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龙亲自来凭吊,誓言追杀可恶的蝙蝠。回到谈笑楼后,白少情已经渺然无踪,游学去了。
如今,宋雪蓝的死,已经让蝙蝠的名声达到一个新的高峰。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蝙蝠的嚣张,蝙蝠的多变,蝙蝠杂而繁多的武功招数。
走在难阁洛阳的路上,白少情笑了。宋家确实没有什么引人垂涎的独门招数;不过若真是蝙蝠动手,不会用虎掏心应该用万针穿心。
黄土路上,挺拔身影渐渐远去。江湖险,江湖恶,可谁舍得,离开这快意江湖。烈日当空,行人迟缓,偶尔抬头看看天上耀武扬威的火球,又匆匆低下头,继续伴着汗水的行程。
并非所有人都急着赶路。
绿茵,柳树。翠绿的嫩芽伸着懒腰垂入被微风吹皱的湖面,阴凉之处,有客持箫而吹。黑衣,黑鞋。箫绿,晶莹温凉,以蓝田最好的玉而制。人白,手白,颈白,唇红齿白。
[太湖绿箫,不过如此。]一曲毕,名贵的玉箫竟然被他随手扔入太湖。涟漪泛滥,炫目不过白少情脸上冷然的笑容。
昨夜,又杀一人。太湖绿箫,是江湖闻名的风流才子。白少情他,却不为那一支不入他眼的绿箫。这一次,他为了一个女人。
峨嵋张青衣,俗家弟子,痴情女儿。痴情到肯将峨嵋不传之技,传授给连姓名也不知晓的情郎,痴情到嫁给萧正言后,仍日夜思念着他。张青衣,从昨夜开始,已是寡妇。她得到太湖萧家的家产和遗孀地位,失去了萧正言的冷落和欺凌。
望着青青湖水,白少情笑了。白少情可以欺负张青衣,但萧正言,不可以。笑容牵动胸部新增的伤,让他微不可察地轻轻蹙眉。按上左胸,又是一阵苦笑。仍受伤了,太湖绿箫,实在不算什么高手,只怪自己太过无用。各门派的招数,虽乱花撩人眼,却都不可缺少深厚的内力。徒有满腹绝招,却无绝世内功心法,终究不成气候。
[难道除此之外,再没有办法?]白少情垂眉,低声喃喃。[这样做,太过冒险。]
[可我这些年来,哪一天不在冒险?]他站起来,修长的身体倚在柳树干上,唇一张,咬住飘到嘴边的一丝翠绿柳叶。
[白少情,难道你甘愿再用数年时间慢慢增加修为?]他问自己,[难道你愿意忍受那些侮辱的目光,永不超生?]
他眼中蓦然升起屈辱和悲愤的光芒,转眼又被压了下去。他叹气,[即使我能等,娘也等不了这些年。唉,我绝不能让娘再留在白家。]他似乎已经下了决心,起石上的包袱,转身,一步一步,再次踏上不可知的路途。
数日后,金陵一座硕大的空置庄园内,来了一位风华绝代的美男子。
庄园很大,但不空洞,亭台楼阁,布置得甚有灵气。虽然空置,却干净异常。
白少情在门外站了很久,仿佛对门上那对旧铜门环起了极大的兴趣。他整整站了一个时辰,才深深吸一口气,踏出第一步,仿佛这一步,不是跨入这漂漂亮亮却没有人的庄园,而是跨入让世人惊恐的修罗地狱,只要一个不稳,就会跌入油锅火海。
推开门,鸟语花香。园中美景处处,看得出这里曾经住过大家的富贵人,有鸿儒谈笑,有闺秀描青。现在,却一人也无。正因为一人也无,所以这鸟语花香的地方,令人觉得深寒可怕挺直身杆,他缓缓而行,走过干净得连落叶也没有一片的庭道,踏上阶梯,直入大堂。神态轻松下,却是全身戒备,内息运转不息,以防暗袭。
[你是谁?]轻轻的声音,从空中飘来。
白少情停下,人已走到客厅正中。客厅无人,桌椅茶具书画摆设,一样不缺,一样都没有染上尘埃,似乎主人只是走开一阵,很快就会回来殷勤待客。白少情却知道,五年前,这里发生了两百一十七口的灭门惨案,荣氏一家连仆人在内,没有一人逃脱,连狗也被吊死在庄门前。
[你是谁?]懒洋洋的男声又响起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少情含笑,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我知道,这里是邪教金陵分壇。我还知道,你就是邪教副教主向冷红。]
[呵呵!]向冷红轻笑,[好久没有听人说起邪教。你可知道这所庄园为何如此安静?]
