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作者:易人北
第9节
十天后,陈袁二人已经平安到达荆州。
「没想到留燕谷已经做到这种天怒人怨的地步。」
缺水骑在马上轻叹。
一路急赶可还是听到不少留燕谷恶事,现在江湖上闹得最沸腾的就是,留燕谷竭出全力追杀通州保泰镖局全家。
加上其疯狂的敛财行为,已经不光是武林中人侧目,就连当朝也派出捕快查办江湖组织留燕谷。
奇怪的是,留燕谷那个疯狂嚣张邪恶的谷主,在这半年内倒一直没什么消息传出。
「多行不义必自毙,留燕谷也不会再猖狂多久。」
陈默在马上把水袋递给缺水。
这天也太热了!缺水微微一笑,接过水袋。
有人关心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看他接过水袋,看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溢出的清水从他口角流下,顺着下巴滑下颈项滑进敞开的衣襟内。
健康的不同于一般少年公子的麦色肌肤,那是他整日在大太阳底下练武的结果。
水珠从锁骨上滑落……陈默下腹紧紧一收,眼光竟不由自主盯紧那略略突出的两根锁骨,假装漫不经意的扫视。
眼前似乎又闪过全身赤裸的他躺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被男人狠狠刺穿的样子。
有人……呼吸乱了。
抹抹嘴唇,缺水带笑的眼中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微澜。
虽然只是一点小事,但陈默这种无处不在的关怀总是能让他由心生出微笑。
尤其是闭关的半年,只有两个人的生活,陈默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每次无意间流露出的淡淡情意更是会扰乱他的思绪。
陈默应该是喜欢他的吧?我呢?我对陈默又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喜欢是毋庸置疑的了,但那是怎样的一份喜欢?喜欢到我可以接受他的一切么?陈默,你可知道你现在看我的眼光让我……
避开陈默的眼光,把水袋随手挂在自己的马鞍上,假装欣赏沿途风景,缺水开口道:「不知道这王家要怎么走?你听说过荆州王家么?」
陈默收回灼灼眼光,平静了一下情绪,答道:「荆州王家据闻是一代名将之后,在荆州建族已近百年。三十年前,王家出了一个武学天才,把军中马上的枪法改成短兵相接可长可短的武器,借此在江湖中挣下无敌枪的名头,后与当时的武林盟主,也就是你爷爷结为异姓兄弟,之后王家人人学武,在武林中有了一席之地。」
「咦?我爷爷的异姓兄弟?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陈默笑了笑,「你说呢?」
缺水很快反应了过来,「因为天行教?」
陈默点头。
「为什么?」
「因为……你爷爷支持灭了天行,而无敌枪却和当时的天行教主为至交好友。」
「啊,那么他们……」
「对,他们因为这件事不欢而散,后更因为你爷爷和天行教主逝世,王家也逐渐与袁家淡了往来,你父亲自然也不会跟你提起这个陈年旧事。围剿天行教时王家没有参加,虽然被当时的武林同道排斥,却也因此保存了实力。事过境迁,保存实力又行事低调的王家自在荆州形成一股势力,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就有人提议,把下届武林大会的举办地放在王家,王家没有推拒,便就此决定。」
缺水摇摇头,感叹道:「陈默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其中有些应是江湖密闻吧?」
陈默笑,「我耳朵比别人长啊。」
进城不久即打探到王家所在,越靠近王家范围,路上佩戴刀剑的江湖客也越多,陈默随口询问下才知,荆州城内的客栈旅店几乎已全被订满,后来的武林人士又没有请帖的只能想法去租民户。
武林大会还有半月,荆州城却已成风雨之都。
荆州城的百姓们虽然高兴赚到了钱,但也心惊胆战,生怕这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江湖豪客,一个不痛快拿他们这些平常人撒气。
荆州城的官府显然事先得到通知,满城都是城兵巡逻,大小捕快也满大街的走,个个睁大了眼睛严防生变。
