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情鄙夷地看着他,「如果我现在还相信你,那我就太傻了。」
「少情,白少情,白家三公子,你以为自己不傻吗?」封龙低沉的笑声传入耳中,「你是世界上最大、最别扭的傻瓜。」他笑着,指尖微挑,点中白少情三处穴位。
白少情骤然受袭,毫不在意,只顾着问:「你的伤真的没有好?」
封龙不答,却道:「我要走了。」
「走?」白少情不动声色,心里却微微一颤。「你去哪?」
「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白少情蹙眉,「你说过的什么话?」
封龙摇头道:「原来你竟忘了。」他凝视着白少情,竟有点怅然若失,「忘了就忘了吧!」他将白少情平躺着放在草地上,站起来转身。
白少情吃了一惊,伸手去抓他,才想起自己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忙叫:「封龙!」封龙停住脚,却没有转身。白少情狠狠咬牙,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封龙的背景纹丝不动,他低声道:「我从来不开口求人,那夜开口求你,你却封了我六处大穴。少情,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求你什么。」
白少情轻声道:「你转过身来,让我看你的脸。」
封龙沉默了很久,他的背影在日光下显得越发坚毅,白少情竟有点害怕他会不顾而去。封龙还是转身了。他不但转身,还半跪下来,弯下腰。白少情睁着眼睛,看他熟悉的脸一寸一寸渐渐向自己靠近,可以感觉到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唇上。就在两片唇即将触碰的瞬间,一缕指风抚到他的后颈,温柔得就如同母亲的目光。黑暗无声无息袭来,卷着白少情,沉入深深的梦海。
第二十四章
白少情醒来时,天上明月正悬挂中天。
半夜了,山风清劲。飞瀑犹在,多了九里香的香气,隐隐约约,使这玉指锋更似仙境。他暗查内息,露出愕然神色,怔了半天,方坐起来盘腿调息,动转两个小周天。睁开眼睛,观察四周。
白玉小桌仍斜倒在树下,他走过去,扶起来,将酒壶和酒杯拾起来。唯有美酒无从拾起,最后一瓶独醉江湖,算是供奉给了已长眠地下的泫然不醉翁。
峰上流水潺潺,波光闪烁,更透出露骨的寂寞。封龙宽阔的背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封龙没有说谎。
白少情那日不顾后果逞强疾奔玉指锋,以致元气大损,极可能会使自身从此武功不能再有寸进。可不知封龙用了什么魔门秘术,竟先清空白少情损耗殆尽的真气,再让至纯至厚的真气在丹田一丝一丝凝聚。怪不得白少情初次醒来时,察觉不到自己任何真气。他只道封龙借用司马繁的办法,藉同是修炼横天逆日功的人采阳补阴。
他冤枉了封龙。江湖黑白两道第一人,竟被他白少情冤枉。
白少情呆看飞瀑半晌,才发现一人独自欣赏着飞瀑,无一丝赞叹欢畅在胸,心是郁结难解,禁不住对月长啸。山顶空旷,晚风抚面,长啸悠远浑厚,惊动附近山中的鸟兽,林中簌簌一阵响动。
白少情停下,低叹,「天下之大,没有能看透他。」胸中空空落落,一股酸酸楚楚滋味,泛上心头。
他回头,再望月下飞瀑一眼,转身掠下山峰。反正无处可去,想起小莫,晓杰这一对活宝,白少情本能地朝少林寺方向行去。
一路上,正义教、封龙还是最大的话题,还多了一个屠龙小组,白家三公子的名头,也常在客栈酒馆中被提起,且武林中人向来善于夸张。
「你们可是没有瞧见啊,那位白三公子一揭头上的大笠帽,露出脸来,所有人都呆掉了。」
「嘿嘿,」说话的人压低声音,神秘地说:「这一句可别说出去。那时候,我瞧见少林寺的睿智大师也怔住了,瞪大眼睛看着白三公子。我何老大也算闯荡江湖几十年,没想到天下有这么美的男人。」