[当然,只因为当年荣老爷半夜接待了一个故交,却不知道,这名故交在武林大会上大骂正义教为邪教,大大得罪了正义教。结果连累他荣家两百一十七口,整整齐齐被吊死在家门前那一亩槐园中。
[胆敢侮蔑本教之人,当然要灭其九族,以示威严。不但灭九族,他朋友的九族,也是不能饶的。]向冷红嘿嘿笑起来。[何况,我一到这里,就看上了这个大院子。]
白少情点头,[现在江湖之上,即使有不服气的,为了自己老婆家小,恐怕也不敢开口骂正义教一声。]
[现在不是有人叫了吗?]
[我无老婆,也无孩子。]白少情微笑,[本来就是邪教,为何要弄个彆扭得要死的正义之名?邪气的,不正好?]
向冷红沉默片刻,[你说完了没有?你这人很有趣,我就让你说完了,再选择自己的死法。]
白少情悠然道:[既然我如此有趣,不如再看我耍一下把戏?]他拔剑,轻轻踢开挡在厅中的桌椅。
剑风起。白少情身若灵狐,挥洒自如。
[嗯,这是江南万花谷的弱弱回望一笑春。]
[嗯,这是华山的风华若无声。]
[嗯,这是无间派的含蓄剑法。]
[嗯,这是泰山派的两仪剑法……]
向冷红一连念了十几个门派的剑法招数,忽然叹了一声,[停下吧!]白少情果然停了下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难得如此听话。[你是蝙蝠?]
[不错。]
向冷红轻道:[你衣裳虽黑,人却白得很。]
白少情清冷的眼眸,忽然娇媚起来。[你想仔细看看?]他笑着问,仿佛向冷红就站在面前。
[不想。]向冷红冷冷道:[我如果看了,难保不会有天被人发现倒毙在路边,而且伤口是我最拿手的缠绵掌。]他停了停,又淡淡问:[你想好怎么死没?]就像问你今天打算穿哪件衣服一样轻松。
[我不想死。]白少情昂然道:[我要拜师。]
[我不想收徒弟。教会徒弟,没有师傅。]
白少情凝视庭前摆挂的山水画。他问:[你可曾见过一人会使这么多门派的武功?]
[我不曾见过一人会使这么多门派的武功,]向冷红道:[内力却还如此糟糕。]
白少情似乎没有听见,又问:[你可曾见过我这么好的学武资质?]
[资质虽好,却根基不足。]
[那么……]白少情嫣然笑起来,[可曾有江湖四大家族中的子弟,武林盟主的结拜兄弟,来投靠正义教?]
这次,向冷红沉默了片刻。刻后,他才缓缓叹气,[没有。]他老实地补充,[这种人,往往还没有进门,就死了。]
[我要拜师。]白少情也很老实。[因为我内力不足,功力太浅。]
[你要学我的缠绵掌?]
出乎意料,白少情摇头,唇边逸出一丝淡漠的冷笑,悠悠道:[我要学横天逆日功。]
这次,向冷红沉默得更久,似乎白少情的野心,连他也吓了一跳。[横天逆日功,是本教至尊武功,除了教主外,无人会使。]
[那我就拜教主为师。]白少情轻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想下手杀我。]
[我,为什么?]
[因为我这样好的资质,若当了教主的徒弟,那你的位置就难保了。]
向冷红一愣,忽然哈哈大笑,[你虽用激将法,却也聪明。我贸然杀你岂不是让教主对我起疑?]
[你至少让我见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正义教主一眼。]白少情精神镇定,虽然他的手,已经忍不住微微发抖。
这实在不能怪他,再大胆的人在鬼门关前来回转几圈,都免不了有点发抖。[听说他武功之高,天下已无人能敌。从不出面,领导的正义教却在江湖上无人敢逆。]
听到有关教主的话,向冷红低沉的声音不再懒洋洋。似乎只要是与教主有关的事,就不能有丝毫轻忽。[既然如此,]空中一缕指风,击中白少情的穴道。向冷红道:[你就等教主的裁决吧!]