也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偌大的荆州城来了不下三、四千人的江湖客,竟没有多少打架闹事发生。
陈默附在缺水耳边告诉他:拿着身分牒牌大摇大摆走城门进来的还是少数,这荆州城绝对不止三、四千江湖客。
来到王家府外,缺水递上请帖立刻被隆重迎进府内,未到中厅,王家这代的当家已经随同儿子、女儿亲自迎了出来。
在陈默的耳语下,缺水知道:王宇,上代无敌枪的第二子,一甲进士入学士阁三年,二十四岁返家接掌王家当主之位,直到其接位之后,江湖中人才知这个文采一流的大学士,一身武艺也是一流。
王宇已经年近四十,身材中等一身文气,修剪合宜的飘飘长须更让人看不出,其能使出一手出神入化的枪法。
身边一双子女看起来与缺水差不多大,一番寒暄后,气氛也被带动。
王宇伴着缺水一起向贵宾院走去,路上王宇看缺水的眼光很仔细,耳中听他和子女寒暄,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时不时的插上一、两句。
一直紧跟缺水身后的陈默似被众人忽略,陈默也习以为常丝毫不显在意。
「我已经接到袁大盟主的消息,说是再过两天就可和武林盟众人一起到达。这个院子是专门辟出来给袁大盟主下榻之用,袁少侠看是否合意?」
缺水连忙道谢,直说不敢。
他不好意思说,他自己在袁家庄的院子还没这装点的一半好。
「右手边的厢房是专给随从所用。」王宇抬手简单介绍,说完,和蔼的笑,「袁少侠远道而来想必已经疲累不堪,我也就不再耽误你的休息时间,接风宴安排在驻风厅,到时小儿会来请少侠前往。我还有点闲事,请容我先失礼告退。」
「不敢,王当家亲自迎接已让在下受宠若惊,王当家还请自便不用顾及在下。」缺水抱拳相送王家父子。
陈默立于他身后不言不动。
走的远了,王宇的儿子王清竹才开口道:「这袁缺水倒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哦?」王宇侧头看向自己儿子。
「怎么说呢,」王清竹皱眉,「他似乎完全没把自己当大盟主的儿子看,身上无一丝骄横之气。态度可以掩藏,但生来的习惯是怎么也改不了的。」
「嗯,你看人的眼光不错。不过比起袁缺水,我倒是对他身边的那个陈默更感兴趣。」王宇捻须微笑。
「陈默?那个随从?」王宇的女儿王芝兰好奇。
「随从么?我看未必。如果我眼睛未盲,那陈默的功夫恐怕已修至化境。袁缺水如有此人相助,这届的盟主之位十有八九还是会落在袁家!」王宇眼中闪过一丝担心,拍拍儿子的肩膀道:「你看人眼光虽不错但还未入细致,以后还得多加磨练才行。」
王清竹点头,眼中似蕴含着什么。
「你想试试那人的底细?」王宇怎么看不出儿子的想法。
「爹你放心,孩儿自有分寸。」
「小兰妳对那袁缺水感觉如何?」王宇转而笑着询问女儿。
王芝兰掩口轻笑,「那人还没有哥哥英俊潇洒。」
「妳这妮子!」王清竹大笑,「家里来的少年英杰妳都看了一遍,竟没有一个能入得妳眼,我该说妳眼高于顶,还是该猜妳已经心有所属?」
王芝兰伸手挽住自己大哥,抬起头娇俏的问:「那你觉得来人中有谁能配上你妹妹?」
王宇看着子女笑闹,心情愉快。
一宿无话。
隔日武林盟一行在袁正啸的率领下也来到王家。
王宇迎之城外。
次日,少林方丈亲至。
袁正啸与王宇一同迎出。
白道,青城、华山、崆峒、三茅、雪山、形意、欧阳、东方、雷火堂、丐帮、四川唐家陆续到达。
「晚上父亲说武林盟还要秘密聚会一次,说是要处理通州保泰镖局一事。」
陈默上前为其宽下外衣。
也亏缺水受得了,为了不让袁正啸责骂,也为了维持一个盟主儿子的形象,大热天的,中衣、外袍一件不少。
「要不要冲洗一下?你身后的衣衫都湿透了。」
陈默顺手拿汗巾为缺水擦了擦颈后。
缺水感激他的体贴,顺着他的话转身要去开门打水,同时也把心中一个疑问暂时放下。
「我帮你吧,你休息一会儿。」陈默唤住他。
缺水摇头,「不用了,我累你也累,你把换洗的衣服备好,我去把你我的洗澡水准备好,等会儿你也一起把衣服换了。天气热也不用麻烦人家烧热水。」
「晚上不是密谈么?我换衣服又有何用?」缺水很奇怪的看了陈默一眼。
「密谈又怎么了?你就不能去了?何况父亲指名说让你和我一起参加。」
「哦,是么。」
陈默笑而不语。
「你知不知道在哪里打水?」
「知道。我看到院内有口井。」
门外传来缺水的回答。
陈默在屋内准备换洗衣物时听到有人进院,听脚步声似有五人。
是谁?