「男人以美而论,一定是娘娘腔。」说话的人怒喝一声,「那是美得又威风又让人心痒,活神仙一样。啧啧……」啧了半天,愁眉道:「老子肚子里墨水不多,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给你们听。唉,反正是你们没福气,以后亲眼看了就明白了。」
白少情心中冷哼一声,将头上连着黑纱的笠帽戴得更低些。
他不欲听外人谈及自己,越发连客栈也不敢投。他功力已恢复,似乎更胜往日,不怕遇上野兽宵小,夜间在城外野地或小树林中睡,随身携带一壶淡酒,几个馒头,饿了就吃。
少了无知武林人聒噪,耳根清静很多。不多日,已到了少林山脚。
转入山门,远远看去人影绰绰,许多人挤在少林寺外。
「你娘个秃驴,老子千里迢迢来为武林出一份力,你们倒好,关起门来不让进。」山东大汉一拍腰间的大关刀,瞪圆眼睛。「你看不起老子山东大关刀是不是?」
不少人跟他一样吃了闭门羹,早一肚子气,纷纷嚷嚷:「对呀!开门,不开门爷爷踢门啦!」
人群中一名妇人从容道:「刘大哥有话好好说,这位小师父也是奉命行事,现在武林同道都为剿灭邪教出力,要是先窝里斗起来,岂不笑掉封龙的大牙?」她眉清目秀,举止温柔,若不是腰间缠了一条五彩软鞭,简直看不出来是江湖人士。
刘大关刀五大三粗,却最怕温柔女人,被她这么一说,顿时脸上一红,嘿嘿道:「柳妹子说得是,老子可不能让藏在暗处的封家龟孙笑话。啊,小秃驴,你说说,干嘛不开门让我们进去?」
柳惜弱移向前,对看守在门外的少林僧侣行了个礼,柔声问道:「小师父,我们都是接到消息,从远处赶来的。正义教为祸多年,江湖本是一家,除恶人人有责,对不对?」
她说话有礼,那名少林僧侣合十道:「柳施主说得对,少林对各位武林正义远道而来,深感敬佩。但主持有令,现在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入少林。」
柳惜弱一愣,蹙眉道:「这是为何?」
僧侣垂眼,「主持有令,小僧不敢违逆。」
柳惜弱又问了几次,那少林僧人只是摇头不答,众人便又按捺不住了,吵嚷起来。
「喂,人家柳姑娘好好地和你说,你怎么就不肯透个气?」
「你看着门口多轻松,难为我们在老跑过来。」
「屠龙小组了不起吗?咱们走,爷爷也弄个灭龙会去。」
「得了,还没找到封龙呢,这边就嫌弃起自己人来了。前些日子,武当峨眉那些大门派到,少林寺还派人下山接呢!」
正吵个不停,大门「咯吱」一声开了,一张威严的脸冒了出来。武当掌门极道人领着一众弟子站在梯上,环视众人一周。本来已沸腾的叫骂声经他冷冷的目光一扫,渐渐低了下去。
看守的僧人早已在着急,见天极出面,松了一口气,连忙无声无息退到后面。
「各位武林同道稍安勿躁。」天极声音低沉,说得很慢,让众人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少林寺是佛家胜地,不宜喧哗。睿智大师以平等之心待世,现在不让各位进入少林寺,实在有他的原因。请各位先行下山,或在客栈暂住,或先返回家中,待时机成熟,再邀大家共参大事。」
他是武林泰山北斗般的人物,说起话来分量自然不同。众人都一呆,互啾一眼,暗道:难道少林寺里竟出了什么大事?火气消去了十之七八。
刘大关刀直肠直肚,大声道:「天极掌门亲自出来解释,就是看得起我山东大关刀。不能再进少林寺,那就不进嘛!可我大老远来了一趟,说什么也要出点力。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道长尽管吩咐。」
天极刚要摇头,眉尖一跳,似乎想起什么,对刘大关刀道:「请稍待片刻。」转身进了大门,似乎去找什么人商量,不一会,又出现在门口,道:「有一件事,不知各位朋友可肯帮忙?」
「有什么肯不肯的?道长直说。」
「道长请说。」
天极道:「老道想请各位朋友帮忙,找一个人。」
「谁?」
「画像在此。」天极朝身后一弹指,两名弟子向前,展开手中画卷。
画中人身穿白衫,俊美潇洒,唇边带一丝浅浅微笑。画工极佳,栩栩如生,众人目光一接触那画,都不禁惊叹。
天极道:「这就是白家三公子。」
刘大关刀倒吸一口气,喃喃道:「何老大那家伙总算说了真话,果然好看得很。」
柳惜弱道:「听说白三公子不就在少林寺中吗?怎么又要找他?难道他失踪了?」