眼前一黑,白少情唇边带笑,倒下。
月上梢头,暗香浮动。丝幔低垂,凉风送爽。长而浓密的睫毛,开始微微颤动。
白少情睁眼。他睁眼的瞬间迷迷糊糊,甚至有点单纯得可爱;但片刻间,已经想起自身处境,神光炯然。床很漂亮,房间也很漂亮。不知是否是当年荣家大小姐的闺房。
门外,缓缓走进一人。顶级的丝绸衣裳,京城老李记定做的靴子,手上拿着一把淡淡发出幽香的折扇。可惜那张脸,令人不敢恭维。地地道道一副乡下财主的土气脸孔。
[睡得舒服吗?]他有一副与面孔截然不相配的嗓子,低沉温和,还带着所不出的懒洋洋的味道。[这间,可是当年荣大小姐的闺房。荣老头子为了她,从东海请来能工巧匠,为她订做这张床。因为人生在世,在床上的时间,总是最长的。]
白少情有点愕然,不曾想到正义教的副教主,居然会像个乡下的土财主。[确实是张舒服的床。可惜,荣大小姐并没有睡上多久。]白少情单刀直入地问:[向副教主,教主肯收我这个徒弟么?]
向冷红眯起的小眼睛,在白少情脸上扫了一扫。[拜师,总不能没有拜师礼。]
[教主要什么拜师礼?]
[一月之内,封家大公子手中的碧绿剑。]
白少情愣了愣,[碧绿剑?]
[你不是封龙的结拜兄弟?]
向冷红道:[教主格外开恩给你这个机会,不就是因为你这古里古怪的身份?]说白少情身份古怪,倒是实话。
武林之中,有多少人身份比他更尴尬?白少情叹气。想起封龙当日在谈笑楼双手奉上的碧绿剑。那真是一块好美味的点心;可惜,也是有毒的点心。以白少情的心计,又怎会不知那是封龙再一次的试探。
书生要碧绿剑何用?只有蝙蝠,才会对碧绿剑垂涎。白少情叹了两声,点头道:[一月之内,封龙手中的碧绿剑。]
[嘿嘿!一把碧绿剑换得入我教主门下,算便宜你了。]向冷红露出笑脸,拍拍白少情道:[现在你就去吧!别怪我没提醒你,若一个月内无法送上碧绿剑,那你就不是本教之人,日前擅闯我分壇的事,本副教主自然会找你清算。]
白少情清冷如菊,仿佛没有将向冷红的警告听进去。
他举步,走出庭院。明月当空,月小人缓步而行。
清爽舒适,虫儿低鸣,本是最轻松的环境,白少情却步步小心。他不得不小心,不见轻歌曼舞,转眼血腥风雨?越温柔的地方,便越充满杀机。像他,看起来不过是不堪一击的弱者,却能心狠手辣地一招置人于死地。
第五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酒是泸州老窖,歌是安徽黄梅。人,是人中之龙。
偌大的厅堂,全副打扮、竭力演绎的戏子,客人只有一人。正坐厅中,手边摆的水果不多,是一串晶晶莹莹,叫人一看就垂涎的葡萄。葡萄之下,垫着一层薄薄冰块。六月天,冰,比葡萄更晶莹。
封家人,虽富不比白家,却比白家贵气。没有人因此对这位新任武林盟主不满,封家酒楼满天下,每日进帐不知多少,奢华一点,又算什么?何况这个人,天生就此他人懂得享受。
[一夜无眠乱愁扰,未拨白潜踪来到。往常见红日影弄花梢……]
台上舞步轻盈,封龙却站了起来。
[公子?]
[烦,出去走走。]封龙边说边走,道:[不要跟着。]
[是。]
满堂歌舞,定在原地。
绕过乱蝶争芳的花园,朝引水的小溪一路走来,封龙悠闲自得,无聊烦闷的心绪,似乎转好一点。他忽然止步。若有若无的呻吟,从墙外传来。悦耳而蛊惑,撩人遐思。
封龙眼中精光蓦闪,腾身一,越过丈高的围墙,落在外面的翠竹林中。
果然有人。正好,就在封龙脚下。
衣裳完整,发却已经乱了。满面潮红,嫩白的指尖紧紧拽着胸前衣襟,洁白的牙齿用力咬着失去血色的下唇,仿佛正在承受痛苦的折磨。
[居然是你!]封龙一惊,半跪在呻吟者旁,[少情,贤弟,你怎么了?]
[不,不要靠近我。]白少情蹙眉。怎能不蹙眉?他在这里已整整等了三天。原来封家大公子。并不常逛后花园。
[少情,你受伤了?]抓起略显纤细的手腕,静切数息,封龙浓眉一扬,[你被人下药?]
[我不识得那人。]白少情似乎忍受不住煎熬,在封龙怀中翻滚挣扎,白皙的脸已经红得仿佛溢血。他猛然抓住封龙的手,颤声问:[大哥,他们为何要如此害我?我……我……我碍到他们什么了?]
