的花,淡淡的月光中,那人容色清绝,面上悠然自若,几乎教人目眩神迷,牧倾寒顿时只觉得整个人就好象是被定住了一般,眼神陡然微微震荡,此情此景,直令他视线都似乎逐渐模糊起来,这一副画卷般的景致,渐渐化作再熟悉不过的那一幕——多年前,少女一身绿衣,坐在溪边将两只晶莹光嫩的脚伸在水里,露出裙下一对雪白如玉琢的赤足,其时空山无人,水潺花绽,身边花开肆恣,就那么定格成了记忆当中最鲜明的一抹绿意。
二百五十一多情总被无情恼
此时北堂戎渡自然也察觉到了附近有人,遂扭头去看,正见到远处牧倾寒站在一丛四季海棠旁边,北堂戎渡微微一怔,随即便笑了笑,道:“……下值了?”这一句话一出,似乎打破了沉静,牧倾寒顿时眼神一滞,仿佛是怔了怔,既而微眯起双眼,就好象是被什么刺到了一般,刹那间不能适应,既而才收回了心神,目光变得渐渐清明起来,方才的一幕确实让他觉得很熟悉,甚至勾起了久远的回忆,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毕竟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个……
牧倾寒闭了闭眼,将心头的涌动压下,然后朝前方走去,北堂戎渡随意将两只脚从水里拿出来,就要起身,一面笑着说道:“……方才喝了点儿酒,若不是你还在当值,倒是可以叫你来一起喝上几杯。”一边说话,一边站了起来,却不防他正踩着的那块圆形石头上生着些绿色的青苔,再加上有水,更是十分滑溜,北堂戎渡不经心之下,却是脚下倏地一滑,顿时微微一个趔趄,因着本能之故,北堂戎渡下意识地顺势便一把抓向了刚走到旁边的牧倾寒的左臂,到底让他用手准确地抓住了一幅软滑的衣料,只稍微这么一借力,就稳住了略倾斜的身体,站得直了,但同时却只听‘哧拉——’一声绢帛裂开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扯开了,北堂戎渡闻声松开了牧倾寒的手臂,就见那左袖之上明显撕开一道口子,因是天暖衣轻,那衣裳以极软薄的料子所制,方才北堂戎渡随手那么重重一扯,便将对方的袖子拽得裂了开来。
北堂戎渡见状,不由得扬了一下眉梢,既而摇头笑道:“……走罢,去本王宫里,让人给你补一补。”牧倾寒方才在北堂戎渡借他稳住身子之际,只闻到一股醺然酒香扑面而至,北堂戎渡一瞬间靠得那样近,连身上的热度似乎都能够隐隐感觉得到,牧倾寒顿时生出了某种奇怪之感,恍惚有些熟悉,却又模模糊糊地辨不分明,遂不再去想,只看了一眼衣袖上被扯开的那道口子,说道:“……不必了,我回去换下就是了。”北堂戎渡却只笑说道:“罗嗦什么,走罢,也不耽误你什么工夫。”说话间把衣摆撩了撩,就要将两只光脚伸进一旁的鞋里。
那赤足上还沾着水珠,肌肤雪白,凝若霜玉,湿漉漉地踩在草地上,仿若两片洁白的莲瓣,牧倾寒不经意间见了,心中登时一顿,竟是想起了从前曾经有人一手挽着淡绿色的裙角,露出裙下玉色秀足的模样,何等眼熟,而面前这人分明是个男子,却在今夜不止一次地令他想起了心爱的女人……牧倾寒心中有些滋味难明,也不出声,此时北堂戎渡已经套上了鞋,随意一扯他的手,示意其跟着自己走,一面在嘴角浮起一缕笑色,说道:“……想什么?走罢。”
北堂戎渡这么随手一拉之下,牧倾寒只感觉到一只修长温热,肌肤细嫩莹润之极的手在自己掌上扯了一扯,依稀柔若无骨一般,那种舒适滑腻的触感,他从前只在‘蓉蓉’的身上体会过,牧倾寒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就用目光在北堂戎渡的手上打量了几眼,只见月光下,北堂戎渡袖中露出几根修长的手指,莹嫩得几乎发粉,如同新剥鸡蛋一般,连指甲也剔透如玉,牧倾寒脑海中隐隐闪过了什么,却捉摸不住,只随着北堂戎渡朝着他寝宫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清风拂面,身旁有幽醺的酒香阵阵传来,夹杂着一股人体清新的气息,牧倾寒微微偏首,可以看见北堂戎渡面上的神情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慵倦闲适,一时两人回到北堂戎渡寝宫,北堂戎渡让人替牧倾寒脱下外衣,指着袖子上那道口子,吩咐道:“……叫人给缝补整齐了。”
那内侍答应一声,拿了衣裳退下,北堂戎渡又对另一人道:“把本王方才喝的那种酒取些过来,再添几个小菜。”说罢,转脸对牧倾寒笑道:“那酒可不多见,你酒量虽然普通些,也应该尝尝。”牧倾寒没说什么,在北堂戎渡对面坐下,不多时,酒菜上齐,两人果真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一面喝着,一面随意说着话,也不拘谈些什么,无非是海阔天空地闲聊。
这二人虽说是名义上算是君臣,但毕竟从前就是朋友,且还有亲戚关系,更不必说牧倾萍如今已嫁与了北堂戎渡,更添一层亲近,因此言谈举止间也和从前不差什么,比较随意,并无拘束,眼下牧倾寒心中有事,不知不觉间就已饮了七八杯酒,北堂戎渡停一停杯,眼望着对面的牧倾寒,有意无意地说道:“如今妹子都已经嫁了人,你这当哥哥的却还独身一个人……莫非就从来没想过成家吗。”牧倾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将杯内的残酒一饮而尽,北堂戎渡对牧倾寒一直心存内疚,见他如此,又怎会心安,眼前的男子依旧剑眉星目,一如从前,但眉宇间却分明多了什么,是大概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北堂戎渡动了动嘴唇,很想说些‘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之类劝说的话,却到底只是薄唇翕动了几下而已,没有这么做,或许他自己也知道,无论什么样的言语,无论自己怎样尽力安慰,都只是徒劳。