天极毫不隐瞒,点头道:「不错,他失踪了。」
众人愕然。
刘大关刀粗中有细,盯着画卷看了半天,问天极道:「有件事我先要问清楚,道长是要我们找人?还是要我们抓他?莫非他在少林寺做了什么恶事?」
天极露出犹豫之色,许久才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意思?」
天极苦笑:「不知道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刘大关刀还要再问,柳惜弱打断道:「道长既然有话不方便说,我们也不问了,找人的事,浙东一带我还有些办法,我立即下山将此事告诉我姐姐,若白三公子在浙东出现,不日就会有消息。」
「山东山西,我是地头蛇,那边我发消息找。」
「在下在湖南一带,也有几个朋友……」
七嘴八舌中,一人排众而出,冷冷道:「你们要找白少情?」
天极见他问得古怪,打量他一眼,点头道:「不错。」
「找得很急?」
「你知道他在哪里?」
「当然知道。」
天极脸色骤变,身形一动,掠到那人面前,「快说,他在哪里?」向他肩膀搭去。
他本来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动作,并无恶意,手掌刚抚到那人肩头,那人微微侧身让过。天极愕然,随即想起那人可能不愿意与人太过亲近,也不在意,立即缩手。这样一来,身形受阻,动作稍滞。那人侧身一让,肩膀微耸,不知怎么一翻手,两根指头已搭在天极右腕脉门之上。这一连串动作似已练习过千百遍,一气呵成,毫无停顿,连天极也避之不及。
武林中人最忌惮脉门被扣,天极大惊,提气后退,一股剧痛骤然从腕上袭来。抬眼瞬间,眼帘中黑影般的五指沉沉向天灵盖拍来。事情发生于电光火石间,周围门人弟子、江湖同道虽多,都被这匪夷所思的场面震慑住了,无人反应过来。
天极脉门被扣,哪能自保?见掌风触脸,暗恨一声:邪教竟如此猖狂!闭上双目。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声悦耳的低喝:「卑鄙。」
另一道掌风袭到,来人应是先说话再发掌,掌风竟比声音更早到。两人互交了一掌,一声娇滴滴的产哼声响起,天极身子一轻,被人扯着转了个半圆,睁开眼睛看时,脉门已落入另一个人手中。不远处传来几声拳脚相击声,天极抬头一看,正巧看见那偷袭者的背影没入丛林消失。几位武林大汉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显然是拦那人不住,反受了伤。
「掌门!」
「掌门师父!」
震撼过后,身边的弟子总算能指挥自己的手脚,飞扑上来护卫在天极身边。
白少情松了天极脉门,退开一步。「白三公子?」天极瞪着白少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周围众人也已反应过来,见事情发展大出意料,大感兴趣,都围了上来。
「嘿,这就是白三公子。」
「奶奶的,那小子会使毒。」
「刚刚那人是谁?好厉害。」
白少情正和天极说话,对身边众人吵嚷并不理会,忽转过头来,对柳惜弱微笑道「那是封龙身边两个护法之一的水云儿。她善于偷袭,又不知从哪偷学了徐家的绝技蓦然回首,别说道长,就算是封龙本人在,恐怕也躲不过她这一招。」
柳惜弱被他瞧了一眼,腮帮子顿时红了一片,竟不敢再开口。
刘大关刀奇道:「居然是个娘们?」
「好高的武功。」
「好厉害的易容术。」
「这么手一翻,居然扣住了……」说话都被武当弟子狠狠一瞪,打个哈哈,将「天极道长的脉门」这几个字吞回肚子。
白少情将视线移回天极处,表情变得严肃,「少林寺出了什么事?」
天极愕然:「你不知道?」
白少情问:「我怎么会知道?」
「进去再说,」天极显然有事不欲让众人知道,领头走进门内。
白少情蹙眉,跟了进去。
厚重的大门开了一丝缝,随即紧紧闭上,无数人等,被谢绝在门外。
白少情跟着天极进了少林寺,直向中央大殿走去。
原在少大寺的武林人似乎都聚集在这里,看见白少情跟在天极后面走来,不少人猛然从凳子上跳起来,像见了鬼一样。