封龙看着白少情的模样,怔了一怔,猛然清醒过来,脸上不免有的尴尬。他叹气,[你模样太好看了。这是媚药,似乎刚下不久。奇怪,居然有人胆敢在封家墙外做这等歹事……]顿了顿,[少情,恐怕此人不仅想欺辱你,也想找我封家的麻烦。]
[媚药?]药效已经发作,白少情身烫如火,目光更是娇媚,柔软的腰身在封龙身上不断挪动摩擦,忍不住呻吟道:[那……那怎么办?]
封龙为难地摇头,[此药好厉害,恐怕不是普通媚药。]
白少情佩服。这颗云南欢喜教的圣品,可是为了封龙才专门找出来用的。吃入肚中,果然春情蓦动,连自己也几乎禁受不住。[大哥救我!]白少情哀声一叫,楚楚可怜地靠在封龙身上。乌黑的发丝,已经尽数被汗侵湿。妖艳之美,惊心动魄。你再不来占我便宜,我就要血液逆行而死了。白少情虽向来极恨男人的好色面目,这刻却不禁有点害怕封龙太过正经,不肯趁火打劫;万一无法解开药效,那岂不是弄巧成拙,害了自己?
幸亏,封龙没有犹豫。[别怕,有大哥在。]将白少情抱在怀中,轻功急运,几下起伏,朝房中驰去。
推门,大而华丽的床,白少情已经躺下。白少情伸手,似无意又似有心地拉住封龙的腰带,[大哥……]他的唇本已被自己咬得失了血色,此刻却娇艳得鲜红欲滴。
封龙一向炯炯有神的眼也开始有点茫然,低头。滚烫的热度,从白少情面颊传到唇上。[少情,你浑身发热。]
白少情不屑,他笑得更炫目,呻吟道:[嗯,全身都很热。大哥,你不要走。
[你所中的媚药厉害无比,恐怕除了交媾之外,无药可解。]
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封龙却看不出白少情眼中的不耐,继续沉声道:[最厉害的媚药,在于用阴阳之气制约中药者。无论男女,都需要至阳至刚之气才可解毒。为兄即使为你找来女子交媾,也无济于事。少情的毒,需要的是男人。]
白少情越听越气,欢喜教的圣药非同小可,他从吞下熬到现在已属不易,封龙居然还在这里详细解释这些他早就清楚的事情。伸手一搂封龙脖子,白少情忍着一肚子气,低声求道:[我都清楚了,既然如此,请大哥借我至阳至刚之气。这是少情所求,大哥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求人家上自己。他切齿,若不是为你腰间的碧绿剑,我……
[此事万万不可。]封龙居然摇头,[贤弟冰清玉洁,封龙怎可做这等事?]
[那大哥是要看我活活被这药害死?]白少情终于忍无可忍,低吼起来。但红唇方张,一颗东西已落入口中,咕噜一声滑入喉咙。
封龙微微一笑,[少情当真命大,这血莲子生于火山洞口,至刚至阳,乃稀世之宝。为兄前几日才重金购得,刚好可解贤弟今日之难。少情,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他的话确实不假,血莲子一下肚,涌起一阵热流,与身上沸腾的欲火连连相击,居然两下抵消,舒服许多。白少情原先扭动不休的身子,也渐渐停了下来。
[血莲子共有两颗。一颗刚刚已经解了贤弟的毒,剩下这一颗,贤弟带在身上。]封龙握住白少情的手,将一颗血红的莲子放在他晶莹润泽的掌中,[少情,大哥我说句不好听的实话。你模样太过标致,江湖人心险恶,好男色者众多,你常年在外游学,又身无武功,难免会遇到坏人。这颗血莲子放在身边,可以防人对你下药。]
白白浪费一颗千辛万苦弄来的媚药,白少情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半天才别扭道:[多谢大哥。]
[大哥知道你心里的事。]封龙一拍腰间的碧绿剑,恨声道:[今日之事,大哥一定帮你报仇。你可记得他的长相?]
大事又坏,白少情心情糟糕无比,脸上神情衬起他刚刚被人下药的事来,还真是相配。[不记得。]他怔怔垂头,[那人,蒙了脸,也没有说话。]愁云忽至,在俊美的脸上盘旋一阵,飞舞于房檐之下,在明窗边徘徊不去。
如此人物,谁不见怜?封龙凝视片刻,轻道:[少情,在封家稍住几天,可好?]