人生无常,很多人都是擦肩而过的,北堂戎渡的心中似乎对自己有一丝丝嘲弄的意味,他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会内疚的人,即便是给别人造成了伤害,他也不会在乎,就好比死于他手中的那些人,何止千百,若是都内疚起来的话,只怕早就吐血了,他之所以觉得愧对牧倾寒,心生不忍之情,其实归根到底,只是因为他自己对牧倾寒并非真的无情无意,全不在乎。
是啊,哪里是真的狠心不在意,他曾经很不负责地出现在这个人的生命里,留下浓重的一笔,可是等到设计利用了这个人,达到了当初的目的之后,就飘然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把后果统统留给牧倾寒一个人独自品尝,就如同颗尖锐的细小碎石,不经同意就擅自闯进壳中,埋在蚌的肉里,那样柔嫩的血肉,想必是很疼的,只能包裹住这颗碎石,一点一点地磨砺着,尽量去裹住,虽然疼得钻心剜肺,却还仍然固执地慢慢造就成一枚珍珠、一颗由痛苦凝聚成的结晶……北堂戎渡完全知道,当初自己抛弃的是一件多么珍贵的东西,把这人的心扎得鲜血淋漓,自己却刻意去遗忘某个时刻投来的深情一瞥,亦或是一句情话,一个笑容。
北堂戎渡抿了一口酒,不露声色地看了牧倾寒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你好象很喜欢佳期。”牧倾寒听了,眼神似乎略有柔和之色,道:“……嗯。”北堂戎渡想起前时沈韩烟的话,停顿了一阵,然后就试探着说道:“如果……本王的意思是,你,当真喜欢佳期?……她眼下年纪尚小,也许是本王想岔了,不过……”北堂戎渡的这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牧倾寒听了,先是微微一怔,仿佛没有立刻听明白一般,但随即他的脸色就变了,品出了北堂戎渡话中真正的意思,不由得神情一凛,肃然道:“……我从不曾有过此意!郡主年幼,牧倾寒却已快要到了而立之年,又岂会对一个女童生出这等念头!”
牧倾寒说话时,面色沉沉,显然是生出了一丝怒意,北堂戎渡见状,心中也有些后悔刚才说出了那么一番话来,但顿了一瞬之后,却又缓缓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本王并非是故意要说这些,也绝对没有什么怀疑你的用意的意思,只不过……”北堂戎渡说着,一面凝目看着对面的牧倾寒,一字一句地道:“只不过,佳期她,很像……那个人。”此言一出,牧倾寒的右手微微一顿,几乎将杯中刚斟满的酒也洒出了些许,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面上的神情一会儿苦涩,一会儿又转成温柔之态,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将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然后慢慢说道:“我曾经对她说过,若是我们两人育有孩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郡主与她相象,我若与她也有一个女儿,大概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罢……”
北堂戎渡听了,心中顿时滋味难明,他没有想到,事实原来竟是如此,想到那日牧倾寒执了他的指尖,轻喃道‘蓉蓉,若是我们也有一个孩儿,也不知会何等伶俐可爱’一语,一时间眼帘微垂,说不出话来,牧倾寒也没察觉出他的异样,只自己斟酒,他的酒量一向平常得紧,渐渐地就开始面红脸热,有了醉意,北堂戎渡见了,便按住牧倾寒正欲倒酒的手,说道:“……你这样子,只怕真要醉了,你一向酒量浅,还是别喝了。”牧倾寒只觉得手背上一片温腻软滑,灯光下,北堂戎渡的那只手按着他的手背,如玉如琢,好看得让人发愣,似乎又有说不出来的熟悉之感,牧倾寒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古怪,只淡淡道:“无妨……”一面说着,又倒了一杯,慢慢饮下,北堂戎渡有些无奈,也知道他心中必是苦闷,索性就由着他便了。
此时殿内一片寂静,两人又对饮了一时,渐渐地牧倾寒就已是真的醉了,眼角带赤,目光微朦,北堂戎渡见他连眼神都开始散了,一手支在桌上,头半垂,明显醉得紧,便起身去扶他起来,说道:“得了,都这个样子了,快去躺着睡一觉罢……”哪知道牧倾寒摇摇站起身来之后,却一手推开了北堂戎渡,重新跌坐在椅子上,面容绯红,目光也有些发直,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些什么,北堂戎渡见他这个样子,忙试探着碰了碰他的肩膀,问道:“没事罢?……你总不能在这里坐着,走,跟本王去那边,躺着歇歇。”牧倾寒慢慢抬起头来,目光迷蒙地看着北堂戎渡,忽然间却不知道怎么了,一手猛地伸出,抓住了北堂戎渡的右腕子,只依稀觉得自己仿佛身在云端,忽上忽下的,隐约见面前这人玉颜丹唇,肌肤如雪,口里只怔怔道:“……蓉蓉,你可清楚,我想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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