「袁少侠,你的随从呢?怎么让你这个主人自己动手打水?」走进院子的是王清竹,见到身着中衣的袁缺水惊讶异常。
「袁少侠,终于见到你了!自从那日一别,也不知你安危如何,后江湖中又传来邪鬼悬赏追拿你一事,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还好你没事!」是柳如飞。
「柳少侠,齐少侠,白小姐,许久不见。」缺水愣了一愣随即抱拳为礼。
陈默打开屋门,看清王清竹身边的正是华山小一辈弟子齐秀峰、齐松雨、柳如飞,和表情怪异说不出是黯然还是激动的白杜鹃。
「王少侠,失礼了,在下出门从不带仆从。呃,不好意思,请容在下……」
「常三!你是怎么服侍的!竟然疏忽到让袁少侠亲自动手打水的地步!我王家可不记得有这样教育仆人!」王清竹怒斥一边青衣男仆。
男仆常三跪倒在地,不住赔罪。
缺水愣了愣,连忙去拉常三。
「王、王少侠,是我习惯自己动手了,刚才常三兄弟也说要帮我打水,是我说不用了。这不关常三兄弟的事,是我……」
王清竹也愣了愣,暗道这武林盟主的少公子怎么与奴仆称兄道弟。
见袁缺水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也不好继续责骂仆人,反倒会显得自己小气,挥了挥手,命常三离开。
常三抬头看了缺水一眼,连声告罪退下。
清脆的女声响起:「缺水,那日在赵陵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魔鬼为什么突然把我们全部放走?你是不是打败了那个留燕谷主?之后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后来留燕谷又为什么满江湖的悬赏你的下落?你……是不是受伤了?」
柳如飞上前一步,王清竹也似要开口说些什么。
「缺水,请诸位少侠进去说话吧。」
陈默走到缺水身边,替他披上外衣。
含含糊糊的回答了白杜鹃等人的提问,还好齐家兄弟知进退没有继续追问。
最后好不容易找借口送走王清竹等人,假装没有听到白杜鹃在离开前说要找时间和他单独说话的要求,再也受不了身上的黏腻感,赶紧打水洗澡换了干爽的衣裤。
这群人的突然来访对他来说简直不啻是一场折磨,尤其是白杜鹃问出的问题,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坐到院中,缺水拿着个蒲扇搧凉,享受这难得的悠闲。
屋内,陈默正在净身。
隔壁,父亲自训完他就出去见少林掌门,至今还未归来。
仰首望天,缺水心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慌乱。
一种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慌乱。
人啊,真的很奇怪。
当时做的时候有着一大堆理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事回忆起来能后悔的恨不得捶胸顿足,恨不得狠狠搧自己两个耳光!自从出道以来,似乎就一直在做着让自己后悔万分的事情。
对白杜鹃的态度,拒绝她时的说词,为什么不能更委婉一点呢?为什么要伤害一个真心喜欢你、关心你的女孩子呢?燕无过,不管当时看见的是真燕无过还是假燕无过,为什么要在他面前露出对狗的惧怕,竟一动不能动?这个人恐怕会非常瞧不起他吧。
为什么要答应邪鬼的要求用身体去交换?为什么当时就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为什么要在邪鬼折磨他的时候发出惨叫,甚至泄漏出卑微的乞求?陈默也看见那样的自己了……懦弱的,卑微的,像女人一样哭叫求饶的自己。
为什么要让陈默看见那样的自己?悔恨,像一把小小的锉刀,一点点锉着不经伤害的心。
如果可以让我回到一年前……一只纸鹤从天空飘落,正巧落在他的膝上。
警觉立起,为自己的大意惊心。
缺水立刻抬头,眼观四周耳听八方。
院外有两个人走动,听脚步声像是王家的仆役。
知道这时追出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缺水随后低头把眼光落在了这只青色的纸鹤上。
匀称美丽的纸纹告诉他这张纸价值不菲,能染成青色,还保持纸面清晰平整无毛糙感,这样的纸张大概只有金陵郑家才能做出。
他知道,是因为他父亲的书函用的就是郑家纸。
鹤身有字,墨迹透纸而出。
缺水犹豫一下,拆开纸鹤。
「今夜子时,城北周址园八卦井。知名不具。」
字,刚劲且秀丽,端正却见锋芒。
第二章
当晚武林盟密会,是为了要藏起通州保泰镖局一家。
除当夜聚会的武林盟众十人,再无人知道保泰镖局一家已经来到荆州,并藏在王家某处。
而确切知道保泰镖局藏身之处的只有两人,武林大盟主袁正啸、王家主人王宇。
缺水没有把收到纸鹤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和他形影不离的陈默。
夜渐渐深了,偌大的王家声语渐消,趋于寂静。
咚咚咚,窗外传来轻敲声。
「谁?」缺水收气吐声询问。
安静了一会儿,门外有人轻声道:「是我。」
缺水笑了,放松全身道:「窗没关,进来吧。」
窗扇被人从外拉开,有人翻窗进屋——是陈默。
「有事么?」缺水把身后的薄被抖开,很随便的问。
陈默反手关窗,宛如在自己房间一般自自然然走到床边,在床沿侧身坐下。
「没事,就想来看看你。」
陈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面颊。
「我有什么好看的?」缺水笑出声来,半躺半坐,天气热,一床薄被只盖了肚子。
男人望着他也不回答,布满老茧的大手仍旧在轻轻摩挲他的脸庞。
床头的油灯映照在陈默眼中,说不出道不明的眼神让缺水渐渐低下头去,脸不知为什么越来越热。
似乎过了好久,突听陈默发出叹息一般的声音:「脸怎么红成这样……都赶得上猴子屁股了。」
「陈默!」缺水大窘,心想如果不是你动作暧昧,我又怎么会……
「啥事?」陈默的嗓子似乎变得更加沙哑,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