[不!]白少情的目光还是下垂的。[我已经习惯漂泊了,在这里,会不自在。]
[留下吧!]封龙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目光诚挚而充满善意,让人不由觉得,即使将天下最大、最重的担子交给这个人,也一点不用担心。封龙叹气,[我知道,你累了。]
白少情的心,忽然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猛震一下。多年的双面生涯,多年的受辱经历,多年的出生入死,多年在荒郊野外孤零零地为自己大大小小的伤口抹药。不敢相信,自己的心还会有如此震动的一天。他霍然抬头,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封龙。看见的,是另一双比他更清澈的眼睛。不但清澈,而且蕴着坚毅和沉着,体谅和阔达。[大哥。]他忽然想掉泪。
白少情的眼泪从不轻易落下,只在最需要的时候,才会吝啬地流下一滴。他的泪从不浪费,每当滑落一滴,就势必成就一次大事,学会一门新的武功,害死一个他讨厌的人。
封龙微笑,[少情,你不累么?]他用双掌合起少情白皙的手,[留下,休息好了再上路不迟。]微风,越窗而来。
白少情默默把这滴眼泪收了回去,虽然他眼中已经有少许湿润,湿气却没有溢出眼眶。[谢谢大哥。]他终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封家莫天涯,虽名为天涯,却只是一处风景优美的山庄。白少情在莫天涯外伏了三天,引诱封龙不成,倒成了莫天涯的贵客。
[少情,你为何只穿黑衣?封家有自家的丝绸铺子,来,让大哥为你添上几件新衣。我觉得,白色才最配贤弟。]
[大哥不要忘记,白色是白家嫡传弟子服色。少情从出生起,便没有穿白衣的资格,也没有跨进白家练武堂的资格。]
封龙哈哈大笑,豪迈道:[你是我兄弟,难道还要受这等闲气?”他一把抓住少情的手,沉声问:“大哥只问你喜不喜欢。你要穿,立即帮你量身做来。我倒要看看谁敢说半句闲话。]
有人站在身边的感觉,原来这般不同。少情清冷的眸子微微一荡。
很快,警觉。莫要忘了,蝙蝠永远是黑的。只能飞在黑暗中,用血色的眼睛窥探世人。
[大哥,我还是愿穿黑衣。黑色多好,不容易脏。不,应该是即使脏了,也看不出来……]
莫天涯的池旁,垂柳更胜太湖,比太湖的更绿,比太湖的更美。白少情,就站在柳树之旁。
仍是黑衣,但衣已换成丝绸所制;仍是黑鞋,但那穿在脚上舒适无比的感觉,不愧是封家最老练的女红。[我是太累了么?]白少情轻轻问。旁边无人,他问的是自己。
在封家,已经过了三天。那把天下闻名的碧绿剑,一直别在封龙腰间,在白少情眼前晃来晃去。
那双天下闻名的手,总喜欢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封龙、封龙,他为白少情夹菜,陪白少情看戏,和白少情在月下畅谈江湖快事。种种白少情最看不起的虚情假意,由封龙做来,却事事真切,如行云流水,毫不矫情。
一天,一天,再一天。不过三天,他仿佛已经习惯了看见封龙,听他的声音,看他在面前舞剑。这种平常人的感觉,居然泛滥到心口,几乎碰到那层早结了痂的硬伤。
[太累了……]累的是心。心累的人不能休息,越休息越累,越休息越不想走,越休息……便越不想去思考那些血腥而毫无光明而言的前景。
白少情明白,这三天,他睡得极好。从小一直,缠绕着他的恶梦,居然没有再发。封家不是不好,只是,碧绿剑,难题。
[唉……]他叹气。
身后忽然也发出一声叹息。白少情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原来是封龙。
[大哥。]
[少情,你又在叹气。]封龙说:[你这三天,只要一对着这些柳树,就会不断叹气。我已经开始琢磨是否要把这些柳树铲掉。]
[大哥真爱说笑。]白少情扭头,让柳条在修长嫩指中柔柔穿过,轻轻笑道:[这么好的柳树,不该铲掉。白少情,又算什么?]他人已极为俊美,微笑起来,仿佛全身都泛出淡淡光华。
封龙看着他,已经痴了三分。
白少情忽然开口,[大哥,我想离开。]
[什么?]封龙惊讶,[为什么?你才住了三天?]
三天,已经够久了。再住下去,我怕我舍不得走。[由奢入俭难。]白少情淡淡道:[大哥太过盛情,我不敢再留。]
沉默的凝视少情片刻,封龙长叹一声,幽幽道:[少情,唉,少情……]他轻道:[你风流倜傥,生性阔达,天下无人可比。你这样的人,本就该锦衣玉食,被人好好疼爱。]
[哈哈,大哥谬赞。]白少情摇头。[白少情靠双脚行万里路,游学天下,自由自在,要那锦衣玉食做什么?]
封龙一愣,盯着白少情的眼中,似乎有点不舍,[你真要离开?]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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