天极走得很急,几乎都脚不沾地。白少情跟着他,如同两道会动的影子一样穿过大殿,进入有僧侣把守的后廊,七折八转,在一处厢房门口停下。天极停在门外,脸上露出极复杂的表情。
白少情问:「你不打算进去?」
天极叹气,「我真不知该不该让你进去?」他虽然一脸犹豫,脚步却毫不犹豫地跨进去了。
他这么跨进去,白少情便不得不进去了。
一进房门,便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白少情也学着天极的样子,叹了口气,「果然是不该进来。」
边说着,边徐徐举步,走到还散发着香灰特殊香味,大概不久之前,这上面还供奉着佛像和香炉,甚至还有新鲜的供佛水果。但现在,那上面只摆着一样东西。
长长的,僵硬的,被一块白布完全覆盖的东西。就算没有在江湖中混过的人,也能一眼看出那是一具尸体。血腥味已经很淡了,似乎已经全部从尸体中散出来,飘在了空中。
天极问:「你不打开看看?」
白少情停在那具尸体前,合十施礼,沉声道:「武林之中,受我敬重的人不多,其中一个,就是睿智大师。」
天极点头,「是,他实在是个没有私心的人。武林中没有私心的人,是实在太少了。」他看着白布下的尸体,又问了一句,「你不打开看看?」
白少情的脸上,忽然逸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不用看了。」
他回头,扫了天极垂在腿侧,正暗暗凝气运劲的手掌一眼,又转过身去,仿佛全不将天极的威胁放在眼里,问「你是不是要问我,我的剑在哪里?」
「是的。」天极问「你的剑在哪里?」
白少情道:「掉了。」
「掉了?」天极冷冷道:「那真巧,贫道正好捡到了。白三公子的剑,正好掉在睿智大师的胸上。」
白少情抖动着肩膀,忽然呵呵笑起来。
天极一愕,怒道:「你笑什么?」
白少情只好苦笑,转过身来,「遇到这样幼稚的栽赃,除了苦笑,我还能怎样呢?」
天极道长的目光还是犀利的,「你说你的剑掉了?」
「当然。」
「你说你没有杀睿智大师?」
「当然。」
天极盯着他,「那你为什么在最令人怀疑的时候,不告而别?」
白少情从容地回答,“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我怀疑那是封龙,所以一路追了下去。”
「那封龙呢?」
「追丢了。」
天极冷哼一声,「睿智大师死在熬制淋漓解药的药房里,胸口插着你的剑,而你却刚好在这时候发现封龙的踪迹,追下山去了,这样荒谬的话,你以为我会相信?」
白少情问:「你不信?」
天极牢牢瞪着他,仿佛要把白少情的魂魄给瞪出来,好好拷问一番:可他从嘴里吐出来的三个字竟然是「我相信。」
「你相信?」白少情讶道。
天极冷道:「我当然相信。」
白少情问:「你为什么相信我?因为我刚刚在门外救了你一命?」
「不是。」
「因为你刚刚暗中运气,而我毫不提防?」
「不是。」
白少情终于忍不住蹙眉「那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睿智大师在死前曾经和贫道说过一番话,他说,」天极目视着桌上僵硬的尸体,一字一顿道:「如果屠龙小组从内部分裂,那剿灭正义教,就永远不可能成功。」
白少情点头,「从内部分化,本来就是正义教最拿手的诡计。」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屠龙小组不可以互相怀疑。」天极正气凛然。
白少情道:「谣言只止于智者,就算你相信我,那又有什么用呢?」
「非常有用。」天极道:「睿智大师的尸身是我第一个发现的。」
白少情悠悠道:「那我的剑你也是第一个发现的?」
「不错。」
白少情虽然已经猜到了,但还是要问一个清楚,「你把我的剑拨下来了?」
天极沉默片刻,点头道:「不错。」他沉声道:「希望贫道没有做错。」
白少情却摇头,「不对」
「不对?」天极突出的双目,炯炯有神。「哪里不对?」
白少情:「你这样藏了凶器,难道没有人发觉?就算外面的武林同道被你瞒过,那方牧生、司马繁难道是好骗的?还是他们都同意你的看法?」
第11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